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一身俗家打扮的少年愣了一下,问道:“祝融门?你们是祝融门的?”

邹彦昭见少年一脸愕然的神情,突然就有些后悔,心说也不知这少年和本门是敌是友,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少侠可曾听说过鄙门名号……”

正在他暗责自己莽撞之时,忽听那个小女孩儿惊奇的说道:“哥哥,这里面真藏着一个人呢!”

话音刚落,便见这小姑娘将手中金钵迎风一晃,然后就见先前被拘进钵内的高兄弟,突然就凭空出现在眼前泥地上,萎靡委顿,软瘫如泥。

邹彦昭见兄弟获救,刚要过去将他扶起,却不料已有人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抢在他前面赶到高兄弟面前,叫道:“大叔你真的很有本事哦~居然能藏到这么小的破碗里,还不漏出来!”

“你能把这本领教给我吗?这样琼肜以后捉迷藏时,就不用老给堂主哥哥很快抓到啦!”

“……”

不用说,这位诚心请教的小丫头,正是上清四海堂中的小琼肜;而听了她这番诚恳话儿之后,此时已不仅仅是那个被夺了法宝的金钵僧才呆若木鸡了。

见着眼前情景,醒言清咳一声,赶紧吩咐雪宜将那小丫头拉回,然后便对张口结舌的邹彦昭说道:“这位仁兄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少侠。不过我与你家厉门主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有些交情。”

听他这么一说,这几个祝融门、红帕会的门徒,全都松了一口气。

“琼肜,把钵儿还他。”

见这金钵禅师拘禁活人,醒言心中大感不满,语气就变得没那么客气。不过现在也不知内里详情,不晓得这两方谁是谁非。

听哥哥吩咐,小女娃儿便乖乖的把钵儿还给金钵僧。

接过法宝,这位净世教的上师嗒然若丧,再也兴不起什么其他想法。此时,在金钵僧眼中,平和少年也罢,清冷女子也罢,眼前只有这个一脸嘻笑、貌似天真无邪的小少女,才最为可怕。试想,现在这世上已知的高手中,又有谁能够在自己万般警戒的情况下,仍然如入无人之境般空手抓去那只锋牙交错的锁魂钵?

情势陡变之下,饶是这金缺法师向来眼高于顶,此刻也只好一声不吭的落荒而去。离开时,有一两声话语正传入他耳里:“不知小女侠法号为何?想不到竟有如此法力,挥手间就吓退那个不可一世的恶和尚!”

“呵呵,邹兄说笑了。”

却是那个少年替小女侠回答:

“琼肜小妹妹,也只是去年才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学来这些古怪功夫……”

四海堂主这句实话,正一字不漏的顺风传入那个用心倾听的金钵僧耳中。工于算计的老僧人,听到这句话后微一点头,然后便加快步伐,朝净世教阳山总坛奔去。

与此同时,醒言几人也被邹彦昭他们拱若珍宝般迎回祝融门阳山分堂。分宾主落座,奉上香茗,邹彦昭就开门见山的诉说刚才的冲突情由:“不瞒张少侠说,那净世邪教早有吞并我教之心。十多日前,净世教差人来下战书,说道要以三场比斗观胜负,以决门派归属;若是不答应,就要以武力强行扫灭阳山县其他所有教门……”

且不细述祝融门跟几个远来贵宾诉说情由;就在当日傍晚,还在夕霞初起之时,设在阳山县的净世教始兴郡总坛门口,便迎来代表阳山县其他教门的回书之人。

听到手下守门教徒的禀报,站在金钵僧旁边的那个红脸汉子便快活的说道:“哈!那些不开窍的俗人拖了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肯答应啦!”

见他高兴,金钵僧淡然一笑道:

“罗贤师,现今他们如此痛快的答应,无非是请得强援而已。”

说着话,他便着人请回书之人进来。此时,这位主导净世教始兴郡教务的上师,重又恢复了一派高僧模样,满脸镇定自若,丝毫看不出下午还吃了一场败仗。

果然不出他所料,待拆开来人递上的回帖之后,就看到那三个应战之人姓名处赫然写着:张醒言,寇雪宜,张琼肜。

“咦?这几个人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真是你们这几个门派的吗?”

