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万夫莫当时刻,阵中所有有些头脑的祸斗族灵心目中,看到这情形便忍不住想道:“罢了,原来这少年两回深入军中都是故意。一回斩杀吞青羊,二番夺取大纛,真不愧杀死无支祁将军的悍神!”

一时间,这些头脑灵活的妖火神灵个个只在原地踊跃,渐渐无人敢再上前。这样情势下,一心逃命的少年竟很快又冲出一个缺口,眨眼间便踩着鬼族鬼王鬼母替他亲自擂捶的冥鼓鼓点,重新奔回寒冰壁垒之上的鬼方军阵前。

当劫后余生回归鬼阵阵前,醒言便将琼肜胁下裹挟的旗卷抽出,随手丢在地下,便开始板起脸教育起这个冲动冒失的小妹妹来。谁知,正在苦口婆心之时,他却忽听得鬼王鬼母再次激动无比的惊叫声:“啊!这不是焱霞关的镇军大旗?!”

“镇军大旗?”

醒言闻言回首观瞧,只见地上那面被他砍翻的“旗怪头颅”,正在冰尘中艳艳放光,金红为主的五色艳光有如熊熊火燃,其中一条凶猛龙纹云遮火绕,正是栩栩如生。

“镇军大旗……”

刚从绝境中逃生的少年喘了口气,定下神来之后也是惊喜若狂——这镇军旗纛,乃是一军士气所在;要是丢失了,这仗无论结果如何,也差不多就算败了。看来,今日自己这运气真够好!

想明这一点,两腿依旧发抖的少年便努力安定下心神,笑嘻嘻对惊喜交加的鬼王兄妹说道:“宵朚,婴罗,这面旗帜……想起来你们不久之后便要成婚,暂时我也没什么其他相送,便先把这敌军大纛当作贺礼!”

“好好!谢谢谢谢!”

鬼王闻言,正是笑得合不拢嘴,代满面娇羞的幽柔女子没口子称谢。

且略过他们欢天喜地不提,再说对面那刚被两次冲击的焱霞大军。此时就在他们军阵之后,在一个隐在半空霞雾中的城池城楼上,一个形象雄大威猛的神灵正目瞪口呆地回味着刚才所有目睹的一切。

这一位宛如大号妖火神兵的威猛灵将,正是祸斗族族长、焱霞关城主祸斗神。

此刻这吞烟吐火的祸斗神,正在仔细琢磨刚才那几乎转瞬即逝的纷乱中发生的三件事:青羊神一照面被斩;凤凰神女遇敌一言不发离去;号为镇军之魂的中军大纛被人一剑砍夺。

心中揣摩着这三件绝不寻常的大事,便不由这位智计非常的祸斗族长不深思:“今日我方这场预谋已久的迂回攻杀,真个就是那么出其不意?”

猛然想到这问题,高大凶猛的祸斗神心中便沸腾开来,开始急速筹算起战事前后的经过来。

说起来,这位擅操火属神力的焱霞关主,虽然模样生得和那些族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副刚猛非常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却是智谋过人。说起这,这位高权重的祸斗神不为人所知的是,平生他竟有两件遗憾。

这遗憾之一,便是他自负雄才,自认谋略天下无双,却因置身于龙神八部将中,便被人一眼认作只是神勇过人的一介武夫。而在最近几百年中,他这实际智计绝伦的焱霞城主,又被主公安排到新辟之疆鬼灵渊中,在外围镇守南海这处偏僻之处——这样妖魔鬼怪曾经占据的海渊有何可守?这样安排,简直就如同流放!因此自此之后,本就被人误解的祸斗智神便更加郁郁不得志,整天借酒食火消愁!

