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然这巨灵鬼怪来历不凡,手中兵刃也非寻常神兵,但与他对敌之人,却也不是善茬:醒言深知今日数百条人命就系于他们这一场战斗,自然全力狠命搏击;而琼肜虽然身形短小,但也跳在空中襄助,看似胡杀乱砍,但暗里却与少年十分默契,每在他空门袒露之时便和身补上扑击,常让那鬼王不能趁势追击。

如此一来,那个声势惊人的鬼灵竟是久战不下,虽然它口中咆哮连连,但就是不能将这两个腿脚灵活的敌手打败。时间一久,那鬼王便有些焦躁起来。踌躇一二,便只听它猛然一声暴喝,巨腹疾鼓,然后口中便一阵黑气喷出,势如狂风,顿时就把琼肜醒言推出数丈开外。

还不等他二人落定,这发狠的鬼王就急运玄功,卯足浑身法力,将幽冥斩魂斧脱手飞出。霎时间,醒言只见对面涌起一阵黑色烟浪,朝这边排山倒海而来;势不可挡的暝色云墙之中,那只闪烁冥狱之火的鬼斧,正带起一朵深黑黝暗的漩涡,其中彷佛有无数冤鬼在奔舞哭嚎。

这样充满阴邪渊祟之气的鬼浪冥漩,就宛如冥神的脚步,朝这两个跌落在地、兵刃散落一旁的少年男女一步步逼来。弥漫的鬼雾,就好似从冥河之畔吹来的风息,让醒言与琼肜此刻都浑身无力;而那千百朵意图救援的碧朵灵苞,触到这滔天的鬼浪,却只似三月的柳絮飞花,全都无奈的零落消散。

就在这死亡将近之时,跌坐在地动弹不得的懵懂少女,眼中的神色却仍是不知畏惧;而她的少年哥哥,那对清亮的眼眸中,映着越来越近的深重黑暗,却显得越来越焦躁——

自己聚集残余气力极力催发的“飞月流光”,能否闪耀出与往日同样璀璨的光华?

乱云依旧,鬼唱依旧,似乎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进。只是,在那黑色云霾遮蔽的北部天穹里,却有两点白日几不可辨的星宿,突然闪过两丝异样的辉芒……

第八章 慧剑在心,何惧鬼影随行

鬼哭神嚎的幽冥漩涡势不可挡,乌黑浓重的鬼氛阴霾铺天盖地,这把鬼王发狠掷出的幽冥鬼斧,彷佛正聚集着天地间一切黑暗阴郁之气,如潮水般朝醒言琼肜涌来。顷刻间,跌坐在地的小琼肜,已可看到权杖一样的骷髅斧柄头,那两只幽深恐怖的白骨眼洞中,正射出两道黑色的电光,相互缠绕扭曲,催动滔天鬼雾的前进。

见到这样可怖的形象,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呆愣了片刻之后,也终于有些害怕起来,赶紧拿手捂住双眼,不敢再去看。失去主人的催动,那两把朱雀神刃已缩小了身形,变回两只小火雀在琼肜左右飞舞守护。

面对这阴森可怖的黑色鬼云,所有倒地伤者眼中全都流露出绝望神色;凄厉的鬼叫神号中,又夹杂起绝望庄民的濒死嚎哭。此刻,就连心性淡定坚韧的张醒言,在这片哀哀号哭声中,也生出几分死亡将近时的恐惧。

像这样危难之时,世间人惯常有两种反应:一是心神俱丧,惊惶无措,平时的本事只剩下五六成,甚至只想待在那儿坐以待毙;而另一种人,大难临头时反倒会格外镇静,神思清明,极力想尽一切办法自救。对于这种人,这时候反倒能发挥出十二分本事。

幸运的是,醒言正属于后者。

在妖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在劫难逃之时,却忽见那位直面鬼王的英勇少年,猛然间动如脱兔,长剑划空飞舞,然后便见凭空生出两道璀璨的光轮,如闪电般朝面前逼近的鬼云疾扑而去!

