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这模样,醒言不由自主便起了身鸡皮疙瘩。这时候,原本在天穹翱翔的飞鸟,有些也经不住血魂雾柱的牵引,扑簌簌堕入其中,连毛带羽被吞噬殆尽。这血魂之柱,便如噬灭一切的恐怖恶魔,所过之处草木俱都枯萎焦黄。慑于它邪威,此刻天边的鸟群禽阵,一齐朝后不停退却。

刺眼的血魂雾阵,正盛气凌人而至,就彷佛要吞灭眼前这天地间一切的生灵!

就在这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时,少年却反而镇静下来;浑身太华流转,便如同有了另外的灵觉,让他眼光穿透铺天盖地的血色魂光,瞬即看清隐藏在暗陬的那个面目狰狞之人。

此时,玄灵教殷铁崖与应小蝶,也赶到他身后。见着空中飞鸟不断坠下,羽毛四下纷散,两人都震怒非常。正要有所动作时,却见身前这少年,背上剑鞘中一声龙吟,鞘中剑已倒飞入手;之前对答时面色从容的少年,此刻口中却发出一声愤怒的吟啸,身形略略低伏,然后似离弦利箭般朝前迅疾奔出——如果此时还有谁能看清他的面容,就会发现那张原本清俊恬和的脸上,此刻却现出好几分刚毅之容。

现在醒言身体里,那股悖乱之气天生对头的太华道力,正不停的汹涌躁动;不知是纯因心中的愤怒,还是交织进这股前所未有的莫名躁动,醒言现在只觉得恨不得将那血光后催动邪阵之人,一剑屠灭!

就在他如渴骥怒猊般冲突之时,顺着他的奔腾冲击,身体中那股太华流水的流转也越来越快;就在那水到渠成之时,醒言彷佛福至心灵,忆起冰雪仙灵“人杖合一”的话语,便一声怒叱,将手中剑顺势朝前一扬——那一瞬,少年便似一只逆风搏击的鲲鹏,正向前飞扬起雄劲的翅翼!

刹那间,殷铁崖应小蝶二人,便看到从那少年手中高高扬起的黝黑剑身上,应声旋飞出两团绚烂的光轮,一只银洁如月,一只金灿似阳,交缠回旋着朝那血色魂柱飞舞而去。而令二人奇怪的是,这一阴一阳两道流光剑斩,破空时声势煊赫,但对它所经之处,却似乎毫无影响。日月光轮飞驰过处,春野里柔弱的小花,依旧轻轻摇曳,似乎丝毫不知有肃杀万端的光斩,正从自己娇嫩的花茎上倏然掠过。

“这是……”

正在玄灵教羽灵堂二人惊奇之时,却已听得一阵凄惨不类人声的呼号,从那巨大的血柱后传来;稍一传出,便嘎然而止。而那气焰喧天的血魂雾柱,刚被那两朵阴阳光斩穿体而过,便如同冰雪沃汤,瞬时便消溃黯淡;等到少年奔到血柱之中,这原本牵引生灵吞噬生灵的血色魂雾,却反而朝他不停汇聚。转眼间,漫天的血魂便已是雾散冰消!

待血光散尽,殷铁崖就见在远处旷野中,孤零零伫立着一个光头老僧,正一动不动。显然,这和尚便应该是刚才那阴邪血阵的作俑之人。于是,愤怒的羽灵堂主只将手一挥,便见那原本在天边不住退却的禽阵,略停了一下,然后便如同高崖上开闸的水瀑,洪流般朝那静立死寂之人轰然扑去。

待眼前漫天的羽翼散去,醒言再觑眼观瞧,却发现那个刚被自己击得魂飞魄散之人,早已是荡然无存。

“以身饲鹰……对他而言,他们佛门这典故,也算是一句谶语。”

少年现在已恢复了平静。见到这邪教上师终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而此刻那些幸存的净世教教徒,却始终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何事;现在,这些瘫倒在地的可怜人儿,脑中只存着一个念头:“下面、就该轮到自己了吧?”