当然,这个遗憾,最近似乎已经略略缓解,不再怎么放在心头。因为,不知是否最近战局不利,在诸多将领谋臣疑惑战局不利时为何仍把主力重兵放在远在南海后方的神之田,那一直守口如瓶的南海共主孟章便终于透了口风,将自己心目中的宏图伟略略略透露给自己的属下部从;一直郁郁寡欢的祸斗神,自从参加过那次南海密殿中只有少数将领谋臣才能参加的会议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镇守的那并不起眼的鬼灵海渊中,竟隐藏着眼前这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听水侯说,这秘密,如果谁能破解,便可成为这方天地的主宰;之后只要他挥一挥手,无论世间邪恶势力如何强大,包括现在那咄咄逼人的四渎玄灵,都只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当是时,听到这样秘事,再看看水侯脸上灼灼的神采,所有与会之人激动之余,也不免有人在心底怀了另样心思。只不过,这样有些僭越的妄想很快便被水侯接下来的话语打消。水侯说,这天地间最大的力量,自然只有上天选定之人才能获得;而他孟章,早已是这上天选定之人。从那时开始,只要他能得到这鬼灵深渊中深藏的秘密,便可一展宏图,拯救那些即将大祸临头却不自知的愚蠢人民!

当时,此言一出,众人感佩之余,也有老谋深算的谋臣出言提醒主公要慎重,但那时孟章却不以为然,耐心解释给大家听,说是他被上天选定,得到那秘辛,也是经过重重艰难险阻,费得九龙二虎之力才得到那物承认——如此大费周章,如此可歌可泣的历险奇遇,如何不证明他就是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幸运雄主?

神采飞扬之时,孟章便告诫在场诸臣,说是他现在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了苍生正义;那个蛮横打来的可恶老龙,就和那些愚昧不化的愚民一样,不懂得天地大势。在这样正气浩然的宣诫之后,顾盼自雄的孟章又特地跟镇守焱霞关的祸斗神提起,请他务必要和十二吞鬼兽神同仇敌忾,一起将那南海重中之重镇守好。

因此,这样一来,祸斗神便不再为蜗居一隅苦恼,反倒开始为自己被委以如此重任而自豪!

当然,这第一点遗憾算是部分消除,但他那平生另外一个遗憾,却显得颇有些难以释怀:“为什么上天要生给我这番样貌?为什么我不能长得像龙灵老儿那样仙风道骨的睿智模样?”

略去其中委曲闲言,再说这位自认锦绣心肠的威猛火灵,正就眼前战局紧张筹划,希望能判断出下一步正确的统军决案。在此之中,就和他自认为的那样,他这样的智将凡事只管大体,只需从战略上纵观整个战局。只不过是稍微一忖念,智计过人的祸斗神便决定此战再拖下去对己方毫无益处。现在他心中想道:“且不提眼前这战场中些许,就从这千百年来龙鬼交战的历史来看,千百多年过去,即使敌我各尽全力,打到今天也只是个纠缠之局。由此看来,既然那么长时间都这样,那这样的情形就还将延续下去,不会因为一场局部的战事便改变战局。”

傲立城头霞光中,思路一经打开,这祸斗各样深富哲理的奇思妙想便如泉涌:“再说那烛幽鬼方,说是已被我们探知弱点,但这真个就是他们薄弱之处?要知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这是他们弱处,那他们没理由不知道,没理由不细加防护;这样一来,这破绽弱点反倒成了对方强处!”

在这样竭力思索之时,英明的祸斗城主并不光纸上谈兵,还紧密联系了眼前战况事实——为何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迂回绕到对方后方,却不仅鬼方首脑全在此处,那个曾经斩杀无支祁大人的四渎少年竟也在此地?这简直就是像事先约好在此地等他!

一想到此处,再联想起那个死鬼无支祁生前法力还远在自己之上,于是这一身火气的祸斗竟有些冷汗涔涔。

“可恶!”

思维跳跃的聪明神灵转眼想到:

“嗬,那只凤凰倒滑头,一见形势不对,一仗不打便开溜!”

到得此时,这位焱霞关城主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阵前落败的副城主恰走过来禀告:“禀大人,此事有些不对!”

“哦?有什么不对,你且说来。”

听得须焰陀这么说,祸斗神也是饶有趣味地等他下文。

“是这样,我刚才细细聆听,竟发现那看似无意误入的少年杀入我军之后,鬼方那冥鼓便一顺响起;而等他杀掠一番再返回鬼方阵营后,那鼓点便嘎然而止——显见他们早有默契,实非无意!”

