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又升。

  西湖万鳞碧波,又开始荡漾起眩目的波浪。

  清晨方至,静寂的湖面便已飞扬起来,西湖中所有的画舫游艇,此刻却已聚集到一处,聚集到湖边。

  船连着船,连结成一片船海。

  淡淡的湖风中,散发着酒香与污臭。

  淡淡的风声中,飞扬起欢谈与嗤笑。

  依依的杨柳枝下,到处都是人头,到处都有长剑……

  今天,正是杭州城的大豪,武林中的巨子,灵蛇毛臬柬邀群雄,召集到西湖的英雄之会。

  画舫已用粗索或铁链结连住了,百数条画舫,结成厂一座湖上的行宫,船娘们兴奋而又惊奇,以讶异的目光,望着登船的豪客。

  他们有的是慢步而登,有的却是一跃而上。

  他们高声谈笑,大杯饮酒,酒到杯干,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茶似的。

  他们虽然也穿着华丽的长衫,但却仍掩不住神情间的粗豪剽悍之气,闪烁的目光,宽阔的胸膛……

  船娘们不禁暗中羡慕了:“多么雄壮魁伟的男人!”

  她们见惯了的是文弱的书生,臃肿的商贾,猥琐的帮闲,平凡的游客,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扶老携幼的小妇人……

  今日,她们眼界一新,心里暗暗高兴,却不知这些雄壮的男人们,随时都会为她们带来腥风血雨,随时都会将这“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清清西子湖的清清湖水,染上一片腥红的血色!

  突地,湖边响起一阵号声。

  拂动的柳枝下,灵蛇毛臬、子母神剑丁衣、百步飞花林琦琤、河朔双剑江氏昆仲……

  这一帮早已叱咤江湖,声名显赫的豪客,大步登上湖船。

  但这其中最最令人触目的,却是两个神采飞扬,衣衫华丽,但面目在江湖间却极为陌生的老人!

  还有一人,更令人暗中称异,此人竟是个看来有如僵尸的汉子,面上一条刀疤,在阳光下发着红光。

  众豪不禁在暗中窃窃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灵蛇毛臬对他们分外地客气?”

  毛臬满面春风,不住抱拳,但是这春风得意的武林大汉,目光中竟似也有着一份深深的忧虑。

  变生肘腋

  他临风卓立在船头,目光四下一扫,但闻满湖群豪,忽然响起一片喝彩声,还有人在远处,扬声问好!

  灵蛇毛臬微微一笑,目中的忧郁与阴霾,瞬眼间便换作了得意而骄傲的光彩,抱拳朗声道:“毛臬事烦暇少,久未与众家兄弟欢聚,今日西湖春风杨柳,风光不恶,众家兄弟且请先饮一杯,再行叙话……”

  狂涛般的喝彩掌声中,他缓步退回船舱。

  百步飞花林琦琤娇笑道:“毛大哥,就是那仇独的儿子,此刻已来到江南,他若听到这片喝彩声,也该知难而退了吧!”

  灵蛇毛臬朗声一笑,突听程驹冷冷道:“他儿子若也像他爹爹那般脾气,只怕再响些掌声,也骇不倒他!”毛臬笑容突地一敛。

  潘佥咯咯笑道:“纵然骇不倒他,有我两人在此,他又当怎地?”

  灵蛇毛臬心中忽忧忽喜,当真是食不知味,坐不安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面有人喝道:“弟兄们酒足饭饱,请毛大哥出来说话。”

  又有人扬声大呼道:“毛大哥对我兄弟们如此厚待,无论毛大哥有何吩咐.我弟兄们纵然赴汤蹈火,也甘愿为毛大哥效命!”

  灵蛇毛臬精神一振,振衣而起,步上船头,大声道:“多年来蒙众家兄弟厚爱,毛臬实是感激不尽,毛臬一生行事,虽然多有差错,但自问良心,始终对得住朋友,十余年前,毛某不惜冒险除去那魔头仇独,也是为了江湖朋友们的安全!”

  群豪大声喝彩,只因毛臬除去仇独之事,确是四海闻名。

  毛臬一笑又道:“但今日那仇独的后人,又已出道江湖,毛臬为了各位除去仇独,各位朋友也该为毛臬除去仇独之子!”

  众群豪哄然应道:“正该如此!”

  毛臬朗声大笑道:“朋友们对毛臬的好处,毛臬绝对不会忘记……”

  语声未了,突听远处响起一个尖锐的呼声,大喝道:“毛臬放屁!”

  群豪耸然一惊,齐地转目望去!

  只见远处一艘奔彩湖船的船篷上,叉手站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妇人,戟指毛臬大骂道:“你若对得起朋友,你若不会忘记朋友的好处,程枫怎会被你杀死?”语声激愤,满面俱是泪痕。

  群豪大多认得,这妇人便是七剑三鞭中,“鸳鸯双剑”林琳,听得她这番说话,都不禁暗中惊奇。

  灵蛇毛臬面色大变,脱口道:“程枫与我义如兄弟,我怎会将他杀死,你……”

  林琳仰天悲嘶道:“你竟然还有脸说与程枫情如兄弟,我且问你,程枫若是未死,他此刻在哪里,你说他此刻在哪里?”