看过方才这修罗杀场,这些虔诚的净世教教徒,一时竟忘了祈求神主的保佑。

这时候,郊野中这些心神各有所属之人,都没注意就在刚才鸟群奔击之处,有一只黯淡的铜钵,正悄然离地而起,嘤然一声朝西南方破空而去……

而这道倏然而逝的淡影,只让那个心中担忧的小小少女略停了停脚步,便重又追上姊姊,齐向刚才那血光迸现处奔去。

第十二章 光射斗牛,都道横福天降

话说在天之西南,有一处云遮雾罩的所在,名曰“崆岈山”。崆岈山高绝之处,有幽深古洞,成日里白云遮蔽,飞鸟不凌,传说其内有仙人居住,号为“崆岈老祖”。

这一日,正是天气晴和,流云如缕。高崖绝壁上这处崆岈山洞中,正有一鹤氅老者,面如冠玉,骨骼清奇,趺坐在山洞边闭目炼气。这位仙风道骨之人打坐之处,正临着万丈深渊;常有那白云雾气,丝丝绺绺,不时从他面前飘过。这一派出尘景象,一瞧便知是深山幽谷中的妙道仙家。

就在崆岈老祖专心打坐之时,突然心生感念,便睁起数月未开的双目,朝洞前广袤天地中看去,恰见原本晴光万里的云天,已是阴雨连绵。见得天象异变,心如古水的崆岈老祖不禁“噫”了一声,然后便看见眼前灰暗的成堆雨云中,正有一道黄色的光华破空而来。

“哦,原是我乖徒儿应了劫数。”

一见崆岈法宝金缺钵穿云飞来,崆岈老祖微一动念,便知是三徒弟金缺子已堕了轮回。

将光华黯淡的金缺钵托在手中,便见其中有一个绿油油的光影小人,正在钵底激烈的挣动,似乎正向钵顶上空中这个面目慈祥之人,愤怒控诉着什么。

崆岈老祖定定看了钵底这个激愤的魂影一会儿,便已是心领神会:“唔,原来如此。”

叹息一声,崆岈老仙便伸出手掌,平覆在金钵之上,还不待钵底魂光有何反应,便已是一道幽光射出,瞬间就将那个灵心强大的精魂噬入掌心。刹那间,崆岈仙白玉般脸庞上,立时如染秋枫。

静坐一阵,待脸上红气散尽,一直不动声色的千年老仙,忽的开颜一笑,自言自语道:“有趣,有趣,也会『噬魂』啊……呣,本仙已多年无事,这回便不妨下山走一遭,替我乖徒儿报个仇吧。”

而这时,那位不知危险临近的少年,还呆呆立在阳山郊外,望着远处云天中那两个飘然而逝的背影愣愣出神。他现在正在心中赞叹:“奇哉,真乃异人也!……翛然而来,翛然而去,视天地如逆旅,以七尺为蜉蝣,真是令人羡煞!”

心中感怀称赞之余,却也有一丝沮丧:

“唉,真是憾事。刚才开口欲与他二人交纳,平辈亦可,奉其为前辈亦可,却不知为何竟遭婉言谢绝——难不成真是无缘?”

原来,刚才弑灭罪魁祸首金钵僧后,醒言便欲与殷铁崖、应小蝶结交。谁成想,这俩身怀奇术的异人,刚刚还与他甚为投缘,却不料待醒言一开口,竟抵死不愿答应。见得这样,醒言也是随缘之人,也就未再勉强。

正当他念及此处,满怀惆怅之时,忽听得身旁有人叫他:“张堂主,刚才实在多谢你美言,才能达成我夫妇二人天大的心愿!”

身边这感激涕零之人,正是少年不久前的旧相识,招亲擂主朗成!

原来,就在刚才,正当醒言觉着阳山县净世教余毒难了之时,那玄灵教堂主殷铁崖,一声呼哨,便招来朗成、胡二娘二人,说他俩是玄灵教本地界上正在考察的新晋弟子,正好可替少年分忧。

当时一见这俩旧相识,醒言自是大感意外。又听得“考察”“新晋”之语,一问才知,原来这玄灵教收募教徒极其严格。朗成、胡二娘,皆是各自族中推举出的出类拔萃之辈,但仍需经历一年的考察,待其表现得到教中主脑人物首肯,才能去拜过神师像,正式加入玄灵教“麒灵堂”中。

