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患得患失之后,四渎小公主便决定不逃,而要施展“冰心结”来阻止少年的无礼。只是,打定主意之后,她脸上红晕却更加艳盛。因为她隐隐知道,自己这法术,似乎对少年无效……

“也许这次能行呢~”

龙族小宫主鼓励着自己,但脸上却烧得更烫。

只是,就在她柔肠缠转了这么多时,那个可恶少年,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来侵犯,只顾仰脸看天,盯着天上星月微茫的夜空看个不停。

看着少年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怕他来扰的小龙女,却没来由一阵生气。

又等了一阵,正当灵漪儿公主脾气就要发作,忍不住要抢先给这只呆头鹅来一记“冰心结”时,却见这只顾看天的少年,终于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道:“奇怪啊灵漪。”

“……嗯?!”

“你不知道,我刚才察看天相,发现从这郁林分野上看去,岁星在北,太白在南,不应该发生蝗灾饥荒啊!”

“……是嘛。”

听醒言突然说起这个,灵漪才知刚才冤枉了他,当即也不知该喜该恼,只好顺着话儿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灵漪你看,”

少年抬起手臂,示意少女朝天上看:

“那岁星属东方春木,太白乃西方秋金,现在一北一南,名为牝牡,正主年谷大熟;而灵漪你再仔细瞧,北边那岁星现在颜色深沉,显红黄之色,又主四野大丰,无有虫灾。”

说到此处,少年顿了一下,犹疑道:

“若是我上清宫中传下的星书无误,今日观此二星相,郁林郡绝不应遭这样的蝗虫饥灾!”

“是吗?那就是有妖孽作怪。”

“嗯,你说的很有可能!”

肯定回答一句,醒言又凝目仔细看天,满面愁云。出身贫寒的少年,又要比旁人更知道饥荒的危害,现在正是忧心忡忡。

而那位“雪笛灵漪”,因为见惯了少年随和乐观的模样,现在忽见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倒引得她芳心大讶,头一回仔细的朝少年脸上看去:只见清幽的月光中,清俊的少年临风伫立,脸沐一天的星光,儒雅坚毅,宛如龙宫的宝物,正泛着神异的毫光。那两只清亮的眼眸,现在幽如深潭,彷佛能包容下头顶夜空中漫天的星华。

彷佛就在一刹那,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然后这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不再与前一刻一样。尊贵骄傲的少女,内心深处彷佛被谁拨动一下,忽然响起一声让人心醉的回响,宛如圣唱,清越绵长。

于是,还在仔细复察星相的少年,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彷佛梦呓般的呢喃:“醒言,你能把那年谷大熟的『牝牡』,再跟我解说一下……”

“牝牡?”

“嗯……”

“牝牡,就是男女,就是阴阳——”

道门少年本能的解说,到这儿嘎然而止。回头望望,发现那一双凤目星眸,已渐渐朦胧,彷佛正漾荡着无边的春水,寂寞而温暖。

于是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阵云影飞来,遮住了朦胧的月华,也遮住寂静庭园中一对渐渐重合的身影……

大约半晌之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无论多么不舍,“镜影离魂”的法术也只能支撑这么久。

这一回,镜影而来的少女并没有凭空消散。在将依依不舍的少年送入门内,娇俏的少女立在门外,将房门轻轻掩上。

就在木扉缓缓阖上之时,少女嫣然一笑,展颜说道:“下次记得再来找我玩。”

略带顽皮的神情,就宛如暂时告别的邻家少女。

直到厚实的木门,将阳春芳菲般灿烂的笑颜完全隔断,门内的少年都没有应答。又过了许久,出神的少年才如梦方醒。

从那如痴如醉的梦幻中醒来,醒言并没有立即打开眼前的木门。又等了许久,他才伸手将闭合的门扉轻轻推开——

只见得小院中月光如水,竹影迷离,一切又静寂如初。

第四章 飞鸟落尘,涉风波而不疑

月华如水,万籁俱寂,本来这是个益于睡眠的良夜。可是,在这样明月照人清风拂榻的夜晚,躺在竹床上的少年却失眠了。

直到天亮,醒言仍是半梦半醒。恍惚中,昨夜那明月下、碧竹旁的销魂事,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旋,就如屋中那一抹淡淡的余香,怎么也挥之不去。待报晓的雄鸡啼过三遍,幽暗的窗棱渐显白亮时,如同醉酒的少年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时,那个早就潜藏在他心底的念头,在这东方欲晓之时悄悄浮上心头:虽然那四渎神女灵漪,对自己满腔的情意;可他张醒言,真能肆无忌惮的去消受这番柔情?毕竟,她是四渎龙族尊贵的公主,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高攀。不论其他,光这人神阻隔,就如同天壤之别,让他俩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共同的将来。

