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吞旧怨，三十年？”黄金龙对于这个两个词异常敏感，此时听到他的感叹，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神秘人也许和天门三十年前的旧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三十年前，正是魔师反出天门，天门十三英互相反目的大时代，鲸吞古阵图被魔师之首卓清绝盗出金玉堂，并流入了鬼界。后来从命定六人口中，黄金龙知道，从千年之前，养魔师曲回岚就开始布置这个局。天门的鲸吞古图也是曲回岚引诱横川猛从卓清绝手中夺来的。命定七人身上龙魂背后也有曲回岚作祟的身影。从这一点来看，天门三十年前的悲剧，很可能也和曲回岚脱不开干系。
这些尘封的往事，本来已经真相大白，尘埃落定。但是黄金龙还有最后一件关心的事情没有搞清，他必须找人问个清楚，那就是师父燕紫瑶的心上人是谁。也许这个张口闭口不忘提及鲸吞旧怨和三十年前的人，可以为他指点迷津。
“咳咳，前辈似乎对于三十年前的鲸吞旧怨仍然耿耿于怀。事实上，现在鲸吞已破，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你大可以放开怀抱，不必再为此介怀。”黄金龙小心翼翼地凑到墙壁边，谨慎地选择着话语。
“真相大白？”这个神秘人似乎对于鲸吞的真相极为关切，黄金龙明显感到他的声音距离自己更近了一些，也变得更加清楚和热切，“你是说你已经知道鲸吞的始末？还有曲回岚的真实身份？”
“没错。一切都已经大白天下，曲回岚实际上是鬼魅世界的先行者，也是魔界著名的养魔师，他将鲸吞使魔养在鲸吞古图之中，然后找到有缘人将其流入鬼界，并交到了最适合养魔的人手中。”黄金龙沉声说，“这个人就是从魔主卓清绝手中夺取鲸吞古图的横川猛。而所谓的命定七人，其实身上都养着一条准备被鲸吞使魔吞吃的龙魂。这就是他诳骗命定七人入阵的原因。横川猛养大了鲸吞使魔，命定七人养大了使魔化身成龙必须的食粮。鲸吞东进的危机也成为了他们相遇的契机。只差一点，曲回岚就能召唤魔龙天诛，吞噬一切，那个时候，鲸吞阵才是真正的鲸吞天下。”
将鲸吞的真相娓娓道来，黄金龙自己都感到一股股难以抑制的凉意渗透进自己的浑身上下，他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只是因为自己的介入，这个酝酿了千年的庞大阴谋居然被终结了。这是不是常言所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阿猛呢？阿猛后来如何？”这个人急切地追问了一句，随即改口，“我是说横川猛。”
“横川猛葬身鲸吞，鬼府八獠全都战死了。”黄金龙低声说。
“…”神秘人沉默了下去，良久良久没有说话。仿佛鬼府八獠阵亡的噩耗对他的打击异常惨重。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重新开口：“鬼府诸君性格太过刚烈执着，易钻牛角尖，也易被人利用，落得今日下场，可以说是性格决定了命运，无法怪任何人…唉。千错万错，都怪我当初受了恶人的蛊惑，做了对不起天门的错事，将鲸吞古图流入了鬼界…”
“你是卓清绝！？”听到他的忏悔，黄金龙恍然大悟，冲口而出，“你居然在这里！？”
第225章 生者的命运（四）
“嗯，看来你也听说过我的事。”卓清绝轻轻叹息一声，“不错我就是天门子弟和荼洲万民恨之入骨的鬼侯卓清绝，后来人们把我称为魔主，都不是什么雅名。”
“你…你本来不是在鬼界吗？”黄金龙尽力回想着天门唐解语对他的描述，“你来摘星城…难道是来阻止曲回岚和命定七人相遇的？”
“嗯？”听到黄金龙的话，卓清绝有些惊异，“小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既不容于鬼界，也不容于荼洲，为什么要做这么不相干的事情。”
“因为…因为…”黄金龙想了想，“你不是要赎罪吗？你曾经是天门十三英的好朋友，就算做过错事，总不应该是坏人吧？”
“…”卓清绝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只是靠在墙的那一头沉默不语，似乎完全无法处理黄金龙话语里表达出来的情感。三十年来，他遭尽了荼洲和鬼界的白眼，被两界中人视为叛逆，没想到今日被关在狱中，居然能够遇到一个少年说自己不是一个坏人。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天门十三英的朋友，我就是天门十三英之一。”卓清绝说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苦涩却又略带怀念的笑声。
“什么？你？”黄金龙失声说。他现在真想立刻把紫瑶师父的十三英画像摊开看一看，瞧瞧哪个人是卓清绝。
“天门的岁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殷门主待我们如荼洲本土的子弟，十三英的朋友们视我如同辈，我们几乎以为我们就是荼洲土生土长的孩子。直到有一天，曲回岚出现在我的面前，向我揭露出失心堂的机密。”卓清绝的声音疲惫难当，似乎三十年前的往事已经将他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精力。
“失心堂的机密？那是什么？”黄金龙好奇地问。
