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率把劈柴这个苦工,弄成了一场百戏表演。

只见他拿过一段柴,只用斧尖一点,便借着内力的巧劲,瞬间便把那段柴分成几片,看上去似乎全然没用力气,再用左手一抄一送,那些四散的柴,便整整齐齐地码放好了。

初时,童率的动作还有点生涩,但掌握了窍门之后,便行云流水似的再无停滞。两只手如穿花蝴蝶上下翻飞,好似舞蹈一般。

起初是一个人,再来是两个人、三个人…渐渐的,所有人都跑过来围观了,甚至人群中还有人高声喊了句:“好!”

人越是多,童率越是兴奋,手下也越是流畅,直到听到那胖子高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都别偷懒,快去干活!赶紧的!不要误了时辰!”

童率停下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问道:“怎样?照这个速度,一天能劈完两天的柴吧?”

胖子哼了一声,脸上却带了点笑意:“真没看出来,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但不知道你烹调的手艺是不是能及得上劈柴的手艺,明天上灶试试吧!”

待所有各处的午餐都分送完毕,他们这些做饭的人,才吃上了自己的午餐。

童率也分到了自己的那份,只是两个竹叶包裹的饭团,一个裹了梅酱,另一个则混着些切碎的卷耳。童率坐在树荫下,细细地嚼着,眼睛却骨碌碌乱转,四周打量。

一个少年远远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笋壳做的小兜,里面装着几枚盐腌青梅,他把青梅递给童率,说道:“你劈柴那手法真漂亮,能不能教教我?”

童率拈起一枚梅子丢到口中,笑道:“好啊!”

那少年很是高兴,伸手在童率背上拍了一下:“太好了!”

这一下触动了伤处,童率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对不住,忘记你身上有伤了。”少年一脸的歉意。

童率疼得嘶嘶吸气,说道:“无妨…无妨…”

那少年又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完全无事了,我当年也是这样。”

童率趁机问道:“日后若是犯了什么错处,不会也要这样挨打吧?”

“犯错?”那少年有些疑惑。

“譬如说谁把谁打伤了啊,或者偷了东西之类的?”童率问道。

“应该会被关起来吧…好像是这样…”那少年有些不确定。

童率又抛起一只梅子,用嘴把它接住,心中已有了计较。

次日的午餐,还是同样两个饭团,味道却大不相同,梅酱饭团中混了桃花瓣和柳芽,更增清香,另加了一些盐,反倒把梅酱的甘甜味道提了起来;而卷耳饭团中配了榆钱和蒮菜,滋味更加醇厚芳香。这些,自然都是童率的手笔。

自此之后,童率便专司掌勺,俨然成了这山上的大厨。

晨。

又是忙碌的一天,几个“坤营”的人下到地窖中搬运粮食,没承想却一脚踏进了一片酒海,地窖中汪着一层酒,那酒气,只闻着便让人醺醺欲醉。所有的酒坛或是翻倒,或是碎裂,都涓滴不剩。地窖中贮藏的米面豆麦之属全部被浸得透湿,眼看是不堪用了。一片狼藉中,倒卧着一个人,斜倚着酒坛甜梦正酣,脸上的红晕艳若桃花,正是童率。

果然,犯了这么大的错,童率如愿以偿地被两个人架着,带到了一个山洞里。

一路上,童率打起精神,暗记着道路,一双眼睛乜斜着,看似不经意,却把所有的人、事、物都尽收眼底。

原本便是装醉,这满身的酒气是来自衣服上的沾染,腹中却没有喝进去多少。

架着童率的那两个人一松手,童率便烂泥一样坐倒在地上,地上是那种青灰色的岩石,带竹叶一样炭黑色的花纹,童率心中一定,果然是来对了!

“你为什么酗酒闹事?”头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我…”童率依然装出半醉半醒的样子,半仰着脸,似乎并没有听清问话的内容。

“为什么酗酒闹事?!”那人蹲下身来,用手中的鞭子挑起童率的下巴,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又问。

童率抬眼看去,只见是个虬髯汉子,他衣服上的字是“震十九”。

童率凄然一笑,语音婉转低回:“他们不让我…和萧哥哥在一起…”

那虬髯汉子一愣,一时弄不明白这句话的前后因果。

童率继续说道:“我…本不想来这里的,只为着萧哥哥喜欢…他说来了这里,可以求长生,可以长相厮守,一辈子在一起…可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上山之后,他一次都不来见我…反倒是成天和其他人厮混…不能和萧哥哥在一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室内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倏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那虬髯汉子笑得不停咳嗽,好一阵子,才止住了,站起身来,轻咳一声,板起脸来说道:“你酗酒闹事,毁坏公中财物,须得监禁五日,你可听明白了?”