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醒言这回已使出全力;击出的这两道飞月流光斩,光华灿烂,一红一白,一炎一寒,一阴一阳,就像两道天闪从眼前飒然划过。飞月横奔之时,还彷佛伴随着一阵神歌圣唱,若有若无,清人心神。

这时候,醒言手中这把封神剑,似乎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力,一改往日顽铁情状,助少年激发流光斩之后,古旧的剑身竟不停细微而迅疾的震颤,发出一阵阵清越的剑啸龙吟。而那两朵流星赶月般的光轮,脱离剑身后速度无比之快,以致在场所有人鬼,全都只感觉到电光一闪,然后便听到“轰”一声巨响,直似山崩地裂。刹那间,在这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声中,无论人鬼,全都是魂飞魄荡。

“是不是挡住了鬼王邪术?”

庄中族长心中满含期冀,但等他展眼急切看去时,却发现,巨响过后那片黑色的鬼雾狂潮,却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仍按照预定的轨迹,朝自己辗转而来。只一眨眼,那乌黑鬼云就将所有人众一齐吞没!

霎时,镇阴老庄主就只觉得一阵冰寒刺骨!

“镇阴庄完了!”

感受到这份刺骨寒凉的老族长,彷佛已看到全庄人尸横遍野的惨状,霎时间老泪纵横。

见到这鬼雾弥天漫地的情状,在场所有人鬼之中,只有那个飞斧冲杀的恶灵鬼王,心中却忍不住生出几分疑惑:“刚才……那是什么?”

原来,鬼目如电的巨灵在那流光飞闪而来时,却隐约见到那两朵一炎一寒的光轮上,竟似乎分别傲立一个淡淡的身影,衣甲神异,宛如天上的星宿神灵下凡,正踏着光之战车,高举似刀似戟之物朝自己斩魂斧上砍斫。

“奇怪!这半大少年又怎晓得召唤神兵?!还只是我眼花了?”

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以致浪荡人间数百年的恶灵鬼王,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神。正在犹疑之时,却看到那片黑雾之中,猛然蹿出一个金色的身影,朝自己迅猛扑来!

“好小子,竟敢送上门来!”

原来这道身影,正是张醒言。这时醒言心中,仍是十分清醒,知道自己这飞月流光斩,未必能扫灭妖氛;早在施展之前,他便打定主意趁势突击。于是刚一极力施展出师门绝学,几乎未作停留,他便立即召唤起所有太华道力,御气凝神,朝那众鬼的魁首猛扑过去。此刻他心中打的主意,正是要拿出自己看家本领,去与那法力无边的鬼灵近身肉搏,看看能不能觑空施出那招屡试不爽的“炼神化虚”——

如果这时琼肜雪宜还有能看清他的面容,就会发现自家这位一向平和开朗的堂主,此刻竟是一脸凌厉神情,整个身形,势如疯虎,朝那个矗立如山的鬼王飞扑而去!

今日这困境,已把张醒言骨子里多年市井生涯磨炼出来的那股狠劲逼出,铁了心破釜沉舟,仿着饶州坊间那些红了眼的赌徒,拿出自己最后的赌本放手一搏。只不过,他这回赌的却是生死。

而那恶灵鬼王,见这会些法术的少年气势汹汹扑来,开始还吃了一惊。但稍停之后,竟见这少年挥拳来击,竟似乎想和他近身较拳——对比了双方身量体型,鬼王立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这臭小子莫不是被我吓疯了?!——好,你既是不惜命,那我就陪你玩玩!”

心中嗤笑,鬼王便也有些好玩似的挥拳架住来势,竟也像模像样的和醒言斗在一处。顿时,这“砰砰”之声便不绝于耳。

只是,才打得一小阵,这鬼王便渐渐收起轻视之心:就在他俩拳掌相击间,这身量大小与对手完全不成比例的鬼王,竟被少年击得向后踉跄一两步!

原来,面对这尊小山一样的鬼王,醒言已调动起平生所学,把所有见过学过的招术全都用上。围着鬼王打转的身形,极为灵动飘忽,就如他琼肜小妹妹那“飞鸟斩”身形一样;凌空飞渡之时,脚下竟似有白云缭绕,原是他施出龙宫法咒“冰心结”,在脚下瞬时凝结出冰晶云气,助自己凭空御气;趋退之间,又不时施出隐身法咒“水无痕”,整个人时隐时现,攻击的方位神鬼莫测。最重要的,此刻他拳头上,已满蕴太华道力;流水一样的天地本源之力,与那层光明气盾相互激发辉应,竟让醒言大力挥出的拳头,灼灼闪动着细密耀眼的金芒,远远看去就好似一轮金色的太阳,在昏暗的天地间照耀闪亮。

见着这样情景,在一片阴郁的鬼号声中,竟猛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天神下凡!天神下凡!”

