黑暗中一个青袍人,僵木地走入门前的灯笼光下,他面容神情间所带的那一分死的意味,已足以令人心惊,何况……

  他背上竟还负着一具鲜血淋淋的死尸。

  众人面色俱都大变,有的人远远退到路边,只等他走过,这些汉子虽然粗鲁莽撞,但此时此刻却谁也不肯来管闲事。

  只见这青衣人望也不望他们一眼,眼看已将走过大门,突然身形一转,也未看他举步,便已上了四级石阶。

  等到这八条大汉惊呼出声,他已缓缓走进了大门,这门禁森严的杭州毛府,在他眼中看来,竞仿佛是人人可入的庙宇。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庭院,走向长廊,整个宅院,立刻动乱了起来。

  动乱之声,传入正厅,正厅上灯光通明,灵蛇毛臬,饮宴正欢,闻声不禁放下杯盏,皱眉道:“什么事?”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抢步而出。

  正厅上的灵蛇毛臬、河朔双剑、子母双飞、百步飞花等人,虽然有些惊诧,但却也不以为然。

  坐在上首的一人,蒙面风氅,赫然竟似那关外人魔“人命猎户”,此刻更是动也不动,他虽在人群之中,但像是只有一人独坐,他钢铁一般的神态,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外来的因素改变。

  庭园中脚步纷乱,人声嘈杂,不住厉叱。

  “什么人,敢到这里乱闯?”

  但叱吒尽管叱吒,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那青袍人更是望也不望这些人一眼,一步一步地走上长廊。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而来,一眼见到这青袍人,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两人对望一眼,齐拔出剑来,左面一人厉叱道:“住脚!你若再进一步……”

  右面一人心胆已寒,截口道:“若要求见,先待通知,杭州毛府,岂是你乱闯之地!”

  青袍人目光森然扫过他们面上,僵木的脚步,仍然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着。

  两个蓝衣剑手齐地大喝一声,双剑交剪,刷刷两剑,一左一右,破风而来。

  只听“呛”的一声长吟,双剑交击,那青袍人不知怎地,竟已从剑光中穿过,走到他两人的身后。

  他两人心头一寒,怔在地上,再也不敢翻身追击。

  只见这青袍人仍然在缓缓迈着脚步,他肩头所负的尸身,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摆着……

  灵蛇毛臬终于也被惊动,大步走到厅口,青袍人转过长廊,走向大厅,前面忽有一排手持钢刀的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排钢刀,刀尖向前,被灯光一映,闪闪发着寒光。

  青袍人却仍然视若无睹,笔直地走向刀光,这一排刀光,却已微微起了颤抖,只有一人壮胆喝道:“止步!……止步……”

  灵蛇毛臬面沉如冰,只见这一排大汉已将挥刀而上。

  毛臬突地厉声道:“闪开,让他过来!”

  青袍人继续着脚步,走向大厅,面上仍然毫无表情,这一排大汉闪开与否,根本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故人还魂

  大厅之中,除了那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外,俱已离座而起。

  青袍人走上大厅,目光木然望向毛臬,突然双手一撤,将肩上的尸首,仰面掷在地上。

  群豪目光动处,赫然发现这尸首竟是程枫,不禁齐地发出惊呼。

  毛臬纵然镇静,面色亦不禁大变,厉声道:“你是谁?负尸而来,为的什么?”

  他此刻还没有辨出这青袍人的来意,以他的身份,自不能随便动手。

  只见青袍人僵木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笑容扭曲了刀疤,使他的面容更加狰狞丑陋。

  他异样地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是谁?……”

  目光再次望向毛臬,一字一字地说道:“难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灵蛇毛臬浓眉皱得更紧,目光凝注在这青袍人面上,他虽然搜遍记忆,一时却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百步飞花林琦琤轻轻一笑,道:“你若是毛大哥的朋友,就请你快些说出来么,尽打哑谜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语声居然也仍然是那么娇美而甜蜜,实在是令人惊异。

  “左手神剑”丁衣却皱眉道:“程枫可是被你杀死……”

  青袍人冷冷接口道:“不错!”