“哼，你确定要知道吗？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是活不长的。”卓清绝苦笑一声，淡淡说。
“我本来就是要死在鲸吞里面的人，现在活下来，已经赚到了。”黄金龙满不在乎地说，“而且我有自己需要知道的理由。”
“哦？”卓清绝有些好奇地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是有秘密的人。”
“嘿嘿，好说。”黄金龙得意地隔着墙壁拱了拱手。
“好，看在你把鲸吞的真相对我坦诚相告，我卓清绝又岂能隐瞒，当年天门接纳八百魔师，不过是失心堂布下的局，为的是以此麻痹鬼界军部，为失心堂统领的远征军寻找进军的机会。这件事天门本身并不知情。他们的阴谋得逞了，荼洲远征军横扫鬼界十三郡，屠杀了上百万鬼界子弟。横川猛等人杀出重围，潜入天门找到我，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我们这才知道鬼界上了失心堂的大当，无不切齿痛恨。”卓清绝说到这里，嗓音透出一丝沙哑，他立刻停了下来，轻轻喘息了一下。
“哦——，所以你才会去偷盗鲸吞古图！”黄金龙恍然大悟地说。
“曲回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找到了我，向我指出制止战争的途径，那就是用鲸吞古图震慑荼洲，消弭战争。”卓清绝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我真是傻，真的把他的话当成了真理，不惜犯险偷盗出了鲸吞古图，率领八百魔师反出天门。但是我的本意，不是为了让鬼族用鲸吞涂炭苍生，只是希望能够用这个古图制衡荼洲，让他们遣回远征军。”
“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紫瑶师…我是说天门公主燕紫瑶会帮助你逃亡的原因。”黄金龙用力一拍大腿，感到自己终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原来她就是这样被逐出天门的。”
“她被逐出天门？不，你完全弄错了，她帮助我已经是在她被逐出天门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卓清绝说。
“阿？”黄金龙失声说。难道紫瑶师父还做过比救走卓清绝，将鲸吞古图流入鬼界更过分的事情吗？这位又懒又馋的酒鬼师父一精神起来真不让人省心。
“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当时我入了天门之后，一直在寻求解决鬼魅世界入侵的办法，为我们鬼族寻求解脱万年厄运的途径。后来我发现了荼洲一个非常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正好可以帮助我解决鬼魅世界的入侵。但是，这个秘密是荼洲自数千年前念师出现以来一直被各大门派学府严守的终极机密，一旦遭到解密，会产生连锁性的灾难性事件。甚至连我都不敢将这个秘密公诸天下。然而，紫瑶却坚持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她认为所有人都应该有权利知道天地之间还有这样一个所在。”卓清绝说到这里感慨地叹息一声，“她是一个纯净到极点的理想主义者，拥有着一个最纯粹的灵魂。但是她实在太任性固执，这也是她被逐出天门的原因。”
“这是个什么秘密啊？”黄金龙忍不住问。
“喔，小鬼，你还太小，不应该知道这些，知道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卓清绝苦笑，“事实上我们都被下过封口咒，一旦有人说出这个秘密，就会五内俱焚，经脉错乱而亡。如果你想要知道，就好好努力去做一个和天门十三英一样的相忘师，争取到知情的资格。”
“哦…”黄金龙一听到封口咒，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作罢了。封口咒可以说是荼洲最严厉的守密控魂封印，一旦破戒，立誓人的灵魂都会被封印的魂力撕裂，端的是恐怖异常。
“所以…”黄金龙终于问出了自己最需要知道的问题，“你和燕紫瑶之间…”
“哈哈哈…”卓清绝听到他的暗示，顿时仰天笑了起来，“荼洲子弟果然有着最烈的八卦之魂，我是天门的新郎，她是天门的公主，很多人都以为我们的携手逃亡就好象红拂夜奔的邪恶版本。其实，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只是最单纯的朋友。就好象我和顾云帆一样。”
“顾师父？你们也是朋友？”黄金龙惊讶了。
“虽然我们平时只是点头之交，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有这个点头之交愿意为我们挡住追击而来的天门弟子…这三十年来，他可好吗？”卓清绝语带伤感地问。
“他混得很惨…”黄金龙老老实实地说。
“他还在天门已经很幸运。不过因为三十年前的污点，他就算再如何努力，也只能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这就是好人的命运。这个世界，永远是恶人们的游乐场。”卓清绝感慨地叹息一声。
“所以你们都不是燕紫瑶的心上人，她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啊？”黄金龙失声说。