“哈!正是如此,我也早就想到了!”

且略过他们对答,再说鬼方这一边。等醒言斩将夺旗归来,这些本来溃败而回的鬼灵便士气大阵,现在真算得上是气焰熏天。而撑淂这一时,那成千上万的鬼族兵将也从后方涌来,顿时这净土滨前鬼氛弥漫,也和对面一样延展成一片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

在这样势均力敌的情势下,察看过琼肜伤口无碍后,此刻那正是余勇可贾的四海堂主,背靠着身后百万军阵,在一片霾气霞光交错间执剑而立,静静直面对方军阵,往来睥睨之际正是渊停岳峙,宛若天神。

这时节,也不知是否巧合,正当醒言无事闲立悠然观瞧时,不知何物看不清楚,那脚下便不知不觉朝前迈进一步——

就是他这样抬脚一步,便彷佛约好一般,对面那无边无际的金色杀阵却突然朝后退却。只不过转眼之后,原本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焱霞大军便在举步迈前的按剑少年身前退出几百里地去。

这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饶是醒言正亲眼目睹,却还是显得很不真实。只是,虽然他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事实却还在继续。就在一段如若梦幻的纷乱之后,那原本汹汹而来的金火兵阵已退得一干二净;净土之滨前的海面上,转眼竟已是万籁俱寂,重复清明。

“……”

就在那漫天神火退尽之时,在旁人心目中傲立风波浪尖、正是风姿绰绝的翩翩少年,也终于醒悟过来,便忽觉有清辉一缕,映入眼帘。于是他便还剑入鞘,回头望望,正见得一钩清月自东方缓缓升起。

正是:

玉兔金乌,二气精灵为日月。

阴幽阳烈,五行生克在殊途。

《仙路烟尘》第十八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十九卷:

“刎颈鸳鸯谁画眉”

第十九卷 刎颈鸳鸯谁画眉

第一章 热地思冷,醉后诗语犹颠

自从那少年在万军丛中杀进杀出、如闲庭信步般斩将夺旗之后,所有耳闻目睹的烛幽鬼灵便都心悦诚服;自此之后,烛幽鬼方上下便全都以鬼王游历蒙尘时得遇如此明主而自豪了。

告别时撞上那场大战,醒言几番杀进杀出,当时不太觉得,过后毕竟有些脱力,便和琼肜一道又在烛幽鬼域中多呆了几日,休养生息。在这些天里,醒言想起当时琼肜孤身陷入敌后的鲁莽举动,便跟少有地疾言厉色,跟琼肜直说到她眼泪汪汪为止。此后便又带她在烛幽鬼域中四处游荡,寻幽访胜,打发这几天休养的无聊时光。

在黑暗天幕笼罩的鬼海灵域中这般悠闲地行走,倒也让他俩发现了一些新奇的去处。原来这阴气森森的鬼方之中,倒也不乏景物清幽之地,比如在九冥幽都东北方大约二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洁白如雪的森林,其中白骨林立,各样浅灰淡白的骨玉枝头上开绽着五色的花朵,其中魂影淡淡,如孕新鬼;而林间又有许多翎羽拖迤的鬼鸟影影绰绰,跳跃其中,其鸣如箫,正是不同凡响。

在这许多鬼方风物中,细细点数起来,最祥和安静之处还得数那净土滨前的不垢之川。

不垢川,这处波平如镜的鬼川中水色幽深,若在川上盯着流水看久了,竟会发现眼前缓缓流动的平滑川水竟是深不可测,深邃的渊底幽若苍穹,川面偶尔跃动的波光投射到不见尽头的幽明河底,就彷佛点点星光,配合着深邃的幽河之底便与往日在凡尘俗世中的夏夜星辰一样动人。而在这幽邃若星空的河川之上,又氤氲着青白的水烟雾气,缓缓游移在暗黑之川上方,好像轻拂在黑玉砚池之上的名贵轻纱。