说起来朗成胡二娘这两人,为了入教兢兢业业,原是因他们族中长老,听闻玄灵教崛起天南,虽然行事低调,但据精心打探得知,似乎他们欲以天道统合灵界,结束灵界中一盘散沙的困局,不再任人任魔宰割奴役。同为灵族,闻言自然振奋,于是朗成、胡二娘所在狼族、狐族的长老,便着实留心打探一番,发觉这玄灵教所作所为,正是灵界希望,于是便各自郑重推举出朗成、胡二娘两人,希望他们无论吃多少苦,都要能代表本族加入教中,为振兴灵界出一份力。

毕竟,玄灵教虽然立教不久,行事并不张扬,但眼下天南地面上的灵界妖族,全都公认它为领袖;而岭南狼狐二族,近些年日渐衰微,如若族中有人能加入其中,正好可以帮着重振本族声威——老谋深算的狼狐之族长老,打的正是未雨绸缪的主意。须知对于这样前途无量的教门,加入越早,将来对各自家族也就越有利。

因而,虽然这玄灵教入教规仪严格,但朗成夫妇身上寄托着这样厚望,便不敢有丝毫松懈——谁成想,这朗成胡二娘两人考察期还不到仨月,就由于醒言刚才轻飘飘一句话,便立即遂了二人入教宏愿!

此刻,那允下承诺的羽灵堂主,已和羽灵令使飘然离远,但朗氏夫妇二人却还如在梦中:“刚才是怎么回事?自己应该没听错吧?”

看着身前这临风伫立、衣衫飘风的少年,朗成更是迟疑:“……这少年究竟是何人?加入玄灵教如此之难,却不料刚才他只不过略略提及我二人招亲纳财、赈济旱灾贫民之事,再轻轻赞了一句,竟让那身份煊赫的殷堂主,一口应允了咱夫妇正式入教之事!”

而这二人疑虑还不仅仅在此。要知道,且不说这羽灵堂主地位如何尊贵,为何恰在此地轻易出现;更让人费解的是,玄灵教门中分工严格,规程严明,自己夫妇二人本应加入麒灵堂,按理说殷堂主也无权允诺;但刚才,他却偏偏替麒灵堂主一口应承下!

而与他同来的那位花间客应令使,闻言居然不动声色,非但丝毫不露啥诧异之情,还反而让人觉着,她认为这应是理所当然!

“难不成是自己当初将那章程听错?”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朗成夫妇便有些疑神疑鬼。

不过,无论怎样,这正式入教之事似是大有希望,于是醒言这俩老相识,便满口跟他称谢。见他俩如此,醒言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纷乱间,那两位应在布庄挑选绸绢的琼肜雪宜,从大道上飞跑过来,一齐紧张的问自己堂主刚才发生何事。

听她俩急切相问,醒言就将刚才的事儿轻描淡写的说过,然后紧接着就问琼肜她白绸挑得怎样。

听说哥哥没事,于是小妹妹又欢腾起来,告诉少年自己已挑出匹好看的绣花白绸,就连雪宜姊都说很好看。现在,就只等堂主哥哥付钱——原来虽然雪宜那儿有些盘缠,但四海堂中素来习惯,都是由惯熟谈价的堂主少年来付钱。

直到这时,听琼肜说起银钱的事儿,醒言才猛然一惊,然后便冷汗涔涔而下!

见他脸色突然煞白,那伺立一旁的郎氏夫妇顿时也大为紧张,急问他出了何事,他俩能否有效劳之处——却听那少年沮丧回答:“晦气!刚才只顾猛冲,没成想竟将褡裢中银两全部散落!”

“……”

其后,在十数位胆战心惊的净世教徒协助下,张堂主不幸失落的钱财,全部又归回到他宝贝钱囊中。略数了数,失主少年发现现在的银钱,竟比原来还多出许多!

