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言心下狐疑——莫不是自己这琼肜小妹妹,这些日露出啥马脚?

正在少年心怀鬼胎、准备尽快开溜之时,却见那位清云道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诚恳的说道:“张堂主且留步——不知道兄可曾听说过那灵初前辈之事?”

第六章 冰姿媚骨,噬谁人之清魂

待这一行三人回到千鸟崖上,这位四海堂的新成员,寇雪宜寇姑娘,便去那岩间流泉处,就着清寒的泉水,濯洗脸上沾染的灰渍。

而待她洗去那一脸的灰尘之后,这位刚刚收留她的四海堂少年堂主才发现,眼前这位与自己萍水相逢,可以说是顺手救下的落难女子,那一脸蒙蒙的烟尘,遮住的竟是如许清丽的容光!

说起来,醒言至今结识的几个女子,居盈、灵漪,还有这仍是稚齿的小琼肜,个个都是那世间一等的人物。以前他还有些忽忽视之,以为世间女子,也大抵便是如此。直到了他入了上清宫,上得着罗浮山,见识过门中那许多年轻女弟子,醒言才发现,即使这上清宫众人瞩目的杜紫蘅、黄苒,比之自己相识的那几个女子,却还是颇有不如——虽不是东施西施之别,但也绝非貂禅昭君的千秋各具。

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在醒言心中,那世间的女子,即使再好看,又如何能及得上居盈、灵漪半分呢?何况,这眼前正在濯面之人,还是自己在田边随便碰上、顺手救下的寻常女子。

正因存了这样的念头,在寇雪宜经冷泉之水浣濯、露出她那清爽容貌之后,醒言乍睹之下,还在那儿有些漫不经心的评价道:“唔……这女子生得还不错。”

只不过,瞧着瞧着,便似那寇雪宜脸上突然多了一块磁石,少年的眼睛便这样被吸引着,一时竟转不开去。

“咦?!”

这一看,直让醒言心中大讶!

原来,待这位闲着无事的堂主,再仔细瞅瞅,竟是越看越惊奇——这位寇姓女子,何止是生得不错!细细打量之下,这位在田边低头无意救下的苦命女子,即使比之于那居盈、灵漪的仙姿玉貌,竟也是不遑多让!

虽然,这寇姑娘现在仍是一副荆钗布裙的打扮,但就是这样的寻常打扮,亭亭立在那水声潺潺的冷泉之侧,却自然流露出一脉娟妍清丽之气。这股清隽入骨的神气,与那同样清冷寒凉的流泉,互相映衬,愈发显得她所立之处,清幽非常。

特别的,与居盈、灵漪还有琼肜相比,这位寇雪宜寇姑娘,虽然年岁似乎比自己还稍稍长出,但那举止之间,总让人觉着有几分纤弱出尘之态。她那宛如玉雪的粉靥上,正带着一抹淡淡的凄容,更衬得那纤妍清婉的身姿,似乎正随着这千鸟崖上的清风,在飘摇浮荡。

并且,这寇雪宜正是人如其名,肌肤之间如若冰雪,一股清靓玉白之气,直渗入肌理之中。

正是:

数点寒泉润蔻柔,足践轻尘暂淹留;

满树琼香宜雪绽,半含冰露半含愁!

被醒言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这寇雪宜寇姑娘,倒并未现出什么羞赧之色,那神色之间,依然从容淡定,似乎并不以为意。倒是少年过得片刻,自己醒悟过来,觉着这般举动颇有些失礼,便赶紧将目光移开。

这寇雪宜与那大半月前搬来的琼肜一样,也在侧屋中觅得一室安顿下来。

少不得,第二天醒言又换上一身便装,去那罗浮山下的传罗集镇上,用上次卖符剩下的一些银钱,又置办了一些必要的饰品衣物。那琼肜素来是丝带束发,醒言这次便替她又买了一段鹅黄发带。又在头脑中略微想象了一下寇雪宜穿上衣物的样子,醒言便替她购置了一袭靛蓝布裙。