那个一脸凶相的罗贤师凑过来一看,便大生怀疑。还未等来人答他疑问,坐在正中雕花蟠龙椅上的金钵僧便慢悠悠的说道:“小兄弟,这几个参斗者,是不是下午才到贵门派?”

听他问起,那个下书之人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答道:“上师料得不差,这张少侠几人,正是今日下午才到本派祝融门阳山分堂。不过,虽然他们才来,但却与本门大有渊源。”

“哦?有什么渊源?”

白须白眉的皱脸老僧人一脸微笑,彷佛只是带些好奇的随便问着话儿。听他问起,那递书之人不敢怠慢,赶紧将之前邹巫祝交待的话儿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禀过老禅师,是这样的,我教厉门主几月前曾驰令教中门徒,说道本教派又出了新的门主信令。若见此信令,则如见教主亲临。而帖上这位张琼肜张女侠,则正是身怀那两把祝融门至尊信令之人。她老人家正巧今日巡察到咱阳山县,听说门中有事,于是便来替我们出头。”

“哦,原来如此。那这位张琼肜张女侠,是不是还年纪很小?”

虽然之前听过少年那些话语,但心细如发的金钵僧还是要确认一下。

“正是。”

听得这句肯定的确认,金钵上师就如同应证了心中某件难解之事一般,忽然松了口气,展开脸上皱褶的纹路,拈过一张描红洒金帖,一阵急书,写好回帖,然后便交与来人,微笑道:“这是回帖,辛苦你了。两日后,我净世教封如晦、罗子明、金缺僧三人,会于辰时在阳山城东松山下,依序向贵门三位高人请教。”

“好,我会如实转达。”

望着祝融门弟子绕过影壁,红脸汉子罗子明就赶紧将憋在肚里的话儿问出来:“金缺上师,那个什么如门主亲临的张琼肜,真是个小女娃儿?”

“正是。”

“……真是啊?不会是祝融门那什么门主的外甥女吧?偷拿出教主令牌来寻开心。”

“非也。”

金钵僧摇摇头,认真说道:

“这个张琼肜,今日下午老衲曾与她略一交手,发现她法力之高,竟是难以想象!”

“……不是吧?!”

净世教中地位略次于上师的贤师罗子明,闻言大讶,一时都差点以为刚才是自己走神听错了话。听上师说得夸张,旁边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黑脸瘦削汉子,也忍不住过来插话:“金缺上师,你刚才所言可是当真?比斗决胜、延览能人之事,关乎本教圣业,可不得随便开玩笑。”

听这位少言寡语的封如晦封贤师也来质疑,金钵僧便微微一笑,从容解说道:“两位,老衲又何曾与你们打过诳语?这张琼肜,确实是功力非凡,远非你我可以企及。知道这点后,原本我也与你们一样奇怪,说道何时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罕见的高手来。直到刚才,才知个中原委——原来这小小女童竟持有祝融门门主信物,显见是来头不小;以此推知,她有如此法力,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说到这儿,久经风浪的净世教上师倒有些沉吟:“怪哉,依贫僧看,就是那祝融门教主厉阳牙,也未必就有这样功力……”

见到这位素来老谋深算见识非凡的金钵僧,竟也如此夸张的推崇对手,罗子明封如晦便不免一时面如土色,惶急问道:“照上师这么说,难不成咱这场比斗已输定了?!”

“哈,也是未必!”

