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着急。”

醒言便这样坐在那腰鼓状的镂空白玉凳上,等那灵漪儿出来。只是,这少女口中的“一会儿”,却让醒言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醒言在那儿东张西望瞧新鲜时,不免心下哀叹:“唉,原来这灵漪儿的『一会儿』,也抵得上人间的半日了——早知道,就预先借本书来看了……”

在少年左等右盼中,那灵漪儿终于出来了。只见她那原本披垂如瀑的乌丝,现已结成双髻如鸦;两绺柔顺的秀发垂髫,分飘于耳畔腮侧。又换上一身嫩黄的裙襦,上面缀着几片水明玉片;行步之间,这些玉片相互碰击作响,听来倒也玲珑悦耳。

如果说,昨晚一身素白宫纱的灵漪,是那袖带飘飘的凌波仙子,那现在这身鲜色的黄裙,虽然掩却了几分出尘之意,但却把少女衬托得更加的明艳动人。

待现在仔细打量,醒言才发现这灵漪儿身姿颀秀,玉立修长,倒与自己高下相彷佛,在女孩儿里已算是非常难得了。

灵漪儿倒是言出必践,让醒言等得这么长时间之后,便带着他往外行去,送他回岸。

经过那小院的月亮洞门时,灵漪儿倒似想起什么,便指给少年看那圆月门洞两旁的对联。这对联写的是:“一泓水随春涨绿,四时湖对夕阳红。”

这对联的字儿,用碧色玉贝镶就,水光映照下似有异彩流动。那字体娟秀清柔,倒也别有一番绮丽的风味。

醒言将这联儿仔细品味一番,道:

“这联娟致婉约,自有一股柔媚风骨。不知这对联是……”

“嘻~正是本姑娘撰就!”

听得醒言称赞,灵漪儿心里倒也颇为欢喜。

“呵~那小子不才,方才即景生情,也胡乱诌得一个,却非对联,只来相和凑趣。”

“好啊,赶快念来听听。”

“好。”醒言轻咳一声,望着灵漪儿,朗声念道:“愿将一湖清泠水,洗尽人间懊恼肠。”

言为心声,这句诗儿倒是少年现下心境的真实写照。

……

在这似气非气、似水非水的空明之中,醒言倒也颇能适应,半走半飘,紧紧跟着前面这位灵漪公主,往前行去。

一路上,醒言免不得又是一阵东张西望;对于他而言,那稀奇物事儿太多,两只眼睛都似乎不够用。见少年如此好奇,灵漪儿觉得颇为有趣,倒也不厌其烦的回答少年各种提问,也不管有些提问可笑不可笑。

在路上,他们还偶尔碰上几个身着皮甲、形状怪异的兵士;不过让醒言安心的是,这些个生得奇形怪状、一看便觉得凶神恶煞的军士,对这灵漪儿倒是执礼甚恭。见他俩过来,绝不上前盘问,只在远远的立住致礼;待醒言灵漪二人过去后,才敢开始巡查游弋。

“唉~看来,那清河老头儿倒也并不只是晓得哄人。现下方知,他那句话儿着实有见地——『其理必无,其事或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一路行走,感慨万千。

很快,醒言灵漪二人便来到那层硕大无朋的明色水膜前。来到此处,灵漪儿停下步来,回头对醒言说道:“这便是鄱阳龙宫的边界儿了。出得这水膜,便是那鄱阳湖水了。”

“呀!那我这一出去,岂不是便被淹死?”

“嗯,如果你就这样出去的话,保准被淹死!”

“那我昨晚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那是因为本姑娘在你身上施了法术的缘故。”

许是已经熟稔了的缘故,灵漪儿现在在少年面前,倒不常自称“公主”了。

“呀~厉害啊!是啥法术?赶快施法吧!”

醒言大奇,急着想看少女施法。

“嘻~且不着忙——其实、”

闻言正要施法的龙宫公主,却突然似乎想到啥,当下停住,说了句让醒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呣?其实啥?”

听得醒言相问,灵漪儿微微一笑:

“其实这回岸的法术,并不甚难,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当然想学!真的可以教我?”

醒言闻言大喜过望,两眼只直直盯着少女。

见醒言这双目灼灼的样子,灵漪儿笑道:

“当然可以教你啦!不要睡过一觉,便忘了我还是你师傅呢!”

“呃~当然没忘;徒儿可是时刻牢记在心呢!”

“哼~尽骗人!若你记得,怎么还……”

说到这儿,灵漪儿却是突然停顿片刻,然后才又吞吞吐吐的说道:“若你记得、怎么还不记得向我讨要那『风水引』之谱?”

“呀!这还真忘了!”

一提这茬,醒言这才大急:

“呀!昨个这酒还真是喝多了。我们现在返回去拿?要不……还是先教了我这回岸的法术,再回去拿?呵~”

“就知道你粗心;那曲谱正放在我袖中,到得岸上便给你。现在便先教你回岸的法儿吧。”

“好!……不过,我能学会吗?”

欣喜之余,这从来没练过啥正经法术的醒言,倒是颇有些踯躅,“嗯,我方才说过,这『辟水诀』的法门,并不甚难。只要你『水性』足够,以你那奏得『水龙吟』的修为,学这法术应该不难!”

正是:

才将心事付流水,又把此身拟游鱼!

第十二章 突兀仙山千万叠

一听灵漪儿愿意教自己法术,醒言当下便乐坏了!

想到以后便有可能在这鄱阳湖里“如鱼得水”,醒言赶紧忙不迭的连连保证:“『水性』我有!『水性』我有!俺其他不成,这『水性』是极好的啦!”