原来,这是那些恐惧非常的净世教教徒,自认为这些高人行事,俱是高深莫测,揣摩着这捡钱之语,只不过是个考验。如果谁没能捡到,便会立即走上教中前辈的老路。于是,那些平时出门习惯不带钱的教徒,这时候都追悔莫及;猫腰遍寻不着的危急情形下,也只好涎着脸小声的向教友兄弟们借这救命钱——正是这落难之时,立即就让他们分辩出平素所谓过命教友情谊的真伪:竟有好几个无良鼠辈,存了多交钱多活命的念头,居然丝毫不理自己的苦苦哀求,而一脸谄媚的将身上巨款,全盘献给那位焦急的失主少年!

且不说他们如何慌乱;再说醒言,待这件大事已定,他便装出当年恶形,将世上义理略说了说,又危言耸听的恐吓了一番,便发放这些教民回去。

经过一年多历练,少年这口才见识,已比当年在鄱阳湖边恫吓上官时,不知要长进了多少。有杀人在前,再加上这番恶言恶语,立即就把眼前这些人吓得屁滚尿流,全都将什么渡劫教义抛到脑后。他们现在心下皆念叨,说什么应劫成神?那都是假货;能逃过眼前这些杀神的劫数,那才是正道!

看着这些人抱头鼠窜而去,意犹未尽的四海堂主便跟身旁人笑道:“抱歉,刚才将贤伉俪说得心狠手辣,甚是不堪,见谅了!”

“哪里哪里!对这些意图暗害堂主之人,我与娘子会比您刚才说的,还要狠辣上十倍。只是……不知堂主为何要放过这些人?莫非还有啥后招?”

听朗成疑问,少年脸上又现出那惯有的乐呵呵笑容:“我倒真没有甚后招;郎兄弟有所不知,今日之事,想来他们也应是受那教中长者蛊惑,算是从犯,罪不至死。至于他们信奉的净世教义,虽然入了歧途,但各人信仰,皆由自专,若未祸及无辜,旁人也不好太干涉得。依我看来,若是大部分净世教普通教徒,都能如表面说的那样行善积德,倒也未尝不是件一件好事。”

听他说出这番见识,那早已倾慕少年风采的郎氏夫妇,又是赞叹不已,直说张堂主真个宅心仁厚。其实,这俩真心称赞的玄灵新秀并不知道,眼前这少年堂主没去下手报复这些人,很大程度是因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能对这些丝毫不能反抗之人,轻易去下杀手。这样情形,就如上回在浈阳城放过那樊川一般。年方十八岁的少年郎,虽然心里对“上天有好生之德,上天有刑杀之威”,道理上明白得如明镜一般,但真要他去屠戮毫无反抗之人,至少目前,他还无论如何都下不得手去。就如这一次,在他看来,已杀过三个首恶,也就罢了。

而经过这事,除去郎氏夫妇外,还有一对夫妻也是受益匪浅。这两人便是那丈夫爱拈风吃醋的陈大郎夫妇。刚才见了这如入鬼域般的杀戮之境,青脸陈大郎,早就吓得心神俱丧。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再回头看看,陈大郎就觉得自己当初那样执着的拘禁枕边人,实在是可笑之极。而他妻子陈氏,在这事中也遭了池鱼之殃,俏脸上被飞鸟抓破几条血道,虽然最后落下的疤痕也不明显,但还是留下几道淡淡的伤疤。而这伤痕,虽然略有破相,但显然又让他丈夫安心了许多。于是,自此之后这对夫妻竟是恩爱非常,还在阳山县传为一时佳话!

且不提以后朗成、胡二娘两人如何代玄灵教整肃阳山邪风;再说醒言,回去绸铺庄替琼肜看中的布料付过钱,便央红帕会会首石玉英,请会中精熟女红的姐妹,给这粉妆玉琢的可爱小少女精心缝成一件飘带佩穗的合体罗裳。

了却这桩心愿,醒言便辞过百般挽留的祝融门、红帕会教众,带着琼肜雪宜二女,重又踏上历练之途。

出得阳山县境,心中也没什么准数儿的少年,便顺道朝偏西方行去。一路行走,正见得那山水越发的明秀。与之前路过的郡县不同,越往西行,湖川便越来越多。路途中醒言留意了一下,发觉这一路上经过的山丘,基本每座下面都会临着一湾明镜样的湖潭。带着如花的少女,在这样如画的山水中行走,说说笑笑,停停留留,醒言正觉着惬意非常。每到那倦怠之时,他便会去寻那个娇俏憨生的小女娃儿,逗她说些话;于是不消几句,他那满身的疲惫便冰消云散。