想到这里,初尝情事的少年便有些哀伤:

“……为什么要让我明晰这些事理?为什么让我明理之后,还只能情不自禁,揽她入怀?”

于是那原本甜蜜的回忆,现在却渗入了一丝苦涩的滋味。等到窗外天光大亮,处处鸟啼之时,一夜未得好眠的少年,又接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既然自己与龙族神女几乎不可能,那将来自己终身大事,倒底会着落在谁家姑娘身上?

想到这传继香火的大事,孝顺的少年就把所有自己认识的女孩子统统梳理一遍。可惜的是,反复思量过后,醒言无奈的发现,最终似乎也只有自家堂中那位清冷的女子,才勉强有可能成为自己将来娶妻的对象。

想到此处,头脑已有些昏沉的失眠之人,又接着胡思乱想:“呣……雪宜倒是不错,人心眼儿好,对我也不错。就是……按世俗人眼光,她却是个妖怪精灵。虽然龙女曾经帮忙搪塞,但到真个要下娶妻聘书时,恐怕自己教门中的长老便要反对……”

“不过,就是反对也不管!不让我娶雪宜,难道你们帮我找一个更合适的?”

正在满脑子昏昏噩噩,想得有些不着边际之时,忽听到门扉轻轻一响,然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谁?”

听到有人入屋,灵觉敏锐的少年立即睁眼,迅疾翻身而起——却看到推门入房之人,正是刚才自己胡思乱想的寇雪宜寇姑娘。现在她正端着一盆清水轻巧走到案前,轻轻放下,预备给自己盥洗用。

与往日不同,此刻看到这位司空见惯的女孩儿,胆大妄为的少年脸上却有些微微发烫。这时醒言才知道,原来那闭眼胡思乱想不觉得如何;等到睁开双眼,再看见这青天白日光天化日时,才知道有些想法是多么荒唐。

当然,眼前这位刚被少年郑重考虑过的清俏女子,却不知道中间这许多缘故。见到堂主起身,却只管怔怔出神,雪宜也只当是他刚刚起床,睡意未消,头脑还未完全清醒。于是,她便朝醒言微微侧身一福,然后就蹑着足步,又轻轻走出门去。

看到她这样温柔软款的姿态,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四海堂主,不禁又是一阵发呆。

这天上午,在郁平城内转了转,醒言便看到这受灾的县城,果然少了许多生气。怜悯遭难的民众,他便寻到官府设立的粥厂,跟差役捐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一路听人说,郁平县和郡内其他县城一样,官家能动用的赈济库粮都已用光。现在郁平县衙为救济贫民,只能以较高的价格去向那些粮商买米。

听了这些消息,醒言虽然觉得这些粮商有些不义,但同时也强烈感觉到,郁林郡这些属县的县治,显然十分清明。看得出,只要那些商人没有借机哄抬物价,还在正常做生意,官府便不会仗势欺人,还会按市价跟他们采买。

见过粥厂施粥的场面,再被普济世人的道心一激,等醒言走出粥厂,被清风吹得略清醒些,才发现自己身上二十多两纹银,不知不觉中已捐得精光。

捏着空空的钱囊,醒言知道,接下来他必须为三人今后的盘缠打算。想到赚盘缠,第一个念头自然便是重操旧业,去画些镇宅辟邪符来卖。谁知,一提画符卖钱,小琼肜立即想起自己当初与哥哥相遇的情景,便提议不如大家一起去街头卖艺,这样也好让她知道,为什么哥哥说她那次不该泼水戏弄那位卖艺的大叔。