原来这些被浓重黑雾湮没的镇阴庄人众,打过几个寒战之后,竟然发现自己全都无事!黑雾漫过的地方,现在已恢复清明;只有两只火焰刃雀上下翻腾,与那把幽光流转的古剑一道,在空中和那把一样通灵的骷髅巨斧恶斗不停。

在鬼门关走过一回,此刻不少人心中已不再把生死放在心头,反倒全心全意的为少年观起战来;而闲不住的小琼肜,在请自己两只小火鸟去打那把大斧头之后,便安心在那儿跳脚大叫,一如既往的替自己堂主哥哥鼓劲加油。雀跃之际,这小丫头浑忘了还要去帮雪宜姊挡住其他鬼灵。

虽然,现在除了琼肜雪宜之外,没人太过计较这场实力悬殊的肉搏最后究竟谁胜谁负。但令人惊讶的是,渐渐的,这些不敢奢望太多的观众,竟发现那个黑塔陵丘一样的巨灵鬼王,在少年灵活狠厉的大力搏击下,身形竟不住朝后倒退!

见得这样,人们倒反而忘了欢呼,只管努力的抻长脖子,或倚断壁,或倚残垣,朝天地间那两个奋力搏杀的身影观看,紧张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到了这时候,每在醒言临空飞扑冲击之时,原本遮蔽万里的黑色云霾慢慢凝结,在空中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地上看去,这螺旋开去的巨大云涡,竟似以少年为中心。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正面承受少年攻击的鬼王,觉着那些原本是自己施法造成的蔽日黑云,现在竟好像成了少年的助力,助着少年的拳力,将一股滔天之势朝自己源源不断的冲来。

面对这样情形,再抽空瞅瞅这清俊少年脸上那股子狠厉模样,面相更恶的恶灵鬼王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发怵:“坏了!许久没与人练拳,今日这手倒有些生疏……莫非、今日我老宵竟要落败?”

“……要不,就使出那招『鬼影遁形』,不再与这疯小子硬拼?”

心中转到这念头,鬼王那张黑脸上竟突然微微一红:原来这鬼族法技“鬼影遁形”,可以虚化形体,自然就可以不用再吃敌手狠拳;只不过……这招现在用在此处,显然是自己认输示弱;这样作为,又如何是堂堂宵朚(máng)鬼王所能够做出?

“对了!还有我那把斧头!”

在这样紧要关头,名号宵朚的鬼灵终于想起自己的板斧。只是直到这时,宵朚才突然发现,无论他如何召唤,自己那把爱斧竟毫无响应!这一下可把他着了忙,赶紧在在百忙之中抽空朝四处觑眼察看,看看究竟发生何事。只是,这一瞧不要紧,却把堂堂鬼王给气得七窍生烟:自己那把可以斩断云空的神兵鬼斧,此刻竟躺落尘埃,动弹不得;而它上面,却赫然蹦跳着个小丫头,在那儿只顾忙不迭的拍手叫闹!

“好你个黄毛小丫头!”

一见胡踩乱蹦的小女娃,竟把自己爱斧当垫脚,宵朚鬼王立即就给气得浑身直哆嗦!再联想起她先前错认自己神角,宵朚立即便觉着自己牙根直痒痒。

可惜,接着就发生了更不幸的事:

就在他被小丫头搅得一分神间,却已被那个灵猾无比的少年抓住机会,如飞龙般从天而落,将全身的法力功力道力尽集拳上,崩雷般一把轰在自己两角间的天灵盖上;于是,一股奇异莫名的异样劲气,已势若长虹般贯顶而入——

这一下,已使尽浑身解数苦战半晌的四海堂主欣喜看到,自己这集合“炼神化虚”之力的重拳刚一落下,铁塔一般的黑面鬼灵便轰然一声,跪倒在地!

一见这情形,所有镇阴庄民众,还有那些被诓来的术士,一声欢呼脱口而出。时刻关注战况的琼肜雪宜,则不约而同叫出声:“堂主胜了!”

