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此节,四海堂主不觉干咽一口唾沫,心中大赞这招亲之人装扮甚妙,也不知是请了何方高人设计。

正和台下闲人一起朝擂台上观望时,忽见台上那位面色黄赭、门牙阔大的中年汉子,一抱拳说道:“列位乡亲,今日还有没有人上来打擂?”

“我来!”

话音刚落,便有位年轻子弟应声而起,跳上台去,朝擂台地上那个包袱里扔上一锭银子,然后便拉开架势,准备和那汉子争斗。

“为啥要给银子?”

见那年亲子弟交钱,醒言不解,便转脸跟旁边那位一脸兴奋的看客询问。听他问起,那看客头也不转,口中回道:“这是规矩。每次上擂一两纹银。”

“这么贵!”

“贵?值啊!胜过一回合,那小娘子就要脱件衣物!若是一擂中胜过四回,那小美人就归打擂者!至不济,也可赢得些银两。”

那看客顺口回答,眼睛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

听他这话说得离奇,少年立时愕然。正待再问,却见身旁所有人都只顾抻着脖子,一心一意看台上争斗,便也不再开口,同他们一道朝那擂台上观瞧。

只见那台上二人,你来我往,拳推脚扫,正打得不亦乐乎。而台下人众,此时竟是万众一心,全都攥拳呼叫,替那打擂年轻人鼓劲加油!

受了周围气氛感染,这四海堂主的少年劲儿上来,也随着大流在那儿大呼小叫。

只可惜,这气势惊人的鼓劲声,却似乎没起到啥实际效果。过不得一会儿,只听“嘭”一声响,那个打擂子弟已经被擂主一脚扫下台来。

“唉!”

一声巨大的叹息,正从围观闲人口中不约而同的发出。

见又胜了一场,那汉子脸上也没什么得色,只是朝台下一抱拳,和蔼说道:“承让,承让!今番王小哥拳脚功夫又有长进。哥哥这番胜过,倒比前两日要吃力得多!”

笑了一笑,又朝台下扫视一周,大声说道:

“各位,听得有言,『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看来那些读书人也不骗我们。你们没见,王小哥这几天竟是越打越厉害?说不定再来几次,就真成我妹夫了!”

闻听这话,台下顿时又是一阵激荡。那位看打扮明显是富家公子的王小哥,听后也是振奋不已,在那儿伸胳膊展腿,似乎只等身上疼痛略略消去,便要上台再行比过。

不用说,无需那台上汉子再多招呼,立马又蹿上去一位。只不过,和刚才一样,过不多时,又是被一拳推下台来。

如此几番之后,便渐渐再无人急着上去。毕竟,那小娘虽然生得妖娆,但她哥哥武艺也实在高强。虽然每次胜负,都似乎只在一线之间,但最后落下台来的,必定是那位打擂者。

看来,若是再仓促上去,也只是给人白送钱。一时间,这原本哄闹无比的比武招亲台,倒有些冷场。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响亮说道:

“今日就让我来领教这位高人。”

众人闻言,见有人出头,顿时大为振奋,又开始群相鼓噪,给那位刚跳上台去的挑战之人鼓劲打气。

“咦?哥哥也要打擂吗?”

看着台上之人,小琼肜一脸新奇。

原来,刚才这位急吼吼跳上台去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上清宫四海堂堂主张醒言。

只听“当啷”一声,一锭约摸一两重的银子,又掉落进那个已经集了不少金银的包袱皮。然后,便见这位少年道士一拱手,笑道:“这位英雄,请赐教。”

而这黄脸汉子,忽见一位道士上来,眼中倒现出些迟疑之色。只不过这抹异色,也只是转瞬即逝。看着眼前这小道士少年模样,汉子心中重又安定:“嘿,不过是个雏儿,也想来吃荤?过会儿可别给我打哭!”

心中转念,嘴上却道:

“好好好,我们来比过。就看看道爷您造化如何。”

末了,又开了句玩笑:

“小道爷啊,我妹子估计已经很热,希望您能让她稍微凉快点,哈哈!”

这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鼓噪,所有人全都鼓足了气力,给台上少年呐喊助威。看这架势,真可谓“同仇敌忾”!

听得汉子玩笑话,醒言也咧嘴一笑,随口回道:“好说好说。”

他此时,彷佛又回到当年街头玩闹,正是依足了江湖口吻。

于是,接下来这两人便开始各递拳脚,乒乒砰砰打到一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斗下去,台下众人也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但是,那位正与少年争斗的黄脸汉子,却是越斗越心惊。因为过了约摸十来个回合,他发现眼前这清朗小道士,竟生得一身好气力,拳脚间又十分机灵,一时竟战他不下!