醒言也正是少年心性,听琼肜这样提议,当即一口应允。对他来说,虽然现在法术高强,但从小时起,就觉得那些街边卖艺的特别有本事。现在既然琼肜提议,那就来索性亲身尝试一番,也算了了儿时的一个夙愿。当即,醒言就跟琼肜雪宜交待了一些必要事宜,然后领着她俩寻到一处高楼大院密集的街道,预备在这处相对繁华的地段拉开把式卖艺。

要说这位上清堂主,可与其他那些矜持的高门弟子不同;干这些市井行径,对他来说正是轻车熟路。到了地头,醒言就在街旁一处茶棚,跟茶棚主人借了一只阔口的铁盘,让雪宜拿着,准备卖艺结束时讨钱用。又寻得街边一个开阔处,胡乱捡了只破瓦片,在青石地上约略划出个对径两三丈的大圈,然后便仿着那些卖艺走江湖的开场白,扯着嗓子一阵吆喝。

听了他这道力暗凝的吆喝声,很快便聚拢一些人围看。等看看围观者聚得差不多了,醒言便准备开始正式献艺。

与惯常的走江湖卖艺不同,醒言这回并没准备表演什么蒙面飞刀、胸口碎大石的把戏。过场话说过,便叫琼肜和自己对打。小女娃儿舞两把小刀片,他拿那把长古剑相迎,转眼功夫这兄妹俩就斗在一起。

对醒言来说,自己和琼肜这番打斗,只不过是平常逗她戏耍时常常演练的招式,两人十分默契。但这番争斗真刀实枪,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气象:场中那身姿灵动的娇娜小玉娃,着一身对襟火红衫,头上左右两朵圆髻角,各系一条粉丝绦;每当她足点少年的手臂或者剑尖,借力跳到半空击出自创的“飞鸟斩”,长长的发带便左右飘飞,真如一只翎羽飘飘的飞鸟,分花拂柳般在少年左右不停穿梭,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虽然郁平也是一处大县,但琼肜这样的飞天剑舞绝非一般江湖儿女可比。乍见到这样精彩绝伦的技击,围观人群中立即爆发出喝彩之声;听着叫好声,闲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场子四周围观的人众越来越多。

只是,随着场中那对兄妹兵刃撞击的声音响得越来越快,众人的喝彩声却反而渐渐平息下去。现在所有围观之人,都在为那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娃儿捏一把汗:虽然小姑娘身法灵活,但与她对敌的少年显然臂力雄厚。往往他只是随便一挥,就把小女娃连人带刀击得飞上天去。

“这样可爱小囡,亏他下得了手!”

落力表演的少年不知道,不少人正对他大为不满。与往日观看街头卖艺相反,现在这些围观的郁平居民,看着这场真刀实枪的表演,竟都只盼着这表演赶快收场。

幸好,在“叮令哐啷”一阵乱响之后,这场让人提心吊胆的对打终于告一段落。看着那小姑娘安然着地,所有围观人众,包括那几个想来勒索钱财的地痞,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而让他们高兴的是,接下来这几个外乡年轻人的表演,并没有刚才这般惊险。

按照预先约好的程式,紧接着是琼肜单独舞她那对朱雀神刃。饶是现在阳光强烈,众人仍看得分明,那个小丫头只鼓起粉腮吹了两吹,她那两把短刃便突然火苗喷动,红光闪耀,分外鲜明。

看到这情景,众人倒觉得挺熟悉。往日那些街头卖艺之人,八成也都会表演这招喷火把戏。只不过现在由这个琼玉般的小少女表演出来,又别有另一番风味。最后,当小琼肜清叱一声,将一对神刃召唤成两只火羽纷华的朱雀时,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震天介的叫好声。众人皆在心中赞叹: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戏法!

