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汐影那从未有其他人碰触过的柔嫩龙足,又被那少年一把搂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当那火热的异样的肌肤一经碰触,在汐影两道颦蹙的娥眉之间,立时飞旋起一道急速的旋风;只要她微一催动,这小小旋风便立即会在那少年身上飞展成一场锋利如刀的风暴;而此时这两眼血红只知向前的少年,浑身几乎不设防备;只要汐影稍一转念,他便会被撕成无数道碎片!——此事如此轻而易举,但当惊怒的女神又朝袭来之人望了一眼之后,却迟疑了。

只是在这转眼一瞬间,从这一刻起,女子那柔软如绵的娇躯,便不再属于她自己。原本强自压抑不让自己爆发开来的少年,突然只觉得突破一层神秘的玄关,浑身躁动不安的激荡心情、血管中暴动流淌的火热熔浆,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宣泄场所。这样的感觉,就如同躲避寒风苦雨的蚯蚓,终于找到一处松软的春泥,钻成一个黑暗闷湿但又无比温暖的洞穴,吸引着自己朝其中躲藏而去。而在这样本应安心无忧的时候,心中却又充满想要摧毁一切的狂暴冲动,朝眼前这温暖的洞穴不停冲突——

在这样天地交泰、粗暴而旖旎的奇异时刻,神花树下交缠的两人,终于滚落旁边的清湖中去;原本烟云弥漫的海底清湖,也终于在这一刻掀起一场风暴,湖上顿时风雨如注,湖水也被搅得晦暗混浊。风斜雨下之时,原本寂静凄清的湖面上只剩得风雨如哭,鼻息如雷。

就在这时,守卫在禁区之外的那两位蚌女,听得禁区内风雨大作,只是对望一眼,说道“公主又在试演风暴法术”,便又继续躲藏到明玉般的蚌壳中做自己的好梦去了。她俩并不知道,就当自己好梦正酣之时,里面那千百年来毫无异色的湖水里,正升起一缕奇异的颜色,丝丝缕缕,有如春日桃花般鲜艳殷红……

且不说这一切风狂雨骤,再说这位被邀去龙宫作客的少年,只觉得恍恍惚惚过了两三天后,一睁眼,却突然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中。

“我这还是在龙宫之中么?……龙灵子呢?他刚才不是跟我敬酒,还要一起嚼食那龙宫御苑中的鲜花瑶草?”

脑袋里猛然蹦出这几个念头,醒言便想坐起身来;只是才一挣动,便只觉得浑身酸痛,身子刚刚抬起少许,便又无力的跌落在身下木板床上。

筋肉中传来的疼痛酸楚,让他原本昏沉的头脑变得稍微清楚;努力转头朝屋中打量一番,醒言发现两边简陋的夹板墙上,正挂着几只风干的咸鱼,还有几副陈旧的渔网鱼篓。

“嗯?!怎么会突然睡在渔屋之中?”

虽然身上酸楚依旧,但醒言现在的头脑已完全清醒过来。

正当他凝聚全身力气,想要再次挣扎起来时,却忽听得屋外传来一阵爽朗渔唱。除了开头几句着忙没听清楚,后面的唱词清晰正传入醒言耳中:“白云重叠乱萍深,打鱼归来日又沉。

扁舟一叶寻水路,看破波中几浮尘。

且向江湄酬一醉,归来夕色满船身……”

听得这歌声嘹亮,言辞清雅,身在未知之境中的四海堂主便放下心来。过不一会儿,等屋外那阵悉悉嗦嗦的忙碌声静下来,便终于见得那刚才放歌之人走进来:“这位公子爷,您醒了?”

在木板床上抬眼看去,醒言见一个红脸膛的方脸汉子,正一脸和善的望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

见有人进来,醒言立即询问起自己目前的处境。

与这渔人一番对答,醒言才知此地是与南海相接的郁水。不知怎么,自己三天前竟在这郁水河中浮浮沉沉,幸好被这位叫作余老六的渔夫搭救,一直在渔屋中昏昏沉沉睡了三天三夜,直到今天才醒过来。对答间,那渔夫余老六便有些奇怪的问他:“公子,小的看你这两天昏昏沉沉,不像是寻常落水,倒好像经过一番性命相搏。只是小的发现你时,身上衣裳又穿着整齐,袖中钱袋也没丢掉,实在不像那些河中水匪的做派!”

