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龙等到所有的魔怪之音都聚集到折冲身边的时候,静悄悄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拍醒身边装死的同伴,小声说:“都起来,快跟我走!”

白算计从他身边爬起的时候,扭头看了看带刀高手原来所在的地方,谁知刚看一眼就忍不住一声干呕,连忙抬手捂住嘴。苏浣虹和蓝彩儿忍不住也要回头看,却被黄金龙一把拉住:“别看,走吧!”众人跟在他的身后,低头猫腰,小心翼翼地从一地獠师和魔兵尸体之中穿过,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仍然如火如荼的战场。

第156章 路见不平出神剑(一)

沿着他们的逃亡路线一路返回,黄金龙等人各自找回了自己在逃命过程中丢弃的兵器。当身上兵甲俱全之后,他们终于有了一种回魂的安心感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现在他们已经清醒过来。

“喔…”英传杰一边点算着自己的金瓜月牙镖,一边扇着折扇,一脸惬意:“这一次鲸吞之旅能见识到这个大场面已经值了,从冠军斗师手中死里逃生,就靠我们这几个杂兵,简直是捡回一条命。”

“何止啊,我们可是摆了他们这些冠军一道,发动了鲸吞之后,我们看戏,他们挡灾,再没有比这更过瘾的了。”童百练笑呵呵地说。

“唉,我们只是躲开了自己人的毒手,敌人的影子还没有抓到呢。想想打生打死这么半天,都是白忙活,感觉浪费了生命。”李南星愁眉不展地说。他的话顿时让众人高昂的士气低落了很多。

“你的白头发都这么来的。”黄金龙摇头叹息道,“怎么就不能想点好事?我们这次死里逃生,见了大世面,长了江湖经验,这可是大好事。”

“就是,全靠老大出主意,论急智,别说整个打鬼团,就是整个天门的人都没你强。”“就是就是!”英传杰和童百练顿时纷纷开口吹捧道。

“狗屎龙,还是别太得意忘形,折冲万一没死也许会沿路回到这里,那我们就危险了。”苏浣虹小声说。

“我同意浣虹的意见,折冲没死一定会想到我们要捡拾丢下的念兵,说不定会沿着旧路追回来。”墨凝香道。

“嗯…”黄金龙本来想折回头来帮助猛龙行收敛一下尸体,尽一尽相忘师的义务,但是听到墨凝香和苏浣虹的顾虑,他也不敢再多生枝节,“那咱们换条路走吧。”

被鲸吞阵彻底吞噬的小敦煌经过折冲、带刀高手、獠师阵和鲸吞魔物的轮番践踏,市区的街道已经破败不堪,无数标示性建筑被彻底摧毁,令很多街区面目全非,只剩下黑土化的大地和周围弥漫不散的黑雾。拿着乘风会风媒的地图,苏浣虹试图带领着众人走出小敦煌,向罗泊州进发,但是转了几个圈之后,他们却神奇地再次回到了猛龙行猎金师横尸的旧地。

“这…这…不怪我啊,这地图肯定已经过时了,而且小敦煌变成这样,认错路是正常的嘛。”苏浣虹感受到众人望向自己的责备目光,连忙为自己辩白道。

黄金龙从她手里拿过地图,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怪我,就不该让你来领路。”他打开地图仔细研究上面鬼画符一般的黑雾区域和山川地形的变异,再就着旧版的小敦煌地图一点点查证,试图找出一条西行的路线。就在他全神贯注于研究地图的时候,一阵踉跄的脚步声突然从街尽头传来。

“快躲起来…”站在他肩头上的墨凝香梦中身发出了示警。打鬼团的众人已经领教过鲸吞阵内的恐怖,知道这里是个人就比他们厉害,听到她的示警后,立刻毫不犹豫地躲入了破碎的食肆之中。黄金龙抓着一手的地图躲入了食肆的断墙之后,将头小心翼翼地侧出墙外,用最外面的左眼小心翼翼地朝街尽头看去。

黑雾涌动之中,一个臃肿的身影从雾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他浑身的衣甲都已经残破,前心和后背各有数条深可见骨的爪痕,头上戴的天蚕绣金冠从中裂开,一道深深的血痕从顶门贯入眉心,再斜划至嘴角。鲜血沿着他的下巴一滴滴滚落在地,让他看上去格外凄厉。

“好像…好像是折冲!他还活着!”黄金龙忍不住小声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浣虹一把捂住嘴。

“是你——!”折冲充满金属摩擦感的尖锐嗓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想不到我居然能够撞到你,哼哼,鲸吞的秘密只有我折冲才能拥有,谁也别想分一杯羹!”