“虽然俺是山里人,但常在那饶州城里行走;待到天热之时,那饶州城中哪条沟沟岔岔,俺没下去游过?”

见着少年这急切模样,灵漪儿忍俊不禁,“哧”的一下笑出声来:“人家说的那『水性』,不是指你会不会游水啦!”

“嗯?不知这还能那是啥?”

“不知道了吧~我刚才说的这『水性』,是说你这人本身,生来有没有那五行水属啦!”

“要修习我们龙宫的『辟水咒』,醒言你那五行之中,必须有水属性啦!”

“哦?还有这等讲究?——这个五行水属……恐怕俺也是有的吧?要如何才能得知俺有没有这『水性』?”

少年现在自己修习不成这法咒,一脸焦急的望着灵漪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何知晓你那五行种属……”

“呀!那可咋办?!”

所谓“关心则乱”,饶是醒言这少年平素那般随和,现在也如百爪挠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在那儿患得患失不已。

“嘻~你好笨也!待我把这『辟水咒』的法门告诉你,你试试能不能成功施展,不就可以啦?”

“呃!这倒是啊!~俺咋没想到呢……”

少年摸着头笑了。

“只是……”醒言立马便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要是俺无那水属,这法术失败,岂不是便要被淹死?!”

难怪醒言如此担心——此事关系到自家性命,可是非同小可,他觉着还是预先问清楚为好——因为听灵漪那口气,失败的可能性还很大;若是自己真无那什么五行水属,便要把自己这条小命搭上,那实在是划不来,恐怕还是不学为妙!

“嘻嘻~原以为你这惫懒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也是个怕死鬼~放心吧,有本姑娘在旁边照应着呢!——若是你实在够笨,学不会这『辟水咒』,我便立马在你身上施展一个『瞬水诀』,死不了的!”

“呵~那我就放心了——快将法门口诀说给俺听吧!”

听得灵漪儿保证,醒言便似吃了颗定心丸一般,胆气立马大涨!

见少年这番发乎情性的言行,灵漪儿抿嘴一笑,倒没有再逗他。当下,这位四渎龙宫的少女公主,便把那“辟水咒”的法门,原原本本的告诉醒言。待他完全记住,又将那些个需要注意之处,一一讲解给醒言听。

少女这番耐心模样,倒也真像一位尽心尽职的授业老师。

对于醒言来说,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学习一项法术,自是非常的认真。

现在,这位饶州城的市井少年,在那儿支起双耳,听灵漪讲解,惟恐遗漏过一个字儿。

过得片刻,又反复温习了几遍,醒言自觉应该没甚问题,便按照灵漪儿所叮嘱的法门,静心凝神,开始默念咒语。

而此时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却似乎比醒言本人更紧张;那双秋水一样的明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一瞬也不瞬。

待念得七八句,醒言忽然觉着,自己身体里那股自封的“太华道力”,便似被自己口中正念的咒语牵引着一般,在那体内四经八脉中往复游走。虽然这太华道力还是比较微弱,但这股水样流动的气机,醒言已是能清晰的感觉到。

“呵~看来,灵漪这丫头倒没逗俺,这『辟水咒』的法诀,还真有些门道!”

谁知,待少年方一心有旁骛,身体里的那股游走的气机,立即便消逝无踪!醒言警觉,立马聚精会神,平心静气反复念诵那灵漪公主刚刚教授的咒语。

又过得一会儿,那正自在一旁等得有些焦躁的灵漪公主,却突然间发觉,自己眼前这片明色水膜,竟然“砉”的一声,霍然中分!

“成功了!”

灵漪与醒言的心中,俱是惊喜万分!

虽然醒言这一动念,那中分的水膜立即阖上;但毕竟有了一次经验,醒言又再次念诵的一遍咒语,很快,那隔开尘世与仙宫的水膜,又是分开。

见法术施展成功,醒言便按那灵漪所授,捏着法诀,纵身跳入这泓鄱阳湖水之中。

只见这鄱阳水泊中的清寒秋水,一遇到少年,便在他身侧自动分开;远远看去,这少年整个的身周,便似裹着一只卵状的硕大气团——

张醒言这个生长于郊野的饶州市井少年,便在他十六岁那年的深秋,在这清光潋滟的鄱阳秋水中,学会了他此生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诀。

见少年如此轻易的便施展出“辟水咒”,灵漪儿在欣喜之余,倒也颇有几分惊奇:“呀~以前爷爷所说的那些个赞誉话儿,怕是也有几分真实——看他学这法术如此快捷,恐怕却也真有几分本事。”

“这人还是有不少优异之处——就是有些个无礼,还只晓得来欺负我~”

灵漪儿在心中计较之余,也顺手施出法术,在前面引领着醒言的这个大气团,便往那鄱阳湖岸上飘去。

只是,醒言惊奇的发现,身前这灵漪少女的身遭,却没啥气团。少女那柔弱无骨的身躯,便似是那游鱼一般,在这鄱阳湖水中畅行无碍。

过得一会儿,这“辟水”咒儿,醒言便也渐渐谙熟;整个心思也放松下来,还有留得些余裕琢磨一些事儿:“真个了不得!我竟学会了这样的神仙法术儿!”

醒言心中激动万分。

“呵~真多亏了这公主师傅啊——恐怕俺这辈子,是再也不愁温饱了!”

少年充满自信的想道:

“想不到俺张醒言竟有这样的奇遇!——若是有朝一日失了那花月楼的活儿,俺还可以借着这辟水咒儿,来这鄱阳湖底捞蚌捉螺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