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道:

“我这样试他,却有些过火。这天地间究竟有几位神尊,目睹刚才幻境,还敢跟我出手?何况这少年,虽然法力通天,若是全力发挥,不讲经验机巧,倒也能跟本座匹敌;只是他心境,大抵还是凡人……唉!”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自责:

“其实这孩子真不错,正能降顺大丫头。我却何苦演得如此过火?真是作茧自缚!”

“咳……”

正当西王母心中懊悔之时,却不防那刚自愣怔的少年,突然清咳了一声。王母一听,赶忙说道:“醒言啊——莫不是你见刚才太血腥心中不忍?若如此,我们不比也罢。我们——”

西王母“再从长计议”几字还未出口,便忽听得张醒言说道:“王母在上,请恕小子无礼,这便斗胆一试了!”

话音未落,这按剑而立的新晋神君突然拔剑,人剑合一,如平地卷起一道狂飙,裹挟着无数电光星芒,朝那近在咫尺的王母击去!

“啊!”

这样暴起发难,在场却有两人同时一惊!

而乍见得如此凶险攻势,西王母倒吸一口冷气,但转瞬之后,她心中却是一阵轻松。

“亦痴哉……”

面对眼前势如破竹的剑锋,虽然只是咫尺的距离,裹挟着无穷的灵机,但对西天的众神之长来说,却有充足的时间。就如刚才对付那迅猛无俦的“大鹏明王”一样,西王母只不过又轻轻点足,眼前那奋勇向前的少年便冰消瓦解!

……先是手吧,双臂忽然从中断落,带着神剑的手臂滚落一旁;然后便是双足,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断离;倏忽之间,又是一股无名离火从身下燃起,一直向上焚殛!

骨肉支离、烈火焚身之时,刚刚荣任昆仑神君的少年,经历了所有真正断手断足、火焚焰灼的痛苦,却在那横飞的血水、吞吐的火焰中,仍是一脸狠厉不屈的表情。致命的痛楚,常常比死更痛苦;但此时他却咬着牙,用着仅存的一点神智向前飞扑。

最后,当终于扑到离王母只有几分几毫之时,在一缕袅袅的青烟中,那鲜活无比的生命终于彻底消失;之后被一丝横过的天风一吹,便烟消云散,留不下一点痕迹……

此时,忽然有人泪流满面……

不提天上,再叙人间。

二月末的罗浮山,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虽然是四季长春的洞天福地,也能感受到那天地之间冬去春来的阳和之气。于是树发鲜芽,花吐嫩蕊,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那苍郁青葱的罗浮群山中便爆发出许多灿烂的花色,淡白、浅红、嫩黄、鲜蓝,一蓬蓬一簇簇点缀在青山碧岭之间,让那原本书生青绸一样的罗浮山,转眼变成一块小姑娘的花巾,绚烂斑驳,焕发着无比蓬勃的青春气息。

而二月的春雨,说来就来。刚刚明烂的阳光还点亮无数鲜艳的山色,转眼便是云蒸雾合,烟雨淅沥。顿时那无穷的山色,便被春雨掩藏在一层朦胧的轻纱之后,应了“溟蒙小雨来无际,云与青山淡不分”那句。这时那朦胧淡泊的群山危岭深处,那座千鸟石崖久空的石居屋檐下,燕巢边的新泥也被烟雨染上好几分湿重的水迹。“燕子巢边泥带水,鹁鸠声里雨如烟”,这二月初春的罗浮山啊,动辄都是诗句。

再说这燕巢新据的罗浮山千鸟崖,自然座落着最近几年中名声鹊起的上清四海堂。不过自逢剧变,石堂重修之后,那堂中之人便相继离去,此后这不乏生机的清幽石堂石崖,便显得颇为寂寞。平日里,除了偶有上清道人前来石居中打扫,这千鸟崖上便鲜有人迹。而少了往日那四海堂中温婉女子的辛勤修剪,这千鸟崖石坪外的青草绿蔓便渐渐占领了石屋主人的领地,往日光洁干净的石坪,现在一片萋萋杂草,中间飞舞着细小的蛾虫,越发显得这四海堂的落寞。

话说这一日,这寂静的千鸟崖前,在那烟笼空翠、人迹罕至的蜿蜒山道上,却远远走来一人!

