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俺背上这把刚得来的钝剑,似乎也非是凡铁;可居然一直啥动静也没有!看来,恐怕也算不得啥好宝贝咧。”

这时,忍不住想起往日看来的那些“宝剑遇妖示警”的志怪故事,醒言心下不免有些抱怨。

“且顾不得这许多,还是全力施展自己这擒妖法儿吧——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只见醒言不动声色,在这花园草径上,又似是若无其事的走得几步,忽然开口,自言自语道:“嘻~想起来,那蕊娘长得也真个不赖!一身细皮嫩肉的……啧啧!不如我再……”

虽然欲言又止,但让人觉着,这少年现在正是春心大动,垂涎欲滴。

临了,许是说得口滑,大概也是心里话,这位内里心正悬到嗓子眼儿的少年,懵懂间又不自觉的加了一句:“嘿!蕊娘啊、就是比前日来胡搅蛮缠的那个小女子,温柔可爱得多!”

幸运的年轻人完全不知道,正是他最末这句无心快语,反倒成了关键的一记神来之笔:那灵漪儿听得少年前面那几句话,便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得这最末一句,更是火上浇油!

只见遁在空影中的小姑娘,陡然晃动娇躯欺上前去,正要给这位满口胡柴的轻薄小子,再敲上一记——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

却是那六识敏锐的少年,猛可间察觉出身后一丝风声袭来——说时迟那时快,醒言立时身如电转,双臂倏然伸张,如戟如钳,当下将这位能隐住身形的“妖怪”,死死抱住!

“喝!哪里走!”

少年一声低吼,便将锁在怀中的这“妖怪”,死死按倒在这花圃草坪之上!

“呀~”

耳畔传来一声惊唤。

“好你这妖物,还敢叫屈~让你尝尝俺太华道力的厉害!”

见扑捕成功,少年却丝毫不敢懈怠,心里一直惦念着上次那榆木凳妖的凶猛,赶紧按照上次在那马蹄山上悟得的法门,将自己身体里那股“太华道力”,极力唤了出来——虽然自那夜以后,自己这“太华道力”便有若游丝,但好歹也略胜于无,现下正好拿来降妖!

“多丑的妖怪俺都不怕……”

醒言嘴里咕咕囔囔,不停的给自己打着气儿。他觉着还是尽量做好思想准备为妙;若是那妖物实在丑陋不堪,也不至于一下子惊得撒手,功亏一篑,反让它来害了自己。

呵~这太华道力果然威力不凡!刚一使出,极力偏着头的醒言,便见自己身前这紧紧压住的妖物,在月光中渐渐现出了原形……

却原来是那位及笄少女灵漪儿,突遭此袭,真个是又羞又恼,全然忘了再施展那“水无痕”的隐身法咒!

……

此刻,醒言真可谓是紧张万分,努力强迫着自己扭转目光,朝身下这“妖”望去——却在那四目甫一交接之时,一声惊呼响起:“呀!怎么是你?!”

只见在那片皎洁的月辉下,在少年紧抱着的怀里,一朵明珑娇妍的羞靥,在月光中悄悄浮出水面……

正是:

水月无痕浸小楼

悄指触冰瓯

片语绘来清倩影

浣尽忧愁

劝携佳人泛兰舟

回身抱成双笑

竟体莲香收……

许是这眼前景象,和自己那预想中的那青面獠牙的“妖容”相去太远,醒言乍睹怀中这少女娇憨俏丽的模样,一下子便怔仲在当场,邓邓呆呆竟忘了松手——少年一双臂膀,仍然牢牢箍在灵漪儿柔软的身躯上!

而这怀中之人,现在却是羞惶万端。说起来,灵漪儿这刁蛮小丫头,向来都惯于颐指气使,一呼百应,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被这莽撞少年压在身下,却完全忘了呵斥,只在那里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得半句话来。

对少女而言,更要命的是,待她回过神来,察觉出眼下这羞人的状况儿,也努力想要挣扎起来,脱离这惫懒少年的钳制——却发觉,不知怎的,原来自己力量也算不小,现下却是浑身酸软,提不起半丝力道来!

于是乎,那短时石化的少年软玉温香在抱,而这娇憨无措的少女,一时也只好乖乖待在环抱之人的身下,任那少年口鼻之中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嫩脸上——这对小男女,在这个寂静无声的秋夜里,就以这样无比尴尬的姿势,躺倒在这秋叶满坪的枯草地上,一动不动……

幸好过不得多久,这少年也终于反应过来,觉察出眼下这情状着实尴尬。甫一念此,醒言赶忙松开双臂,一下子便立起身来。

慌乱之中,又打量了一眼眼前仍然仰面蜷躺在地上的少女:“苦也!~怎会又是她?真想不到她还会这隐身法儿!”