“是嘛……”

听渔人疑惑,醒言努力回想一下,却只是苦笑一声,摇头表示自己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从渔人话中,知道自己随身钱物没丢,醒言倒也很高兴。又对答几句,醒言忽想起刚才听到的渔人吟唱,便道:“此番蒙恩公搭救,小子定然铭感五内;只是没想恩公虽然专心渔事,却唱得一曲好文辞——那词曲好生文雅,端个超尘脱俗!”

听得醒言赞叹,渔夫余老六那张被河风吹磨得通红的脸上只是憨憨一笑,说道:“公子见笑了;余老六只是听附近村里教书先生教了两句,便在做营生时唱上两句解闷。”

余老六接着又道:

“小的看公子身子虚寒,这便去给您再煮碗红糖姜汤,暖暖身子。”

说罢他便转身一掀门扉草帘,出门去旁边露天锅灶烧煮姜汤去了。等他出门,醒言便躺在床上,努力回想这些天究竟发生何事;只是想得一阵,却只是惘惘然若有所失,什么都记不起来。

此后诸事不作赘言。也不知那渔人红糖姜汤到底怎生煮就,原本十分虚弱的少年,只吃了几碗,便很快又和当初一样壮健;一时想不起前些日发生何事的上清堂主,见自己在渔夫余老六烹煮的姜汤调养下很快复原,感激之余也只是淡淡然:“呣,也许自己只是落水受寒,因此即使这寻常的姜汤,也能很快让自己复原。嗯,说起来,这恩公熬的姜汤自有一股清香,真个好喝,回头也让雪宜给我做几碗!”

闲言略去,等醒言能行动自如,便跟搭救自己的渔夫告辞。临别之时,他自然拿出身上所有银钱作为酬谢,但那渔夫余老六却坚辞不收。见他坚决,醒言也不好勉强,便教了他几招清心养生之法,那渔夫才满心欢喜的谢了。等临走之时,醒言又跟余老六顺道打听,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卖些小玩艺儿的集市,却听他说,除了渔市之外并无这种店肆。

见自己说完之后这少年脸上流露出些失望神情,余老六便问他想买些什么;听醒言一答,余老六才知他原是想买些南海附近的土产,送给家中两位年轻女眷。

听醒言说起,渔夫余老六便说了声“公子请稍待”,便返身回屋中取来两挂贝壳串成的项链,送给醒言。

等这两挂项链塞入手中,醒言看了看,发现这红线串成的贝壳色白如玉,形如满月,煞是可爱;当即欣喜之余,便又要跟渔人付钱,淳朴的渔夫自然又是一番推拒,直到最后也没收少年半厘钱。

心中感念着纯朴渔民不计酬劳的恩情,来南海闲游数日的四海堂主,便在一片夕阳渔歌声中踏上了归途。

只是,重向罗浮山千鸟崖的上清堂主,并不知在自己身后那千里之遥的南海海底,正掀起一场不同寻常的风暴!

第十六章 石上三生梦,云中似返魂

就当醒言从郁水之滨返回罗浮山时,南海龙宫中也颇不平静。南海龙神所居的澄渊宫中,三太子孟章正跟老父面禀事宜。

“这么说,在你外出巡海这几天里,龙灵会让那人服下巨阳花?”

“是的。”

听老父发问,孟章无比恭敬的回答。

现在立在孟章面前的,正是他的父王南海祖龙。和那位笑容可掬的四渎龙神相比,这条南海老龙,云甲金冠,身形高大,面相威猛,满腮钢针一样的虬髯;颧骨额头,全都向前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神色不怒自威。即使家常说话,这南海祖龙也是负手而立,浑身笼罩着一团金色光影,显得神威非凡。

听了孟章回答,老龙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此事你处理甚好。”

停了停,又问:

“你有没有查得确实,那位坏事的俗子最后真的粉身碎骨?”