第十二章 梅妻鹤子,一杯水远山遥

那山路上走来之人,正是醒言。

自下了昆仑,他便到了这绿树春烟笼罩的罗浮山路。与去时不同,归来时他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对他来说,这又有什么奇怪呢?醒言他清楚地记得,自从自己在昆仑上,跟和蔼善良的王母长公主求得能让雪宜返魂复活的仙药,他那同去的玲珑可爱的琼肜妹妹,便被西王女看中,留在她身边修仙炼道。虽然自己与琼肜恋恋不舍,但有这样难得的大好机缘,他又怎么能阻拦?他不仅不能阻拦,还为小琼肜有这么大好的仙缘而高兴开怀。

留在昆仑的不仅是琼肜,自己那司幽冥戒中一直跟随的鬼卒丁甲、乙藏,还有那上清罹难的蓝成蓝采和,也都被西王女看中,留在那转生镜台,当了看管招魂仙幡的神吏仙官。那蓝成,醒言原本只希望他能修成个鬼仙,没想现在竟成了昆仑仙界的上仙,这怎么能不叫他高兴?

而在所有这些喜事之外,对他张醒言来说,最重要的,是得知原来对那昆仑仙界的西王女来说,要让雪宜复活,只是她举手之劳。醒言清楚地记得,这位高贵的昆仑仙尊说,原本无论仙神,若是被天闪裂缺那样霸道的神兵打中,绝对无力回天;不过这寇雪宜,本来便是雪山的寒灵之气、梅花的清和之魂凝聚而成,聚则有魂,散而无形,那命魄本就不那么容易湮灭,而雪宜又曾机缘巧合,得到水之精魄在体内停留,水木相生,正是得宜,暗中早就无意铸成不灭仙身,若非万年不遇的天地浩劫出现,她那生机绝难断绝。因此,现在只要醒言将西昆仑的至宝仙药“返魂精”安全带回,再按西王女的教导施药,便能将她救回!

以上这些,或许真真假假,虚实参半,但此刻回转罗浮的张醒言却坚信不疑。他觉得,以上这些西天昆仑的真实经历,每一刻每一幕都是那么的鲜活清晰,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闲言暂略,等他重上了罗浮,也不顾其他,一脚便奔千鸟崖四海堂而来。

等醒言到了石崖上,便在石屋正堂竹榻上放下那只从昆仑求来的仙药宝匣,又在墙角边寻得一只鹤嘴锄,便开始在石坪上刈起那些荒草来。

此时的千鸟崖石坪,经过半年多的风吹雨打,早已不见了本来面貌。石坪上到处覆盖春泥,野芳相侵,便连那遮风遮雨的袖云亭中,那石桌石凳上也积了不少尘泥,生出不少春草;每有山风过时,那亭中坪上便一齐摇曳草影,十分荒凉。

于是重新归来的四海堂主,便将堂前这荒凉景致略略收拾,辟出一条道路。此后他便御剑而起,纵起一道云光,往那摆放雪宜香躯的孤绝冰崖而去。等到了高天冰崖前,醒言便在云中挥一挥手,收去自己布下的雷关法阵,上前将那安然如睡的雪宜身躯抱起,在一派天风纵横中回转四海堂。

等回到崖上,醒言将雪宜柔软的身躯小心地摆放在崖东冷泉前的那片碧草茵上,然后返身回到屋中,抱出那只长方形的白玉药匣,准备给雪宜施药救还。

此时正是上午,明亮的阳光从山前照来,将他怀中那只白玉长匣照得闪闪发光。灿烂阳光里,那芳草丛中的冰雪梅灵更是轻盈通透得如同一片碧水中盛开的白莲。

抱出玉匣,醒言便立在雪宜面前,静静地端详着女孩儿婉洁的面颊,半晌无言。暗暗祷祝之后,他便轻轻俯下身去,小心地打开玉匣,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将那股闪着熠熠金辉的灵液从匣中缓缓倒出,静静流淌到雪宜身上。

当起死回生的仙药倾下,这千鸟崖前的日光金影里,蓦然间闪过万点金辉,犹如夕阳下湖面粼粼的波影,浮光跃金,点点的金芒交织成一道绚烂的光瀑,缓缓流泻在这袖云亭边。而当光辉散去,原本那冰雪梅灵躺倒的碧草之中,竟忽然化出梅花一株,枝干盘曲妖娆,光洁青碧,其间花苞点点,亭亭立在这亭前冷泉边。这倏然化就的梅株,仿佛隔了一道冰雾的帘栊,虽然头上阳光明灿,看在眼中却仍然隐隐约约,如镜花水月。那光滑青碧的枝叶间,自有香风一抹,绕树翩跹,那枝头一朵朵淡黄的梅苞带着晶莹的雪片,在风中轻轻摇曳,如欲诉言。