而那些与清冷女孩儿苦战不休的彭蒙众鬼灵,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鬼王它老人家……竟被打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同样趁着齐国鬼灵这一分神,白裳飘飘的女子灵杖一振,搅起漫天的花影,然后便在众鬼躲闪之时,已是振衣破空飞去,和那个心有灵犀的堂中小妹妹一起,如两道流星般朝那个败落的鬼王发狠杀去!

面对这样的攻击,不可一世的恶灵鬼王,这时却彷佛中了他自己的“夜魇”魔咒,竟跪倒原地,呆呆怔住,丝毫想不到要防护即将到来的致命打击。眼见这威风凛凛的鬼煞凶神,竟要魂飞魄散在这两个少女的仙刃神兵之下!

只是,就在这存灭一线之间,与鬼灵近在咫尺的少年,脸上却忽然现出几分讶色,彷佛就在方才一瞬间,看到些前所未见之事。心念电转之际,醒言迅疾流转遍布全身的充沛法力,平地跳起,出手如电,将那两个女孩儿匹练般的身形生生止住,然后左右分携着她俩的手儿,一起朝后轻轻飘落于地。

“哥哥,我们为什么不……”

迷惑不解的小琼肜,仰起小脸刚问到这儿,却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滚滚而来:“主人在上,宵朚愿为仆奴!”

第九章 游山乏侣,仙路曾传鬼踪

在镇阴庄这个神鬼乱舞的修罗杀场中,当黑塔一样的鬼王被飞天而下的少年一拳击得跪倒在地,静若泥塑木雕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可一世的恶灵已经被彻底击垮。

只是,就在琼肜雪宜各舞刀杖,即将击中呆愣鬼王时,醒言却看到它怔怔瞧着自己的那双铜铃巨眼中,原本那份狂乱与混沌,渐渐已被一份澄澈与清明替代。而在那神刃灵杖即将及身之时,这份澄澈清明中,又彷佛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于是,只在电光石火一瞬间,醒言便做出一个令自己今后庆幸不已的决定,遽然伸手,替鬼灵挡下琼肜二女的攻击。

等他左右分携二女,才一落地,便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瓮雷般的声音:“主人在上,宵朚愿为仆奴!”

“呃?!”

许是这话实在太过突然,醒言听了,一时呆若木鸡。

还在愣怔时,却看到那个原本已被打倒的鬼王,双膝一阵错动,转眼竟又到了醒言三人面前。见它这样,躲得远远旁观的群鬼众人,都是一阵骚动。那鬼王宵朚却不管他们,只顾对眼前不知所措的少年求恳道:“主人,您还犹豫啥?你们人类不是有收鬼仆的习惯?今个既然您来了,就顺便把我收下吧!”

等他这话说完,醒言也终于清醒过来。望着眼前这跪下来还比自己高出好几头的巨鬼,醒言禁不住也一阵心惊肉跳,手下暗暗拈起法诀,预防着鬼灵暴起发难。暗中防备,口中却回道:“收受鬼仆?其实我老家那边,倒没这陋习……”

听他这般说,那巨硕鬼灵倒急了,圆睁巨眼争道:“这哪是陋习?我现在倒觉得不错。你老家没这习惯,那也没啥,到了这儿你也总得要入乡随俗!”

“——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天您就受点累,无论如何都要把我老宵收下。现在我只想着能随侍您老人家左右!”

听得这话,醒言不禁大奇;眼前巨鬼这情急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但为何以他这样凶悍高强的本领,竟会突然间急着要当别人仆奴?这事着实匪夷所思,醒言一时倒忘了再去准备什么防护法诀;百思不得其解,便仰脸问眼前鬼灵:“鬼王您本事也不小,为啥也学要那些鬼灵,屈尊做人仆奴?”

看样子,那鬼灵宵朚真是急着寻主;听醒言这么一说,便赶紧解说:“主人您是有所不知,我自愿为奴,其实都是为了治病!”

“治病?”

“是啊,治病。是这样,我宵朚顶着这个『恶灵鬼王』的名号,按理说应该百邪不侵;但不知从何时起,俺老宵竟也得了怪病;现在无论自己怎么用心,却总是容易忘事!”