“他听见了你的话,要杀人灭口啦!”苏浣虹用力摇着黄金龙的头,恼恨他无故出声,暴露了打鬼团的行踪。

“还不是你把我们引回了旧路才闯的货,别怪到我头上。”黄金龙一把拉下她捂住嘴的手,急道,“大家分开逃跑吧,总能逃走一个…”

“别做梦啦,折冲是飞器师,远程杀伤是强项,拉开距离死得更快!”墨凝香焦急地说。

“那怎么办?”打鬼团的众人都急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折冲的毒手,他们实在不想再一头撞回这条死路。

“近身战,我来顶住他,你们跑吧。”一直沉默不言的蓝彩儿忽然双眼放光地小声说。

“你疯了,就算你再如何天才,也挡不住一个冠军斗师。”黄金龙急道。

“死一个好过死一窝,当我是还债吧。”蓝彩儿攥住黄金龙的手紧紧一握。

“打鬼团的人从来都是同生共死,我们一同和他拼个你死我活,谁也不会撇下谁。”黄金龙反握住蓝彩儿的手,厉声说。

“…大少,至少得派个人出阵通知麒麟司折冲是杀人凶手吧。我知道苟活比牺牲更加艰难,就把这个脏活累活交给我吧。”白算计充满感情地说。

“我先让你做冲锋!”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冷笑声忽然凭空响起:“好你个折冲,不愧是飞器世家的传人,耳朵比狗还灵。”

“薛崇贵,你这个毒门之虫居然不顾禁咒到西界招摇,难道不怕天师殷承侠的惩戒吗!就算我死了,我覆尾行的同僚,宗族的高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折冲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想象的战栗,三言两语之中已经将殷承侠、覆尾行和折家这三大势力搬出来做挡箭牌,显示他心中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对于一个刚刚从鲸吞魔物之中死里逃生的人,他此时的恐惧显得更加震慑人心。

“哼哼,只要从你手里拿到那条消息,我保证即使殷承侠都要对我拱手行礼。折冲,难道你真的以为凭你这样小卒,配拿到那绝顶的宝笺吗?”这个薛崇贵的声音阴戾低沉,语调忽高忽低,个中夹杂着嘈杂的混响,仿佛是一只九幽之鬼隔着大地在说话。

躲在食肆中的打鬼团众人此刻都感到一阵轻松,原来折冲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杀他们而是为了一个叫做薛崇贵的人,这样他们被杀的可能性不是大降吗?众人之中,只有苏浣虹的脸色化为了死人一样的惨碧色。

“浣虹,你怎么了?”黄金龙不敢再出声,只能用联识问。

“薛崇贵…薛崇贵!他…怎么还活着?”苏浣虹一脸死灰地望向黄金龙,“他是毒门最有希望继承带毒皇帝刁醉的人选,三十年前横行荼洲,杀人无算,号称虫侯,是毒门最强的虫师。听说他被殷门主亲手诛灭,没想到他还没有死!”

“他有多厉害,需要殷老门主亲自对付?”黄金龙难以置信地问。

“你用龙蛇眼看看就知道。”苏浣虹白了他一眼。

黄金龙深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探出龙蛇眼,伸出断墙对着薛崇贵一照,拿回来一看:晶莹剔透的极地冰英之中泛起一叠叠棕色浪潮,瞬间将一种甲壳般的褐色涂满了整个球面。

“甲壳褐!妖孽!?”凑到黄金龙身边的众人看过之后都长大了嘴巴,完全呆住了。

第157章 路见不平出神剑(二)

“你真的以为你能够活着逃出鲸吞的机关?没有我迫退魔物,你的下场和郭璞一样。”薛崇贵的话再次在街道上空洞地响起,吸引住了所有人的关注,“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直接把消息给我,我可以让你痛痛快快死落黄泉。一个是被施过虫刑之后把消息给我,等上几天再死…”说到这里,他僵硬地摆了摆头,深深看了折冲一眼,冷笑一声,“…或者等上几个月。”

折冲的眼神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芒,胆怯、不甘、愤怒、怨毒、痛恨、软弱诸般阴暗的情感一瞬间充盈他的眼瞳。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偷眼观看的黄金龙甚至为他感到一丝感伤。费尽心机,丧尽天良才能拥有现在的地位,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努力却要白白葬送在一个更加强大的敌人手中。冠军斗师又如何?拿到了鲸吞秘密又如何?到最后还是要面临命运无情的判决。

软弱终于成为了压倒一切的情感,沉浸在薛崇贵强绝天下的气场之中,折冲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屈辱的泪水盈满了他细小的双眼,他跪倒在地,胡乱擦去脸上不争气的眼泪,探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卷,小心翼翼地摆在地上。

“算你识相。”薛崇贵的言语之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根本没有将折冲当一个人来看。他冷笑着缓步来到折冲的面前,脚尖一挑,把地上的羊皮纸卷挑入空中,探袖一卷,就要把它卷入囊中。

这一瞬间,黄金龙感到自己的眼圈也有些发红:这就是冠军级的相忘师吗?这就是曾经杀獠师宛如踩死蟑螂一般的高手吗?这就是曾经把打鬼团的所有人逼入绝境的敌人吗?费尽千辛万苦,才成为能够笑傲人间的相忘师,难道到最后只能向更强者屈辱地低头?永远不让自己的个性为世俗所限,永远不愿失去心中的自由,永远能够创造奇迹,永远不向命运低头,这样的人生,才是相忘师的人生啊。

