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伏波岛,暂不提那些伤兵如何医治,到得这晚,正是月光皎洁,夜静空明。也不知何故,本来这些天到了夜里,天气都算清冷,但今夜天气却颇为燠热,即使呆在薄纱帐篷中也甚是不耐。于是醒言便约上灵漪、琼肜,一起出来,到南边息波洲的海滩上一起散步乘凉。

当然,在这样纳凉之时,勤快的女孩儿们也没闲着;经过伏波岛上林边临时的厩栏,灵漪随手牵过醒言新得的那匹骕骦风神马,和琼肜一道将它引到海畔水湄,准备也替它冲洗梳理一番。

等到了柔软细致的海畔沙滩,这忙忙碌碌的一天中终于得到些清闲;立在空阔的海滩边,微咸的海风从远方拂浪而来,吹到身上清清凉凉,正是十分清爽。

再说灵漪儿,在海滩上陪醒言略略闲走一回,便告诉他让他安心消暑;灵漪自己则手执银瓶,凌波微步到大海之上,在月光中微举银瓶,耐心地从潮润海风中凝聚凉爽的清水。等到集满一瓶,她便轻舒玉臂,将瓶中凉液缓缓倒在骕骦马银白如雪的鬃毛上;等她倒完,那小琼肜便举着手中一支银质长扒,忙着替马儿梳理抓挠。

在这俩女孩儿忙碌时候,天边正是月光如水,四围里海雾初起。这时在那位海滩上少年的眼里,远处女孩儿那银瓶中倒出的缕缕清水,彷佛也沾染上许多皎洁的月华,星星点点,闪闪烁烁,流淌之时就好像一绺水银色的月华正从女孩儿玉指间不断流泻,静静淌在那白马银驹美丽的鬃毛上。

就这样怔怔相看,不知不觉中海雾渐浓。恍恍惚惚里,远处那女孩儿的面目已变得模糊,海面烟波里,只余月水雾澜中一抹幽雅的剪影,秀曼,妩媚,妖娆,恬静,种种的姿态风情多变而宁静,仿若相互矛盾的神姿在同一刻显现,却显得无比的和美和谐。而那层渐转浓厚的雾水,浸透了清亮的月光,又将那少女映入一片湖底,忽远忽近,晃漾不停。

……如烟如幻,如梦如迷,就这样静静相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又有那负责夜晚巡逻的彭泽少主经过,见他们在此,便离了大队,来到近前问候。待他驰马奔上沙滩,跳下马和醒言一起呆呆看了一阵那边月光中的可人,彭泽少主忽然豪气发作,扬鞭遥指东南青天玉宇,对身边少年发下豪言壮语:“醒言兄!”

年轻神人叫道:

“这回却让你占了先机,让我四渎这样好女竟归了你。不过我楚怀玉还是不会服气!”

彭泽的少主人遥望南天,此刻那目光炯炯,彷佛能穿透了远方黑夜中重重迷雾;铿锵有力的话语,表明他独辟蹊径、百折不挠的决心:“不瞒醒言,小弟曾闻南海亦有好女,便是那二公主汐影,闻其身姿曼妙无匹,虽然一向惜颜,不曾轻露面目示人,但小弟想来她也该是绝世佳人,因此我楚怀玉,看有无机缘与她结识!”

说到此时,彭泽少主正是信心十足:

“咳,这回我去敌国讨娶,总该能避开你了吧?”

“……”

很显然,对于彭泽少主这番赌咒发誓,眼前这位听众却有些神思不属;正忙着欣赏灵漪儿那无比优雅的举手投足,醒言便不太能理解身旁这位仁兄为何如此激动,到得最后,等年轻的水神说完,他也只是嗯嗯啊啊礼貌性地答应几声,便继续赏看这人间难得的美景。

……无论如何,不管此刻他们是心不在焉还是苦心孤诣,在这样月光流泻的寂静夜色里,天地中的所有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详宁谧。也许,即使是在眼前这样转眼就可能卷入纷飞战火的争执之地,那片刻宝贵的安宁也彷佛在向世间无声地宣示,纷争终不得长久,永恒的只有淡然与平静。

只是,今晚这样好像能启迪人思索哲理的安静月夜,那份水华般润物无声的祥和,并没能持续到夜色退去晨曦降临。甚至,在这一晚某一刻之后,也许这南海、这海天大地便可能会再无宁日——安享海边凉夜的少年醒言,直到送走彭泽水神后才如梦初醒;长长吁了口气,刚想去到灵漪琼肜近前想帮把手,说几句知心话儿,却只见一阵风息吹来,猛然间就觉得浑身忽的毛骨悚然!