“要不就给他点甜头?不使手段了?”

拼斗之余,汉子心中思忖。

“不行!”

刚冒出这想法,便立即将之否决。因为不知怎的,现在这豪强汉子,潜意识中竟隐约升起一丝忧虑。一番转念之后,便只想赶紧将这小道士驱下台去。

打定主意,这汉子眼中就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异色,然后在下一次与少年身形交错之时,手中暗运奇功,在少年眼前不留痕迹的一晃而过。

“晕也晕也~”

错过身形后,黄脸汉子便在心中好整以暇的默念,只等眼前这雏儿眩晕,然后再将他一脚踢下台去——

“哎呀!”

果不其然,众人耳中立时听到一声惨呼!

“罢了!就是道士也不济。年纪太小了。”

正当众人遗憾时,却忽见留在台上的那位站立之人,转过身去,微微弯腰一鞠,然后抬起头朗声言道:“姑娘,就请你去掉眼上布条!”

“……?!”

台下看客闲人,这时才清醒过来,赶紧抹眼望去,却发现那台上停留之人,正是刚才上台打擂的少年道士!而那位正以手扶腰,狼狈不堪爬上台去的汉子,却是那摆擂之人!

“哗!”

居然赢了!

……只可惜,这小道士恁地不知趣,咋会先去摘那条宽不过一寸的布条?可惜可惜!

只不过,才一怨怼,台下好事之徒便想到,接下来还有几个回合,按这小神仙的功夫,今天应该能看到吧……抹了抹嘴角口水,台下众人呼啸声又起,并且比先前更加狂热!

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要知道,这道士可是三天以来,第一位能闯过第一回合的!

就在众人鼓噪声中,这时那个妖娆女子,也依着诺言,轻抬酥手,缓缓摘下遮在眼前的黑布条。

恰如一刀闸下,俟那布纱一落,台下原本响成一片的嚷闹声,立时归于沉寂。因为,此刻台下众人,只看见一双妖媚无比的玲珑眼眸,流转着浓浓的情义,朝台下众人瞬瞬闪来。这灵动的眼神,立即把那张原本就如春花般娇艳的脸庞,衬托得如水样的妖柔!

只见这女子,眼角含笑、口角亦含笑,对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打擂之人说道:“少年郎,望啥噻~”

——这短短六字,直说得万般的软款温柔;女子口中那“啥”字的发音,说得与其后“噻”字相近,合起来软糯粘连,真个是说不尽的妩媚娇柔!

“果不其然!”

看着眼前女子这可人模样,少年堂主脸上虽然仍旧含笑,但心中却镇静的想到:“唔,幸得出行前,聆听清溟道长一番教诲,今日果然用上。”

“嗯,也幸好我平常没事时便极力去盯瞧居盈雪宜,今日才得在此术之前,不至于骨软筋酥!”

正在心中转念,忽听得旁边那个刚爬上来的擂主,正乍乍乎乎的叫道:“这位小道爷,果然好身手!不过刚才我『巨齿狼』可没使出真功夫,才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儿!”

“接下来,嘿嘿,我可要施展师门分筋错骨的绝技;到时候只要稍一挨着,那便是不死就残!你看你是拿了银子走人,还是……”

这虚言恫吓话儿刚说到这,却忽听台下传来一个响亮的童稚女声:“那位大叔不要吓唬小孩子!我哥哥本事可大呢!”

说话之人,正是那琼肜小女娃。此刻,这小丫头正在台下人群中愤然驳斥。

夸了哥哥一句后,便见这兴奋的小女娃儿,在那儿上蹿下跳,不住给醒言鼓劲加油:“哥哥啊,今天就把那姐姐衣服全脱光!”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顿时轰然大笑。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喝彩附和声。在这叫好声中,更有急不可耐者,往这位可爱非凡的小妹妹手中塞上一锭大银,拍着胸脯保证,让她不必担心她道士哥哥今日打擂的花费!

见得了众人支持,小丫头不免便得意非凡,捏起小拳头不住朝台上挥舞,叫着堂主哥哥一定要把所有厉害功夫使出来!

正当小女娃身旁的寇雪宜手足无措时,却见台上那少年堂主,回头朝台下一笑,说道:“妹妹啊,谁说我要脱她衣服?”

“今日我来打擂,不过是试试能不能赢光地上这所有金银!”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尽皆愕然。而他旁边另外两人,眼中立时浮现出几分古怪神色!