见着雪宜倏然化梅,醒言并没有丝毫惊异。因为他记得,那昆仑西王女曾交待,雪宜姑娘毕竟遭历大劫,一时不能彻底起死回生。现在雪宜只有得了这返魂灵液的助力,先化归本形,就着罗浮洞天的生机灵气小心滋养,少则几个月,多则两三年,必能回返女形。

于是在此后的日子里,醒言便深居简出,每日大都在石崖冷泉前陪伴着这株花树梅灵,小心呵护,不敢懈怠。

雪宜化梅之时,时节已入三月,正是春景如烟。千鸟崖前,柳絮飞如白雪,桃花坠如雨片。不过,尽管这春光浪漫,山色无边,醒言也无心去游历嬉戏。到了三月里,醒言记起那古训,“梅林相生”,便每日清晨即起,荷着小锄,背着竹篓,漫山遍野去寻那还未拔节的竹笋。此时的竹棵生机最盛,醒言每寻到一支,便将它们小心挖出,带着泥土放到背篓里,回到千鸟崖后,便将它们移栽在袖云亭前的山坡。

这时节,满山寻竹笋的张大堂主,倒像极他那位同门,那位以前寻宝到走火入魔的田仁宝。他这些天寻竹种,真个是不畏山高壑险,每每寻到废寝忘食;有时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东山,夜色深沉,他仍背着那只竹篓穿梭于深山老林间,就着月色寻竹,不知疲倦,忘了归途。

而三月里他寻来的这些竹笋,生机最是盎然;往往一夜之间,便拔节生长,长及数寸数尺。于是,就在他这样不知疲惫的苦心经营中,到了三月中旬,这千鸟崖前的山坡上,不知不觉已栽满了细竹;每当清风徐徐来时,便满山竹叶沙沙作响,则那对面山峦间飞瀑流声,不复闻矣。正是:深山几回亭草绿?梅仙一去岭云闲。

愿将山色奉红颜,修到梅花伴醉仙。

日子便这样如流水般从指间溜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暮春四月。这一两月中,辜负了大好春光的四海堂主,当山前竹林遍野之后,便也只停在千鸟崖上,悠悠闲闲打发岁月。每日春光中,对一缕绿柳的烟,看一弯梨花的月,卧一枕翠竹的风,伴着那亭亭玉立的梅树,倒也清淡悠闲。偶尔,他也回想回想那些婉转多情的俏丽红颜,或是回味回味小琼肜那憨跳可爱的稚语,于是每每忍俊不禁,直至莞尔……所有这些,便是他在雪宜返来之前最大的乐趣。

而这阳春烟月之中,那四渎的老龙君也几度携风雨来。他现在也知道醒言处境,却束手无策,只有好言相慰,并及时告知自己孙女在东海的休养进展。而嗜酒的老龙王,自南海事定之后又萌了故态,每回来时总是多带美酒。于是这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袖云亭中对酒,每回从夕阳西下,霞光照岩,直喝到月移中天,这时老龙君才大醉而返。那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间,俨然翁婿焉。

在这期间,醒言也回马蹄山一次,除了尽量在父母跟前尽孝,醒言也去饶州城中,寻那位启蒙老师季老先生,帮自己行了冠礼。不知不觉,他今年已是二十岁,正是冠礼之年;从此后,他张醒言便正式成年。冠礼之后,他也终于在姓名之外,有了自己的字号。当时沉思良久,醒言最后拈定二字:“逢仙”。

那别号,暂时醒言也心不在焉,便拿了“四海堂主”充数。

而这回回返饶州城中,他也知道了花月楼中蕊娘噩耗。等他得知时,那美人埋首黄土,竟已逾半年;醒言念及旧事,亦不胜唏嘘。于是在饶州那几天里,他也丝毫不顾身份,备了酒水纸钱,经人指点,去那饶州城东郊外蕊娘瘗处祭吊安魂。

凭吊蕊娘时,正是黄昏,那西边城头上斜阳照来,淡影零落,倍添悲凉。斜阳返影中,等这位旧日的花月楼乐工来到墓前,却见墓木已拱,茔上青草萋萋,零乱荒芜。面对此情此景,再想起往日那女子娇媚如花的容颜,便不胜悲戚。

“旧埋香处草离离,今对夕阳听乌啼;沧桑几劫茔仍绿,云雨千年梦尚疑。”