“那是……”

蓦然扬首遥望南天苍穹,醒言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这时候,他腰间那口随身携带的剑鞘里,那把久未曾显出异象的封神剑器,却也在匣中颤栗,忽发出某种悸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第八章 幽电怒雷,震来千载尘劫

没到过大海的人,很难理解海洋的雄阔与壮丽;而没在海洋边生活过的人,更无法体会那碧蓝海水的凶猛与多变。这一夜,年轻的四海堂主刚刚还在光滑如镜的平潮沙滩上,望着他永远也看不够的少女如痴如醉,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化在温柔朦胧的银色波光里,谁知道下一刻,他就要面临那样凶暴狂猛的海洋风暴。

没有任何一次的海洋飓风来得如此凶猛诡异,毫无征兆。充盈天地的银色月华,一眨眼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仿佛一口大锅扣下,瞬间漆黑如墨;刚刚还徘徊海面的氤氲雾气,还没来得及再缭绕几分,便被强烈的风暴瞬间吹散。

这剧变来得如此之快,竟让顶着狂风暴雨的少年有种错觉,好像眼前这风飚万里巨浪滔天,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刚朝灵漪琼肜那边抬了一抬脚……

“琼肜!灵漪!”

风雨之中,久经战阵的四海堂主忽然感觉到一丝前所未有的震悸,立即张口朝海面那边呼叫;只是此刻四周漆黑如墨,风雨如晦,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风鸣雨啸,这使尽浑身气力的大喊竟不能穿透近在咫尺的距离。雨水兜头浇下,张口几声大叫,醒言却觉得这喊声似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只不过,幸好那龙女小琼肜也都见机得快,剧变瞬发之后,立即使劲牵住几乎受惊的骕骦风神马,努力朝醒言这边奔来,不一会儿功夫醒言便借着几道霹雳的电光,看到她们已快到了自己身边。

等聚拢一处,醒言便左手拉住灵漪,右手扯住琼肜,顶着狂风暴雨努力朝岛内躲避。这时那通灵的骕骦马也不用主人招呼,便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朝岛内退却,还用较为壮大的身躯替他们遮挡住席卷而来的风浪。等艰难走出四五十步,走到一处耸立的礁岩,醒言便招呼人马在岩石背后躲下,因为他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到底有什么异常,是否是南海造就然后趁势攻来!

等他们刚在礁岩后躲下,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便像一锅煮沸的开水,猛然间剧烈沸腾起来。波立如山,往日嬉水时柔若无物的海水这时变成凶猛的野兽,又好似坚硬的巨石,高高朝天上抛起千尺,然后轰然砸下!

如山巨浪之前,伏波岛畔港湾中成千上万的水寨鲸砦还有无数的战船,被凶猛的风息瞬间吹起,像纸盒木片一般在空中翻滚舞动,或是散落四处,或是被狂风裹着吹向大海黑暗的深处。伴随着这些凌空飞舞的废墟残片,不少四渎的兵丁玄灵的妖兽,也被猛烈的飓风拦腰裹起瞬间抛到天上,然后重重摔到海水中岩石上,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喊一声便在狂风大雨中碎成一团肉泥。

这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穹也渐渐有了亮光,那是千万条闪电在云空后一齐闪现身形,伴随着雷霆,裹挟着轰鸣,在无垠的黑空中错乱交横,如毒蛇,如栏栅,将黑色的云天切割成一片片一块块一段段,然后嘶吼着朝大地海洋扑下,吞噬巨鱼,点燃密林,将一座座沉重巨石瞬间炸碎掀翻!

“……”

“孟章有这样的威能么?”

眼见这极富攻击力的天地剧变,感受着密集的雨点击打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醒言首先反应到的便是这天变是否南海诱发驱动。

只是,虽然这想法十分自然,但看看眼前这雷电风浪出乎想象的暴虐凶狠,醒言便推翻自己的推断;虽然他毫不怀疑孟章对己方怨毒已达到这般程度,但数十天接触下来,醒言还是坚信以南海目前手段,还驱驰不了这样仿佛能翻覆整个天地的灾变浩劫。

“难道是我们的举动惊怒了上天?”