  众人齐地一惊,丁衣连退三步,“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百步飞花林琦琤似笑非笑,缓缓道:“你既然杀了他,又把他尸身背来,难道你是想来送死的么?唉……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她居然轻叹了一声,似乎对青袍人甚为同情。

  青袍人却有如未闻,日注毛臬,缓缓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毛臬目光扫处,厉声道:“你若是毛臬之友,怎会将程枫杀死?”

  “左手神剑”丁衣道:“正是如此!”

  刷地一剑,斜斜削向青袍人的肩头。

  青袍人身形一闪,突然白袖底弹出一指,弹开了这攻势极为凌厉的一剑,口中却缓缓说道:“十八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

  左手神剑一招受挫,勃然大怒,正待挥剑攻上,灵蛇毛臬却一皱双眉,摇手沉声道:“丁兄暂且住手。”

  正厅之上,人人俱要听他下文,是以变得十分静寂。

  只见青袍人仍然目注毛臬,缓缓道:“十八年前,我为你保的那一趟红货,半途遭劫,几乎丢了性命,你今日却不记得我了!”

  灵蛇毛臬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变色道:“朱子明,你……你可是闪电神刀朱子明兄弟么?”

  青袍人木然道:“朱子明……正是,我就是朱子明!”

  毛臬大喝一声,一手握住了他的肩头,道:“子明,你……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

  “左于神剑”面色铁青,接口道:“无论此人是淮,他既然杀了程大哥,小弟便放他不过。”

  毛臬面容又一变。

  青袍人未子明木然一笑,道:“我难道杀他不得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着面上的刀疤,又道:“他见利忘义,刺了我这致命的一剑,这一剑虽未能使我丧生,却使我失上记忆十八年,历尽万般痛苦,这……”

  他日光转向毛臬。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来见你,只因我一直记不得往事,甚至记不得姓名,否则我早巳要来告诉你,十八年前.那一趟红货……”

  灵蛇毛泉目光一凛,道:“劫镖的人,莫非竟是程枫?”

  青袍人朱子明道:“正是!我丢了你的镖,若不将他杀死,怎来见你?”

  厅中的情绪,到厂此刻,已达高潮。

  此刻谁也不再多口,就连一招受挫,心有不甘的“左于神剑”丁衣,也悄然退到一旁,插回长剑。

  灵蛇毛臬怔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今日真是大喜之日,不但我积郁在心头十八年之久的一件无头公案,今日总算有了交代,我失散了十八年的弟兄,今日也到了我身边……哈哈,各位,这是否可喜可贺之事……”

  他双掌一拍,高声道:“换上酒菜,为我朱贤弟接风!”

  笑声一顿,又道:“将程大侠的尸身,厚厚收殓了,暂莫告知程夫人,免得她惊动了胎气。”

  灵蛇门下,立刻开始忙碌。

  百步飞花林琦琤娇笑道:“毛大哥,这样对你不起的人,你还对他这么好,唉……我林琦琤叫你一声大哥,总算叫得不冤枉。”

  她秋波瞟向朱子明,娇笑又道:“喂,我说朱兄弟,你仇也报了,气也出了,又看到了老朋友,这么多喜事都来了,你总该笑一声,笑了吧,老实说,你这样的神情,我看了都要往心里打哆嗦。”

  青袍人朱子明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不必再看我!”

  林琦琤怔了一怔,终于笑不出来了。

  灵蛇毛臬哈哈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何必……”

  笑声未了,夺命使者铁平突地如飞奔上厅来,喘着气道:“师傅……有……人要见你老人家。”

  毛臬笑语一顿,双眉微皱,沉声道:“什么人?你为何如此惊慌?”

  铁平喘息犹未定,道:“这两人……”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光惊异地望向朱子明,毛臬道:“这是你朱师叔!”

  铁平方自摇头说道:“但是这两人武功太过惊人,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而且他两人来寻师傅你老人家之意,亦不知是友是敌!”

  灵蛇毛臬双眉微皱,目光一转,突地哈哈笑道:“无论他两人来意如何,在此地难道还会讨得了好么?”

  要知此刻这厅上之人,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是以毛臬这番说话,倒也不是自夸自满之词。

  林琦琤秋波一转,面上又绽开娇笑,道:“武功不可思议……这是谁啊?我倒要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