这蓝布裙虽然是粗布衣衫,但透气还不错,正宜这夏日山间穿着。那深蓝布裙之上,还用白粉之色染着孔雀曳尾的图案,裙边则是几小片兰丛写意,看起来倒颇有楚地风味。这也正是醒言选它的原因:在价格便宜的前提下,尽量挑选那些韵味别致之物,正是这位饱读诗书的市井少年,一贯的购物原则。

在付钱之前,少不得,又要跟衣饰店老板略略讨价还价一番。自入得上清教门之后,虽然读得不少道家清净无为的“出世”典籍,但一旦自己“入市”,这讨价还价的习惯,却还一时没能改掉。

在临出店门之时,那掌柜又跟醒言大力推销铺中顺带销售的胭脂水粉,极言其佳,称其颇能添女眷之美。但很可惜的是,任这掌柜说得再是天花乱坠,醒言还是没有任何的购买意向。这倒不是他悭吝;而是醒言又凝神想象了一下,小琼肜那宛如脂玉的可爱面颊上,涂满朱红水粉的样子——当即,醒言便差点笑出声来!

这么一来,眼前这老板的落力推销,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少年自然是要坚辞不买了。正是:翩翩玉质,妙在无瑕;一染嫣红,便成俗物!

待这位上清宫四海堂堂主,折腾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后,便去弘法殿找那相熟的陈子平闲聊。

说起来,这个陈子平陈道兄,虽然受他那清溟师尊影响较深,行事颇为端方。但实际上,内里也并不完全是那木石心肠之人。上次醒言将琼肜收入四海堂中,对熟知内情的陈子平来说,实际上颇有几分“先斩后奏”的味道。但当醒言看似理直气壮、实则紧张万分的将此事告诉陈子平之后,这位素来对异类精灵深恶痛绝的上清弟子,却是沉吟了半晌,然后缓缓说道:“既然这样,那张道兄以后,切记莫再在你那四海堂中,随便画那道镇妖符了……”

此言一出,醒言当即便将他引为知己。

这次前去,却有另外一事相问。

待和陈子平略说了一阵闲话,醒言便问道:

“陈兄可曾听说过『噬魂』之事?这噬魂、是不是我正教的一种厉害功法?”

——昨天与那蛇妖相搏,可谓九死一生;虽离现在差不多只有一日的功夫,但那时种种的情景,已不知在少年的脑海中回放过多少遍。那个突然发狂的人面蛇身妖怪,在喊出那“噬魂”二字之时,原本狰狞的面容,一瞬间竟变得那般的惊恐。这一幅离奇鲜明的场景,就如同刚刚发生一般;那刺耳的惊呼声,就似还在耳边震荡回响。

“瞧那蛇妖如此恐惧的神情,恐怕他口中这『噬魂』之术,便是我正教之中一种极厉害的功法吧?又或者,说不定这『噬魂』,正是俺这『炼神化虚』之法的别名!”

这是醒言百般思忖之后,得出的一个较为合理的结论。现在来找陈子平闲聊,正是要印证一下。

谁知,待他这句语调平和的问话话音刚落,却见眼前这位神色端和的青年门人,已是遽然变色,惊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噬魂』?!”

“是啊。怎么了?”

“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

“也是昨日无意中听来的。这噬魂倒底是何物?听起来倒怪怕人的。难道不是我正教中的道法?”

醒言也颇是机灵,现在见眼前这陈子平反应如此剧烈,心说最好还是先含混一下,听听再说。

“何止不是我正教道法!”

却听这位知交愤愤说道:

“这『噬魂』,正是那邪门左道中,第一恶毒之术!”

“哦?!”

