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算这厮走运,刚才只从旁边侧着身子过来。”

这时再去看时,原本温柔软款的少女,却已换上一副冷冰冰的颜色。

就在居盈看着赵无尘被自己护身玉带轰掉半只手掌,正在地下疼得不住翻滚之时,却又听得身后林间一阵风响,然后便是一阵恐怖的兽嗥。

还没等落难的少女来得及惊惶,却见那无良道人滚落之处,已揉身扑上一只体形硕大的金睛吊额白虎!

这头乘着狂风而来的百兽之王,现下正探出犀利爪牙,张开血盆大口,不住的扑腾厮咬着地上那名恶徒。只眨眼功夫,这俩体形状态悬殊太大的搏斗对手,已是胜负分明:神志已有些恍惚不清的赵无尘,被猛虎一口叼起,不知跑到何处受用去了!

就在少女脱离灾难,四周白光渐渐稀淡之时,又从远处飞落一位少年,正急急朝这边赶来。

“居盈!”

一瞧见那位被困在松干上的少女,心急如焚的少年立即大声呼喊起来。

不过,就在他刚要举步冲去之时,忽又停住,探手将古剑牢牢攥在掌中,又施展出能抵挡法术攻击的旭耀煊华诀,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居盈之处小心行去。

“醒言!那恶徒已被老虎攫走了!”

见少年寻来,那位已经饱受磨难的少女如遇亲人,惊喜万分的叫了一声。

“呃?那太好了!”

一听危机解除,醒言立即加快脚下步伐,朝松干下少女急急奔去。此时,也不知居盈念了什么咒语,那十几道护身光柱已渐转淡薄,顷刻间便消匿于无形。

“绑你那厮,是赵无尘吧?”

少年一边奔去,一边问道。

“正是!”

“就知是他!这杀胚上次被踢落山崖,还不知悔改!早知如此,那时还不如……”

正在少年口中恨恨之时,却冷不防脚下忽绊得一物,当即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好!”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往旁边纵跃,却已听到耳边一阵风响,然后后背就被重重一捶——

只这一击,就把少年整个人都砸飞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丈多远,然后“咕咚”一声,摔落在被缚少女的面前。

“啊!”

在少女惊叫声中,一大口温热的鲜血,正喷到她洁白的裙裳上,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第十章 雪影摇魂,恍惚偏惹风狂

仙子鬓眉春黛染,美人衫袖落花娇。

同期秋水霞长映,无事休嫌雪难消。

——佚名

身子还在半空中,“噗”一口温热的鲜血,就已从少年口中急喷到居盈白裳上。

等他摔落到少女面前时,那一身蒸腾的护身光气,早已是涣散无踪。甫一落地,他还忍着剧痛挣扎一下,以手撑地探起身子,绷紧全身肌肤,预防刚才巨力撞击再次袭来。

此刻,他已是避无可避。身前,便是一脸惊恐的少女。

幸好,在这瞬间剧变之后,只听身后传来几声“碌碌”的滚动,然后便再无声息。屏息听了一会儿,醒言这才来得及在心中恨恨想道:“好个阴狠贼子!知我能防法术,居然设计用巨石砸我,真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不用说,刚才脚下绊倒之物,定是赵无尘设下的机关阵眼;也不知这厮用了啥手段,一俟自己蹴上节眼,便有千斤巨石狠狠撞来。

想到赵无尘这样狠辣手段,醒言不禁又怒又悔:“晦气!这厮都被猛虎攫去,却还中了他道儿!”

乍见醒言受此重击,居盈惊叫痛惜之余,便赶紧要来扶他。只是,刚挣动一下,才记起自己正被五花大绑在树干上,手足都不得展动。

“别急,我来解开。”

见居盈挣动,倒落尘埃的少年,扭头朝旁啐了一口血沫,便艰难的匍匐而前,要来替她解开藤索。此时,他那把剑器,早已飞落一边;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去捡。

见他重伤之下仍要前挪,居盈急道:

“醒言你先别动,我不打紧!”