醒言心中是又惊又奇。

只是不管怎么说,总是他先将人家扑倒——想到此节,醒言赶紧俯身向前,探手向那少女,便要将兀自慵卧在地上的灵漪儿拉起来。

不料,大出少年意外的是,在他手刚伸到一半时,却见那地上状若瞑睡的女娃,竟是一弹而起,急急避出几步之外。

原来,这位素行无忌的灵漪儿,现下胸中却正如有只小鹿在那儿乱撞,那心儿是怦怦跳个不住。却见这少年又伸手过来,小姑娘立时觉得好一阵心慌意乱,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股气力,从地上一跃而起,闪躲到一旁。

现下已近深夜,四处杳无人语,楼舍上原本亮着的几点灯光,现在也全部都熄掉了。一阵夜风拂来,吹得满地的秋叶簌簌作响。

被这带些寒意的秋风一吹,醒言总算完全回过神来。想想方才的诸般事体,他心中不禁是叫苦连天:“晦气晦气~真个是冤家路窄!却让我如何又偏偏冲撞上她?!”

在少年想来,按以往几次的经验,这少女今番被他如此冒犯,定会变本加厉,对他更加不依不饶。

想到此节,醒言不禁一脸苦笑;嘴里却用着自己最诚恳的语气,向那位犹自避在一旁的少女,抱歉道:“实在对不住,刚才真个没瞧清楚是您,所以……刚才压着你哪儿没有?痛不痛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灵漪儿闻听此言,更是羞赧难当,只在那儿俛首拈带不语。

这十六岁的少年哪晓得少女的心思,见这位素来蛮缠的女娃儿,今次竟在那儿只不说话,心下大奇。

越是这样,醒言心里越是不踏实。

“呣?对啦,”醒言似乎突然想起来啥,“眼前这位蛮缠女孩儿,却不正是那云中君老丈的孙女么?”

想起自个儿与这丫头的爷爷,关系还算不错,醒言顿时来了精神。只见他赶紧涎下脸来,跟眼前这少女猛套近乎:“呀!想起来了,原来您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云中君老丈的孙女儿?啧啧,俺对您可是久闻芳名啊!呃、”

刚说到这儿,醒言却想到,自己还真忘了问云中君他这孙女儿的芳名。轻咳一声,赶紧掩饰过去:“咳咳,怪不得老丈总在俺跟前夸你,说他这乖孙女儿又聪明又伶俐,长得还很漂亮!今日这一见,果然是真材实料、货真价实,小子俺是一定要久仰的了……”

“尽瞎说!”

却是那灵漪儿缓过劲儿来,听这少年极力哄自己开心,却说得是语无伦次,忍不住出言答话:“什么货真价实呀~还童叟无欺呢!只把俺当货物——爷爷一点也不疼他可怜的孙女儿……又怎会夸人家长得好看啦!”

“呵呵!姑娘教训得是~是俺比喻不当、比喻不当!”

见这位难缠少女终于搭腔,醒言立时大松一口气,赶紧顺竿儿往上爬:“呵~是俺懵懂,不晓得说话,又如何能把姑娘这琼葩玉蕊般的好人儿,比作那寻常的货物——不过姑娘一定得相信俺,你爷爷确实夸过你好看!不信你回去问问……”

说起来,这少年也是个机灵鬼儿,为哄得这少女开心,不再怪责于他,当下是好话如潮,并不吝惜言语——反正也不怕这小姑娘回去问;即使问了,那云中君又如何会驳他的话儿,对自己的孙女儿说她不好看?

好话说尽之时,借着月亮的清光,醒言偷偷打量了面前少女一眼——只见她脸上正挂着一丝盈盈的笑意。醒言心下顿时大安。

“呵呵~其实仔细瞅瞅,这女娃儿还真是很好看的!”

月光中,灵漪儿长身玉立,生得是骨肉停匀,玲珑有致;素洁的月华,映照在那张线条柔媚的俏靥上,越发显得她流光动人,不可方物。

如果说,居盈是那空谷仙苗,这灵漪儿便是那芙蕖晓日。

愣了片刻,醒言又想起方才的事儿,不禁赞道:“姑娘果然不愧是云中君的孙女,居然会用这样神妙的隐身法术!小子俺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年这声称赞,倒说得是真心诚意,发自肺腑。

说起来,虽然也跟着清河老道做过不少法事,但这等玄妙的法术,醒言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然觉着无比的神奇。

“开眼界了吧?”