“道兄有所不知,这个噬魂之术,却是那些邪魔外道之人最为推崇的法咒。若能施展此术,便能吸化旁人精血,以来增强施术之人的法力——若只这样,倒也罢了,还算不上是最阴邪的法术。毕竟,这世上还有一些邪术,也能吸人精血,但只要受害之人奋力逃离,还能留得一条性命;修养一些时日,这些损伤的精气血脉,还能弥补回来。而这噬魂之术尤其邪恶之处,便在于若将它施展在修道之人身上,不仅能吸其精血,更能将修道之人苦苦修持的道气元神,一并吸噬殆尽,并且不死不休!”

“呀!这般邪毒!”

这位少年堂主,越听越是心惊。

“是啊!多年道行,毁于一旦——这对我等正教修道之人来说,是何等的险恶!吸精炼魂,这『噬魂』之名,也正是从此处得来。”

“而那噬魂之人,通过此法,便可凭添多年的道行。这等不劳而获之邪途,也只有那邪魔之人才会走得!”

现在,这位素来沉静寡言的陈子平,经醒言这“噬魂”二字一撩拨,立时便打开了话闸,如同换了个人一般,一番陈说下来,滔滔不绝。说到那激愤之处,语气激烈,端的是慷慨激昂!

“既然这噬魂之术如此厉害,那岂不是我正教中人的心腹大患?”

“那是自然!只不过幸好天佑正道,据说这『噬魂』之法,修炼起来非常麻烦,一般也就流于传说之中,几乎无人真正看见施展过。”

“呀!幸好幸好!”

受得陈子平感染,醒言也长吁了一口气。只不过,略定了定神,心中却忍不住想道:“无人看见施展过,这话倒有些尴尬……如果真有人看见,差不多也便罹难了吧?”

正琢磨着,却听那陈子平继续说道:

“据说那噬魂施展之时,阴风恻恻,不时有黑气冒出,端的是恐怖怕人……”

只是,陈子平之后的这些话儿,醒言却再也没心思听下去。

虽然,表面仍在那里时相应和,花插着搭着话茬,但在他那内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七章 卷蕴丹霞,浣尽愁思尘虑

虽然,在陈子平对那邪恶的“噬魂”大发感慨之时,醒言也是唯唯诺诺,不时出声附和。但若是陈子平稍微留意一下,便会发现眼前这位听话之人,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又闲扯了一会儿,这位心怀着鬼胎的四海堂主,终于寻得一个机会,起身告辞。

等重又立在这通往千鸟崖的山道上,醒言才突然发觉,自己方才竟是冒出不少冷汗,经这山风一吹,衣衫便被汗水粘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难受。不过,这阵清凉的山风,倒也把他吹得清醒了许多。

正自踯躅向前,有些意兴彷徨的少年,不经意瞧见道旁那些正自蓬勃葳蕤的山草花丛,心中却是猛然一动:“不对!我这『炼神化虚』之术,绝不应是陈道兄方才所说的那邪恶无比的『噬魂』!”

自己这么多天以来,在千鸟崖上栉沐那罗浮洞天中的仙灵之气,体验到的是何等清微玄妙的境界。而在那“炼神化虚”施展之时,在那“太华道力”流转之际,整个人又是变得何等的澄澈空灵!

如此灵妙的道术,又怎会是那万恶不赦的邪魔法咒?

经这凉爽的山风一吹,这位刚刚被陈子平一番话震得晕晕乎乎的少年,头脑又变得灵活起来。他接着又想道:“若这炼神化虚真是那陈子平所说的邪恶之术,那为何我每晚炼化之时,陪在一旁的小琼肜,却总是安然无恙?”

想通这一点,少年心下大宽。

不过,既然自己这炼神化虚之术,能被人看成“噬魂”,那似乎也颇有必要再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个掌握不久的道术,倒底还有什么效用。自然,那“炼神化虚”篇中的字句,又开始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住的回放。

在掠过无数的字影之后,终于,他在化虚篇最后一句话停下:“炼天地混沌之神,化宙宇违和之气。天道终极,替天行道。神明广大,亦弗能当。”

现在,在经历过这许多风风雨雨之后,留心一想,醒言立时便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理解:“那所谓炼天地混沌之神,便应是俺在那千鸟崖上每晚必做的功课了。而这化宙宇违和之气……恐怕,这才是俺能击碎那榆木凳妖、冻结那发狂蛇妖的真正原因!”

