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摆了摆手,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们有急事,不宜久留。不过……”她看了景天、雪见他们一眼,想了想道,“不过我们再待一天吧,一来高大哥新愈,我等再多待一刻,免得有什么异常和反复;二来昨晚一夜未眠,确实劳顿,便再扰一晚,明早再走。不知可否?”

“当然好!当然好。”万玉枝开心道,“你们在这里想住多久都可以,何况只是一天!”

“好!”紫萱干脆地答应。然后她好像想起一件事,抚辫思忖片刻,便说道,“高夫人,方才我已叮嘱,只要用我教你的办法,每天施法,便可保住你丈夫的性命。这颗土灵珠和这本《东华土隐》仙术书,你都用不到了。”

紫萱神情十分认真:“恕我直言,高夫人您法力低微,这些乃是人间至宝,留在你身边会被妖魔觊觎,反会给你们招来祸患,不如就交给我们带走,可以吗?正巧我们也需要这颗土灵珠,正有大用!”

“没说的!诸位都是我的恩公,别说这身外之物,你们救好了我的高郎,就算把我这条命拿去又何妨?”长相柔美的万玉枝,性格却是十分爽快,听了紫萱之言,立即将土灵珠和《东华土隐》双手奉上。

“咦,对了,”万玉枝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问紫萱道,“玉枝斗胆问一句,我相公他能不能炼这本《东华土隐》中的仙术?若是可以,我平时可以教他,也好强身健体。”

“不行!”紫萱摇头,断然说道,“他是凡人,你其实本是地仙之体,二者体质完全不同。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本《东华土隐》应来自海外仙山方诸山,正是东华帝君一系之物。东华帝君号称‘地仙之祖’,从他那一脉传下的仙术,你这地仙之体修炼自然有益无害;不过对高大哥而言,若要强练仙术,非但不能成功,而且很可能走火入魔,送了性命!”

“哦,原来这样啊,知道了!”万玉枝虽然有些失望,但绝对相信紫萱所言。

“不仅如此,”秀丽的苗女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你也不要传授给任何人,更不能随意显示仙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泄露炫技,转眼便有不测之祸,知道吗?”

“知道了……”虽然万玉枝是地仙之体,但就现在而言,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深爱丈夫的善良村妇。对于紫萱所说的道理,她似懂非懂;不过就算完全不懂又怎么样?经历刚才的房中救人施术,她已经深深地被这位奇特的女子折服。

沉默片刻,万玉枝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赶忙问紫萱道:“您说我是地仙之体?您怎么知道的啊?”

和刚才谆谆教诲不同,对于万玉枝这个问题,紫萱默然以对。

见了紫萱这样反应,万玉枝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有点儿愚蠢的问题。想起刚才房中这靓丽女子现出的神迹,万玉枝不由得喃喃自语:“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以恩公之能,什么会不晓得呢……”

看着她们二人这一番对答,唐雪见和龙葵在一边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景天比这二女通晓世情多了,虽然身为男子,但对有些微妙的细节更加警觉和敏感。刚才这般听下来,他心里忽然升起个念头。

“紫萱姐姐刚才真的是为了不被打扰,才不让我们在旁边观看的吗?”

想到这个,他有点儿冲动地直接想问;不过正在这时,那苗女却恰巧微笑着将一物递给他,用无比甜美温柔的嗓音说道:“小天,这仙术书姐姐用不着,给你!”

“谢谢。”景天接过《东华土隐》,看了一眼紫萱,望见她脸上甜美温婉的笑容,便终究把这个疑问埋在了心底。

昨夜这一场周折,大家确实都已精疲力竭。这一天白天,景天几人最多偶尔在安宁村中闲走,大多数时候,还是在房间中宁神静息。到了入夜,景天在房中安歇,那不用太多睡眠的龙葵妹妹却到他房间里来,为他缝补昨夜在古藤林中刮坏的衣服。

天地一隅,蜀山脚下,此时这小小的斗室中,青灯如豆。景天半躺于竹篾枕席,暂时未能入睡;他看一会儿天花板,呆呆地研究上面被雨水浸透形成的纹路,有时又瞅瞅窗前桌案旁的那个少女。昏黄的油灯前,美玉无瑕的清丽少女,将衣服的破处对着灯光,认真地穿针走线,专心致志。灯火摇曳,少女娇俏的身影映在了轩窗,忽短忽长;那种专心做事时独有的神采,让这个清冷而静美的少女,显得格外动人。在景天的眼中,不知是否灯光映衬,抑或自己睡眼朦胧,总之这会儿龙葵整个人,都好像笼罩在一种温婉贤淑的光辉里……

简陋的乡村陋室,昏暗的烛台灯光,琐碎的针线活儿,正与灯前这位清雅高贵的少女形成一种奇异鲜明的对比。一种温馨的气氛,正在景天的内心里悄悄地蔓延……

就这般静静地看了一阵,景天终于忍不住,跟少女搭话:“小葵,你……到底是剑里的仙灵,还是什么姜国的公主?我是说,不管是哪一个,你怎么会这么熟悉针黹女红啊!”