在这翻天倒海的可怕天变面前,原本心思活泛的少年此刻心中翻来覆去的,却也只剩下这一个简单的想法。

就这样懵懵懂懂,面对着席卷而来的风雨海浪苦苦支撑,这时却突然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紧咬牙关,努力在扑面而来的浪潮狂风中屹立不动的少年,忽然之间,却只觉自己的内心突然悄悄起了些变化——

只不过一瞬间,这位从来开朗豁达、洒脱不羁的良善少年,却忽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肠猛然一阵剧痛;然后那仇恨、怨毒、憎恶、贪妒,种种负面的阴恶的也许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过的险恶情绪,这时却像脚下的潮水般汹涌漫过心底!

“那楚怀玉、竟想娶敌国女子?莫不是心怀不轨。他——”

这样无稽的念头才想到一半,心地陷入莫名狂乱的少年却突然感觉到,手中那口紧攥的封神剑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细密而剧烈的应手传入,如一个清晰的信号,瞬间就让他清醒过来!

“呼……”

一待神思清明,刚刚长吁了一口气,却感觉到手中瑶光竟像要脱手飞去,大惊之下醒言赶紧用力将激颤的瑶光握住;谁料才一用力,那封神剑身却猛然向上一扬,“呼”一声挣脱他手掌,剑锋向上昂然飞到身前这高耸的礁岩上方,剑身幽光闪耀,剑尖直指东南!

“坏了!”

忽见瑶光剑脱手,醒言正是暗叫不妙,心道这会儿漫天风雨狂飙,要是这剑一个顽皮飞到千波亿浪中去,自己还去哪儿才能寻得着?

只是,正当他着急起身离地而起,身形紧随到那脱手飞出的瑶光扑到近前,却诧异地发现它并未就此逃窜,而是一动不动,静静地停留在半空疾吹的风雨之中。

见得如此,醒言自知其中有异;片刻后凝视瑶光,却见她修长的剑身上紫电耀映的光芒渐去,转而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见得这样,醒言一时也不及多想其他,便赶紧上前,将这静若处子的古剑握在掌端——当这枚通灵的剑器再度入手,早和它心意相通的少年主人,此刻却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乎在这一刻,自己和这神秘的剑器不仅心意相通,还血肉相连!

“噫……”

握着瑶光,感受到指尖那份温柔的清凉,醒言一时竟好像听到冥冥中一声召唤;于是抬起左手,抹去眼前雨水,在劈面而来的狂风骤雨中努力睁大双眼,他便看到那幅终身难忘的情景:窜若乱蛇的紫电已渐渐隐去,头顶广袤的苍穹又沉浸入一片死静的沉寂。在四周仿佛能将心底最深处染黑的黑暗之中,那大海的尽头,从那天之东南,厚重云空中隐隐射出几道红光,带着血一样的殷红。当天空这样的血光透现,那一直肆虐的雨浪狂飙忽然平息;原本惊天动地的风雨,突然隐去,让四围陷入一片绝对的静谧。在这几乎不能忍受的死寂之中,南天那几朵隐现的红云忽然变得清晰,游移成一个图案,眼,耳,口,鼻,眉,粗疏的云光散落五处,组成一张巨脸的五官,生动活泛,狰狞可怖,正朝天地八荒静静地凝视——

“唔……”

远在天边的巨脸,却仿佛就在眼前;铺张半边天的面容,却好像在单跟这弹丸小岛的渺小少年对视,嘲弄、讽刺、不屑、憎恶,种种叵测的神色溢于言表,似乎什么都是,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轰!”

一瞬间,在这样死寂一般的无声境界中,醒言却突然听到一声崩石裂云的嚎啸,面目狰狞的魔王放声狞笑,肆无忌惮的音波轰击万里,激起千层浪,卷起亿丈血,一切都颤栗,一切都粉碎,一切都寂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看看南天,却已是云开月明,海天清明;低头看看手中剑器,发现她静静躺卧,已如一段顽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回首望望身后,女孩儿们眼中俱皆迷离,旁边的骕骦驹垂头丧气,一切都已归了静寂。

“难道……只是幻梦一场?”