如此一来,昨日降妖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终于有了解释:为何昨日刚开始时,自己那“太华道力”毫无响动;而直到那蛇妖发狂之后,才自行发动起来。

“呣!看来那蛇妖发狂后的狰狞之气,便是那所谓的『违和之气』吧?”

而因那蛇虫本来便耐寒冷,常有经冬僵而不死之蛇;只有在自己用炼神化虚化去蛇妖那体内妖气之后,才让他被那冰心结的法术迅速冻结。

“看不出,俺这炼神化虚之术,非但不是什么邪术,反倒还是那些个邪气的克星!”

想到这儿,少年倒也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稍停了一会儿,醒言那已然轻松了的神情,却又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对……俺这炼神化虚之术,施展起来,似乎倒与那邪术『噬魂』别无二致啊!”

突然间,醒言想到一个不太妙的场景:下次再让自个儿遇上妖怪,若这妖怪又是不凑趣,只管在那儿发颠发狂,那难保自己这正义感十足的太华道力,不会主动跑出来“炼神化虚”!

若那妖怪再仿昨日那中术蛇妖的样子,扯着脖子只管大喊,那自己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陈子平方才说的那意思,似乎这世间也很少有人真正见过“噬魂”是啥模样,若是经那不识货的围观者众口一传,那自己的下场……

“也许没那么可怕。”

虽然强自镇定,但醒言眼前,还是不停的闪现出陈子平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醒言很清楚,这事与收留琼肜之事相比,绝不可同日而语。忽的,他脑海中又闪起一个念头:“当年那清河老道被驱逐下山,会不会也与这炼神化虚有关?瞧他送自己这本经书时,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恐怕此事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虽然这是笔糊涂帐,但醒言觉着,自己会的这个疑似“噬魂”之术,若是引出什么后果来,到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自己一人之事了。

“此事必须得找个法子遮掩过去。”

少年忖道。

等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倒没怎么费神,醒言便想到了一个化解之途。

“陈道兄方才不是说,那噬魂邪术施展时,总是一派阴风恻恻、黑气腾腾的景象吗?我这炼神化虚之术,施展时倒没这种——不对,俺那炼神化虚施展之时,虽然是无声无息;但若是被那妖怪平地一声惨嗥,倒也颇为诡异。”

想到这儿,醒言有了主意:

“既然如此,那俺便可想个法儿,让自个儿在那施术之时,现出点什么光明气象来,显得正气十足——那便不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只可惜,这想法虽好,但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却发现,这法子真要实施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这不,醒言立马便想到,自己仅会的几个法术之中,那“瞬水诀”的法咒,倒是可以让自己全身发光。但很不幸的是,当他在这山地上发动起瞬水诀之后,全身上下倒是应声腾起了一层光辉,在这浓密树荫里看得也甚是分明——

可惜的是,他身上这层青幽幽的黯黯光华,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光明堂皇的景象;若是再配合上一声凄凉无比的惨叫……那非但不能起到掩饰效果,反而还让人更加生疑!

“唔,那就等有了空闲,去那飞云顶上的藏经阁走一遭,看看那儿有没啥让人浑身冒金光、一看就是正气凛然的法术经咒!”

拿定主意之后,少年的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往那千鸟崖一路悠然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中,让醒言有些出乎意外的是,他无意中收留下的这个寇雪宜寇姑娘,倒是给他和琼肜带来不少便利。

以前,每到餐时,醒言还要带着琼肜,去那同在抱霞峰上的弘法殿中觅食。但自从寇雪宜来了之后,这三人便只去那儿吃了四五次,便不再去了。

因为大约两三天后,寇雪宜跟醒言告说道,她不太习惯在这许多生人面前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