这一日,就在鬼方击退南海神军奇袭之后的第三天,醒言便在这不垢之川的河岸上坐赏河景。当他眼观逝者如川,神思悠悠,想着这河中能否钓鱼时,他那位刚被呵责的小妹妹就在附近一路颠颠跑跳,明如玉粉的脸蛋上嘻嘻笑笑,也不知为何高兴。

这样一阵玩闹之后,琼肜偷眼瞧瞧醒言,见哥哥正端坐川上瞑目凝神,脸色庄重,显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一时肯定顾不上她,她便小心眼儿一动,顺着这条不垢之川的源流一路雀跃向东跑去,想要看看这条墨汁一样的大河到底发源何处。

自然,琼肜这般宏愿和往日她那些小打小闹一样,并没能持续多久;溯流而上跑出去四五十里地,才看见一条蜿蜒向北的红色支流,她便忽然觉得神思困倦,十分想睡。一觉自己迷糊,琼肜便赶紧在红河之畔找到一块宛如垫椅的圆滑石头,靠在上面一头睡下。

倚在河畔圆石上不多久,琼肜便知道自己睡着了。

“又做梦了啊!”

确认自己睡着的少女,环顾着自己眼前的梦境,觉得十分欣喜,在梦里拍手欢呼道:“真好啊,这次不是噩梦了!”

原来此刻在她面前,并没有什么火山大河的可恶景物,也没有什么瑶花琪草一类的讨厌物事;在自己眼前的,只是一位六丈多高的血色魔怪,面目狰狞,两条巨腿横跨在一条一丈多宽的溪流上,全身上下到处鲜血直冒,将脚下小溪染得如同一条血河。

乍见到这面目可怖、全身鼓鼓胀胀好像都由血包组成的可怕巨人,琼肜却毫不害怕,反倒十分开心;虽然明知是在梦里,小少女仍是彬彬有礼,仰着脸儿礼貌问他:“血人叔叔,你是专门来陪我玩的吗?你会不会很忙?”

“……”

琼肜问过,那位在梦里有些模糊的血色巨人却并未答话。低着头怔怔地望着脚前娇小玲珑的小女孩,这少女梦中的怪物呆愣一阵后却忽然轰然跪下,在这血流成河的溪水上朝琼肜笨拙地叩拜起来。

血色怪人这般举动,倒把耐心等他回话的小少女吓了一跳。努力在血巨人叩拜扇起的大风中努力站稳脚步,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妹妹想了想,便放心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位十分有礼貌的血人叔叔,并问他叫什么名字。在这样寻常的招呼对答中,那血色巨人开始时却置若罔闻,直等又叩拜了十几下,他才重又直起身来,半跪着将一物递到琼肜面前——即使在梦中,琼肜也看得分明,只见得这淌血巨人递来之物,正是一枝鲜红的血莲,其中鲜血流淌,腥气扑鼻!

等血人递来这朵脸盆大小的血色巨莲,还没等琼肜举起双手去接,这朵血莲的茎梗便从中折断,花朵颓然坠地,触地之后便化作一滩血水,飞速蜿蜒流入到巨人脚底的血溪中去。在这之后那梦中血人也忽然支离破碎,如一团飞散的雀群般散碎成千百个鼓鼓囊囊口眼俱全的血色怪物,转眼就散落到一路奔流的血水溪流中,挨挨挤挤着朝下游流去。

当莲花化血、巨人散入血河之后,琼肜这偶然酣睡的幻梦便也告结束。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眼前水色深红的鬼川怒流奔波如故,除了波浪间点点的水色有些像刚才幻梦中怪物的目光,其他便一切如旧,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这段有些匪夷所思的小小梦境之后,琼肜便和她堂主哥哥正式告别烛幽鬼方的叔叔姐姐,重又踏入浩淼无际的海涛烟波中。顺利完成任务的兄妹俩,按着比来时更远的路径向四渎玄灵所在的伏波岛大营绕去。

大约就在三天之后,这日傍晚,小心潜行的醒言兄妹便重又回到伏波洲。略去其中种种交接琐事,等醒言把这些天来在鬼方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四渎龙君,这四渎老龙王便啧啧称奇:“呀,原来你那鬼仆宵朚真是那鬼方之王啊!”