面对着杂草荒丘,耳听着晚鸦归啼,这时再记起自己往日那首荒郊辩诗,便恍然如若谶语。苍凉之情萦满胸臆之时,醒言也在蕊娘坟前,蘸墨提笔在黄纸上写下悼诗一首,在那斜阳残景中烧化,作为自己的奉祭。

诗曰:

女坟烟冷殡宫遥,旧日妆楼锁寂寥。

露砌碧苔吟蟋蟀,风穿翠竹网蟏蛸。

秋云罗帕温香渍,明月琼杯艳影消。

留得玉蕊遗诗在,亭亭素质带血描。

也许,某种意义上,蕊娘对当年的张醒言来说,带着些成熟女性某种神秘的象征,充满着最初的吸引。而随着现在蕊娘坟前这一缕烧化青烟的袅袅消散,醒言也终于告别了他那纯稚而青涩的少年时代。

此后自饶州返,回到千鸟崖上。每当入夜月色如水之时,醒言也会在月影下于淡梅前酹美酒一杯,然后便在婆娑梅影中轻吹玉笛,将缥缈出尘的笛音萦满整座山崖。一曲吹罢,便斟满美酒,在月下花前畅饮,然后便又是一曲清幽低徊的笛儿,一直伴着梅花直到天明。饮时无语,奏时悄声,皆恐惊了花心。

如此生涯,真可谓超尘脱俗,情趣非凡,只是尽管暂时如此无忧无虑,醒言心底却总好像有一抹挥洒不去的暗影,如遮月夜云,让他有些高兴不起来。

话说到了四月中旬,这一天正当他在泉前赏花,还是那样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忽然那四海堂前对立的石鹤嘴中,蓦然发出两声尖锐的清唳,还飘出一缕缕白烟!

“飞云顶有急事相招?!”

现在四海堂主地位非凡,便连那旧相识新掌门清河真人也不敢随意相召。这样一来,醒言再看看那鹤嘴中不断蔓延而出的青烟,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第十三章 将军鏖战烈,马色截云鲜

血渍衣襟诏一行,马上悲笳事惶惶。

此时仙家方沉醉,不觉中原日月亡。

——佚名

等醒言急匆匆赶到飞云顶上,那清河等人早己在上清观外广场上相候多时。恐是事态紧急,此时两下相见并无什么揖让客套,清河便将手中一方绢巾递与醒言。

清河递给的这绢巾,原本应是白色,现己半为污秽,看样子己不知传过多少人之手。等从清河手中接过,醒言展开看时,便见上面用木炭写着短短五六句话,其字迹娟秀,行句却零乱,显见是女子急切中写就。绢巾刚入手中,醒言一眼便先看见抬头信尾,分别写的是:“醒言钧鉴”;“妾居盈拜上”。

仔细看看书信内容,这不看则可,一看,素性洒脱近来愈加淡泊的四海堂主,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且不提飞云顶上惊恐,再说此时在那长江中游云梦泽北,那江夏郡境内正发生一件极不寻常之事。

这事发之地,是一处连绵山丘前的平缓谷地,唤作“牧良野”。牧良野的南边,是一片连绵的山脉,称为“落云山脉”。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春光浓郁,这落云山脉下牧良野中正是风光如画。那碧草茸茸,铺蔓四野;野花点点,色彩缤纷。午后的春阳一照,弥天漫地的碧草烟色中便闪耀五颜六色的花光,宛如天上的星辰落到人间。

本来在这样大好春光里,风景如画的落云山牧良野正该踏青游冶;只是现在,烂漫山花蓊勃碧草中却是戟剑林立,苍烟滚滚!开阔的芳草地里,人喊马嘶。光天化日下竟有上千名持刀骑士跨马往来奔驰,渐渐将一群狂奔乱逃的轻甲将士围在了核心。

牧良野中这群被围杀的战士,总共大概一百来人,看样子应是残兵败将,各个衣衫褴褛,盔歪甲斜,满脸都是血污。他们的盔缨战裙上,沾满了血渍尘灰,早辨不出本来颜色;手中的刀枪也早卷刃。和四外那些盔甲鲜明趾高气扬的追兵一比,正显得狼狈之极。

这些逃兵也是寡不敌众,虽然打斗间好似武功精湛,还高过那些轻骑,但正是“双拳难敌四掌”,以一挡十的好汉只存在于传说中,面对十倍于己的追兵,还不到片刻功夫,狠命抵挡的逃兵将士就在蜂拥而至的攻击中瞬间倒下十几个。余下的部众见势不妙,赶紧向内收缩,紧挨在一起,兵戈环转对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成一道人墙,将什么重要人物保护在中心。

