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

听得醒言这么一说,刚才还一副恹恹决绝之态的少女,立马儿就慌乱起来,着力压了压鬓角,又细细检查自己的罗衫,就彷佛刚才已被少年解过一般。

正担心外面那些看客之时,却又听面前的少年一本正经的告道:“居盈,刚才是不是你说不愿自己解?不要紧,我来帮你!”

说着,他便伸过手来,舞舞爪爪的作势要解少女的罗裙。

“呀~”

见手爪探来,居盈又是一声惊呼,霎时便如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跳到一旁,倚在冰壁上喘息说道:“醒言不要!万一让琼肜她们看到,那多丢人~”

说到句末,居盈声调渐弱,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见少女羞窘不堪,醒言便不再逗她,只在那儿含笑不语。

就在这冰室中气氛微妙之时,却忽听传来一阵“咝咝”之声。

初时,这嘶声较微,还要醒言提醒,居盈才能听到。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便如旷野越刮越猛的旋风,逐渐由轻嘶变成重重的“先嗡”之音。

被困的少年,一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立时便跳了起来。

“是琼肜来了!”

随着这声响越来越大,身周原本白茫茫的空明冰壁,也漾荡起阵阵红影来。只过得片刻,困在雪壁中的二人便见眼前红光一闪。等再睁眼看时,便见自己又站到松涛阵阵的古松林下!

“琼肜,是你吗?”

刚刚逃出生天,一时还没能适应眼前光线,醒言便眯着眼睛,朝面前两朵呼呼飞舞的红色光团问话。未等话音落地,便听那处应声响起一个兴奋的童音:“是我啊哥哥!”

天真的小丫头,浑不觉眼前缺了衣袍的哥哥有甚怪异,见他呼喊,便立时奔了过来,一头撞向赤膊之人怀中。只是,此时醒言也顾不得少女的莽撞,而只是朝她身后怔怔望去。

原来,就在这莽撞少女的身后,有两只鲜红的鸟雀,正在璀璨夺目的火影中舒展着绚烂的光羽,跟在她肩后正朝少年羾羾飞来。

“琼肜,这是?”

初见此景,醒言有些迟疑;然后便听小女娃儿兴奋答道:“哥哥~我这两把刀片,真的是两只鸟儿!”

原来,此事还得追溯到半个时辰前。千鸟崖上几人,见醒言居盈久候不至,又见天色渐晚,便不免焦急。就在琼肜嚷着要去寻找哥哥时,却只听得一阵风响,然后就见两头白虎白豹急急蹿上山崖。

正在南宫秋雨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要上前与二兽相斗之时,却不料,在他起身之前,一团黄影早已蹿了出去,正跑到那两头凶猛野兽之前。

“小心!”

就在妙华公子惊得脸色苍白之时,却见那个身着黄裳的小女孩儿,已和那两头体形硕大的不速之客,叽叽咕咕“交谈”起来。看他们亲近情状,便似是多日未见的好友一般。

还在南宫秋雨张口结舌之际,便听那小女孩儿蓦的回头大叫道:“雪宜姊快来,哥哥和居盈姐被关起来了!”

“啊~”

一听之下,原本还端秀静穆的寇雪宜,立时便惊呼一声,掣起裙衫飞快跑到琼肜跟前。然后,南宫秋雨便见那两头猛兽,忽然伏低身子,口中呜呜有声。

“难道……”

就在妙华公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二女已分别跨上虎豹,分林披草,在一阵狂风中绝尘而去。

见此奇景,南宫秋雨怔愣半晌,才想到应该跟去保护二人安危,于是便运起“蹑云步”,跟着前方林叶响动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过不多久,这三人便先后来到醒言居盈遇险处。等到了那儿,她们三人才发现那儿已经围了不少山禽走兽。见他们到来,便一哄而散,尽皆隐入林中。而那两头白虎白豹,则蹲踞一旁,看琼肜几人如何解救。

察看过千斤巨石,还有散落一地的藤萝、触目惊心的鲜血、歪歪插在泥中的剑器,还有那不停散发着幽幽冷光的冰塔,心思缜密的妙华公子,很容易便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经过。

听过南宫秋雨分析,雪宜琼肜二人便绕着冰塔,开始施展各样法术,试图解开这座冰阵,将困在其中的二人救出。这三人试过几种法术过后,很快便发现,只有琼肜的朱雀神刃最为有效,能明显消缩冰塔的寒气。

发觉这一点,琼肜便拚命运起神刃,围绕着冰塔不停的消削。触着这针锋相对的渗骨寒气,琼肜这对红光烁烁的兵刃,却越发的兴奋起来,飞舞之间,吐动的光焰越探越长。

终于,就在冰塔嗒然瓦解之时,这两朵临空飞舞的火刀,也迎风化成两只头羽分明的火鸟!