而这两只红影缤纷的浴火雀鸟,在小少女左右纷飞嬉闹的情景如此动人,反倒让之后四海堂主货真价实的剑术表演,显得不那么出彩。等他把剑术卖力的耍完,他们三人这筹集盘缠的卖艺,便告完成。接下来便由雪宜捧着铁盘,去四下收纳围观者自愿给出的赏钱。要知刚才兄妹俩这番卖力表演是否成功,到这收取赏钱时便立见分晓:钱落铁盘声不绝于耳,听得鬓角冒汗的少年如闻天籁,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当雪宜正款步四周,捧着铁盘收钱时,人群中那几个惯常勒索外乡人的泼皮无赖,却又是另一番心思。这几个胆大妄为的地头蛇,现在正口角流涎,满脸贼笑,盘算着自己待会儿勒索钱财时,要不要顺便调戏一下这位美貌非常的小娘子。

歪主意还没打完,说话间这位神态温柔的白衣俏女子便走到自己跟前。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这几个邪气直冒的泼皮一辈子难忘:刚一摆出恶形,眼前这位白裳女子动作一滞,竟似生出某种感应;还没等他们开口,却只觉着一阵寒气凛然袭来,霎时间冰冷彻骨,彷佛整个人都被冻住!

骄阳似火的七月天里,怎会有这样如堕冰窟的感觉?心胆俱寒之际,领头的泼皮汉子抬眼望去,恰见到一双清寒赛雪的眼眸,正冷冷盯着自己。

“当啷啷!”

于是只听得一连声脆响,又是十几枚铜钱,从它吝啬的主人手中乖乖跌落铁盘里。

直到那个白色裙裾的身影走远,行到对面去讨赏,这几个泼皮才如梦初醒;略动了动,发现那冻结的血液筋骨,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吃了这一场惊吓,这几个破落青皮如何敢再作他想,相视一眼,便死命退后挤出人群,抱头鼠窜而去!

“堂主,刚才挣的钱都在这里。”

才让强人落胆的冰雪梅灵,现在却一脸的温婉,递上盛钱铁盘,轻声请自己的堂主过目。

接过雪宜递来的铁盘,看着盘中隆起的钱堆,醒言正是眉花眼笑。伸手略拨了拨,觉得不少,正想夸赞时,却突然听到“哇”一阵哭声传来。闻声看去,便见到琼肜立在一位手抱孩童的妇人跟前,不知在说着什么;而妇人手中孩童,正哇哇哭喊。

原来,见琼肜如此可爱,这位抱着孙子来看热闹的老夫人,正是十分喜爱;唤小丫头来到自己面前特别打赏,又端详一番,便忍不住把自己宝贝孙儿手中那串糖葫芦夺下,送给这位粉玉般的小女娃吃。不用说,她孙儿应声“哇哇”大哭。

一看他哭泣,懂事的小琼肜立即把手中糖葫芦,又递还给这位伤心的小弟弟;虽然,琼肜觉得这串糖葫芦一定很好吃。

等小男孩接过大姐姐归还的糖葫芦,还是有些抽泣,琼肜便踮起脚来,伸手抚摸这个小孩儿柔软的头发。等她小手一抚上头发,这三四岁大的小男童立时就止住哭泣,开始专心吮吸起一直舍不得吃的糖葫芦来。

见他如此,小琼肜十分欢喜,便问道:

“老婆婆,这样乖的小弟弟,是您孩儿么?”

听她相问,老妇人和蔼回答:

“他不是我孩儿,而是我宝贝乖孙,是我儿子儿媳生的。”

“是吗?真可爱呀!”

望着眼前这个吧嗒吧嗒吮着糖葫芦的小孩童,琼肜十分羡慕,喃喃自语道:“如果我也有这样一个可爱小弟弟,天天叫我姐姐,能让我照顾就好了……”

正自言自语时,小丫头忽的心中一动,想起哥哥前天在大街上说的话,顿时心中一喜,仰脸认真问询:“老婆婆,你能告诉琼肜,童养媳、也能生小孩儿吗?”

——说时迟那时快,小丫头“童养媳”三字一出,场中立有一人暗叫一声“不好”,冷汗涔涔而下,当即把手中物事往身前女子手中一递,稍一招呼,便分开人群,御气飞奔而去,一溜烟便跑得无影无踪!