见二人焦急,金钵僧却不慌不忙,哈哈一笑后胸有成竹道:“二位贤师不必焦急。此事虽然起了变化,但仍在我筹画之中。须知,这比斗共有三场,必须由三人分别参加,胜过两场的一方才算赢。因此,虽然这张琼肜我等皆非她对手,但贫僧已经留意到,与她随行的那两人,似乎与她相识也没多久,来历应该不同。”

说到此处,金钵僧拿手指点点面前案上这回帖,沉声说道:“老衲也算是识人无数;今日看到的这个张醒言,虽然身背剑器,但以老衲观之,却几乎看不出他身具何种属性的法力。这样情形有两种可能,一是此人功法已臻至仙人飞升之境,须知只有五行俱全,皆臻化境,才可能将自己法力属性掩藏得如水空明。而剩下的一种可能,便是这人确实没甚法力,只会耍弄些剑术。”

说到此处,金钵僧一脸古怪笑意,朝案左的封如晦问道:“封兄弟,你说说看,这俩情形,对一个未行冠礼的少年郎来说,哪个更加可能?”

看着封如晦阴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金钵僧便不追问,只一笑说道:“因此,这个张醒言,便交给封兄弟你这把『碎星斩魂刀』了。”

然后,他又把点在揭帖的手指往下移了移,跟罗子明交待道:“这个寇雪宜寇姑娘,就轮到你这『火影阎罗』对付了。”

“哦?为何让我与她对战?”

名号“火影阎罗”的罗子明,见金钵僧安排时一脸自信,倒让他有些茫然。见他迷惑,金钵僧哈哈一笑,跟他解释道:“罗贤师,这是因为在这三人之中,除了那张琼肜,便属这寇雪宜厉害。依贫僧今日觑空观察,看出此女竟似身兼寒灵水木之属,正好让你这个火影阎罗克制——正所谓相反相成,罗兄弟本就谙熟烈焰业火之术,这几天又竟臻至三花聚顶的罕见境界,她这水木法师遇上你火影阎罗,还不得冰消木焚?——而我,就要去对付那个张琼肜;虽然贫僧知道必败,可这样一安排,他们最多只能胜到我一人。三局两胜,最后还是我净世神教赢得赌斗!”

“原来如此!上师果然算无遗策!”

听他这一番解说,在场诸位净世教徒,全都对他这周密安排赞叹不已。

不过,待赞美声略停,罗子明却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或封兄弟去对付张琼肜?须知本郡神教中,就属禅师你功力最高。又何苦要担此必败之局,无谓辱没了上师名头。”

听他这般说,金钵僧淡淡一笑,道:

“罗兄弟有所不知,既然我能看出他们底细,他们也一定能察觉我的功力。在我们三人之中,只有贫僧跟他们照过面,一定会想办法来对付我。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我承担这个必败之局。至于个人荣辱,与神教大业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见得教中上师的高风亮节,堂中众净世教徒又是一阵额首称赞;而罗子明心中,则更是激动不已:最近自己已为教中立下好几件功勋;若是这次再立新功,恐怕就会被擢为上师了吧?

于是,就在一片颂扬声中,这位红光满面的“火影阎罗”上方,有几只颜色黯淡的花朵光影,又开始在他头顶上缭绕飞舞起来。

第五章 香浮影动,洗净胸襟如雪

就在净世教本郡上师金钵僧排兵布阵的第二天上午,醒言领着琼肜雪宜,开始在阳山县城里四处闲逛起来。

阳山县街市的风格,与清林镇差不多,颇多苗瑶风情。坊间摊上,土着瑶家的雕饰琳琅满目,到处可见图纹独特的五彩裳服。每到一处店摊前,小琼肜便时不时拿起一个小银饰,兴奋的让她雪宜姊品鉴;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醒言脸上便也常常浮现出一丝笑容。

只是,莞尔之余,只要想起昨晚和祝融教巫祝邹彦昭、红帕会会首石玉英的那番对答,他就有些高兴不起来。原来,经过前晚山神庙的大火,以及这两天的一些所见所闻,醒言心里便对净世教大起疑心,决定留心打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为了避免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误解,又或因教门嫌隙而让邹彦昭等人有不实之词,询问时醒言便在言语间多加注意,尽量只是旁敲侧击的发问。

