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少年版的重楼。此刻重楼一身黑色劲装,腰间一左一右别着炎波双刃;肩后披着一袭大红披风,正在原野风息中动荡飘飞。

一见到重楼,景天的脑子好像突然灵活起来。飞蓬的记忆如海水般涌上心头,他突然洞悉一切。

“重楼,”糅合景天的“飞蓬”一脸肃容,朗声说道,“此去毒瘴泉,要小心了。那穷奇乃是一方魔头,绝非寻常凶兽。”

“自然,多谢提醒。”

虽然重楼此时已现出些凛冽风骨的端倪,对人冷头冷面,但听出飞蓬话语中拳拳之意,也不胜感动。他一抱拳,虽然对面站立两人,他却只目视飞蓬一个,沉声说道:“重楼此去毒瘴,定重安危。临别之际,我也有一言赠你——莫让女子湮灭雄心,磨钝爪牙;等我归来,我二人再痛痛快快战一场!”

“放心吧!”

看着重楼一本正经的样子,景天的灵魂又占据了躯体的主动。他忍不住跨前几步,一拳砸在重楼的肩膀上。见他一拳打来,重楼本能地想躲避,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稳住未动。于是景天一拳打实在肩膀上,让他的身躯晃了两晃,最终还是稳住。

打了重楼一拳,景天笑道:“去吧去吧,你也别得意太早。别以为经历这一场修行,在武事上就能胜过我。谁不知道,现在我可是神族武力第一人!”

“哼……我是兽族。”

冷冷地扔下这一句,重楼转身待走。可是,他忽然少见的片刻迟疑,又停住了脚步。他认真地凝视景天。

“真个不要偷懒。武事须常备。上一回,你拉我去看什么伽罗岚花从苍穹之崖上飘落的情景,说其中蕴涵天地至理——我被骗了,你分明便是偷懒逃过一次比武。”

“呵……”景天感觉到脸上的肌肉有点儿扭曲,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笑得一定很贼,“重楼兄,你不觉得那很美吗?”

“美?平淡无奇!”重楼有点儿生气,“若我说,这世上最美的,还是你照胆剑和我炎波刃重重相击时的灿烂光华!”

“无趣的家伙。”景天有点儿郁闷,他学着重楼的口气,“若我说,这世上最美的,还是此刻我身边的女孩儿!”

夕瑶正静静地听两人对话;景天这句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她一愣,然后便情不自禁地笑了,两颊还有些发烫。

“重楼,我没骗你。”笑过之后,景天变得一本正经,“伽罗岚花,梦想之花,万年一开谢,只在苍穹之崖上生长。伽罗岚花从万仞高崖上飘落的样子,确实蕴涵着天地至理。我的领悟是:若我们从未向下堕落,就不知如何向上翱翔。”

“歪理邪说!”

“不过……你这句话,我似乎听谁说过?”

重楼的样子,突然现出几分迷茫,而恰在这时,他本来十分真切鲜明的人物形象,竟忽地一阵模糊波动;在景天看来,就好像眼前的景物本来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池塘里,这时忽被掷入了一颗石子。

当梦境的塘面重归宁静,一切又变得“真实”,倏忽间景天和重楼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景天才醒悟过来,这一番对话,对自己和重楼有多么重要。

“我走了。告辞!”相对无言,重楼转身欲走。

“等等!”重新清醒的景天,忽又想起一事,“我已打探得知,那霸占毒瘴泉的穷奇,又新收服一批妖魔,正是青嫫鱼人族。这些青嫫鱼妖,个个人面鱼身,生性凶狠,又善蛊惑,我恐你在它们手上吃亏。喏,这个送你——”

说着话,景天一伸手,便忽然有一颗光华烁烁的青色宝珠出现在手中。这宝珠约拳头大小,不时散发出幽幽的青色光华。宝珠的本身晶光莹润,色泽深邃而幽远,若细看时,其中若有风云缭绕,竟似另有一个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

更让景天称奇的是,这青色宝珠的周边一直盘旋着一股强烈的旋风,以至拿在手中时,自己没去调弄,这宝珠便滴溜溜飞速转个不停!

景天脑子里还在琢磨这宝珠打哪儿来,口中却说道:“重楼,这颗‘青穹风神珠’,乃是我的护身法宝。我已得知,此珠善克青嫫鱼妖,你且带去,此行当顺遂三分!”

这一刻,虽然景天口中慷慨陈词,但内心中却十分痛苦。那个真实的景天,在飞蓬灵魂的倒影中大声疾呼:“不要啊!!你疯啦?!这珠子,一听名字就是宝贝,哪怕拿到永安当被狠狠压价也必值三千两银子!你这就白送给他?他、他可是随手把宝剑当一文钱的大财主,缺你这颗还没西瓜大的小珠子?!”

心中惨呼,景天便想努力缩回自己的手掌。可是他发现,偏偏这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他现在能做的,只剩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宝珠,并在心中向各路神佛祈祷,祷告那重楼家教良好,不乱收他人贵重礼物。

“好!”

短短一个字,就如一声晴天霹雳,把景天的心儿打到了谷底!

“该死的!”

在他悲痛欲绝的注视中,重楼这家伙就这么走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净利索地拿走了青穹风神珠。

眼睁睁看着宝物落入他人之手,这一刻,未来的当铺大老板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浑蛋!”

心痛的感觉,竟让他伤心得想流泪。他在心中狠狠咒骂。

“这个浑蛋!连个谢谢也不说一声!”

可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痛楚,一直静静旁观的夕瑶,恰到好处地倚靠过来。她悄悄地伸出一只宛若香雪的素手,轻轻揽住他的胳膊,然后整个娇躯都温温柔柔地倚靠在他身上。

也只有“神族明珠”的安慰,才能稍稍减轻景天心头的三分痛楚。

看着他二人如此柔情蜜意的样子,重楼微微点了点头,一转身,义无反顾地往那远方行去。

这时节,正是夕阳色冷,荒草路迷;落日余晖下,浩荡晚风中,那个凛冽男子孤独远行的背影,竟显得有几分的落寞。

正是:

〖求友存肝胆,

别君若梦浮。

不知千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