“她的确有一个心上人，不过这是他人的隐私，我也不好向外人多说。”卓清绝轻轻一笑，闭上了嘴。黄金龙只感到肝肠俱裂，几乎想跪下来磕头求他口吐真言。但是卓清绝已经把话说死，除非他说出自己是燕紫瑶的弟子，否则别想让此人说出真话。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卓清绝无论如何都是鬼族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
“唉…紫瑶师父，你老老实实在玄冰井里再好好消消食吧，想要把你救出来真不容易。”黄金龙没精打采地想。
第226章 唇枪舌剑会审庭（一）
麒麟司、解烦厅和靖边司选择的会审庭，就是摘星西城的演兵场。此地在摘星市以西，地势略低，如果在摘星市集内的酒楼选一个高层的雅座，人们就可以俯瞰会审庭中发生的一切。因为黄金龙和顾天骄的努力，鲸吞的千年噩梦终于消弭，人们对于他们做的一切都感到极为关注。尤其是这一次从鲸吞中活着回来的西边军、各地风媒、罗泊州百姓、还有被赏金和悬红激励入阵的上万猎金师都对他们的壮举感激异常。他们都迫切需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审判的实况。
虽然靖边司和失心堂的势力多次提出秘密会审的提议，都被军部、解烦厅和麒麟司反对。这三个部门都不愿意因为顾沧海对于黄金龙的私怨而得罪西边军十五万幸存的将士，还有上万生出鲸吞的风媒、猎金师，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连防务卿莫相自己也不愿意做出秘密审判这样极度敏感的举动，这对于他争取下一届的连任十分不利。
所以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所有人都同意将会审庭设立在摘星城的演兵场内，让所有参与过鲸吞战争的士兵和相忘师都能够看到这一场决定鲸吞英雄命运的大会审。
当会审即将公开举行的消息传遍摘星城大街小巷的时候，整个城市再次沸腾了。虽然人们在鲸吞被击破之后，已经没日没夜地狂欢了好几天，喝干了美酒，喊哑了嗓子，唱遍了山歌，但是物质上的匮乏和肉体上的疲惫仍然无法消解人们心头压抑良久的情绪爆发。
自从数千年前的鲸吞引发了大蛮荒时代，人们就对鲸吞存在着先天的恐惧。这样的恐惧持续到第二次鲸吞爆发之时，攀升到了最高峰，整个荼洲都被末日论的阴影所笼罩，人们以为荼洲这人类最后一朵荼花，即将凋零，在前方等待的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但是，这样一个恐怖的魔阵，却被传说中的天命两少年击破了，鲸吞使魔被击杀爆炸。在所谓的末日清晨，太阳依样升起，又是光辉灿烂的一天。充满心头的恐惧变成了漫溢的幸福和希望，这让人们迫切地寻找着任何一个狂欢的理由。三堂会审黄金龙这个大事件，顿时成了人们情绪新的爆发口。
在会审开始的前一天，无数商旅已经从西京州风尘仆仆地加速赶来，他们运来了美酒佳肴还有礼花鞭炮，凡是和欢庆有关的商品，他们的货车上都应有尽有。满城的士兵和相忘师都聚集到了摘星市集之内抢购，好酒的抢酒，好肉的抢肉，好热闹的抢鞭炮，无论会审的结果是什么，他们都想要大闹特闹一番，好好发泄心中的躁动和兴奋。
望着窗户外人们哄抢美酒的情景，苏浣虹感到自己似乎灵魂出了壳，高高的悬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身呆望窗外的一切。现在是她准备状纸和辩词的黄金时间，但是她却一个字都想不出来。难以承受的压力和越来越强烈的自我怀疑，仿佛两只洪水猛兽疯狂地啃噬着她不多的信心，令她的大脑陷入了绝望的空白。
“堂姐，你的辩词写好了吗？给我看看？”苏红豆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红豆…”苏浣虹愣愣地看着苏红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是还一字未动吧？”苏红豆吃惊地问。
“我…”苏浣虹愣愣地看着苏红豆，终于无奈地垂下头来。
“你不是吧，堂姐。黄金龙的性命可都悬在你的手上，他对情深意重，关爱有加，你和他，还有你和顾公子之间的爱情三角是多么凄美多么让人陶醉啊，难道你想要背叛他的深情吗？”苏红豆双手紧紧握胸前，双目凄迷地问。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别瞎说！”苏浣虹失声说。
“堂姐，刚才我碰见彩儿姐姐，她说让你放心，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所以官司打输打赢都不要紧。你也别太紧张。”看到苏浣虹失措的样子，苏红豆连忙安慰道。
苏浣虹刚要说话，却看到酒楼下的街道上，蓝彩儿背着小山般的剑篓从人群中穿过，篓上插满了足足上百把的利剑。在她的身后，童百练、英传杰、李南星人人背着一模一样的剑篓，同样插满了剑。这三个人走过酒楼时同时停下脚步，仰头朝楼上的苏浣虹看了一眼，一起张嘴做了一个救命的口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苏浣虹发了疯一般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我必须赢，但是我真的写不出来，怎么办？！”
“堂姐，你身为顾公子的情人，却要为黄金龙写辩词，你是不是顾虑这样会让人误会你移情别恋，水性杨花啊？”苏红豆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