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到此处,还没等他去与剑灵感应,却发现眼前剑身上那两个大篆,正渐渐扭曲着形状。等揉了两三下眼睛再去看时,却发现原本剑身上的“封神”,现在已变成另外两字。

这两字笔画歪扭,虽然自成一体,古拙自然,但却殊为难认。翻来复去辨认了半天,才发现这两字为:“瑶光”。

“瑶光,这便应该是剑灵的名字吧?”

“瑶光、瑶光……这词儿倒似乎挺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啥。”

“哈!这剑会写字,倒是有趣!”

想到这节,醒言忽想起一事,便在心中对眼前这古剑“封神”默祝道:“神剑啊,不如、这剑上之铭,就写成『醒言之剑』如何?”

祷祝未毕,却见神剑微颤,嗡然有声,似是娇嗔一声;赶紧再去感应时,却已是毫无响动。

“其实俺只是开个玩笑,呵~”

见剑灵瑶光不再搭理自己,醒言只好讪讪笑着自我解嘲。

“哥哥,早上好啊!你起来了吗?”

问候如此礼貌热情,一定是可爱的琼肜妹妹。回头望去,正是琼肜居盈她们穿戴整齐,要来冷泉旁边洗漱。

奔到袖云亭中,小琼肜皱着鼻头说道:

“昨晚便想与哥哥睡在一处,可居盈姐姐说我身量小,夜里睡着睡着就要滚落山崖去。可居盈姐姐身量正好,却又不要和哥哥一起睡!”

小丫头一脸的遗憾与不解。

这样的童言无忌,那个正在冷泉边的居盈丫头,也不知听清没。只不过,她手中布巾,不知怎地却突然滑落地上。

而向来对小女娃儿这样童稚话儿不以为意的少年,此时听了,却突然不自觉便满脸烧红!这异常神色,过得好一阵才消褪殆尽。

幸运的是,现在东天里朝霞正映红了他的脸颊,一时也不虞让人看清脸上尴尬模样。而今个儿居盈洗面比平素时间长了许多;等她姗姗来到袖云亭中时,醒言神色早已回复了自然。

“居盈,你来得正好,”

待居盈来到亭中,醒言便开口问她:

“你读书多,帮我看看这俩字啥意思。”

说着,醒言便将封神剑递与居盈。

居盈执剑端详半晌,略略思忖一下,便将铭文涵义告诉身前少年:“瑶光,北斗杓头第一星。”

“哦!原来如此。居盈果然是博学多闻!”

醒言闻言恍然,忍不住赞叹一声。

听他赞叹,居盈略有赧色;那琼肜小女娃儿则是一脸的欣羡,心中正憧憬着:“居盈姐姐读很多书,总能得哥哥称赞。要是琼肜有一天,也能像她那样读很多书、写很多字,就好了……”

联想到自己那一手狗爬字体,小丫头便是一脸黯然。正在此时,却听少年惊声说道:“北斗杓头第一星?!”

“原来,昨晚这梦,并不是完全荒诞无稽。”

当下,醒言便把袖云亭上这场怪梦,跟居盈几人讲述一番。虽然梦中之事向来只记得大体,但那偶然流光飞起,化身北斗第七星,与天罡六星争斗之事,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难道此事竟是这剑亲历?又或是有何喻意?”

醒言遂与居盈等人细细参详,只是总不得正解。最后,四海堂主下定决心:“等哪天下山巡田,去传罗街上转转,寻个星相摊儿,让他帮俺解解这怪梦!”

于是,居盈与雪宜俱都散去,各自整理衣妆去了。只有琼肜还立在少年身边,仰脸说道:“哥哥,你经常做怪梦吗?”

“也不经常~只是近来多些;可能有些嗜睡多梦吧。也不知和前些天去火云山剿匪有没有关系。”

“嗯!琼肜最近也经常有做怪梦呢!”

“哦?什么梦呀?”

“我梦到喷火的大山,还有掉不到底的大河!”

“还有呢?”

“就这么些了!我每次都梦到好多东西,可醒了就只记得这两样!”

小女娃一脸的怏怏。

“是吗?呵~其实做梦都这样,也没什么稀奇。这冒火的大山嘛,应该就是上次去的火云山;掉不到底的大河……哈!是不是上次看到那个坏家伙掉下山去,才做这梦的?”