一阵挤眉弄眼之后,老龙君便忽似想起什么,跌足大叹:“罢罢罢,原想这几天本座亲率大军攻克神牧群岛,下神牧、桑榆、南灞、中山一岛三洲,应该能记个首功;可是一跟你斩将夺旗、结盟鬼方这样大功相比,只能屈居二等了!”

老龙君懊悔声中,那其他四渎玄灵文臣武将的恭贺便铺天盖地而来;等这番喧扰纷乱之后,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少年又被一位好不容易挤进来的龙宫侍女拉过,说是她家公主正在岛畔东边的礁石上等他,想听他说说此行任务完成的情况。

……夜晚的海边,艳冠四海的娇女正是盛装而待;再次见到她时,醒言只觉她明艳如故。朦胧夜色里,一对柔白灯笼光影中,幻丽宫装拥簇下的娇媚容颜喜逐颜开,也只有等醒言之后言谈里细心地体会,才发觉眼前尊贵娇娜的龙女,盈盈眉眼里已添几抹雨烟般的憔悴。

见得这样,体恤的少年在龙女不由自主地追问中,便把那数天前海上惊魂的故事尽力轻描淡写,叙述得就好像自己只是刚去海外游玩几天一样。

只不过饶是这样,那心窍玲珑的龙女还是从少年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言语中听出些蹊跷;再结合乖巧的小妹妹在一旁不时补充的只言片语,便让一直牵挂的少女惊心不已。

在这海涛不住涌击冲来的礁岩上,依偎在少年身旁的龙女正是患得患失,喜忧参半。她喜的是,自己眼光果然不错,当年看似那样惫赖的人物,居然还超卓出群,省得本公主今后费神盼他上进;担忧的则是,身旁这少年本事越来越大,以后便一定会多涉险地,万一哪回……

每想到此处,便吓得胆大无忌的龙公主再也不敢想下去。

说起来,这一回灵漪和醒言分别半个多月,现在重新见了,倒好似离别几年一样;除去开始略略说过的那些军族大事,接下来的琐碎话儿却似乎永远也说不完。色授魂与,引颈交眉,绵绵细语直到大半夜,两人却还是兴趣盎然,满腹的知心话儿便似眼前这不断涌上沙滩永无断绝的潮水,怎么也说不完。于是,等过了中夜之后,灵漪问过醒言,便命那两位一直替他们打着灯笼的龙宫侍女送走那个早已呼呼大睡的小女娃,然后他俩便索性呆在这海石礁岩上,在满耳的潮声中相互依偎着等待海上日出的到来。

话说就在醒言回到伏波海域、同灵漪一同观看沧海日出这天傍晚,四渎之主云中君便在伏波洲四渎大帐中大摆宴席,为凯旋归来的少年堂主接风洗尘。略去席间琐事,金壁辉煌的龙帐里一番觥筹交错声中,醒言也终于渐渐明白这些天中南海发生的大事。原来,几天前就在云中君亲率四渎玄灵水族妖军大举围攻下,此际孤悬南海龙域外围的神牧群岛一岛三洲,迫于大军压力,最后终于在为首的神牧岛灵族“旭日重光神”带领下向云中君投降,宣布弃暗投明,效忠南海龙神蚩刚大太子伯玉,而不再承认三龙子孟章为南海共主。

就在酒席间,醒言也看到特地前来给自己道贺的神牧群岛居民,便发觉那桑榆、南灞、中山三洲的土着精灵全都长得精明强悍,额突口阔,貌略类猿;他们事实上的领主旭日重光族长老,则个个都是一副神人体相,峨冠博带,衣袖飘飘,行动时黑袍边银雾缭绕,有如仙云,果然不愧是南海中远近闻名的神人族裔。

醒言听说,四渎老龙君不到十天内便攻克神牧三洲一岛,正是因为神牧岛上这些神仙一样的人物深明大义,为免岛上生灵涂炭,便不待战火烧上岛屿,当四渎玄灵大军还在外围布阵之时便倾巢出动,真心降服。