童率扬起脸来,露出一个迷死人的微笑,轻叹道:“五日也好,十日也罢,就算是一辈子又如何…即使在外面,萧哥哥也不会来见我…”

那虬髯汉子忍着笑又道:“还要责二十杖。”

“啊?!”童率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二十杖?那不是要人命吗?”

又是一阵哄笑,不知谁说了一句:“不会要你命的,只要你的屁股的命而已。”

行刑很快,只一会儿的工夫便打完了,但痛却很长久。

再加上那黄色的“虎狼之药”,又是一遍折磨,似乎比挨打更痛。

童率趴在囚室中的席上,心中翻来覆去,把沾上边的人骂了个遍。从悦安君开始,就害人不浅,非要让自己去扮演这男风小倌;那黎启臣也奸猾,自去探查关防情况,把这入狱寻人的苦差事交给自己;还有那些行刑的“震营”中人,非要去衣受刑,边行刑边污言秽语地调笑,自己痛哭哀求的丑态全被他们看在眼里。总有一天,待救出公子琮,便把他们一剑一个杀了,方才解气!童率心里一边愤愤地骂着,口中却径自低低地呻吟。突然又觉得腹中咕咕作响,不觉已经是午时了。

唯有痛和饿,是半点儿也忍不得的。

童率强忍着恶心,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轻声说道:“哥哥们,什么时候吃饭啊…饿死了…”

门外一个人笑骂道:“就你事儿多!”

另一个人接口道:“说的也是啊,今天的饭,好像晚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一个人,挎着一个大提篮,童率见那人也是“坤营”的,见过几面,但并不相熟。

只见那人把提篮放在案上,打开盖子,从中捧出一个朱漆小食盒,径直向山洞深处走去。门外几个人便一拥而上,从提篮中一人抓出一个饭团,大嚼起来。

“呸!不如昨天的好吃。”一个人啐道。

“是啊,这次送得又晚,味道又差,等下坤三十三出来,得好好审审他。”另一人愤愤地说道。

童率一笑:“因为昨天是我做的啊…今天我被关起来了,自然味道就不好了。让我尝尝,看有没有法子补救?”

一人塞过来两个饭团:“喏!你的。”

童率接过来,各咬了一口,梅子饭团的酸味重了些,吃上去有点酸馊的感觉;蔬菜饭团则过于湿黏,又略欠了点香气。他当下说道:“梅子饭团太酸了,天气越来越热,酱中应略减酸味,加盐中和,否则会有馊气。这个没法补救了。这个菜饭团倒是可以在炭盆中加上点松枝,带着竹叶略煨一下,再撒点盐,味道会好很多。”

松枝在炭盆中闷烧着,满室都是清新的松香,温热的饭团擎在大家手中,人们一边吃,一边发出啧啧赞叹。

童率也不搭话,只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团,一边吃,一边暗暗打量着众人。

过了一会儿,那送饭的从里面出来了,提着空食盒。

待他走出去,童率忙问道:“那食盒里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轮不上你吃,你还不够身份。”一个人高深莫测地笑道。

“都是犯错被关在这里的人,还有什么显赫的身份不成?”童率嘴上问着,心中却想着这几日在灶上,没见有人另外做什么饭食,莫不是其他地方,还有一个小灶吗?

“呵呵,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道。

童率还要再问,那虬髯汉子一挥手:“都少说两句,吃饱了该干活了!”众人便纷纷散了。

童率也不以为意,反正还有五天,总有机会慢慢打探。

吃饱了,倦意便涌了上来,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有鞭笞之声。

童率一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侧耳倾听,那鞭笞声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听得童率五脏六腑都挛缩到一起,臀上的伤,又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似乎是自己在身受酷刑。但,只听到鞭笞的声音,间或有几声铁链的铮铮声,却听不到一句呻吟和求饶,到底是谁在受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