这时他倒没想去寻什么解梦摊儿,自己便竭力帮着小女孩儿解起梦来。

确实,相对琼肜那许许多多的古怪念头来说,她刚刚所说的怪梦,看起来并不奇怪。原本,醒言还预备听到更为离奇的事儿。

现在,也不知少年怎么胡乱说了一通,便见这小女孩儿被逗得咯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便似觅食的鸟儿般雀跃着蹦到冷泉旁,让雪宜姐姐帮着洗脸。嗣后,少年也踱到岩泉边,撩起寒凉的泉水清洗脸面口牙,然后便端坐到袖云亭中,让寇雪宜帮着梳绺好发髻,戴上逍遥道巾。

在雪宜帮自己梳理头发的当儿,少年堂主张醒言,恰瞥到倚在旁边栏杆上的封神剑,心中不禁想道:“唔,我四海堂中,至此便再无不识字之人!”

与往日略有不同的千鸟崖清晨,便在这样有些无聊的想头中结束。尔后开始的一天,又与往日无甚不同。

就这样又过了四五天,这天下午,醒言在袖云亭中参研“飞月流光斩”的法笈,用心研读一会儿,似是略有所得,便放下卷册,站起来略舒了舒腰身,歇息一下。他向远山浮云眺望一阵,又朝对面山上永不停歇的流瀑呆呆出了会神。依稀可辨的流泉铮淙之音,正与葱绿山林中嘶嘶蝉鸣声一起断续传来。

流翠的青山,徐来的清风,悦耳的泉声,正让这山中的夏日变得格外的惬意清凉。

正享受着这自然造化的恩赐,醒言忽觉着四下又似乎有些过于清静。略一思量,便知道为何这样。轻手轻脚走到一间石居侧屋前,隔着棱窗望进去——

呀!果然不出所料,那原本正应读书习字的琼肜雪宜,现在都已经伏案悄悄睡着。

安憩着的雪宜,仍保持着清泠秀淡的姿容;侧伏在案的琼肜,头脸正枕在臂上,小嘴儿微开,口鼻一歙一张,嘴角旁隐约有水痕一道,恰似那粉荷露垂。显然,这小丫头正是午梦香甜。

而在这二人玉臂之下,犹压着几张字纸,上面仍有墨痕未干。

“这姐妹二人,也不怕墨汁儿弄污了手臂。”

心中这般想着,少年便抬腿迈进屋内,要替她们抽出那几张枕着的字纸来。

待进得屋内,他才发现,原来地上也三五零星的飘着几张纸儿;想来,应是穿窗而入的清风将它们吹落。

漫不经心捡起来,正准备放回案上;想了想,却又将它们举到眼前,要来浏览一番,也算是检查了她们的课业。

只是,这顺便一看,却让醒言大吃一惊!

原来,在他出门去亭中读经前,曾教二人摹写《南华经·逍遥游》中简单的一段:“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按理说,他现在举起观看的这张竹纸上,应该是一纸春蚓秋蛇般的字迹;但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满纸的灵动飘逸!

“这字儿,写得既清且丽,既凝且逸,飘飘乎竟似有凌云之意!”

“是『飞白』字体?却又不似;即便飞白,也无这般清逸……”

惊叹之余,却是大疑:

“这俩女孩儿,是绝写不出这等好字来。难道是居盈今日出门前所写?也不对,居盈字体雅媚中内蕴端秀,与此大不类同。况且,这纸上墨迹,分明仍未干透。”

再看看其他字纸,却更让他惊讶:

“逍遥游”中后面他没教到的生字段落,现在竟也用同样飘逸秀美的字体大段书写其上。

“怪哉!不知是谁所写。莫非是有哪位雅士高人悄悄来访,留下墨宝后却又不辞而别?”

心下实在好奇,便忍不住推醒这两位偷懒的女学生。

只是,询问、测试的结果,却又让醒言大吃一惊。原来,这满纸仙逸不凡的字儿,竟正是这位四海堂中的后学末进——琼肜姑娘亲笔书写!

只可惜,面对如获至宝的少年反复盘问,这小姑娘只是一口咬定,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睡觉前迷迷糊糊的,正打着哈欠,突然就觉得自己会写这些字了,也能写得比以前好看些了——原本还以为也是在做梦呢!

“岂止是好看些而已。”

听着琼肜的叙述,醒言心中暗自嘀咕,

“看来,这小女娃儿身上,还真有不少出人意料的神奇之处。也不知琼肜是否真个从小生长在罗阳山野竹木间;字儿咋突然就写得比我都好?!”