对于他们这样不战而降,醒言倒毫无轻蔑之意,反觉得他们无为而为,倒真似自己上清门中一贯追随的教义。这般想着,酒酣耳热的道门堂主便执起酒杯,走到几位旭日重光长老近前搭讪起道家修行之事,看看是否同道。在他一问之下,也不知是否这些新降之人竭力讨好这位刚刚崛起的少年神豪,只被稍一询问竟个个都说自己对清静道家甚是仰慕,和醒言对答时竟还能引经据典,说得极为投缘。

且不提仙风道骨的南海灵族竭力奉承这位道家少年,再说大帐中的饮宴。酒过三巡之后,那大帐正中的歌舞场前,竟突然起了些风波!

当时,醒言正和南海中的前辈谦谦对答,正说得入巷,却忽听左近一阵杯盏乱响,回头一看,只见两个虎背蜂腰的男子正怒目相对,手中酒盏俱空,身上汁水淋漓,显是刚刚互泼过。

说起来,醒言也是刚从风波险地中归来,正是十分警惕;一见出了乱子,也不管其他,赶紧第一个冲过去,认真询问这两人为何冲突。等到了近前,他酒也清醒了几分,这才看清这两个身着银色轻甲的争斗之人,正是自己先前纳降的银光洲巨蜂族人。

再说那两个怒目对峙蜂灵,一见醒言过来,全都认出这位本族的恩主;见他过来问起,赶忙都放下手中顺手拈来的武器,垂手恭立,敬待恩主之言。

等这俩闹事之人冷静,醒言便问明原委,突然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两位银光蜂灵大起争执的原因,却是为了争辩帐前堂下正为众人歌舞助兴的流花洲蝶女哪个更美,因为他们银光流花二洲的精灵向来有崇美之心;而这帐前歌舞的两位蝶女不是别人,恰分别是他俩的妻子,自然各个都说自己妻子漂亮,而且同往日寻常论美不同,因为事关自己妻子,说着说着便很快借着酒劲生了气。

再说醒言,刚一听到这事,觉得有趣之余,却也觉得只是鸡毛蒜皮小事,便准备跟那两位蜂灵宽慰几句就回返自己席中;毕竟如此良辰美景,又逢了知音,得抓紧时间回去跟那几位旭日重光族长老继续探讨道家无为之事。谁知,虽然醒言兴趣缺缺,那两个蜂灵却奉他为恩主,本就视若神明,现在见他过来直如民间苦主见了青天大老爷一样,哪肯放他就此走掉。

因此,顺着醒言话尾,这俩南海银光洲英俊豪爽的汉子便一齐躬身,恳请醒言大人评判断言,为他们辨出自己婆娘哪位更美。

“……”

见他俩一番信任,又一副非得将此事闹个水落石出的架势,醒言便也只好管了这闲事,跟那几位还在静等自己的神牧长老遥遥打了个招呼,便耐心停住,细细打量席前这两位蝶女来。这时候,这两位流花洲的蝶女精灵也知道了自己丈夫的争执,便都赧然垂立,专心等待这位少年恩公的评判。

说起来,自从那次夜间在神树群岛救下这些蝶女蜂灵的子女,醒言这还是头一回细细打量她们的样貌。现在立于堂前的两位流花蝶女,容貌尽皆娟美,体态轻盈精致,背后一对透明的翅翼流光闪耀,轻巧阔大,几与人齐。借着蝶翼扇起的清风,两位流花精灵正轻轻浮在堂前,娇躯流转飘摇,彷佛一有惊动便可马上逃掉。当然,此际虽然被人直目注视,生性羞赧的蝶女并不准备飞掉,因为这毕竟事关自己夫君的荣誉。

再说醒言,就这样看过一阵,却真个只觉得这两位蝶女容貌只在伯仲之间。再者,即使他真能在心目中判出她们之间容颜的些许参差,若真说出来,却总有一位蜂灵蝶女会被他下了面子。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