只是,心中虽然愿意这样认为,但身外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真实;残垣断壁,残骸断木,残肢断臂,还有四下狼籍的废墟中水精妖灵们悲伤地哭号,所有一切都说明,刚才确有一场横扫万物的浩劫。

“唉……”

叹息一声,醒言也没再多作停留,唤起灵漪琼肜,一起坐上金鬣银鬃的风神驹,朝伏波岛中央的龙王大帐奔去。绝尘而去的神驹身后,一路都是哀号痛哭的精灵,许多都抱着刚刚被自己莫名杀死的战友兄弟,痛不欲生!

……闲言少叙。

十二月十二日,就在那场莫名浩劫之后的第三日,九天十地,八荒四方,突然都从那如火如荼的南海风波中接到一道敕令,那先前号称为报离间羞辱之仇、帮南海龙族重立清明之主的四渎龙王云中君,现竟是严重号令,以三千年前那场龙魔大战中龙族军师的名义,号召所有散落天地云泽的龙族将士、四方神豪,一起征讨造下弥天大孽、意图引发亘古未有浩劫的邪恶龙神!

沉重激烈的号令一出,正是八荒轰动、四海震惊!

直到了这时候,那四面八方关联的势力,才记得去翻检当年那场几乎灭绝天地的龙魔大战,细数来龙去脉,重现捡拾起那几乎全部遗忘的久远记忆——

直到这样细细检阅之下,他们中许多人才突然记起,原来当年那场广为人知的龙魔之争还有另外一个称号:“封神之战”。

第九章 锋芒毕露,只为鸿蒙无主

“……传说亿万年前,太初上古之时,天地清浊未分,混沌不明;太初之后,不知凡几,终有一刻,形为之始;鸿蒙初辟,清者为精,浊者为形,神质初分,时光初始,号为『太始』。太始之时,化分宙宇,宇为形质,宙为时刻,二者混同,是为洪荒宙宇。”

“太始之际,宇宙幽清沉寂,惟虚惟无,虽分二仪,不可具体。如此浑浑噩噩,昏昏钝钝,阴阳渐化,二气初分,逐步剖判分离,轻浮浊沉,轻清为天空虚无,沉浊为大地星辰。至此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万物有位,素朴未散,号为『太素』之辰。”

“太素之后,又历十几数亿年,宇宙变化,阴阳交感,终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至此万物灵长,熙熙攘攘,天地自然,华茂纷繁,号为『太华』!”

说起来,当年的饶州少年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端坐在这素丽庄严的龙王大帐中,听那往日市井小民顶礼膜拜的龙王爷高谈阔论,大谈这宇宙人世的本源。或者,要不是前些日那场席卷天地的诡异剧变,他身前大帐正中那位老谋深算沉着稳重的四渎老龙,也没打算将这陈年古事溯本清源地讲给面前这些相对年轻的神兵将领听。

对于四渎老龙云中君而言,要不是那一天眼见天空如血,冥冥中又听到那牵缠了他数千年的放肆笑声,他也不会跟这些从安稳日子过来的年轻后辈讲那些不愿回首的陈年秘辛。

不过,即使不愿,事已至此也不由得他不将此事挑明。讲到“太华”,脸色凝重的云中君环顾四下一眼,见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便微微一颔,继续宣讲:“其实,自太初至太始,又至太素直至现今之世『太华』,常人只道世间万物自然,无论草木禽兽,妖鬼人神,皆有魂魄,能够思想,便如那天生地养二分阴阳,全是自然而然——其实不然。

万物有灵,这灵魂思想之事有别于形质皮囊。为何一样惘惘然和木石没甚区别的血肉,组合起来便有那样生动敏捷、变化无穷的思想?所有这一切,只因在那太初太始之时,与那些宇宙形质相生相伴的还有那神妙玄奇的精神,便是所谓的『清者为精,浊者为形』。只不过,和世人常以为的『清者为精』不一样,这精神魂魄,本就是独立于气质形容之外,由太初而来,号为『灵母』。太初灵母,在天驱动日月星辰,在地赋万物神魂,喜乐忧怒,蠢圣愚智,正是不一而足!”

大段说到这里,饶是老龙健谈,也不禁口渴,便端起案前茶盏,准备润润嗓子再讲。就在这空当儿,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四海堂主身后的那个“龙婿义妹”,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多文绉绉几乎她全听不懂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在满营众将环列之中,略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问道:“那、龙君老爷爷,说了这么多,口都渴,却和前天怪事有什么关系?”