而当那个天真女娃儿问明白,高兴的回头找她哥哥时,却发现自己堂主哥哥已突然不见。正慌忙找时,她雪宜姊告诉她,方才堂主有事,已先走一步,去南街先前路过的那家面馆给她们占个座,让她俩随后就去。

闲言略过,等琼肜雪宜赶到那家面馆,找到她们堂主时,却发现他正是一脸严肃。见着哥哥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小琼肜不知发生何事,一时倒忘了刚才急切想问之事。

见她无言,只顾得上一脸迷惑的看着自己,心怀鬼胎的少年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醒言将刚才得来的钱财分成三垛,说这些钱是三人合作挣来,现在理应平分。说完,不待二女反应,他便开始专心数起铜钱来。

见着堂主这副认真模样,雪宜琼肜正是不知所以,只好静静看着他细数钱两。

就在这静默无言之时,却忽听得面馆门帘响动,突然奔进几个携刀挎剑的郡兵。瞧他们架势,竟直冲醒言几人而来。感觉出这几位不速之客的汹汹来势,醒言顾不得数钱,赶紧霍然起立,伸手便要拔剑。手刚搭上剑柄,却见眼前这几个健卒,一齐躬身说道:“这位少侠,我家主人有请!”

第五章 水映明楼,忆否草堂夕照

正在醒言专心数钱之时,临街面馆中忽然闯进几位军爷,说是他家主人有请。

看着这几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又瞅瞅他们身上的军服,听着“主人”二字,醒言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现在见着这场面他也不怵。回身从容拢起钱堆,推给旁边女子收好,醒言便转过身来问这几个军爷怎么回事。等听了他们恭敬的回答,他才知道,原来这相请之人,正是脚下郁林地面众口称颂的太守小郡爷:名号“无双”的昌宜侯义子白世俊。

醒言也是聪明人,听为首郡兵一报出无双公子的名号,便约略猜到,这位曾有赠银之恩的白郡守,八成对自己有延揽之意。虽然心中猜测,嘴上仍客气的问道:“敢问军爷,不知你家大人找我有何事?”

果不其然,只听那为首军丁谦恭回道:

“这位少侠,我家大人说,上回与您萍水相逢,便觉甚为投缘。这次既然您来到他管辖的地界,他便要略尽地主之谊,请少侠您移驾去他府上一叙。”

“哦,原来如此。”

听了郡兵这“少侠”的称呼,醒言知道,应该是刚才街上卖艺时,被无双公子预先安排下的人手留意到。想到这点,他心下不禁甚是佩服这无双公子耳目灵通。这时,他也起了些好奇之心,当即应允,招呼起琼肜雪宜,一同出门,登上那辆候在店外的四驷马车。

登车之后,醒言发现这宽敞的车厢简直就像个小屋。前后相对的两张白藤凳中间,居然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几盘点心水果。而那位早已等在车厢中的丫鬟,见自己这几人上来,便笑着请他们随便享用眼前的果盘。

看到这样细心的安排,再瞅瞅眼前这位侍女优雅有礼的举止,醒言开始有些感觉到,什么是真正豪门士族的气派。

就在琼肜将第一颗葡萄送入小口时,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朝城外行去。那几个前来延请的军士,则站在街道中目送马车远去。等车驷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这几人才转身回去复命。

目睹这一幕的面馆掌柜,现在正一脸的欣羡:“这几个小男女,真真是一步登天了!”

须知虽然他们那位求贤若渴的小郡公,这回只是派军士来请,规格略低。但对这几个烟尘满面的外乡客来说,能惊动郡守大人,已算是他们天大的造化。

且不提面馆中店主客人议论纷纷,再说醒言几人,一边吃着精美的果馔,一边听这位举止有礼的丫鬟介绍情况。原来,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并不是郡守本府,而是他夏日避暑的别院,“水云山庄”。

听到避暑别院四字,醒言不禁又暗暗咋舌。

听这位名为侍剑的丫鬟说,这处水云山庄离郁平城并不太远。等出了城,她便把车厢两侧的薄纱窗帘卷起,让清凉风息透入车内,同时也好让这几位客人,更好的观赏窗外风景。

大约又行了半个多时辰,闲得无聊的四海堂主,便看到窗外路旁的山水,渐渐变得明秀起来。放眼望去,山青苍,水明净,与刚出城时芜草繁杂的郊野大异其趣。

正观赏山水风景之时,渐渐的,醒言发现那片明镜般的水泊,渐渐靠近了路边。近在咫尺的水纹,被清风吹碎成鱼鳞的模样,折射着午后的阳光,波光鳞鳞,直晃人眼。又有些茂密的蒌蒿水草,延展上岸,在驿路的边沿茂盛生长。这些生机盎然的蔓芜水草,不时将翠碧青幽的长叶拂上车窗,偶尔拂过脸面,便让人感觉有些痒痒。

此刻,临近水泽的空气中,正氤氲着一股浓郁清凉的水腥,搅淡了盛夏让人烦闷的炎热。闻着清幽凉快的水气,看着青翠可爱的绿色,醒言直感到心神俱清。正要转脸跟琼肜雪宜赞叹,却突然只觉得眼前猛可间一阵白亮!