少女焦急的话语已带了哭腔。

“我也不打紧。”

固执的少年不理,继续在地下挣扎而前。这短短一段距离,却费了他好大功夫。

“呼~幸好不是死结!”

片刻后,让筋疲力尽的少年感到庆幸的是,那恶徒绑起少女的藤索,虽然层叠了两道结,但第一道并不是死结,很容易就可以打开。

感觉到醒言在自己身侧解结,居盈也很激动。经了这一阵惊恐,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便是抬手替少年拭去脸上的血渍尘泥。

只是,这两位少年男女心情激荡之余,却都没注意到,就在这株粗大的松干背后,缠绕少女的藤萝,同时还绑缚着几张麻纸。

这几张画着奇异纹样的符纸,正贴在树干上,被人精心摆成一个并不规则的六角形状。随着藤索的动荡滑蹭,这六张符纸旁边,渐渐氤氲起一阵寒气,将那处变得如有水波晃荡。

随着藤绳一圈圈滑落,那几张纸符却依然纹丝不动。

“解开了!”

醒言低低欢呼一下,使力将藤绳一下子抽离。

“谢——”

被解救的少女谢字还没说完,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嗡嗡声。

“这是什么声音?”

还在懵懂,这原本身处黝暗林边的少女,便突然如腾云驾雾一般,须臾间被吸到一处光亮所在。

“这是……?!”

此刻在她眼前,所有暗黑的松林山岩都已消失,四周还有身下,只剩下一片清光闪烁、寒气逼人的冰壁!

乍睹这诡异的陌生天地,居盈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罢了,不信这厮竟有如此法宝!”

同样也被吸入冰壁之中的少年,目睹此景也是喟然长叹。此时,他已是精疲力竭。

原来,就在他撤去居盈身上绳索的一刹那,却突然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然后便身不由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吸入古松后一座白色冰塔中。

那方一直酝酿的符阵,终于在最后一瞬间全力发动,幻成一座寒光闪烁的冰塔!

这时候,已是恐惧多时的少女,终于能安心的依偎上少年的胸膛;只是此际,她和他已陷入了另一个绝境。

“居盈,不要急,一定有办法出去!”

瞅着四周冰晶闪华的古怪模样,醒言第一件事,便是强忍喉头涌动的血气,安慰靠在自己胸前的无力少女。

听他安慰,正静静依偎的少女,便仰起青丝散漫的俏面,抬手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沫尘泥。映着清幽幽的冰光,醒言看得分明,身前原本惊恐不安的娇柔少女,此刻韶丽动人的俏靥上,却正流露出一丝安详的笑意。

见到这抹浅浅的笑颜,感受到脸上兰花般拂过的温柔,一缕异样的柔情,不知不觉爬上少年的心头。

就在醒言愣愣的目光中,有一朵晶莹的花朵,悄悄飞上少女秀长的睫毛。

哦,不知何时,身边这片狭小的天地中,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看着眼前联翩飞舞的雪朵,已经恢复了几分气力的少年,也放松了神色,微笑着对轻偎自己的少女说道:“居盈,看起来,咱们眼前这场雪,比起卓碧华那场飘刃雪舞,却还要差得远。”

“嗯……很久没看见这么美的飘雪了。”

居盈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出神的看着眼前自在飞舞的琼朵,便似在自家园中观赏雪景一般。

与少女这份出奇的从容相比,醒言却远没这么镇定。虽然口中调侃,但内里却是心急如焚,真个是悔恨交加:“唉!怪就怪自己与小人结怨,却偏又瞻前顾后,没下得狠心!当时还觉处置得当,不想今日便遭此大难。也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却连累了居盈……”

静处身前的少女越是淡定,醒言就越是觉着自己罪孽深重。

“也罢,现下首要之事,还是想办法出去。”