也不知是否濒临绝境激发出无穷潜力,还是他们深入骨髓的忠心逼迫自己发挥出最大的能力,这些己到穷途末路的武士,如困兽犹斗,口中吼吼作声,兵器狂舞如风,竟一时抗住那潮水般的攻击。

见这些逃寇悍不畏死,那些兵力占优的追兵倒有些迟疑。虽然身后上官不断督促向前,但冲在最前的那些官兵此刻却大抵一个心思:反正这些逆贼己是瓮中之鳖,无论身死还是受擒都只是时间问题;这样情况下,自己只不过一小小卒子,何必跟这些疯子斗闲气;要知那刀剑不长眼,若是太靠前,被碰掉身上哪块接不回来,岂不是冤枉之极!

因此,那些逃兵一收缩反抗,原本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骑兵大队竟一时停了下来。

“嘿……”

这样情形,都落在骑兵身后那小小高丘上横刀立马督战的黑脸将军眼里。

“这群王八羔子!”

神色凶狠的将军见部下出啊不出力,自然口中叫骂。不过,虽然口中骂着部下,黑脸将军却一点都不着急,兀自跨在青花大黑马上,提着手那口硕大的铁扇板门刀,意态悠闲地望着面前的战场。

“罢了!”

望着眼前一边倒的情景,督战将军有些得意地想道:“没想到侯爷分派下这差使,好几路人马上千里地追下来,最后竟让我李克定占了先!”

原来这面如黑铁长神似丧门神的猛将军,名叫李克定,正是京城洛阳昌宜侯府中所养马队“飞彪骑”的正指挥使,也是一时名将。话说这回,那软禁的永昌公主得了前羽林军将士相助,骗过白小王爷趁隙逃出,昌宜侯府得了这消息立即派五路兵马追出,顺着公主出逃的路线紧追下来,其间几经波折,还在汝南国境内和意图庇护侄女的汝南王打了一仗,直将那眼高手低的老王爷打得逃进深山老林,这才由这飞彪骑李指挥使将公主一行堵在这落云山牧良野里——

对他李指挥使来说,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出发前他们侯爷就曾放下话来,说这回无论是谁追回盈掬公主,都算立了大功;若带回的人是死的,则封为羽林中郎将;若人是活的,便再加万户侯。嗬嗬!照眼前这情形,那万户侯羽林郎,还不是他李克定囊中之物吗?

“中郎将、万户侯……”

望着眼前笃定之事,李将军口中反复嘀咕了几遍侯爷的许诺,蓦然心中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升了起来:“噫……倾城公主,本大将军一直听说,这永昌倾城公主有倾城倾国之容,一向所到之处,无论王公贵胄还是百姓黎民,都对她顶礼膜拜,视作天人。既然这样……嘿嘿!”

垂涎欲滴之际,一向大胆妄为的跋扈将军顿时眼前一亮,自己跟自己大吼了一声:“吠!去他娘的万户侯!等到侯爷正式登基,我立了这样功劳,还不照样封我个万户侯当当!再说要这么多民户干啥?还不如落个眼前快活!”

——这真是“人生在世,形形色色”,这样时候,还真有这样色令智昏的恶将军!

再说李克定,心中打定事后杀人灭口的歪主意,他赶紧一拍手中门扇一样的大砍刀,冲着身前的军卒大喝一声:“小的们,都给我听着!那公主小娘,要活的!”

喝罢一抖丝缰,李克定迫不及待催马上前。此时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也各个顺着他话儿,齐撒战马乱松丝缰,齐声大吼:“抓活的!投降吧!”

……在这震耳欲聋犹如野兽齐鸣的叫嚣声中,那所有被围在核心之人脸色都一下子变得煞白。虽然耳里听着“抓活的”,但做下这事,到得此时,他们己知自己绝无生机。眼下京中发生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后果,从一开始他们便十分清楚。一旦失败,绝无生理。这样情形下,为什么对方突然要抓活的?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将士都是精英俊杰,对其中道理立时心知肚明。只是,这结论道理,对那位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而言,实在太过亵渎;他们自己逼着自己不去深思。

“能让这些狗才捉活的吗?”

“不能!”

所有人心思一同。但当核心那位女孩儿判明眼前形势,从容镇定地下达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早能预知的命令时,所有人却都迟疑了。只见那满面憔悴却容光不减的少女说道:“严将军,请取那只长戟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