“呃……”

听得这话,醒言不禁更加奇怪:

“这治病又和我有啥关系?我于病理倒没什么研究。再说,这忘事也不算什么病,可能也只是鬼王您老人家年纪大了……”

刚说到这,就已被宵朚鬼王急急打断:

“咳咳!您却不知,这遗忘病儿可非同小可!自得了这病之后,我就渐渐忘了自己以前的一切事情,包括自己从哪里来,原来是干啥的,等等等等。而最近几百年,这病越来越厉害,现在只记得最近四五百年的事儿。我只记得,我原来并不是只普通的鬼,法力很高强;但现在,不少原本会使的法咒法技,却渐渐都忘光了!”

“啊,这样啊。那是比较严重。”

听到这儿,醒言口头附和,心里头却忍不住嘀咕:“记得四五百年……这记性可比我强得多!”

然后又想到鬼王这最后一句话,不禁又让他倒吸了口冷气。偷眼瞧了瞧眼前面相凶悍的鬼灵,醒言赶紧接下话题,转移它注意力:“那鬼王您为何要找上我?我虽然读过几本医经,认识几种草药,可较真说起来,我真是不会治病!”

听他这么一说,宵朚鬼灵脸上憨憨一笑,说道:“能治我这怪病之人,正是主人您!最近我这两三百年,因为忘事,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只在人间晃荡。有次遇到一位高人,他告诉我说,要治好我这怪病,只需世间至清至和之气,日日受其熏陶,不要多少时日,大概两百年不到,就能治愈!”

“两百年……”

并不讳疾忌医的鬼王,却没瞧见少年脸上古怪表情,只顾接着说道:“那位高人又告诉我,就在这一两百年间,我会碰上能治我恶疾之人——”

说到这里,宵朚巨目中射出两道热切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少年大声赞道:“那高人真是料事如神啊!——真是善有善报,我老宵今天只不过闲着没事,随便来帮些小鬼,就恰好碰到您!”

不待醒言插话,鬼灵宵朚一口气说下去:

“刚才与主人您争斗之时,我浑身上下都觉得清爽许多!特别是您最后那一记重拳,真个是醍醐灌顶,竟让我一下子想起几件忘了很久的事儿来!”

“要不是怕主人您累着,老宵还真想再让您老人家多揍上几记!”

直到这时,张口结舌的四海堂主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原来自己这太华道力,功用真个不凡,不惟能炼神化虚,竟还可以帮人医疗健忘病症——不过这一回,可真是“惹鬼上身”。

又想想鬼王刚才说的话,醒言暗叫晦气之余,忍不住问道:“未请教那位替人揽事捎活的高人,姓甚名谁?”

却见那鬼王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挠挠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忘了……”

“呃!”

打量了一下眼前毕恭毕敬的巨灵鬼怪,醒言心中倒好生踌躇:“若依我道门法旨,倒是要将这样的恶鬼收服,以免它再为祸人间。只是……看这情形,如要武力收服,即使自己使出看家本领,却也不济事,反而只会让它越战越勇。但若真想依他所言,收他为仆,虽然不费干戈,但却又要带个鬼怪天天随行……”

想到这儿,再看看这巴巴等着自己回复的凶悍鬼灵,醒言后背禁不住腾起一股寒气!

一阵左右为难之后,实在也想不出好办法,醒言便先把自己的名姓身份说给跟鬼王听,告诉他自己是罗浮山上清宫的俗家弟子堂堂主,因为没有前例可循,实在不太适合收留它。

听醒言说到这个,琼肜也在旁边帮腔:

“是啊是啊!我哥哥门派是不收妖怪的~”

对她来说,迄今为止就这条规矩记得最清楚。只不过,才说出这门规,她那张如敷玉粉的嫩脸上,又露出迷惑的神情:“醒言哥哥雪宜姊,这样大鬼算不算妖怪?”

听她这么一说,鬼灵宵朚赶紧搭腔:

“不算不算!”

一听这样,小琼肜拍手笑道:

“那堂主哥哥就收下他吧!”

“为啥?”

“因为琼肜正想要个乖乖的师弟师妹,平时也好照顾他们!我——”

听到这儿,她堂主哥哥哭笑不得,赶紧从中打断:“这个、其实琼肜小妹你有所不知,你的掌门爷爷也不许收鬼作弟子的……”

一听这话,冷不防那鬼王宵朚却是一阵咆哮,怒道:“是谁定下这无聊规矩?!——主人你不必担心,待我去把定这无稽规矩的人杀掉便是!”