少年心神,也只是片刻散乱;意识到眼前困境之后,便赶紧运行起太华道力,迅疾施展出旭耀煊华诀。

气力衰竭之际施展出的上清大光明盾,光色虽不如往日耀眼,但毕竟为这白茫茫的狭窄天地中添了几分生气。同时,得了法诀之效,在这微微蒸腾的光焰中,少年的气力也正在迅疾恢复。

不一会儿,便听他柔声说道:

“居盈,你且坐好。我来看看这屋子有无出口。”

“嗯,我也和你一起。”

于是,这两人便站起身来,在飞舞的雪花中,朝四下冰壁不住摸索敲击。

只是,让这二人失望的是,无论居盈怎样细心摸索、又或醒言怎样大力敲击,却总是破解不开眼前这堵团团四围的明澄冰壁。

咧着嘴抚摸着捶得发痛的手掌,醒言突然觉着好像有什么重要物事,自己一时没能记起。

“是了!我忘了那把封神古剑!”

皱眉思索一下,醒言才想到为啥自己觉着手里空落落的:“我为何不召唤一下?也许她能帮上忙。”

于是,他便聚拢心神,开始悉心感应那把失落的剑器。

只是,又让他大感沮丧的是,无论他如何召唤,却始终感应不到那把瑶光剑的存在。这一下,醒言真有些要绝望了:“赵无尘这杀才,是从何处搞来这宝贝?竟能隔断自己与飞剑的联系!”

“只是,为何这样厉害宝贝,却不能一下子把我们杀死?只在这儿漉漉奕奕的下雪!”

惊惧之余,醒言也有些迷惑不解。

对于他和居盈来说,困入雪境之中也只不过片刻时间,但却似乎已度过一个漫长的时间。

醒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居盈陷入雪阵后,略过了一阵,他那把古剑失了主人气息,也是倏然飞起,绕着林间寒光缭绕的冰塔飞舞几圈,然后将剑身轻轻附在光壁上,似乎正在侧耳倾听。

有些奇怪的是,听得一阵,这把古怪剑器并未着急救主,而只是往后一个倒翻,斜斜立身于松软的浮土中。

与瑶光的怠工偷懒不同,就在她之后,又从林中急急蹿出一头金睛白虎,展身朝这座冰影纷纷的光塔扬爪狠狠击去——若是居盈在此,定可看出这头体形比一般猛虎大得多的巨硕白虎,正是先前掠走赵无尘的那头山大王。

只是,现在任凭这头威猛的白虎死命捶击,这座光塔便如虚幻的烟景一般,总让它的巨掌穿塔而过,击不到实处。扑腾一阵后,这只路见不平挥爪相助的异虎才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只是徒劳;于是便见它长啸一声,驾起一阵狂风,朝远处奔腾而去,一路带起纷纷的草叶。

而在冰塔雪阵之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雪花,此时仍在静静的飘洒。蔼蔼浮浮,氛氲萧索,洁白无暇的雪朵,一如四月的柳絮飞花,在醒言居盈的头顶身周,轻盈的徘徊回舞。

此刻,醒言已放弃了无谓的敲捶,只在那儿依壁而立,尽量挨延着时间,好等到有人发觉救援。

这时候,在漫天飞雪中,少女居盈正轻轻靠在少年的胸前,默默注视着眼前翩翩飘舞的琼花雪朵。在这样静谧的素白世界中,白衣少女这样亲昵的动作,却让醒言觉着无比自然。

渐渐的,原本落下即融解无踪的纷纷雪朵,慢慢便如茸茸的蒲絮,在居盈发髻上渐积渐多;原本俏洁的面容,现在已变得苍白起来,恍惚间看去,少女流转的口鼻轮廓,竟变得有些透明,似乎正与四周空明的冰壁,渐渐融为一体……

看着居盈这般迷离的模样,感受到她身上不住传来的颤抖,醒言不禁暗暗心惊。

于是,为了让少女不至于在冰雪中冻僵睡着,醒言便扶着她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转圜行走。一边走,一边又把自己与赵无尘结怨的事儿,择要跟她说了。