心中狐疑之余,忍不住又盘诘一番。只可惜,这小女娃儿对自个儿的来历,向来便说不清楚;现在又突然发现自己也能写出好看的字儿,识得以前从不认识的生字,端的是兴奋非常;于是那口中答话,更是云中雾里摸不着边际。

因而,问过三五句后,醒言便放弃了盘问,只来得及反复回答:“是啊妹妹,你这字儿真的很厉害!”

这答话反复说出,前后几有十三四遍。

那寇雪宜在一旁看着,替小丫头高兴之余,心中也十分羡慕;她已暗暗立下志愿,即使自己头脑笨些学得慢,但只要努力坚持下去,相信总有一天也能写出好看字儿,看懂深奥经书,进而……也能得到堂主的夸赞!

略去小丫头在那儿兴奋跳闹不提;等到了傍晚居盈从郁秀峰习法归来,小琼肜便似献宝一般,扯着她让她看自己写字。结果,却是小女娃儿哭丧着脸来找她醒言哥哥叫屈:刚刚郑重其事准备展示书法给居盈姊看时,却发现自己字迹又回复往日蟹爬模样!

于是,她便要来拉哥哥去作人证,向居盈姐姐证明那几张好看的字儿,确实是她书写。

后来方知,小琼肜这识字写字的怪异才能,竟是时灵时不灵,连醒言也想不通倒底是何道理。

日子,就在这样的清幽与笑闹中交错度过。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正是八月出头,又到了一年中秋高气爽的时节。

再过几天,便是八月中秋了。

这一日上午,与小琼肜逗笑完毕,正准备开始修习法术之时,醒言却忽听得“唏呖呖”一声清唳。转头看去,却是门侧那对石鹤喙中,正缭绕起青烟两缕。

石鹤报信,想来应是飞云顶有事相召了。

第十章 弄月放歌,兴来醉倒花前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佚名

“依稀记得上次灵庭真人欲言又止,似是山中有事。不知这次飞云顶相召,是否就是商议此事。”

在赶往飞云顶的山路上,四海堂堂主正猜测着这次飞云顶是因何事相召。

走在山路上的少年,闲着无事,便开始回想起这一年中发生的事儿来。其实,得空细想想,便觉得得自己现在这生活,就如同在梦幻之中。

原本奔波于饶州市井,整日琢磨的就是谋生糊口之事,便连在季家私塾中听老先生讲课时,脑袋里都要装着酒楼灶间的锅碗瓢勺、座椅分布。像他这样一个山野贫民小子,真可谓是逢人三分低;当年在烟尘污淖中奔走之时,又如何能想到今日的光景?

“竹前消受无事福,花间翻看未完书”,自己这罗浮山上的日子,过得真如神仙岁月一般。

“俺当年向道之心那般坚定,也算不枉了!”

少年跟自己打趣。当年虽然坚持不懈的向老道清河申请入教,却全没想到会有今日这局面。那时,可只是为了温饱。

“也不知今日何事相召。不过也毋须多想;反正现在这生活已属非份,若有啥坏事体,大不了再回饶州重操旧业便是。”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但之前飞云顶几次相召,都没啥坏事,估计这次也差不多,自己去随便旁听听也就罢了。

这次,醒言自己也没料到,今日飞云顶相召,他竟是主角!

原来,南海太守段宣怀,今日亲上罗浮山,代朝廷颁下玉牒文书,加授饶州籍上清道士张醒言为中散大夫。

在接受太守所传谕旨之时,这位新任散官张醒言,直听得晕晕乎乎。具体词句几乎记不得,只知道大意是说他家世福德深厚,有仙山得自然造化在先,又有勤修道德、助剿除魔在后,因此,经南海郡中正官累日寻访观察,认为上清道士张醒言名绩卓异,为人纯孝,便奏请州府报与有司得闻,特除其中散大夫之秩。朝廷准报,并赐饶州城郊上好水田百亩,以为张醒言父母养老之资……

这一番谕旨,当时听在醒言耳中,真赶得上居盈丫头那样的灵籁仙音了。对他来说,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天大喜事!虽然,这中散大夫与太中大夫相类,品秩并不算高,比那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颇有不如;但当时这样的散官荣秩,基本只颁给名门士族,还大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诸大夫官,皆处旧齿老年”;像醒言这样的年轻山民,与这些品秩根本便是风马牛不相及。即使是再狂乱的少年梦想,也从未敢奢想过这等好事。因为,对他来说,根本就想不上去。

而现在,这不可能之事,竟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在飞云顶用过饭食,现在走在回山石径上的少年,到现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那太守、掌门、师祖师伯们席间的恭喜话儿,到现在仍轮番回响在耳边。这脚下坚硬的石道,现在却变得似棉花一样绵软,走在上面两脚都好像借不到力气,整个人都似要飘飞起来。

“呵~现在练练御剑飞行,说不定能成功……”

这位新任的中散大夫,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回到千鸟崖,第一件事,就是让力气最小的琼肜在自己胳膊上狠拧一把。这小丫头向来最听醒言哥哥话,于是,就真的让这位张堂主一声惨叫:“没想小丫头竟有这等好力!”