“哈!”

听琼肜问话,刚抿了一口茶水的老龙君抬眼望去,正见小女娃一脸迷惑,满眼茫然,便笑言答话:“抱歉,本座倒忘了琼肜小妹妹。咳咳,老夫一讲到古事,便不自觉引经据典满口文言,听得琼肜茫然,确是本座不对。好,既然这样我就浅白说来——”

“说到那万物灵母,虽然她在世间衍生喜怒哀乐、聪智蠢笨,诸般情绪天赋,似乎其中种种正负善恶一应俱备。只是,便和世间万物一样,这灵魂情绪之事也分阴阳;在天地间,这灵母却是阳和一方,主正直良善;虽然包含善恶喜怨,都只不过是人生在世应有之意。”

“但在那天地初始之时,阳生灵母,和她对立的却是一样极端毒恶阴邪之物,乃天地宇宙间最阴邪恶毒神气的集合,少数知道它的呼之为『淆紊』。”

“说来也似缘法使然,这淆紊,天地太初初生之时,却比灵母出世慢了片刻,便在这须臾之间,被那灵母洞察详情,怀着慈悲心肠,以我等无法想象的力量将它封存于宇宙星辰之间,让淆紊不得将整个天地宇宙湮殁于阴冷寂灭之中——据传言,封闭淆紊之所,是宇宙星河间一些奇异的所在,里面似乎有奇妙的神灵守卫,据说严密得连光都逃不出来!”

“那后来它逃出来了吗?”

这问出众人心声的话语,正是琼肜说出。到了此刻,这个蜷伏在醒言席畔的小听众已完全忘记自己开始的疑问,全神贯注投入到老龙王讲述的神奇故事中,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说话的老爷爷生怕漏掉一个字节。

再说云中君,听得琼肜紧张相问,再看看座下部众同样紧张的神情,他便也正了正神色,继续缓缓道来:“呵,说起这淆紊,和那灵母一样,都是天地初生之物,奄有宇宙本源之力。据老夫所知,这样宇宙本源之力,几可以操控宇宙,让日月逆行,时光倒流,其威力即使是我等人间神界最猛烈的法术,都根本无法匹及。具体威能,本座也未曾见过;不过诸位只要知道,即使再是当今神豪,也没人能有这样力量。当然,这样力量那淆紊却有;即使被拘押在连光也逃不出来的永闇之地,到最后他还都是逃出来。只是,经过其间十数亿年的拘禁,淆紊力量已大打折扣;因此虽然逃出,几经争斗每次都还是被那灵母降服,一次次被重新拘抑。”

“就这样几经反复,到了近世,也就是距今大约几百万年前,这淆紊被灵母几经追逐,穿过无数的日月星河,终于到达我们这洪荒大地风海川泽。几经争斗,历经不知其数的烈火遍地、洪水滔天、冰河万世,毁灭了又重生了我们这世界成千数百回,这淆紊最后终于被灵母制服,再次被拘禁,就押在——”

“鬼灵渊?!”

这一回,脱口搭话的却不是琼肜,而是她堂主哥哥。满营众人众,和那些活了几千几百岁的妖神相比,除了琼肜之外便要数他最不沉稳。因此,当老龙君说到关键处卖了个关子正等让众人猜测接茬时,便是醒言最先沉不住气,脱口搭话——醒言一言既出,便听云中君赞道:“正是!”

乐呵呵看了自己这乘龙快婿一眼,又见帐门内透进的日光影子逐渐东移,老龙君便加快了交代原委的话语:“三千年前,我龙族与西南焦侥之地的魔族大战,起因便是为这鬼灵渊中锁絜的魔灵。那鬼灵渊,虽然号为鬼族圣地,但若向前再追溯几万年,其实该是灵母封禁淆紊之地。那些鬼灵,则大都是当年灵母、淆紊大战波及的上古生灵的精魂。”

“在龙魔大战之前,差不多更早一千多年,我龙族便遭神灵托梦,神灵自号『灵母』,遍述往事,说到自己跟那不世恶灵争斗,颇为疲惫,暂要沉寂几千年,因此那鬼灵渊中本能灭世的恶灵,便托我龙族暂管——若是溯本清源,我等世间万灵都是这灵母后裔,龙族也不例外;因此灵母所托,龙族自然万无推辞,便接下这托付。此后又过了大约八百年,那安居焦侥魔土的强大魔族不知怎么也得了淆紊托梦,诳言说他是魔族之祖,现在遭人陷害,被囚于大海东南的鬼灵渊中,命他们速速援救——