就在他恨责自己因一时之仁,而将居盈牵扯进来时,却听得这位已重获几分生机的少女柔声说道:“此事不怪你。你做得完全没有错处。只可惜当时没和你在一起,否则又可以像去年秋天夜捉贪官那样,一起对付那个邪徒。只是……”

“和现在的醒言相比,我却没什么法力。即使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得少女自怨自艾,醒言急忙想出言排解,却听她又接着说道:“其实今日这事,还是居盈累你。都怪我只想急着学法术,便没听你劝告,又……又不想有人随从,才遭恶徒挟持,反累你遭此苦楚。”

“居盈切莫这么说。”

醒言赶紧接话:

“其实,赵无尘这杀才自那事之后,变得温良谦恭,谁能想到他内里竟还是如此怨毒?我俩与他同门,原是防不胜防。如非今日此事,他日定还有其他事由引我入彀。”

说到这儿,这位扶曳着少女的四海堂主,不禁又变得怒气勃勃:“想来想去,还是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恶徒!早知如此,当日我实该将他一剑杀却,最多只是赔得一条性命,也省得今日连累你这样娇贵之身!”

想到激愤处,醒言抬脚便朝身旁冰壁胡乱踢去。正狂怒间,却只觉一只宛若凉冰的小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掌——原是居盈听到“娇贵之身”四字,不觉幽幽叹了口气,便似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今日能与你共赴患难,正是盈掬朝思暮想之事。唉,那等恶人……我却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心情激荡之时,醒言并未听清少女的自称。

“我曾见过这么一句话:与其溺于人,宁可溺于江。溺于江犹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

“……这句话说得甚是!”

品了品句中涵义,醒言大为感叹;激赏之余,又如往常般问道:“居盈,这话你是从哪本经册中看来?我却从没读过。”

“这是在家时,我晚餐前浣手玉盆上的一句铭文。”

“哦,原来如此!”

正若有所思的少年,顺口答得一句,却没发现旁边少女神色忽有些慌乱,便似说错话说漏嘴一般。

醒言此时想的,却是从居盈那句“溺江”之言中,联想起自己所会的几种法术。此时他才发觉,“冰心结”、“水无痕”、“辟水咒”、“瞬水诀”,虽然也似不少,但此时却都派不上用场;而那个屡助自己度过难关的太华流水,现在又起了些变化。

自上次突出身外强行炼化那个九婴妖魂之后,不知是因囫囵吞枣,还是妖魂法力过于庞大,以至于直到现在,他还没将它彻底炼化。现在运转道力时,那脉原本无色无形的清溪水,却似变成一道寒冰流,虽然能助得自己不惧身周的寒气,却不能助得旁人御寒——刚才将太华道力流转掌上,一触到居盈,却让她呼冷不已!

“照这样看来,以后若离得近,也不必劳烦冰心结了。还是时日短了了,来不及炼化。”

“唉,早知今日,无论如何我也得学会小琼肜的放火术了!”

一想到这个“火”字,醒言心里却突然一动,伸手便朝袖中摸去。这一摸索,顿时便让意兴萧疏的少年如抓救命稻草:“天助我也!这下又可多撑不少辰光!”

原来,他发现自己衣袖倒袋中,恰携着火镰荷包!现在这冰窟之中,寒意四溢;身上的衣物,根本就无御寒之用。若是点着生火,反倒可以再拖延一些时候。

找到缓解之法之后,醒言赶紧将居盈扶到一旁,然后便脱下自己外罩的道袍,使劲摔拧几下,之后取出荷包里的艾绒,紧覆在火石上,弯腰躬背,将这些取火之物护在身下,然后用火镰在火石上迅速擦击。

只一下,便听“咝啦”一声,几点耀眼的火花从火石边缘蹿出,正将紧挨的艾绒瞬时点燃!

一见艾绒燃着,醒言赶紧将它凑到自己的布衣上——

谢天谢地!幸好这古怪法宝里面的雪花,似乎只具六出之形,并不能真正融化为水;因此,现在他很容易就将道袍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