“哥哥,你没睡着呀?”听到景天问话,灯下专心缝补的少女抬起头,望了他这边一眼,甜甜地一笑,有些撒娇地说道,“哥哥,你怎么还不信呢?小葵就是春秋战国时的姜国公主,哥哥的前世就是小葵的哥哥,姜国的王子。”

“真的是这样吗?”可能是因为这些天见过太多神神鬼鬼的事情,景天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快接受龙葵口中这个荒诞无比的说法啦!

“是真的啊!”那边龙葵坚定不移。

“那……姜国的事情,要不说给我听听?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景天忽然有些好奇。

“嗯……”灯火映照中,龙葵一边补缀衣服,一边静静地叙说往事,“那时候,哥哥你大我五岁,常常陪我玩。后来,父王病了,杨国入侵,你白天帮父王处理政事,晚上拼命练剑,就很少和我在一起了。你说你要练好剑术,万一兵危不能保黎民,尚可护得我与父王周全。”

“难怪!”景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我现在剑术进展神速,只因前生就是高手!后来呢?”

“后来,我们的国都被围,你不顾祖规打开历代相传的魔剑手卷,招集方士铸造魔剑,想靠魔剑之力解困。”龙葵叙说依旧平静,只是语调里已带了悲伤。

“魔剑?”景天惊讶,一指倚在墙边的紫色阔剑,说道,“就是这个吗?它有那么大作用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龙葵摇了摇头,忧郁地说道:“因为它并没有铸造完成。根据记载,它可以将人的怨气变成自己的灵力,越是有仇恨、有战意,它的威力越大。若大家平平和和,它便没有半点儿威力……”

“原来是这样!要怎样才能铸造完成呢?”经历几次生死绝境,景天对力量已有强烈的渴望和追求。

“已经不可能完成了……如果节气、时序、天象配合,并且没有中断,还能铸成。可惜还未等到剑完全铸成,城就破了……你……还有父王……就……”

本来平静的少女,说到这里,忽然大恸……她香肩耸动,抽抽噎噎,柔弱的娇躯不停地颤动。

“好了好了,不要伤心了。”见龙葵如此,景天便知当日一定发生了十分惨痛的事情。他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看了看龙葵,景天从来没有这般怜爱地说道:“小葵妹妹,哥哥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你身边吗?”

可是这样的安慰,毫无作用,陷入血色回忆的少女难以自持。她的小脸上,泪水肆意横流。

见这情形,景天赶忙翻身而起,过来扶住少女香肩,想让她早点儿从悲伤中走出来。柔弱的龙葵,便倚靠到自己最信任的哥哥怀里,虽然还是没什么声音,却哭得更厉害。

泪湿沾襟,饶是景天这么一个有主意的人,一时也乱了方寸。正手足无措间,景天忽然看见桌上龙葵刚才搁下的针线,忽地灵机一动,说道:“妹妹,你当年在姜国时,做女红用什么针啊?”

这句问话,和悲伤的往事毫无干系,却反引得龙葵一愣,心里一思忖,便不自觉地止住些悲声。

“哥哥、哥哥为什么这么问呢?”怀里的少女,仰着脸儿望着景天,正是泪凝雪靥,梨花带雨,“哥哥,那时候我们用的大多是青铜针,有时也用野兽胫骨磨成的骨针,还有用陶土烧成的陶针。哥哥,比起这形制简单的钢针,它们很好看呢!”

“哦?怎么好看啊?”

“我们王宫御用青铜针的针尾,都铸有各种神兽的形状。有凤凰、貔貅、獬豸、白泽、饕餮、鬼车、毕方、重明鸟……母后说啦,做女红的女子阴气重,针尾铸这些煞气威严的仙禽神兽,能帮我们辟邪。那些骨针和陶针也都刻有花纹,什么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很多很多。”

龙葵这姜国的公主,对那时的风物记忆犹新;此时娓娓道来,正是如数家珍。景天听着,也觉得有趣,不过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看来你平生识针无数,那你觉得青铜针、骨针、陶针,和现在这钢针相比,哪个好用呢?”

“这……现在的钢针好用。”前姜国公主认真说道,“虽然形制简陋,但坚硬锐利,穿针引线最是适宜。以前那些针儿虽然好看,但用来缝补总是吃力。那青铜性软,骨针易折,陶针爱碎,总之不及安宁村这些钢针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