却是那灵漪儿,见这惫懒少年突地这般恭谨,觉得好生有趣,便跟他打趣道:“不过任我这隐身法术再是高明,却还是敌不过咱们张大侠客的……”

刚说到这儿,灵漪儿忽的止住不语——原来,她又想起方才那羞人的场景,面上那丝早已褪却的红霞,不免又是燃上了脸颊。

“呵呵,呵呵~”

醒言闻言会意,却不便答话,只好在那儿呵呵傻笑。想想自己方才那番举动,对这女孩儿家而言,着实算是非常的无礼。

“对了,有件事儿想跟姑娘说明一下。”

“啥事?”见少年如此郑重其事,灵漪儿倒有些诧异。

“既然姑娘是那云中君老丈的孙女,想来在俺那儿的『神雪』玉笛,也本应是姑娘之物吧?原来小子确实不知此节,跟姑娘闹出不少误会,实在抱歉得紧,还望姑娘原侑则个!”

“哼哼~现在知道是谁不讲道理了吧?”

这话听起来是在嗔怪,内里却是颇含委屈。

“呵~都怪俺以前不知内情。不如这样,你在这儿少待片刻,待俺回房取得那笛儿来,归还给姑娘,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些天来,醒言与那“神雪”玉笛朝夕相伴,一时便要分离,心里也是万般难舍。但他虽然久历市井,但内里却还是个朴实的郊野少年,在山里人淳朴敦厚之风的熏陶下,深信一物不可妄取的道理。现在既然这笛儿遇得原主,也应该将它完璧归赵了。

“……”

奇怪的是,这还笛之人如此爽快,笛子原主却不知怎地犯起了踌躇。

醒言见灵漪儿轻咬着嘴唇,只不搭话,倒是有些糊涂:“这女娃几番折腾,不是一心想要索回她那支玉笛吗?怎么现下却只不答话。难不成是不相信俺?”

醒言刚要开口打消少女的疑虑,却听得灵漪儿轻轻说道:“现在天色这么晚了,这风吹得身上也有些寒凉,今个儿俺还是先回去歇下吧……”

“唔?那俺啥时还你笛儿?”看来,醒言已是铁了心要把笛子还掉。

“……”

看不出,这位口舌便给、行事更是不拘法度的少年,竟然还是个实心眼儿。

“嗯,也不急在这一时~好吧,为了表示你还笛的诚意,那你下次带上那神雪笛儿,亲自送过来还我吧!”

“没问题!——只不过,俺还不知道贵府坐落何处呢。”

“很好找——我家就住在那鄱阳湖附近。你还像上次那样,在鄱阳湖边吹上一曲,我听到了,自会出来寻你!”

正是:

堕怀明月三生梦,入手香脂半世缘。

第九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接下来的几天,倒又过得平淡如水。那蕊娘只似不知那晚之事一般,碰见醒言倒也与往常无异,依旧肃穆庄洁。只偶尔,遣那丫鬟迎儿,给醒言送来一些果品点心。

虽然与灵漪儿约定要去还笛,但醒言倒不着急。因为过不得几天,便又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

以前,除了逢年过节,所有的时间对醒言来说,都几乎没啥什么区别——除了发工钱的日子。但现在似乎有些不同了。自从两个多月前与那居盈相识,醒言便觉着每月中又多出了比较特别的一天。

再过几日,便已与那少女居盈相识两月了。醒言打定主意,到那时再去还笛,顺便看一眼那常在梦中出现的鄱阳烟水。

偶尔想起来,醒言却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可笑:“呵~俺啥时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呢?”

对于这管玉笛,虽说醒言那晚慨然应允将它归还,但毕竟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与这笛儿相伴了这么多时日,这管玲珑可爱的神雪,对醒言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个谋生的工具了。这根笛儿,现下便好似醒言的一位朋友一样。

虽然笛儿即将归还,但花月楼这口饭食还是要讨的。醒言得空,便去那乐器铺子里转了一遭,左挑右拣一番,花得些银钱,买回一根还算不错的竹笛。

浸淫其中日久,现在醒言对这乐器已经颇为谙熟了。他知道,在挑拣时不光要看竹笛的材质,看它是否是特地贮存很久的那种竹材所制;还往往要在平处滚动一番,看这竹管是否圆直——可别小看这些细枝末节,在醒言这些个靠笛子讨生活的行家眼里,往往便是这样的细微之处,决定了一枝笛子吹起来是省力还是费力,音色是好听还是难听。

看样子,醒言已将当年那番向道之心,早忘到爪哇国去了,似乎准备安心做一辈子乐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