大约七八日之后,这行三人正走到一处绿意盎然的集镇上。到得镇上,正觉着旅途平淡的少年,忽听得茶寮中众口相传,说道昨晚子夜之时,只听“砉”一声巨响,便在镇之西南,平地冲起十数丈高的五彩毫光。等有那胆大的闲人结伴去看时,发现这五彩毫光射出之地,正在镇西南的通衢大道上。那处平时人来人往之地,现在已裂出一个巨大的洞窟,将道路从中截断;而那一看便知是祥瑞非常的彩光瑞华,正是从这洞窟中射出——只听邻桌上那品茶的闲汉,正撮着牙花子跟同伴说道:“我说,您老也忒不知事!五六天前,兄弟便听镇上童谣都唱:『云中光,神仙降;路里缝,宝物藏』——这分明就是说洞里有仙人宝物哇!”

“有宝?!”

正闲得无聊的少年,立时便支起了耳朵!

第十三章 洞底观天,认麋鹿以为马

一听有宝,醒言不禁也打起精神,留意邻桌这两位大叔的闲聊。只听其中一人,正驳斥同伴刚才所言:“不对吧?依我看,不是有宝,而是有神仙!那童谣不是说『神仙降』吗?我看应该是天上哪位神仙,闲来无事就来咱黄石镇度人——”

“哎呀老兄高见!和我说的意思一样。我刚才就说、洞里有仙人和宝物……”

邻座这俩闲汉,便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醒言听后便有些留意,心说如果他们所言不虚,这倒也算件新鲜事儿。说不定就是那水之精,专在路中间打个洞蹲着,只等他去寻。

心下这么胡乱想着,醒言便付过账,带着琼肜雪宜往镇南边转。出了黄石镇南口,一上那条向西南蜿蜒的官道,就看见不远处围着不少人,正在那儿指指点点,甚为热闹。也许是现在阳光炽烈,倒没瞧见什么瑞气彩光从围观人群中冲起。

他这三人中,要属琼肜最爱看热闹。还不待醒言吩咐,她便已扯着雪宜姊手儿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还不住回头喊醒言哥哥快点儿一起去看。于是这领头之人,反倒最后一个到达那个大洞边。

这个昨夜刚震裂的大洞,正横在路中间,是这条黄泥官道从中断裂,两边裂口如新月般对合起来,围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等醒言离得近了,才发现洞口那儿,真有些闪着彩光的云雾不时飘出。一到洞口,灵觉敏睿的少年便知上清水精绝不会在这洞中。因为,这处大道上的气息,还不及镇子里来得温润。

现在,这处洞窟周围正围满好奇的人群。只是,因为眼前这洞窟看起来深不见底,所以大夥儿只是在那儿扯闲,也没人真敢下去。等醒言到来,看到他身后背着柄剑,倒有人受了启发,大叫道:“我看这藏宝洞,也只有那些能御剑飞行之人才敢下去!”

一听这话,醒言心中倒是一动。正琢磨间,那位拽住雪宜姊手儿、探着脑袋朝洞里不住张望的小妹妹,看了一阵,便回过头来嫩声嫩气的问他:“堂主哥哥、就派琼肜跳下去瞧一瞧?说不定真有宝物喔~拿到就送给哥哥!”

“呵……”

听了她这好心话儿,再瞅了瞅她粉玉般的天真模样,醒言心下倒立时有了主意:“谢谢妹妹好意!不过还是算啦。这洞穴好像挺怪异,说不定下面有可怕的怪物。我们一下去,就上不来。”

原是他看了琼肜可爱模样,又想起当年那热心寻宝的同门下场,便觉得还是安全第一,还是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比较安逸。

听了他这话,琼肜便“噢”了一声,不再坚持下去。

于是,这人群中唯一有能力下洞去探宝寻仙的上清四海堂三人,便也跟没事人一般,和其他围观闲人一起聊天闲谈,纯把眼前这稀奇事儿,当成打发时间的谈资。

话说醒言和琼肜雪宜只顾在这儿谈天说地不要紧,却生生急坏了一人。原来,就在众人眼前这气象不凡的洞窟里,宝贝没有,但仙风道骨之人倒真有一位。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想替徒儿报仇的崆岈老祖。此时,他正在自己用仙术震出的洞底团团打转!

