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清丽水精双眸中古怪的神色盯得发毛,醒言一愣之下,立即清醒过来,知道这不知为何会被木妖禁锢的水精,现已被操纵,恐怕下一刻便要朝自己杀来。

果不其然,心中刚一忖及,那如痴如醉的水精便突然弹起身形,挺身俏立,昂首向天长嚎几声之后,双手中已各多了一支冰锥。那锋利晶莹的冰锥寒光四射之际,那水精便有如护犊的母虎般朝醒言这边猛扑过来;伴随着那流水般的身形,这方圆几里的石坪上又忽然下起纷扬的雪花,霎时间变得寒冷无比——虽然此刻那水精身姿曼妙,浑身几若全裸,醒言却浑没心思观看,只顾在那儿打了声喷嚏:“阿嚏!”

鼻音刚落,他身边那位同样清冷的女子,便叫了一声:“堂主这交给我了!”

前日还被村人当作新妇的梅花灵魄,现已飞身挡在醒言身前,手掣着碧华纷纷的璇灵杖,紧紧盯住对面那挟风带雪攻来的水之精灵。

见雪宜手握碧朵纷华的灵杖,原本飞扑而来的水精也突然凝滞身形,放缓了足步,朝这边一点一点的走来。在轻轻的足音中,她身周飞舞的雪花更密更浓,冰光更浓更胜,方圆数丈内隐隐闪动着水蓝的光华。而此刻这石坪上已变得极为冰寒,彷佛所有一切就快要被冻得凝固。

现在这石坪上如此冰寒,以至于道力渊深的四海堂主,也禁不住牙根“得得得”上下激烈碰撞。看样子,在这样千年水灵激发的雪气冰寒中,别说是上前争斗,就是能努力睁眼立足,已是大为不易。

见此情形,正忍不住不停打着哆嗦的少年,忽似想起什么,立时清醒过来,极力压制住浑身的冷战,准备奋起身形去减轻身前这清泠女子所受的逼迫。只是,就在这时,醒言却忽听到身前人口中传出一声清灵绵长的娇啸。

“呃?”

在这声有若夹带着雪魄花魂的冰灵吟唱声中,醒言突见那位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身上原本穿着的层层裙袄,突然间分崩离析,碎裂的衣片不住朝四下抛去。转眼间,往日娈婉羞涩的女子便不着片缕,露出那如敷雪粉的嫩白肌肤,还有那圆润玲珑的窈窕身形!

“雪宜她这是要……”

大敌当前,见了这并不常见的旖旎风光,醒言也来不及起什么其他心思,只顾在心中疑道:“雪宜此举何意?莫不是见水精赤裸,她也要以牙还牙?呃,这没道理啊……”

少年正这样胡思乱想,浑没头绪时,却只见得眼前一阵冰光缭绕,碧气纷华;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前那位自己熟悉无比的梅花精灵,胴躯上却起了奇妙而绮丽的变化!

“唔……”

见到这神妙的变化,少年再无迟疑,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飘然而起,化作流光一道,掠过白石坪上漫天飞舞的冰雪,朝远处那位作恶多端的妖灵奋然杀去!

第四章 幻影凋形,松外清我吟魂

千万年洞天福地绝顶高峰汇聚的水灵,即使因某种缘故法力大打折扣,但此刻挟风带雪而来,声势仍是威不可当。

虽然现在苏水若身边的雪花轻盈飞舞,缓步而来的足音微不可闻,但就是这样无声的寂静里,任谁面对着她,都会觉得彷佛眼前整个的天地乾坤,都在瞬间冰冻收缩成一把巨大的冰锥,裹挟着极冷极寒的冰浪汹涌而至。在这样酷寒面前,若换了常人,早就被即刻冻僵,撕裂散碎成无数细小的冰块;莫说是对敌,就是那千万年至阴至寒的水灵望你一眼,也恐怕早就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面对着这样凶险的五行精魂,同样是清幽洞天中天地生成的至清灵物,寇雪宜夷然不惧。

感受到巨大的水寒之力压来,冰崖上天生凝结的灵魄再无迟疑,仰面一声清吟,身上衣物碎裂成片;再低喝一声,粉洁的胴躯上立即闪耀起璀璨的光华。

在这阵纷萦缭乱的瑞气霓光中,在她身后的少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面前这位朝夕相处的女子身上,已罩起天生的战甲。

定了定被宝气花光眩晕的眼神,从雪宜背后望去,醒言只见那圆润丰隆的雪股上已罩住华光流动的羽甲,一片片细密的甲片金银交辉,明丽修长;从后望去,有如神鸟尾羽,又好似托起花瓣的梅萼。除此之外,雪宜玉足纤腰上不着一物,只有背后缠绕几条嫩黄甲片,纤如草叶,将欺霜赛雪的肌肤紧紧贴住。等之后醒言从她头顶越过,才见到她胸前那两峰圆柔挺拔的椒乳,早已被两朵盛开的五瓣香梅紧紧罩住。