看着小琼肜身后这两只盘旋飞舞的火雀,刚离险境的少年心中暗暗忖道:“难道,真如神刃名字那样,这一对火鸟,竟是那四灵之一的朱雀?”

略歇了一阵,醒言便和雪宜一道,扶曳着居盈,一起踏上归途。那两只帮了大忙的奇兽,已在醒言珍重谢别之后,奔踉而去,重归山林。

此时,已是星月满天,夜色正浓。

归途中,醒言自是将今日遇险经过,原原本本告诉雪宜三人。听得讲述,琼肜、南宫秋雨自是义愤填膺,而那位寇雪宜寇姑娘,虽然沉默不言,但看她牙咬樱唇的模样,显见也是满腔愤恨。

待几人披星戴月重归千鸟崖时,已是夜色深沉。

醒言奔回房中穿好衣服,便出来和众人胡乱用了些馔食。食毕,雪宜去居盈房中升起几只火炉,安顿她歇下。一切安排妥当,醒言便将南宫秋雨送到崖口。

就在这妙华公子走下石崖时,却见回来后几乎一言不发的寇雪宜,走到崖口对山路上的归客言道:“南宫公子,请恕雪宜失礼。明日观景之约,我便不能去了。”

下山之人闻言,身形略顿,然后回头一笑,道:“与仙子同游,本属奢望。今日能得一席清谈,我已是万分知足。”

言罢,这位妙华公子便踏月归去。

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形渐渐远去,醒言都觉着有些歉意。毕竟,今晚去救居盈之前,特意嘱咐琼肜留他用食,便有让这位妙华首徒看顾二女之意。

念及此处,醒言便有心替这位妙华公子求求情。只是,刚一转头,已到嘴边的那句话儿又生生吞回肚中:皎洁的月光中瞧得分明,眼前这位久不见哭泣的雪宜,现下眼中又已是蓄满了泪水。

见醒言看来,梅花仙子用上多日不用的称呼,哽咽道:“堂主,今日之难,皆因婢子而起。可在你们身陷危难时,婢子却还在和旁人闲聊……”

说到此处,她便再也说不下去;眸中那两泓蓄积已久的清泪,也瞬时扑簌簌滴落。

见她哭泣,这位四海堂主不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费得好大功夫,才让她悲声勉强收住。

瞧着这位梅花精灵凝雪沐露般的戚容,醒言心中却是一动:“奇怪,按理说这雪宜姑娘,当初入我四海堂,只为混入上清宫修习道法。可眼下她的身份我已全部知晓,而这俗称的妖灵身份,又被灵漪掩饰过去,再无后患,却不知她还为何要对我毕恭毕敬,自处奴婢之位。”

“她难道未曾想过,当日我对她那所谓救命之恩,点破之后,根本就不存在?”

正在心中疑惑之时,却听小琼肜在不远处的袖云亭中,朝这边喊着自己:“哥哥,你快来一下。”

“啥事?”

见琼肜相召,正好也乐得让雪宜静一静,醒言便欣然前往。

见他到来,两手一直捂在石桌上的小丫头,便压低声音说道:“哥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见她这副神秘模样,醒言倒大感好奇,问道:“你有啥东西送?糖果?”

“不是!是这个:”

见哥哥没猜着,小琼肜便把手一移,只听“呼啦”两声,两只火鸟霎时盘旋而起。

“朱雀刃?”

“是啊!这两只朱雀鸟儿,大的那只送给你,小的那只送给居盈姊!”

“呃?”

见小女娃儿突然如此,醒言一脸疑惑,正是不明所以。却听琼肜按着自己的生活经验,认真解释道:“醒言哥哥和居盈姐姐,今天吃了苦,一定不开心;如果有人送东西玩,就不会难过了!”

“呵!原来如此。”

“不过琼肜,你这心意我领了,但却不能要你的。”

“为什么呀?”

“琼肜你想,如果没了这两把刀刃,以后哥哥再落了难,你又如何来救我?”

醒言只轻轻一句话,便立时打消了小丫头送礼安慰的念头。

委婉拒绝了小妹妹的好意,这四海堂主又欣赏起这两把初现雀形的神器:“我说琼肜,你要不提我还没注意;这两只看起来差不多的朱雀儿,真的还是上面那只要大些。”

“啊?!”

没想这无心的话儿,竟引起少女强烈的反响:“不是啊哥哥~我想送你的,是下面飞的那只!哥哥你再看看?”