听老父问起这个,孟章脸上一丝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也不敢隐瞒,如实禀告道:“这个倒不曾当场殒命;听龙灵说,那张堂主食了两朵巨阳花后,便一头撞出玉芝苑,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看来是那少年修习了古怪法力,让他没马上爆体而死。”

瞅了一样龙王脸色,孟章继续说道:

“不过父王不必担忧;据龙灵禀告,当时那巨阳药力就已经发作,那少年浑身红光艳艳,想来跑不多远就浑身爆裂化为血雾,我们才没找到。”

“唔,确是如此。那只不过一介凡夫,根本不必费心多想。”

说到这儿那南海祖龙显然对自己这位龙子颇为赞许,脸上虬结的筋肉舒展开来,说道:“我南海黄龙一世英豪,有你这样神武龙子。现在我也听闻,你这南海水侯的名声,已是威震八方,四海皆闻!”

说到这里他却有些感慨:

“唉,越是如此,你就越要努力才是。想我龙生九子,长子伯玉生性懦弱,整日耽溺诗画,毫不成器;你二姊自小又是玄阴之体,脸上阴翳难除,不能嫁出去为我南海交纳豪杰。自四子以下,又多不成材。放眼我偌大南海,也只有你才能继承我黄龙神族的衣钵,将它光大四海,创下不世伟业!”

听老父这样称赞,孟章顿时满面放光,连连称是。

澄渊宫中龙王父子对答得其乐融融,正在这时,孟章身后原本紧闭的那扇宫门,却突然“哗啦”一声被人撞开。孟章闻声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一位披头散发的窈窕女子旋风般冲了进来。

“二姊,您怎么来了?”

原来这突然闯入的提剑女子,看身形正是孟章的二姐汐影。

见深居简出的汐影突然赤足闯来,这对老龙父子正是一脸愕然。正当孟章想要开口询问,却见自己敬重的二姐一言不发,擎起手中双剑便朝自己猛然砍来!

“啊!你疯了?”

突然遭到攻击,孟章措手不及,赶紧拔出佩剑架住攻势。

“为何打我?”

略略挡住汐影攻来的剑影,孟章满脸莫名。但汐影并不回答,只是一阵狂风暴雨般迅猛攻来。虽然她现在步履间隐约有些蹒跚,但身形飘飞若鹄,一时攻得孟章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汐儿,快住手!”

见一对儿女打架,他们的老父皱着眉想将他们喝住。只是自己这二女儿却像疯了一样,充耳不闻,只是不停飞旋击刺。汐影这攻势如此急骤,才过了片刻便几乎要逼孟章召出上阵杀敌才用的神兵天闪。只不过正在此时,却见二姊突然停下乱砍,“哇”一声痛哭失声,掩面冲出宫门去。

“二姊这是怎么了?”

被汐影一阵乱砍,也不说明原因,孟章正是一脸委屈。听他抱怨,那老龙却叹了口气,说道:“唉,罢了,你也别怪你姐姐。汐儿也是命苦,自小女孩儿家最重要的容貌,却偏偏生得——”

宽慰话语,刚说到这儿却嘎然而止;澄渊宫中龙神父子回过神来,蓦然骇然相视:原来他们想起,刚才那突然闯进的女孩儿,脸上哪还有半点纹翳?披乱飞舞的发丝下,却是一张白润莹澈的脸!

且不提南海烟波中这许多悲悲喜喜;再说醒言从南海懵懵懂懂归来,重新回到千鸟崖上,便又过起清淡的日子。琼肜雪宜,见他安然归来,没什么损伤,也甚是欣喜。

此后的日子,又回复往日悠悠淡淡的样子。如果说这千鸟崖上的山居生涯与往日有何不同,便是那飞云顶的传召比下山前略微频繁。那灵虚掌门,常常一时兴起便召集门中弟子,请他们聆听上清各殿的首座宣讲经义。自然,现在抱霞峰南麓的千鸟崖四海堂,已经无人忽视;那位年纪轻轻的张堂主上坛宣讲,各位年纪更大的门人弟子只认作理所当然,毫不稀奇。

而对于醒言来说,自从几月前回家一趟,听了清河老道说起的那段秘辛,便对掌门这样的安排欣然有会于心。心照不宣之际,他便把自己从那卷“炼神化虚篇”中悟来的义理,跟诸位同门悉心讲起。这样宣讲的结果,便令那些年长的后辈弟子更加敬服。到得此时,已经没人再想起这新晋的张堂主,原来只是个毫不出奇的乡村少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过完五月,往六月之中去了。在这样春去夏来的时候,每天千鸟崖的石坪石阶上,都落满飘零堕地的花瓣;若是琼肜飞跑奔过,便辗得地上一片断雪残红。这些庭前落花,每到夕阳西下时,雪宜便将它们扫起,埋到崖上西边侧屋后的竹林中。埋花之处,醒言还取了个名字,叫“香冢”。