原来,在一蓬青芦拂窗而过之后,这路旁狭仄逼人的水荡,突然间变得无比的宽阔,一眼竟望不到边际。波光涵澹的湖水,明碧廓潦,尽头似与天齐。在那水天交接处,上下混同一色,中间只余一抹淡淡的山影。无数只白色的水鸟,正在寥廓的湖面上翩跹飞翔。

这片景象万千的大湖,如此突然的闯入车窗内少年的眼帘,以致让他觉得,只是因为刚才自己一眨眼,整个的天地才一下子在他眼前豁然打开。

乍见到这样烟波浩渺、风景如画的大湖,稍一愣怔,醒言便赶紧唤那二女观看。听到堂主哥哥点名唤到,小琼肜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果点,趴到车窗棱上朝外观看那个有很多水的大湖。

就在他们这几人观看湖景之时,那位无双公子府中的婢女侍剑便告诉他们,现在马车已经驶到水云山庄。他们眼前这片浩大的湖泽,便是山庄的水泊“芦秋湖”。

听侍剑说完,还没等醒言来得及惊奇,便看到马车忽过了一个青藤盘曲的古木,然后身畔丫鬟说,刚才已进了水云山庄的大门。醒言闻言,掀起车后壁的青布帘,看到两株对合盘曲成门字形状的青苍古树藤,正渐渐离自己远去。再看看车后路上,自过了那貌类天然的藤门之后,便已都是洁白的湖石铺地。

见到这番光景,车内这位已算见识过不少世面的上清堂主,仍是感觉到无比的震撼。不过此刻他身旁的小少女,却似毫无知觉,只管抓紧时间,要将眼前的果点通通吃完。斜对面的寇雪宜,则仍然目不斜视,一脸温婉的看着对面忙着翻检果品的小女娃。

过了庄门之后,马车又掠过许多亭台楼阁,木苑花圃,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之后,才在一处堂屋前停下。下得车来,那位丫鬟侍剑,跟屋前侍立的几位奴仆一阵低语,立有一位女婢绕屋朝后奔去,看样子应是去跟主人通禀。然后侍剑就将醒言几人迎入这座名为“宜凉轩”的待客厅堂中。

等到了屋内,在石鼓凳上坐下,品着青瓷盏中清香淡雅的茗茶,醒言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就在琼肜朝四下不停的好奇张望时,醒言心中却反复只有一个念头:这人间万户侯的气象,今天终于见识到!

且不提初睹侯门气派的少年心中思潮翻滚;他们三人在这幽静的轩厅中候了大概半盏茶凉的功夫,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还未见得人面,一声清朗的话语便先声传来:“多谢兄台赏面,来赴白某冒昧之约!”

话音犹在绕梁之际,此间的主人已经走进门来——当再次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醒言第一个反应不是出言逊谢,而是忍不住在心中喝了声采:“好一个神采无双的人物!”

原来,与上回在酒楼相逢不同,现在这位含笑立在他们面前的无双公子,袍服正是华美无比:头上戴黄金束发远游冠,身上着青罗生色窄袖衫,外面罩白罗舞鹤销金氅,腰间束泥金狮蛮带,上佩一只五色销金罗香囊,脚登一双祥云银丝靴,浑身正是采气缭绕,宛若神人。

配着这身堂皇的装束,这位本就俊朗不凡的无双公子,现在更显得丰神如玉,风采逼人!

见到这番景象,饶是醒言两年间已见过不少出众人物,此刻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只不过,他却不知,在他自惭形秽之时,对面这位公子王孙一流的无双郡守,却也在心中暗暗惊奇:“噫!当日倒没发觉,这少年竟是神清气静,态度逍遥,不似凡品!——唔,想来也不奇怪,能与这两位琼姿美质的女孩儿同行,自然也不能太凡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