于是,不幸看走了眼的四海堂主,只好在小女娃儿的无比期待的目光中,重又眯眼郑重观察一阵。不消说,这次观察的最终结果,果然与小琼肜的看法完全一致!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言便携着四海堂中几人,一齐前往飞云顶,将昨日之事禀报师门。

听说居盈醒言险遭门中弟子戕害,灵虚掌门自然大为震怒。饶是他养气功夫这么好,一听完醒言禀告,二话不说便拂袖而起,来到澄心堂外的院落中,振袖祭起他那把如霜赛雪的飞剑。

霎时间,立在上清观小院之中的醒言等人,只觉着整个飞云顶四周的山谷峰峦中,都震荡奔腾起一阵肃杀的啸鸣声。只一会儿功夫,便见这把白龙一样的飞剑,已倏然倒飞回灵虚手中。几乎与此同时,院中青砖地上,“吧嗒”一声掉下一件物事。

等众人低眼看去,那只听得一声惊叫。原来,正是居盈看得眼前物事失声惊叫,一把抓住身旁少年的袍袖:原来,落在砖地上的物事,正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臂!

将滴血未沾的飞剑归入背后鞘中,灵虚对居盈醒言一躬腰,歉道:“不知何故,只寻到那孽障一只手臂。”

见掌门对自己如此恭敬,醒言大为惶恐,连忙也躬身礼拜。正要回话时,却见灵庭、灵真、清溟几人,也急急赶到上清观澄心堂前,一齐合掌,朝这边躬身礼敬:“请宽我等不赦之罪。”

正当四海堂主见着这场面手足无措时,却听身旁那个女孩儿出言说道:“诸位师伯师祖,毋须自责。门内蠹贼,自古都是防不胜防;况且此事我也有过错——若不是居盈固执,不要门中派人随行保护,昨日之事,也恐难发生。”

听得少女这话,眼前几位上清首脑,虽然口上还在谦逊,但醒言明显感觉到,这几位师伯师祖显是大松了一口气。

见着眼前这番异状,醒言心下大为狐疑。

“居盈倒底是何许人也?难道家中竟是大有势力的达官显贵?”

又寒暄几句,醒言少不得又将昨晚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灵庭几位师长说了一遍。

两下一应证,醒言居盈这才知昨日困住自己的冰雪壁塔,正是天师宗张天师赠与灵庭真人的防身符咒:冰雪锁灵阵。

那个赵无尘,正是觑得空处,将这符阵从师尊静室中盗出。只是,这厮只管冲着天师的名头去偷取这套灵符,却万万没想到,灵庭子有好生之德,当时请得的这套锁灵符,只能困住敌手;若无特殊法咒催动,陷阵之人一时也不得便死。

见自己殿中连出两件大事,这位平日只管钻研道家经义的豁达羽士,此时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灵庭清癯的脸上,此时一副漠然神色,不复当日洒脱的笑颜。

瞧着师弟这模样,灵虚心下暗叹:

“罢了,恐怕这也是劫数。也只好留待来日,慢慢好言化解。”

又听得眼前少年堂主,也正在自责:

“列位师尊在上,昨日之事,也怪弟子经验不足,否则也不会一再陷入诡计。经得昨日这事,我才晓得这天下人、天下事,原没这么简单。今后若得机会,我还得多加历练。”

“唔,你能如此想,甚好。”

灵虚闻言赞叹,复又拈须沉吟道:

“若说历练机会,倒是不乏,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今日你还是先扶居盈姑娘回去,好生安歇。”

“是!”

于是这场风波,至此便基本告一段落。

今后几日中,千鸟崖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南宫秋雨也没再来,据说已和师门一起转回委羽山去了。居盈经得这事,也不再前往郁秀峰修习道法。这些天里,她都在四海堂中,或跟醒言学习道法,或教雪宜琼肜读书练字。积日下来,这四海堂中的岁月,倒也舒适惬意,其乐融融。

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是,自那日冰室相处之后,醒言与居盈二人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旁人不易察觉的默契。在那无人处,醒言也会说些顽皮话儿,逗得少女羞喜交加。

又过了一些时日,便到了十二月初,已将近一年之尾。这日上午,正当居盈跟醒言讨教“炼神化虚”之法时,飞云顶忽派人手持掌门饬令,专程前来千鸟崖,说有要事要召居盈。闻得飞云顶相召,居盈倒似预知是何事,一言不发,只默默的跟传令道童前去。

大约到了中午辰光,正在醒言坐立不安之时,那居盈终于在千盼万盼中归来。问起掌门何事相召时,却见她黯然说道:“醒言,我家中父母记挂,传信要我现在便起程,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乍闻此讯,醒言也是一呆。稍过片刻,才重又展颜说道:“这是好事。年节回家团聚,正应恭喜你。若不是门规约束,我也很想回去跟爹娘一起过年。”

虽然如此排解,但少女仍是有些怏怏。见她这般愁色,醒言心下也甚是不舍。只是,居盈应是豪家子女吧?恐怕这事上,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