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当然是好事啦。宫先生想要为黄大哥著书立传,希望能够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和往事,听说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们,所以特别想跟你们聊一聊。”苏红豆热切地说。

“真的?!”众人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东城墙上,宫樱花已经画好了顾天骄的单人出征像,正在重新铺画布准备新的画作。在她身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命定者们也在其中。他们都已经披挂上了自己最得意的盔甲,将驰名天下的念兵佩在了身上。每一副甲胄都光华熠熠,每一把神兵都散发出凛凛的杀气,每一个人都透出无与伦比的威势,那种如火如荼的战意,烈烈蒸腾的煞气,令黄金龙冰冷的身体瞬间有了暖意,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开始一点点沸腾了起来。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斗志对自己的影响。命定者们绝然而强大的信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仿佛天上神明对生命的加持,令他本来已经破釜沉舟的决心,变得更加坚定不移。这种感觉就象痛饮了一席烈酒,让他感到神力加身,一身是胆。

“出征像完成之后,就要立刻出发,立刻出发,各位还有什么要求吗?”人群中响起了莫相洪亮的声音。

“还有酒吗?”狼主蓝啸月豪爽的声音顺风传来。

“库存中还有两袋春波媚,一袋龙舌兰,还有一小壶断肠鞭,如果狼主感兴趣的话。”莫相沉声说。

“都拿来。哈哈,想不到莫卿也是一位懂酒的妙人。”听到这三个酒名,蓝啸月顿时兴致盎然。

“嗯。”莫相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再有其他要求,于是转身离去。

看到这位阴沉的失心堂党徒终于离去,黄金龙才有胆子从城墙道上冒出头来。

“小兄弟,来来!”看到黄金龙现身,蓝啸月立刻扬起手来向他一招。

听到狼主的召唤,黄金龙心头一阵紧张,胆战心惊地走到他面前,拱手施礼。

“小兄弟…”蓝啸月将巨大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想要说一些宽慰他的话,但是却发现形势之严峻惨烈根本令他无话可说,他谓然长叹一声,“喝过酒吗?”

“没有,我还没到十八岁…”黄金龙茫然摇了摇头。

“呆会儿那壶断肠鞭,我留给你…”蓝啸月小声说。

“蓝胡子!别撺掇小孩子做酒鬼!”刚要准备画出征像的鱼飞帘尖声说。

“咳,这里有人不到十六岁就要去死,至少要让他尝尝酒的滋味吧?”蓝啸月双手一摊,不服气地吼道。

黄金龙感到几位命定者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又飞快地挪开,似乎他的身上有一种刺眼的东西让人无法对视。他扭捏不安地在这些绝世的高手中间站立了片刻,感到浑身针刺般难受,那种不合群的出离感令他的胃不住翻腾。

他看到折别目光冰冷地看了自己一眼,就冷漠地转过头去。他的头上带着孝巾,这是为自己的哥哥折冲戴的孝。也许他知道了折冲的死有一半和黄金龙有关,正在暗自期盼他早点替顾天骄去死。鱼飞帘沉静地站在宫樱花的面前,等待她完成出征像,眼神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在他的身上,目光中有一种令他难受的怜悯,仿佛他是一个就要冻死街头的小孩。陆飞蠓虽然和自己有一面之缘,但是却自始至终都在和萧如意低声交谈,不愿意转过头来看他,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是错。萧如意虽然在和陆飞蠓聊天,但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他转了又转,似乎在想着什么和他有关的东西。顾沧海自从陪着他来到东城墙上,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紧张地抿着嘴,偷偷地挨个打量着这六个天下第一录上的命定者。自从昨夜宫行九告诉了他关于这六个人的事迹,他脑子里这六个人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无比高大辉煌,但是今天再次见到他们,他发现这些人的样子和传闻又有了巨大的差距。他有些不确定该如何在心中确立他们的形象。

“孩子,过来一下。”陆飞蠓和萧如意之间的讨论终于告一段落。他们二人一起转过头来,萧如意抬起手朝黄金龙招了招。

看到终于又有人和自己说话,黄金龙悬着的心顿时落下,如释重负地走到他们的身边。萧如意抱臂在胸,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默然凝视他良久,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如意,我愿意将我猎金行八成股份转到你的名下,这样总可以了吧。”陆飞蠓看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