  满湖群豪,千百道目光,一齐望向毛臬。

  毛臬纵是一代枭雄,但此刻面对着千百道询问的目光,他心神也未免有些惶乱,讷讷道:“他……他……不错,程大哥已不幸仙去了!”

  林琳双掌紧握,怒喝道:“是谁杀死他的?”

  灵蛇毛臬呆了一呆,半晌未曾说话,湖上便已响起一阵窃窃私议之声,有的人已不禁在暗中摇头私语:“程枫与毛臬那般交情,可说是生死与共,他若真的是被毛臬杀死,灵蛇毛臬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突听一声冷笑,毛臬身后,缓步走出一个形容僵木,有如死尸一般的汉子,厉声大呼道:“程枫是我杀死的!”

  林琳切齿大呼道:“你与程枫无怨无仇,为何要将他杀死?”

  “还魂”冷冷道:“他对不起我毛大哥,我就将他杀死了!”

  群豪立刻为之哗然,齐地暗忖道:“果然是毛臬主使,将程枫杀死的!”

  满湖群豪,十中有九知道程枫与毛臬的交情,此刻一听毛臬对友如此,一些热心的朋友,也不禁寒了心。

  “还魂”目光四下一转,接口又道:“十七年前,我毛大哥开设了一家地下镖局……”

  灵蛇毛臬一听这“闪电神刀朱子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了自己的隐私之事,不禁怒叱一声,一掌推向“还魂”胸前,喝道:“退回去!”

  “还魂”仿佛脚步不稳,一连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仰天跌倒在船舱里,口中犹自大呼道:“毛大哥,小弟全是为了你,你为何对小弟如此?”

  本已有些寒心的武林群豪,听得灵蛇毛臬竟开设了武林中人最最不耻的地下镖局,又一掌将一心为他的朋友打得仰天跌倒,不禁更是心灰,有的人已在暗中冷笑数声,悄然而退。

  毛臬眼见自己多年所建的基业,今日竟将毁于一旦,心下更是惶急,连连抱拳,连连大呼道:“众家兄弟,切切不要听他们的胡言乱语……”

  林琳已荡着一只轻舟赶来,嗖地一声,跃上船头。

  毛臬变色道:“你要做什么?”

  林琳悲嘶道:“你既然杀死他,索性也将我一齐杀死算了!”

  嘶声中急地攻出数招,招招俱攻向毛臬致命之处!

  四剑连环

  她招式虽然凌厉,但究竟是身怀六甲,已将临盆,脚步间大是不便,怎会还有昔日的威风?

  毛臬恼羞成怒,怒喝道:“泼妇,你敢在这里撒刁么?”

  反腕一掌,斜斜击在林琳肩骨之上。

  林琳悲呼一声,仰天跌倒在船板上,放声痛哭起来。

  江湖豪士,本就同情妇人弱者,何况林琳此刻怀有身孕,众人一见毛泉竟出手殴打孕妇,心中更是忿怒,虽然仍对毛臬的声威有所畏惧,但已忍不住发出义愤不平的呼声,更有许多人愤然拂袖而去。

  “河朔双剑”汪氏昆仲无言地对望一眼,他两人见到毛臬这般情况,不禁齐地想起了“缪文”的言语!

  两人不约而同地暗中忖道:“毛臬近来如此狂傲,纵容他女儿对长辈无礼,他此刻眼见已是众叛亲离,我两人何不乘机将之除去!”

  一念至此,汪一鸣突地振臂大喝道:“灵蛇毛臬面带忠厚,内藏奸诈,我等纵是情义兄弟,也看不惯他如此放肆狂行,愚弄天下江湖朋友!”

  汪一鹏反腕拔出长剑,厉声道:“程大嫂,看我兄弟为你复仇!”

  嗖地一剑,直刺毛臬左胁!

  “还魂”立在船舱的角落里,目光中已露出得意的神采,程驹、潘佥对望一眼,嘴角也微微泛出笑意。

  左手神剑丁衣肩头一动,正待长身而起,却被百步飞花林琦琤一把拉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坐山观虎斗,多么舒服,逞勇强出头就无趣了!”

  丁衣怔了怔,手按剑柄,缓缓坐了下来!

  只见毛臬身形闪动,避开了汪一鹏的一连七剑,口中厉喝道:“汪一鹏你疯了么?”

  汪一鹏冷哼一声,剑声不绝,又是一连三剑刺出,他独臂使剑,剑走偏锋,端的辛辣已极!

  毛臬脸色铁青,难看之极,显见他内心也气极怒极,但他似乎有着某种顾虑,而仍不愿与汪一鹏过手还招,身形闪处,又自往后斜让开去,挥手低喝一声:“人来!”

  、

  汪一鹏挥剑再进,突地——

  四道寒光,挟嘶嘶锐啸之声,交尾疾卷过来,只听“铮”地一串繁密的金铁交响之声过处,汪一鹏撤剑暴退三尺!

  只见四个蓝袍黑履,手持长剑的中年汉子,一字排开,挡在他身前,四柄锋利的长剑,剑尖外吐,其势虽未展动,但已将对方进退部位,完全封住。

  这四个蓝衣剑手,一个个肃然屹立,目光不眨,凝注在汪一鹏身上,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汪一鹏心头微凛,暗忖道:“毛臬这厮果然险恶深沉,竟早已暗地埋伏了这般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