就在这时,折冲突如其来地长啸一声,身子拔地而起,冲入了数丈之高的天空。他的手从袖口之中伸出来的时候,带出的滚滚气流一瞬间炸开了他的袖管,将他一双血脉暴起,筋骨交结的健硕手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雨的泥丸从折冲的手中倾泻而下,人们甚至看不清泥丸划空的痕迹,只能看到薛崇贵身上出现的一阵阵泥丸撞击的涟漪,和泥丸穿过他的身躯落到地面上的轰然炸裂之声。一枚,两枚,十枚,二十枚,一百枚,两百枚,折冲几乎将身上携带的初华血泥丸全部倾泻到了薛崇贵的身上,将他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也将数个街区化为一片房倒屋斜,天塌地陷的人间地狱。这数百枚泥丸彻底改变了小敦煌的地表,将几个坊的住宅区永久性地铲平了。

“好!”看到折冲突如其来的爆发,黄金龙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大声叫好:这才是相忘师!

就在折冲射完泥丸,从半空中坠落的时候,浑身是洞的薛崇贵突然抬起他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他左手的每一个手指尖上都爬上了一条浑身闪烁磷火之光的碧蚕,每只碧蚕前方的嘴中同时吐出一根闪烁着绿色荧光的蚕丝。这五根蚕丝犹如五道绿色闪电,一瞬间穿过咫尺空间,准确地钉入了折冲的胸口和四肢。

“啊——!”折冲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小敦煌的上空。他的双眼睁得滚圆,几乎要突出他的眼眶,血丝一瞬间布满了眼白,血水惨烈地从他的眼角滚落脸颊,映衬着他惨白如死的脸色,令此时的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活鬼。

“你很喜欢跳吗?”薛崇贵的脸上露出残忍的表情,“那就给我跳一支舞吧。”他身上的千疮百孔忽然间奇迹般地愈合了起来,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血泥丸的冲击,他优雅地高抬着左手手掌,五根手指弹琴一般富有韵律地颤动着,被他的五根蚕丝缚住的折冲痛苦地呻吟着,被他跳动的蚕丝无奈地牵引,开始手高脚低地在地上跳起了丑陋的舞蹈。

“你喜欢做蜘蛛,还是做螳螂,或者做蟋蟀?我知道,蚱蜢比较适合你。”薛崇贵残酷地冷笑着,手掌一按。手舞足蹈的折冲忽然蹲到地上,接着双腿一弹,高高跳上了路旁的民居屋顶,然后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

“还是做苍蝇吧,一只想从玻璃窗冲出房间的苍蝇。”薛崇贵左掌一摆,折冲的身子不由自主从屋顶上摔下来,对准一面民居的墙壁狠狠撞去。“轰”地一声,民房墙壁被他撞出一个硕大的破洞,而他的头也汩汩地涌出了鲜血。

“啊——!”折冲仰天痛嚎着,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无法诉说的屈辱,“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我说过,几天,或者几个月…”薛崇贵怡然自得地笑道。

就在这时,街边的断墙突然从中破碎,黄金龙披着一身的墙灰冲杀出来,手中天星三尺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晶莹剔透的精虹,闪电般砍向横在薛崇贵和折冲之间的五根碧蚕丝。“嗡”地一声轰然大响,碧蚕丝在天星剑临近的瞬间突然震荡如水波,震动的蚕丝轻而易举地荡开了黄金龙当头披下的全力一剑。他握剑的手掌一阵咯吱吱乱响,中指食指两根指骨戛然断裂,虎口再次爆裂,手中的长剑带着炙热的温度崩入了空中。

“呀——!”剧痛之下的黄金龙仰天怒啸一声,身子一个矫健如龙的大回旋,没有受伤的左手以海底捞月之势,自下而上接住被荡飞的天星剑。他咬破舌尖,狠狠一跺脚,将全身的力道集中在左腕上,全力一振臂。他手中的剑仿佛一簇突然绽放的君子兰花,剑花形成闪烁着星芒的火焰,自下而上熊熊燃起,气势磅礴地吞噬了整个天空。一瞬间,幽暗而阴沉的小敦煌上空,卷起一道自下而上的银河,清澈而洁净的光华照亮了幽冥遍地的人间。

每一根碧蚕丝上都承受了几十上百道剑光的摧残,叮叮咚咚之声依次响起,五根蚕丝瞬间断裂,折冲痛苦的呻吟在清泉般的断弦声中戛然而止,他感激地望了黄金龙一眼,颓然倒地。“叮”地一声颤响,黄金龙的左手颓然垂落,丝丝鲜血沿着他的手背汩汩流下,天星剑从他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小子,没有拔刀相助的本事,就不要强出头,断了我碧蚕丝的人,从来都会死得很惨。”薛崇贵左手一缩,背到身后,阴冷地说。

“路见不平却不敢出头,我宁愿死得很惨!”黄金龙厉声说。

“老大——,不要忘了还有我们!”他的话音刚落,童百练、英传杰和李南星已经纷纷窜了出来,舞动兵刃挡在他的面前。苏浣虹和蓝彩儿双双从街边纵跃而出,一左一右落在他的身侧。只有白算计兀自躲在远处不为人知的角落,只是伸出头来对黄金龙小声骂道:“你不找死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