确认过并非梦中之后,醒言便跟堂中两位成员郑重宣布这个好消息,并拿出玉牒文册让她们传看。

虽然,雪宜琼肜并不大了解这份头衔的意义,但听得醒言一番解说,也大致知道这称号来之不易,算是一份殊荣。于是,这四海堂上下便准备大肆庆祝一番。琼肜跑去山中寻找香美的秋果,雪宜精心烹煮美味的菜肴,醒言则打开酒坛的封盖,准备等居盈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今日居盈倒回来挺早,醒言回来后没多久,她便从郁秀峰归来。听得醒言兴奋相告,居盈也十分高兴,跟他祝贺道:“恭喜堂主得此荣秩;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出将入相了~”

听她这打趣话儿,醒言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又等得琼肜从山中采摘归来,这四海堂庆祝晚筵,便在袖云亭中正式开席。

亭中石桌上,已铺排开果馔饮食;四只石盏,已斟满清醇的米酒。待得张堂主一声令下,这三位堂众便次第入席,开始在斜阳晚照中推杯换盏起来。

自然,除了醒言杯中是原汁原味的米酒,其他三女酒盏中,都已勾兑了大半杯冷泉之水。在啜饮之前,居盈又将石杯中酒水倒入醒言相赠的那只随身竹盏中,说她已经习惯用竹杯饮酒。

晚风清徐,夕霞明媚,过不多久,这袖云亭中的酒宴上,便已是杯盘凌乱。醒言酒量甚佳,陪这几位女孩儿喝酒,只能算作小饮。但她们几个,杯中虽已勾兑泉水,却也是有些不胜酒力。不多时,琼肜雪宜粉颊上已是两片酡红。居盈酒力,似乎比上次马蹄山夜酌,又有了不小的进步;但酒过三巡之后,也已现出娇憨之态。她那从不似人间凡物的蕊靥仙颜,现在也飞起两朵嫣红,如染西天明霞。

那醉了酒的琼肜,便开始口不择言的数叨起她哥哥往日的“轻薄”行径来。小女娃儿口齿不清的话语,虽然听起来幼稚可笑,但不知怎的,却让居盈丫头脸上酡红之色更浓,恰如那春水桃花,娇艳欲流。一时间,直瞧得醒言酒意更浓,如欲醉去。

筵至半停,酒正微醺,忽又有相熟的华飘尘、杜紫蘅、陈子平、黄苒四人,各携了酒菜,一齐来千鸟崖上向醒言祝贺。于是,从屋中搬来几张藤椅竹凳,重开酒筵。

酒至酣时,醒言忽觉意动,便离席拔剑起舞,对着眼前的明月青山,醉步石崖,剑击秋风,清声歌道:“芝华灿兮岩间,明月炯兮九天。

借醇醪以沉醉兮,问灵剑之前因。

拂香雾之仙袂兮,振神霭之玄缨。

排风霄而并举兮,邈不知其所之……”

清朗高峨的吟唱,回荡在月下空山中,余声久久不绝。华飘尘等人,在旁亦是弹缶击节、清啸相和。

醒言歌罢入席,已见琼肜不胜酒力,倚栏醉眠,便捉臂抱入屋中,置于小榻上安睡。安置完毕,复又出来饮宴。

移时,兴尽席散,醉态醺然的几位年轻道友,便相互搀扶着踉跄踏月归去。正是: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翌日上午,直到日上三竿,醒言几人才得起来。琼肜雪宜酒醉颇深,醒言居盈起来洗漱时,她们还没起床。

寒凉的泉水,让醒言昨晚的酒意一扫而空。此时的头脑,正是格外清明,于是又不免琢磨起中散大夫和揭阳剿匪之事来。

初得封号的兴奋过去,再看看今日之事,却似与昨日也没啥不同。

想着想着,不经意便瞥到身旁的少女。看到居盈娇袅的身形,少年倒是心中一动,想也不想便开口问道:“居盈,你是不是与那段太守相熟?”

听得问话,正撩水敷面的少女却是一颤,手上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不会真与段大人相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