转入夏时,还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便是那痴迷琼肜的华飘尘,病况也一天天好转。在五月末的某一天,飞云顶上下来一位擅长丹青书画的老道士,把琼肜的影像描摹过去,放在华飘尘养病的净室中,让他时时观看。每时每刻的逼看,再加上对小女娃明珑俏靥的故意丑化,两边里双管齐下,华飘尘的病情竟大有起色。听他爱侣杜紫蘅特地来崖上跟张堂主禀告,说是飘尘现在对她情意转浓,想必过不多时,便能完全康复了。

听得这样好消息,醒言也很替这位好友高兴。

杜紫蘅来千鸟崖拜访不久,便到了六月之中。这时千鸟崖侧的桃李杏树已经落尽花枝,换上明快的翠绿叶色。绿叶繁茂的枝头,已是青果累累。

这一天午后,正是天无纤云,阳光明烂,崖上山前清风细细,正是一个晴好的夏日午后。吃过午饭,这四海堂三人便各安其事:张堂主去袖云亭中读经,琼肜去杏树下点数她心爱的杏果,雪宜则去东边岩壁冷泉边接水,准备一会儿回屋中给看书的堂主烹煮茶茗。

就和往日一样,现在千鸟崖上闲适淡然,事事井井有条,正是四海堂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只是,此刻那位在袖云亭中安心读经的少年堂主却不知道,过了这个寻常的午后,他的生活和命运会有怎样的不同。

“咦?”

“灵漪姐姐你来啦??”

正安心读书的四海堂主,忽只觉一阵香风扑面,然后便听得小女娃叫了起来。

“灵漪?”

醒言手中经册忽然坠下。抬头朝石坪看去,见到那石屋前静静站立的女孩儿,韶秀空华,秀曼绝丽,不是灵漪是谁?

过了半年多没见,忽看到这位向来交好的龙女,醒言神色激动,一时倒忘了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一身淡黄罗衫的女孩儿先行开口:“醒言……好久不见。”

往日开朗的龙女,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激动的少年这才发现,久违的龙女双眉间,竟似乎锁着一丝淡淡的愁色。见得这样,醒言正要说话,却见灵漪已经鼓起勇气开口:“醒言,你能跟我来么?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

醒言当即应允。看了看灵漪神情,想了想,他便请琼肜帮着雪宜姊准备茶茗果点,等他过会儿回来,一起招待灵漪姐姐。

嘱咐妥当,他便跟在灵漪后面,平地飞起,一起朝远处的山峦间飞去。

“是什么话这么重要,偏要寻个没人的地方说?”

望着飞在前面的少女飘飘的衣袂,醒言心中颇有些迷惑不解。

在一片横身而过的天风中飘飞而行,过不多久,前面那龙女便寻了一处幽僻的山峰,按下云光,飘落在峰头那块半人高的青石旁。

“灵漪,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立在山巅峰头,醒言问道。

听他相问,久未相见的龙女却一时没有回答。容颜略显憔悴的高贵龙女,到了这悄无人迹的峰头,却变得有些慌乱。有些紧张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裙衫,又抬手抿了抿鬓头的青丝秀发,却一时并不开口。

见她这样只顾整理妆容,醒言更加奇怪,便又开口说道:“灵漪,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大半年都没见到你,也不知你……”

刚说到这儿,那一直静默的少女却忽然开口:“醒言……你觉得我模样好看么?”

被灵漪突然一问,醒言一时倒愣住,等过了片刻才回答道:“当然,当然好看!”

话音落定,那位正紧张等待答案的龙女,便忽然绽开如花的笑颜,轻启珠唇,说出一句让少年做梦也想不到的话:“那、醒言你就娶我吧。”

“……”

听清灵漪之言,一时间醒言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摇晃,都差点摔下!又听那龙女认真说话:“醒言,我已经想过,虽然我们俩寿岁不一样,但等你将来……我便为你守节,就像那良人出征边塞的离妇一样……”

说到此处,四渎龙女俏丽的娇靥上一片平和,流露出想通心事后的喜悦笑容。

“这……”

听了灵漪之言,醒言却有些迟疑,问道:

“灵漪,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嫁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