第三章 目迷情魇,谁识冰心玉壶

一听醒言之言,那对男女顿时神色大变。

只听那汉子嘎声言道:

“朋友,你若只想赢钱,为何刚才要交一两银子?”

“嗯?你这话是啥意思?”

“难道你不知我这擂台的规矩?若只为金银彩头,每次只需交五百文钱!”

“是这样啊!”

一听此言,少年当即大喜,脱口说道:

“你不早说,害我多交半两!”

说着,就要拔足往前面地上那只金银包袱奔去。只不过,身形才一闪动,便又停住,呵呵一笑道:“罢了,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再过三回合,这包袱银两怕是全都归我!”

“……!”

见他这泰然若定的模样,那位原本气势汹汹的黄脸汉子,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愣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醒言这番话,传到台下围观人群中,顿时引起一片哗然。除了琼肜雪宜外,那些看客们全都怀疑这少年道士,是不是神志有些不正常,面对如此娇滴滴的美娇娥,居然只想去贪地上那堆金银!要知道,这些手有余钱之人中,大多数已跟这对招亲男女,穿街过镇跑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来到方池镇,半个多月里也从没见过有人只交五百文钱打擂的!

话说这些打擂好汉,大都有些身家;虽然平时大都吝啬,但此刻却都是视金钱为粪土。那位刚跟琼肜拍胸脯,包下醒言一切打擂费用的富家子,刚听了台上这番对答,立时急红了眼,在那儿扯着脖子直嚷嚷,说道台上这位武力高强的小神仙,不用只操心打擂彩头的事儿!

且不说台下纷攘,再说醒言,对台下大众呼声充耳不闻,只在那儿静心凝神,重又拉开架势,准备和擂主汉子二次开斗。

就在此时,却忽听台上侧边那位小娘子,拈着腰肢,扭扭摆摆的转到醒言面前,启朱唇软软说道:“哟~这小哥哥,难道一点都看不上奴家么?”

立时,这悱恻婉腻却又大胆直接的话儿,顺风飞到台下众人耳中,一时只觉得其中蕴涵着无限的娇羞哀怨,顿时就让人浑身不由自主蹿起一股熊熊火苗,恨不得把满天日月星辰都许给这说话之人!却听那道装少年平静说道:“呵,大姐姐,我一心只修清静无上道,偶尔挣些裁衣买酒钱,而已。”

一见少年听了自己这加料软语之后,竟然神色如常,那女子眼中立时闪过几分警惕不安之色。只是,也止稍一愣神,这娇媚女子眼珠滴溜溜一转,便往台下团团一扫,然后便掩口吃吃笑道:“嘻,小哥儿却不老实,身边明明摆着两个美人儿,却说甚么只修清静无为道!”

原来,这女子眼光正扫到台下一身道童打扮的琼肜雪宜,便以此来取笑醒言。本来此番出来,琼肜雪宜这两个美娇娃,都只作道童打扮,一身青衣小帽,尽量不惹人注目。现在她二人,头上灰色巾帽拢起了如云青丝,略显宽大的袍服掩去了玲珑体态,若非留意去看,很难发觉这俩朴质装扮的出家道童,其实竟是两位旷世佳人。

只不过,这尽力隐讳姿容的打扮,又如何逃得过眼前这位积年老手的眼光。只轻轻一瞥,便立时看穿二女本来颜貌。

听女子这么轻佻一说,醒言心中倒暗暗忖道:“这女子果然不简单!”

口上却随意回道:

“姐姐且莫管我如何取舍。反正今天铁了心,就想试试能不能赢下今后两年的旅途盘缠!”

听得年未弱冠的少年这愣头青般的话儿,这对男女立时神色大变。须知地上这许多金锭银两,都是这些天穿村过寨收敛来;费得这番辛苦,又如何能让人轻易收渔翁之利!

几乎没啥迟疑,这俩默契非常的男女,听完醒言之言后,目光只稍稍一碰,便立知各自心意。当即,那汉子微微点头,稍微往旁边一让,然后便见那姣丽女子,抬手整了整衣裳,莲步轻挪,稍稍偏到少年侧前,然后便是一声轻柔的呼唤:“道士哥哥,你再看看,小女子真的不美么?”