这番迂回询问的结果,最后终于让这位上清少年堂主确定,前晚夜焚山神庙,还有半月多前浈阳龙王庙的大火,都是这阳山净世教的贤师罗子明所为。

原来,自净世教崛起之后,祝融门等教派在当地力单势孤,面对净世教咄咄逼人的吞并之势,实在无力抵挡。于是经过一番合计,邹彦昭等人就常用些本地出身的机灵门徒,留意察看净世教的劣行,意图拿住他们把柄,然后再通过官府将他们扳倒。

结果,几番努力之后,还真让他们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近来阳山、浈阳地界上一些烧伤人命的火灾,皆与净世教的火影阎罗脱不了干系。另外还让他们打探到,净世教在本郡的另一个首脑人物“斩魂刀”段如晦,私下里竟还干着拐取童婴的勾当。虽然,这些坏事他们做得颇为隐秘,但毕竟这几人仗着一身本领,眼高于顶,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谁知,却恰被当地教门这些地头蛇式的人物,给探察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虽然探明表面劝人行善的净世教,暗地里竟干着这样勾当,却反而让邹彦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担心,一旦告官不成,反倒会被穷凶极恶的净世教徒采取极端行动。正因如此,面对净世教的赌斗挑战,他们这几天来也只敢拖延待援,而不敢明确拒绝。

一番察言观色,又见邹彦昭几人对持着朱雀神刃的小琼肜敬畏有加,醒言便在心底判定他们所言非虚。得知真实情由之后,念及那些无辜丧命的贫苦冤灵,这位出身低微的少年堂主便分外的恼恨,当即就答应邹彦昭,替他们承下与邪教的比斗挑战。

正当他在街旁念及此事,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愤怒神情时,忽有一人靠近凑到身旁,小声跟他说道:“这位小公子,不知可是在为谁人烦恼?”

忽听这话,醒言转脸一看,发现有个一身青黑衣裤的猥琐汉子,正一脸神秘的望着他。见他等着自己回话,心情不佳的少年也只好凑趣回道:“这位大叔,你怎么知道?”

“哈~不瞒小哥说,在下自幼受明师指点,谙熟相术;旁人如何想法,俺一望便知。”

“原来如此。”

听过回答,醒言重又转过头来,看看琼肜她们有没有选定什么首饰。见他兴趣缺缺,那汉子赶紧直奔主题:“小兄弟,其实我是江湖秘术『鬼王咒』第八代传人。如果你有痛恨之人,又不方便出手,那就可以出俩小钱,让俺替你对他施以诅咒,绝不留一丝痕迹!”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沉吟一下,竟似乎有了些兴趣,转过脸来低声问道:“真的有效?”

“那当然!”

“好!你信奉净世教吗?”

“不信。我只信鬼王。”

黑衣汉子一脸喜色,对答如流;看来他这生意,终于要开张了。又听眼前少年问道:“那价钱如何?”

“这就要看你想要受诅之人,得到什么样的报应了。”

“如果要他们死呢?”

“……”

忽听眼前这面容平和的少年,突然说出这样狠话来,饶是声音很低,却仍然把这走江湖之人吓了一跳。愣了愣,他才重又恢复正常神色,回道:“这个就比较贵了。”

“多贵?”

“一位四十文钱。”

“还好。我给你一两银子,你便替我施咒,诅咒本郡所有犯下人命的净世教教徒,都不得好死,尽快受报应。”

“……客官您真会砍价!”

闻得少年之言,这“鬼王咒”传人眨了眨眼睛,低声应道:“好,成交!”

接过醒言递来的一锭银子,掂了掂,又在牙间咬了咬,这汉子眉花眼笑道:“公子您何不再加一两银子?我便可替您再多诅咒几个郡县的恶人了。”

看得出,这生意不怎么兴隆的汉子,很想在这个正义感很强的大方少年身上,再多赚些银两。却听他干脆利落的回绝道:“不必了。”

“为何?”

“我怕你法力不够。”

说罢,眼前少年便转过头去,专心看他的女伴挑拣服饰,不再答话。见醒言如此,那汉子也只好讪讪而退,再去找别的主顾了。

待他走远,寇雪宜便放下手中银耳坠,迟疑问道:“堂主,这诅咒之术,真的有用吗?”

听她相问,少年挤眼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