原来,自打崆岈仙从陨命徒弟那儿得知,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之人,竟也谙熟“噬魂”之术,便立让他大感兴趣。尤其,得知这位名叫“张醒言”的少年,竟能在金缺子血魂大阵中从容不迫的吞噬漫天魂灵,便可知他这一身噬魂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所以,对这位面貌慈祥、但生性冷酷的崆岈怪仙而言,这回与其说是来替徒弟报仇,倒不如说成是垂涎醒言这位“噬魂高手”日积月累下来的强大魂灵。顺带着,据自己那位已被吓破胆的死鬼徒儿夸张的描述,与张醒言同行的那两个女子,竟也灵力非凡。

“哈!这三人,正是老天赐给我的灵药仙丹!如能将他仨人魂灵一齐吞噬,则不仅飞升指日可期,就是那成仙之后的仙力修为,也可比其他仙客强上一大截!”

说起来,这崆岈老祖虽然自号仙家,但苦修千年下来,不知何故却始终不得飞升,因此他才对这三个灵力强大之人如此动心。不过,若想要吞噬这几个精魂来助自己飞升,绝不能靠自己的噬魂大法。要知道,这来路不明的张醒言,于噬魂术上造诣非凡。若一个不小心,噬魂不成反被他噬,那可就蹈了徒儿的覆辙。

于是,这修炼千年的崆岈老仙,便准备用自己另一个最拿手的法术,“转瞬千年”,来对付这几个功法怪异之人。这唤为“转瞬千年”的法术,实是非同小可。顾名思义,它能让人迅速衰老死灭,虽然未必真有千年之久,但以他浸淫在此术上的深厚修为,已足能让一切受术之人转瞬死去。这样霸道法术,非金非木,不在五行之数,正是这天地间最古怪最神奇的一类法咒:时光术。而崆岈山崆岈老祖,正是人世间极少数掌握这样奇异法咒的修行者。

不过,这样法术虽然厉害,但却也有不小的缺陷。比如崆岈仙这“转瞬千年”,便需受术之人心念平和,全心受术,方能有效,竟是丝毫不能强迫。这乍听起来似有几分可笑,倒像要让人自愿为俎上鱼肉。只不过,这点小小缺憾却丝毫难不倒崆岈老祖这千年仙怪。以他智谋阅历,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让这些后辈心甘情愿在自己法光中乖乖受死。按他想法,既然这几人也是修道之人,那就一定渴望得宝成仙。因而,掐算出醒言几人大略行踪之后,他便震出这个散发光彩的洞窟,以引诱这几个修行人上钩。

只是,这法子看似乎无懈可击,但显然现在遇到些麻烦——洞外那几人,虽然能轻易入洞,但却居然能不动声色,只管在和镇上那些无聊之人闲扯!

于是,原本成年累月都能静坐不动的千年仙怪,现在却有些耐不住。表面上还勉力维持着度人成仙的派头,心下却不住悔恨:“罢了!如果早知这少年竟这般没出息,如此迁延耽搁,本仙倒该带壶茶下来,耐着性儿边喝边等!”

清闲无比的崆岈仙,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儿,便是竖起那双灵耳,将少年和两个女娃儿的对答,一丝不漏的听入耳中。此刻那少年正跟身旁二女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两个,可记得那位一心寻宝的田仁宝?他整天只想寻宝,最后却……唉!”

虽然厚道少年这话只说了半截,但语气却是不胜唏嘘。那两个女孩儿听了,也是不住附和,言语间甚是惋惜。

“哈!原来如此!”

听到他们这番对答,闲得发慌的崆岈仙如获至宝,正是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们眼光高明,看穿这是陷阱;而是他们相识之人中,有人因为寻宝,落下过凄惨的下场!

如此一来,便可解释自己这百试百灵之法,这回为啥竟会失效。念及此处,智谋卓绝的千年怪仙眼珠一转,已是计上心头。只见他口中默默念咒,准备换个法儿,誓要将那几个猎物诱下洞来。

只不过,他这时光顾着施法,却没注意继续认真听上面那段对话。现在那少年正在吓唬小琼肜:“妹妹啊,下面这洞里,说不定藏着恶鬼,很恐怖!!!”