“好啊。”

听得这妩腻声音,醒言不动声色,顺口答应一声,便抬眼朝她望去——只不过,在这一瞬间,他却悄悄运起了旭耀煊华诀,在自己衣表罩上一层淡淡光膜;而这时施展出来的光膜,已是光华内蕴,在这阳光下更不易被察觉。

待这胆大心细的少年,暗中做好万全准备后,便笑嘻嘻抬眼朝前望去。

孰料,就当目光落到那女子脸上,对上她那双宛若水漩的双眸时,少年才突然发现,自己目光已在那处深深陷住,便似有某种奇异魔力般,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挪移,却再也不能收回还复……

只一瞬间,他便只觉得那个扭身而立的女子,姿势变得无比的妩媚妖娆,似乎在她站立的那处红布台上,正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越旋越大,越转越快,便似正将他整个的身心眼光,全都朝漩涡中心那位尤物引去。

彷佛,在这巨大的牵引之下,此刻他眼前整个天地之中,只剩下前方那个闪耀着万种风情的深漩……

“咦?怎么她们都在那儿?”

眼光渐已迷离的少年,忽然看见在自己目光的尽头,那位含笑侧立的女孩儿,竟似乎渐渐糅合成一个奇异的姿容:有居盈的月靥仙颜,有灵漪的娇娜灵逸,有雪宜的冰清玉洁……甚至,还有那小女娃的娇憨可爱!

一时间,少年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美好感觉,都在这一刹那交融汇聚,如波涛浪潮般朝自己奔涌而来。而自己面对这即将灭顶的涛浪,却只感觉到万般的幸福甜蜜;甚似还渴望它早些到来,将自己就这样齐顶吞噬……

就在双眼迷蒙的少年,即将筋酥腿软臃倒在地之时,却突然听到在自己心灵深处,猛然传来一声不满的娇喝:“哼!”

就这一声如嗔如叱似怨似嘲的轻哼,却霎如罗浮山中凝重幽远的晨钟暮鼓,击得这如被梦魇的少年猛然惊寤!而那位正准备趁此良机、偷偷上前将这无良小道一脚扫落的汉子,却也突然被一阵宛若龙啸的清鸣给瞬间惊住——原来少年背上的剑匣中,正振荡着一连声摧人心魄的剑鸣!

“惭愧!却差点着了道儿!”

已回复清醒的上清堂主,正觉着自己全身都似刚刚酣睡过一场,说不出的慵懒无力。只不过,只待他稍一清醒,身上那层仍在运转的光膜,立即便恢复了他全身的气力。毕竟,吞过两只妖魂,再经过这几月勤炼,少年无论是道力还是法术,都与当初有天壤之别。现在他这一身大光明盾,早已是华光内蕴,淡然如水。

且不提醒言暗自恢复气力,再说那位施展魅惑之术的女子,突见少年毫无征兆的就清醒过来,顿时花容失色,脸上苍白一片,反倒如遭鬼魇!

也难怪这女子如此惊恐;要知道她这魅术,已不是简单的狐媚之法,而是她族中的镇族之术:“情魇”。

这情魇就像面镜子,能让受术之人看到他心底里认为最美好的人物。这样一来,无论施术人资质如何,都总能将敌手给深深惑住。而事实上,自此女练成这招绝技以来,就从来没失手过!——没成想,今天却坏在这个胡混捣乱的小道士身上!

与这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的狐女不同,那个精壮汉子,却被少年身后那一连串剑鸣给震住——只在一刹那间,这个表面和善内则凶悍的擂主“巨齿狼”,突然便心惊肉跳,腿酥脚麻,似乎就快如中了“情魇”一般瘫倒在地!

不过,幸好醒言清醒后稍一愣神,便发觉自己背上那把封神正在清越鸣啸,立时就暗叫不妙,赶紧生念让那吓人的剑鸣止住。听得振匣鸣声应念嘎然而止,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犯迷糊:“刚才倒幸好那句哼声……只是真搞不明白,这瑶光剑灵倒底啥时候才肯帮我?咋都没个准!”

正琢磨着,忽听旁边那汉子高声喝道:

“小子,别在那儿强装幌子。俺这『巨齿狼』,浪荡江湖多年,手底下的亡魂没有百来个也有七八十位,你难道真个不怕?!”

“呼~”

一听汉子这气势逼人的高喊,醒言心中倒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被吓跑!”

而这汉子的虚言恫吓,又如何能吓得住见过不知多大场面的四海堂主!当即,便见他嘻嘻一笑,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说道:“啥巨齿狼?没听说过。就是金毛虎来了我也不怕!”

说完这句实话,暗运太华道力的少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变着法儿激将道:“狼兄啊,该不是你怕了吧?”

“倒底还比不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