“…”萧如意脸色一阵变幻,终于摇了摇头,“除非你把飞英行的宝库全部转让给我萧如意,否则我实在难以答应。”

“你要我陆飞蠓入行以来所有的珍藏?”陆飞蠓脸色一变。

“你要我出手的东西,是我从小就不离身的性命宝贝,以飞英行的宝库来换,已经是贱卖。”萧如意用力摇了摇头,似乎发现这不是好主意,“算了,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不提此事吧。”

黄金龙一头雾水地看着陆飞蠓和萧如意,不知道他们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如意,难道你忍心看着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就这么白白送死吗?”陆飞蠓忍不住开口喝道。

他的话似乎戳到所有人的痛处,站在城头的命定者们同时转过头来,向他们望去。鱼飞帘身为乘风会的大当家,消息最为丰富,一看到萧如意的表情,听到陆飞蠓的出价,她已经恍然大悟,不禁高声说:“陆师弟,你是说那个东西?”

“不错,就是那个东西!”陆飞蠓沉声说。

“鱼师姐,你既然知道是什么,就该知道,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十万落马金,我也不愿意易手。”萧如意肃然道。

“十万落马金!?”黄金龙听到这句话,身子猛地一颤,心脏忍不住咚咚地跳了起来,“十万落马金,这到底是多少钱啊?”落马金是荼洲高等商人交易的货币,象他这样盆州小地方来的少年,也才是最近才接触到,他还不习惯用落马金来换算成世俗价值。身边的命定者们也被萧如意的话惊呆了,令城头上突然出现一片寂静。

“我同意,如果我用乘风会的夜行库,加上陆师弟的宝库,总能换得过你手上的东西了吧?”沉默了片刻之后,鱼飞帘忽然昂起头来朗声说。

“什么?!”这下子,连黄金龙都明白了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鱼飞帘的夜行库莫不就是天魁五芒星曾经想要截获的那个荼洲最宝贵的消息库吗?什么东西,她不惜用夜行库来换呢?黄金龙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鱼飞帘的出价终于打动了迟疑不决的萧如意,她耸了耸肩膀,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鱼师姐既然出到如此高价,我只能从命。”她从怀中取出一样金红色的水晶,将它平放在掌心之上,小心翼翼地送到黄金龙的面前。黄金龙凝目仔细观看,赫然发现这枚水晶是宝石中较为普通的透明白水晶,但是水晶中却包裹着一只猩红如火的不死鸟。这只不死鸟通体由红色火山灰和矿物质化成,做振翅欲飞之状,形态之神美,无法用语言形容。一双矫健修长的翅膀在翅缘长羽处化为夺目的金色,仿佛有明亮的火焰会从翅膀中喷射出来。

“朱雀转运灵?!”围观的命定者们目瞪口呆地齐声说。

“小兄弟,”陆飞蠓朝黄金龙点点头,“拿去吧,现在的你,正需要它。”

“且慢!”蓝啸月、哲别和顾沧海同时厉喝道。

“你等要怎样?”陆飞蠓一个箭步来到黄金龙面前,挺身而立。

“陆飞蠓,你的脑子不是坏掉了吧?这朱雀转运灵乃是传说中阴阳变幻的至宝,佩戴着可以改变命格,化解厄运,福星高照。如果黄公子碰到这枚朱雀转运灵,他的命格会彻底改变。”哲别厉声说。

“那又怎样?现在他的命格又比谁能好多少?”陆飞蠓好不退缩地喝道。

第194章 英雄留影出征像(三)

“他的命格好不好是他的事,我管不着。但是现在荼洲已经危如累卵,鲸吞再现后我们只有唯一的一次机会击败它。如果你擅自用朱雀转运灵改变他的运势,那么势必影响整个荼洲的命运。也许我们这一次破击鲸吞就会失败,你知道吗?”哲别急道。