原是醒言瞧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仍按捺不住好奇心,在那儿跃跃欲试,便出言吓唬她。

正当小琼肜听了醒言话、咬着指头思忖他是不是又在把她当小孩哄时,忽听他又是一声大叫:“不信你看!”

“咦?”

这一瞧,琼肜也不禁一脸惊奇:

“哥哥不骗我,是真的哦!”

原来,她顺着醒言手指方向看去,正清楚看到洞口原本不绝如缕的彩雾,现在竟变成浓重的黑云,看起来甚是恐怖——

“哎呀!果然不出我所料,原来这洞里真有鬼怪~”

醒言见状赶紧招呼一声:

“琼肜雪宜,咱快逃!”

“嗷!”

其实并不知鬼怪有何可怕的小女娃,一听醒言这话,赶紧也转身跟着就逃。而旁边那些围观闲人,见他三人这样,也立即发一声喊,一哄而散,跟着就往四下逃跑。眨眼之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洞口就变得无比冷清;只有一地的瓜果壳,证明这处曾有许多人来过……

拂去身上刚从洞上飘摇落下的烟尘杂物,才来得及施术飘起黑烟的崆岈老祖,正是一脸的茫然:“怎么会这样?!”

“……不对啊!按理说,这正道少年身怀绝技,见着洞口飘出的黑烟,理应热血沸腾、急着下来斩妖除魔才是——怎么能转身就跑?!”

见着那少年就是不肯下洞,便让这崆岈仙如耗子吃鸡蛋,正是无处下口。直到这时,这千年仙怪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看来,还是本仙轻忽了。这少年果然深不可测,若只是雕虫小术,绝瞒不到他……”

崆岈老祖也是决断之人,一念及此,立即袍袖一拂,飘然出洞而去。

到得此时,他这原以为百无一失的计策,最后只是在别人地界上留下个深坑,倒害得黄石镇百姓,费了三四时日,出得好些人工,才将这路中央的窟窿填平。

这些都是后话;再说那几个奔逃之人,溜出去有四五里地后,才缓下步下来慢慢前行。

稍得喘息,醒言便刚开始琢磨得想个完全之策,想办法将那洞里古怪不留后患的除去。正出神着,忽听身边琼肜小妹妹不解的问他:“堂主哥哥,恶鬼真的很吓人吗?”

“嗯,是啊,很吓人,连哥哥都怕。否则怎么叫恶鬼呢……”

醒言有些心不在焉的答着话。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从没见过众口相传的恶鬼啥模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来吓唬这爱惹闲事的小女娃,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风波。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凭空形容着恶鬼的恐怖,醒言与二女顺着黄泥官道迤逦前行。正行走间,醒言忽见前面远处道路上,似有一人横卧在路中央。

“难不成是饿得走不动路的流丐?”

心中转念,便赶忙走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等走近一瞧,才发现这大太阳天里躺在路中间之人,正是个骨骼阔大、样貌奇特的红发老人,身着紫葛衣,腰系青藤麻绳,正横倒在路中间。见得如此,醒言赶紧上前拱手问话:“老人家,是否有何不便处?如需帮忙,请尽管说。”

见他上前搭话,这老者竟似有些激动,一骨碌爬起来,略打量他一番,然后说道:“不错不错,心地良善!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这装扮怪异的老人,声若洪钟,倒不像没吃饱饭的乞丐。只不过,他口中这话儿,却有些没头没脑。醒言闻言正要发问,却听这老者继续说道:“看来老夫的确与你有缘。刚才我在那洞穴中略作休息时,就恰见你路过。现在我来这儿晒太阳,又碰见你。”

“呃?原来那洞窟中是你!”

醒言闻言心下一松;看来,那洞中也没啥妖怪,而是这游戏风尘的异人开了个玩笑。不知自己有何奇缘,醒言也大感好奇,便恭谨问道:“不知老丈是何人?”

“呣,小兄弟够爽快,正对老夫脾胃;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几位,老夫正是那魔道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