当然,那些魔族也非愚人,前后也是几经考量,直到最后看见那淆紊梦中种种示象,竟和本族从不未人知的秘事全部吻合,这才深信不疑,打着解救祖灵旗号,统军攻打被我龙族团团围护的鬼灵渊。”

“至于这场大战结果,诸位也都知道,便是那魔族军师被擒,魔族战败,从此双方偃旗息鼓,再也不计较以前的冲突鏖战。只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在这众口相传的结果外,不为人知的却是,那魔族行事果然匪夷所思,居然拼着号称军神的军师智天魔被擒,引开我族重兵,魔皇则统率真正主力一举攻破鬼灵渊外围,突入鬼灵渊,用着那淆紊所谓『梦中神诰』所传秘诀,誓要将这太初恶灵救出——”

说到这里云中君再无停顿,一口气将整件事情结局快速说来:“谁知就在刚将淆紊解放出一点,魔皇首领便觉出诸多不妥之处——也是那淆紊太过猖獗,小看我这洪荒大地诸般生灵的智慧;才被解救出一点,这淆紊便肆无忌惮,竟来吸食魔族灵将的神识,侵占他们的身体!而那魔皇,虽是我对手,但本王也不得不承认,魔族皇者那是何等的英明,只不过在转瞬之间便立即洞察所有原委;而当时就在那淆紊一刹那得意忘形之际,那已经沉睡的太初灵母一缕未尽的神识,也终于穿透淆紊极力布下的屏障,将所有事实原原本本映画在魔皇心中。也就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那魔皇顷刻便判定出真相,当即号令所有魔族悍将凶灵,协助当时正匆匆赶来的龙族主力,一起合力将那刚显出些形状的淆紊重新封印,集合龙魔真力,将这尚是雏形的恶魔再度打回到灵母布下的奇异深渊中去!”

“而因这次大战起因,正是那淆紊蛊惑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统神灵的魔族,说他自己是魔族之主,也就是『万神之王』,因此到最后这场惊心动魄几经转折的征战,我等龙族魔族少数谙知内情的灵将,都把这次惊动甚广的龙魔之争称为『封神之战』。也可以说,是我龙族、魔族同心协力,才能将这蠢蠢欲动的淆紊一时封禁!”

“……”

听到这处,帐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长吁了一口气。对他们之中大多数而言,不用说灵虚、坤象这样的人间道者、妖界宿耆,即使是龙族中近几百年来崛起的得力神灵,对这些千万年前的往事也才是头一次听闻。

听了龙王这番解释,众人这才对许多往事有了更深的认识;许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此时迎刃而解。比如,为什么见传说中龙魔二族似乎曾打得你死我活,但怎么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要不怎么上回那魔族的小公主起衅盗马劫人,放到平时几乎能引起两族战争,到最后怎么双方全都将此事揭过,轻轻放下,再没了下文。

不提众人恍然大悟,再说老龙王。到得现在这样紧急时刻,终于将这往日深藏的秘史全盘讲出,他便见自己那宝贝孙女儿从那少年身边飘身而起,来到自己案边给爷爷空盏斟上一杯清香扑鼻的茶水。一边斟茶,这调皮的孙女儿还背着满营众将低声嗔怪自己:“唉,爷爷就是不疼灵漪。以前小时候总讲鬼故事吓人,这样好玩的事儿却只字不提!”

“咳咳!”

看看盈盈笑嗔的宝贝孙女,老龙君蔼然一笑,对着她、也是对着帐下大多数人解释:“呵,这样故事,说来无益,倒添了许多恐惧。那淆紊,乃最邪魔之物,极善惑人;若是知道这典故,便像起了个因头,反而容易应了孽缘,被这邪魔乘虚而入,不仅害己,还要害人,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一直都十分和蔼的云中老龙王,目送灵漪儿款步回到席间重新挨在醒言旁边跪坐下,他脸上便突然换上一副少见的凌厉神色,跟帐中众神厉声说道:“诸位,毋庸老夫多言,前日南海异象,必是那孽龙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