“这只是一种理论。也许他的命运只会做出轻微的改变,比如说,在鲸吞中活下来!”陆飞蠓争辩道。

“他若活着,犬子就要死。”顾沧海冷冷地说。

“没有这回事!”鱼飞帘厉声说,“朱雀转运灵改的是黄金龙的命运。和顾公子无关。”

“哼,现在事非寻常,我们容不得丝毫的冒险。况且,天地运势自有其平衡,好运厄运各占一半,你强制改变了一点,天地亦会相对作出修正。现在鲸吞之局,牵一发动全身,你想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投机,殊为不智!”顾沧海沉声说。

“难道各位对于让一个十六岁少年去送死,一点都不惭愧吗?”陆飞蠓厉声说。

“当然惭愧!”蓝啸月嘶声吼道,“我惭愧到不喝酒就会头疼的地步那又怎样?欲成大事,必有牺牲。这是战争,你不能奢望一个都不死吧?”

“好一个欲成大事,必有牺牲,就象你当年灰熊镇一战,牺牲六百一十六个镇民的性命去困住东界血妖,好让你杀敌立功?”鱼飞帘冷冷地问。

她的诛心之语让蓝啸月浑身一震。他扭头朝鱼飞帘深深望了一眼,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鱼当家好深沉,原来早就知道此事,却一直隐忍不发。”

“哼,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鱼飞帘神色漠然地说。

“灰熊镇是我一生的噩梦。但是如果重活一次,我还会再用灵识为饵引它变异成型,无路可逃,因为不那么做就杀不了血妖,杀不了它,就有更多的人要死!”蓝啸月厉声说,“就象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押着黄公子去鲸吞送死,因为不这么做就杀不了鲸吞使魔。这是我们必然要背负的罪孽!”

听到他的话,黄金龙整个人就好像被冰水浸过一般,浑身战栗不已。原来蓝啸月当初并非无力保护灰熊镇的镇民,而是他故意将灵识沾到他们身上,让他的灵识促使血妖变异成龙,从而摆脱皮身和他正面对决。从而让它暴露在阳光之下无路可逃。这样的心计和狠绝实在比他的武功更加可怕。

“曲回岚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难道我们真要尽信他的话,送他去死?”陆飞蠓愤懑地吼道。

“你敢不信吗?”顾沧海厉喝道。

“…”陆飞蠓咬紧牙关,无话可说。他虽然是荼洲第一猎金师,但是却没有质疑曲回岚的身份,更没有将整个荼洲的命运一肩担下的气魄。鱼飞帘也说不出话。她虽然是荼洲的永夜女王,但是她的身份仍然不够质疑曾经预言过救世军之胜的功臣。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黄金龙忽然开口道:“各位前辈,请不用为弟子担心。弟子也是相忘师,既然懂得了相忘之道,就不会再向命运屈服。此去鲸吞,我会坚持和自己的命运抗争,坚信奇迹的出现,我相信我会活着回来。所以曲前辈的预言,请各位不必介怀!”

周围一阵寂然,众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一些异样,眼神之中或多或少露出了惊愧之情。成名太久的他们直到这个时候才豁然发现,数十年来,自己向着强者之路不断挺进,却早已经将相忘师的意义淡忘了。

良久之后,蓝啸月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尴尬地一笑,狠狠挠了挠头:“说得好,小兄弟果非凡人。我们这些家伙红尘打滚了这么久,却都老朽了。倒是小兄弟最有相忘师的志气。”

“小兄弟,陆某惭愧,居然想到转运这种荒唐事,见笑了。”陆飞蠓向黄金龙躬身抱拳,俨然将他当成了平辈中人。

“黄公子不愧是天门子弟,说话做事都让人感到豁然开朗,比我们这些前辈看得还开,鱼某佩服。如此看来,天门岁月,当真让人好生向往。”鱼飞帘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之情,似乎很懊悔当年没有去天门学艺。

“鱼前辈夸奖了,我…我昨天还曾经想要逃跑。”黄金龙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逃跑又怎样?换了是我,现在已经跑到东海边去了。”鱼飞帘的话引起众人一阵释然的大笑,令黄金龙感到温暖。现在他终于发现,自己真正成为了命定者中的一员,连暗淡的前程也变得有了几分迷人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