话音未落,便见他身形震动,就似要起身行动。见他这样暴躁,醒言大吃一惊,正要阻拦,却见眼前暴躁鬼灵又安定身形,挠头说道:“这规矩虽然无理,却与我不相干。我只是要奉你为主人,只要能整日跟在左右便是,又不要当什么弟子!——我才不耐烦加入甚劳什子上清宫呢!”

虽然它这话对自己师门殊为不敬,但醒言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看看恶灵鬼王这凶悍狰狞的面容,小山一样的巨硕身形,醒言直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心念电转,陡生一计,便退后细细打量这等待答复的鬼王。正当宵朚被瞧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发问时,就听少年开口说道:“其实鬼王你不知道,我现在带这俩女孩儿,一路只为游玩;什么地方山明水净,什么地方人烟稠密,我们就往哪儿去。你这么大体型,又是阴灵,又怎么方便随行?”

听他这话,巨灵宵朚挠头想了想,然后便问眼前少年:“那主人您是不是说,如果我老宵有办法跟随,就可以收下我?”

听得此言,醒言打量打量他那巨硕的身形,便随口应了一句:“是啊。不过是要便于随行才行……”

却不防,话音还未落定,醒言已听得“叮”一声脆响;原本笼罩在鬼王阴影中的少年,突然便觉得眼前一亮。赶紧展眼去看,却发现那个原本双膝跪地、小丘一样的鬼灵,已连同那把幽冥巨斧倏然不见;在它原先跪地之处,却有一物熠熠生光。这时候,那些一直隐于暗陬不敢异动的鬼众,却突然一阵短暂的骚动,然后又归于静默。

见得这异状,醒言赶紧走上前去,却发现这闪华之物正是一枚玉戒。

“难道这是方才鬼王所化?”

心中疑虑之时,醒言弯腰捡起这枚戒指,举在眼前仔细观看:指间这戒,看似乌金凝铸,在云间泄漏的光线下,正微微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辉。中间的戒面,乍看去似是一块凸起的光润黑玉,围在一圈雪白的细碎骨玉之间,黑白分明,煞是好看。只是,若是仔细观察,却会发现这块圆润的黑色玉石,竟似由浓重黑暗的烟霾凝成。云翳般的漆黑脉络,纠缠凝结,在骨玉骼环中不易察觉的缓缓回漩流动。千百绺细微的乌黑云脉间,感应着外来的光亮,又不时闪耀着丝丝奇异的辉芒。

而这散发着阴森鬼气的冥色翳玉,又彷佛有着某种说不出的魔力;若对着戒子盯得稍稍久了,竟会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再也收不回来,只想把自己整个的身心,毫无保留的投送到这片黑暗如九幽、深邃如星夜的暗黑之渊中去,一如那自愿献上祭台的牺牲祭物……

“果然是鬼物化就!”

醒言打量这如能噬魂的鬼玉戒面,一不留神目光便深深陷入。才一愣神,立时便有一股清明阳和的道力应蕴而生,将丝丝缕缕从暗黑戒面中散出的森森鬼气,顷刻间驱得无影无踪。

见得这样,醒言暗暗叹息一声,忖道:

“罢了,看来这戒指,也只能由我佩戴……”

心中念及此处,便拿二指将这枚奇特的鬼王戒拈至眼前,这时他才看到,就在那乌金戒环暗金色的环面内,就彷佛有两条盘结的冥龙正在相斗;再仔细看时,却发现这两条黑色烟纹扭成的冥龙,正组成两个苍遒的古字:“司幽”。

刹那间,彷佛冥冥中得了某种神秘的感应,上清堂主张醒言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就将这枚幽冥鬼戒,戴在自己左手中指上……

第十章 清结幽人梦,花落五更头

就在那个挺身而立的少年,将奇异鲜明的戒指套上指间的一刹那,这眼前云光惨淡的天地,突然间一阵狂风大作,其间彷佛有风雷嘶吼。转瞬之后,待众人重新凝聚起涣散的心神,却发现四围一片平静,彷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嘶号,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再说醒言戴完鬼王戒,再转过身去看时,却惊讶的发现,那些原本在屋舍废墟间张牙舞爪的重重鬼影,现在已全部消歇;形态各异的鬼怪,已经全都拜伏在地,头角的方向,竟不约而同都是朝向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