在被水精击来的寒飙中激发出天生的冰梅战甲之后,现在寇雪宜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蓝色冰光中,身畔不时有寒芒闪现,激展吞吐,有如冰蛇紫电。

身上有灵甲护体,清冷梅灵再无迟疑,一振手中圣碧璇灵杖,娇叱一声,义无反顾的涌身奔入眼前无尽的寒流,如行云流水般朝那水精击去。

见雪宜破开凝滞的冰寒,原本眼神空洞的水精,也不禁现出些许惊讶之意;待她破空而入,一朵朵追魂夺魄的碧朵灵苞纷至沓来,水精识得厉害,手底丝毫不敢怠慢,素手轻扬,随手指点,立即在身前竖起一堵坚韧透明的水墙。转眼这水墙之上,又澎湃起滔天的水浪,其中飞出冰凌无数,尽皆作刀斧之形,呼啸着朝那梅雪仙灵攻去。

转眼间,这处方圆不大的白石山顶,已成了寒浪翻飞冰刀乱舞的修罗地狱。

只是,虽然水精催发的冰刀霜剑汹涌如潮,但寇雪宜却仍自意态恬闲。面对冰凌飞来,左右闪避,上下翩跹,在冰浪潮头飘舞往还,似乎浑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又过得片刻,那奋力激发冰刀雪箭的水精发觉,对面那女子越是神态轻闲,自己便越是不妙。

望一望眼前,自己催发的那些冰刀看起来就像飞蝗一样密集,但大部分还没等逼到她近前,便已被她碧华绚耀的灵杖飞花撞得粉碎。余下一些冰刃,即使能飞到她面前,却已伤不到她分毫——因为那女子娇娜挺拔的身躯,似乎永远出乎想象的软绵,总能在那些坚硬锐利的冰刀及身之前,转折闪避,连半点衣甲也挨不着!

就这样,即使水精不住作法,却无可奈何的看着那女子一点点逼近,丝毫没有办法。

且不说这二女僵持,再说醒言,见雪宜抵挡住水精毫不落败,便再无迟疑,呼一声飞到半空中,朝那位正躲在白石山后的老树妖杀去。

按理说,醒言此刻完全可以击出久未曾使用的飞月流光斩,隔空朝那千年老树妖飞击。但不知怎么,经过先前那斗室中一番乒乒乓乓的拼杀,醒言直觉着,自己若奔到那老妖近前跟他贴身相搏,更能将他早些擒杀。因此他现在便身剑合一,化为流光一道,朝那老树妖奋勇扑去。

而见他喊打喊杀的奔来,那个一向以三千年智谋自负、不把这几个小娃放在眼里的犬面老树精,不知何故却猛打了个寒战,想也不想便转身而逃。

于是这一老一少,一个在前面仓惶逃窜,一个在后面紧追不放,越过重峦叠嶂,如两道流星般朝远处群山中越追越远。

在木灵老妖奔逃途中,倒也不忘施放种种法术,不时在自己后路上凭空生出一丛竹木,又或从天外招来无数沉重的圆木。只是,这些凭空生出的竹林圆木,还不到那追兵方圆一丈之处,便尽数被他身周缭绕的护身光气给绞得粉碎。

见得如此,原本还不可一世的千年老树妖,此刻已噤若寒蝉。他心中原本那满腔的仇恨轻视,此刻却只化成一个“怕”字。

“罢了,今日我是真走眼了!”

百忙中老树妖回头看看,发现自己那松柏老巢已是烟火四起,而那白石山顶瑞气千条,斗得正忙。身后的少年,又如影随形,怎么逃也甩不掉。见得这样,老树精凋寒心中正是懊恼不已:“唉!可笑!原以为这几个只不过是路过的无知小辈,略施小计便将他们囫囵害了,吸了精气襄助修行;谁知到最后,自己却仓惶而逃!”

偶尔又回头看看远处的情景,木灵老妖便更是气急:“罢了,这回自己真是自寻死路了!瞧那个女子,原本多瞧两眼便羞得不敢抬头,还以为真实里只不过是个丫鬟婢女——谁想,竟是个索命的仙将!她那个唤作『妹妹』,只会嘻笑顽皮的小女娃,分明便是个屠戮如割草的杀神!而身后这个气势汹汹的少年,一出手便打伤自己灵根,那修为更是——”

想到这儿,正忙着不住逃窜的木灵老妖,心中蓦然一动,忖道:“呀!我真是白活了三千年,真是老糊涂了!我早该看出,他们几人不是凡人!”

原来此刻他想到,自己先前看出这几个小男女身负法术,骨骼又清秀非常,显然灵气内蕴,神光照人,便不免动了歪念,想用法术炼了他们精血,增进这么几十年的修行。当时,有了那水精因破身怀孕而法力大损的前车之鉴,他便想故伎重演,设计想让这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一样破身,然后自己便能轻而易举的控制降服。

现在想来,也是自己该遭此劫,弄巧成拙了。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想到,这几个青春小男女,竟能在自己撮合下拜堂洞房之后,仍是一副处子的模样——试想,若换了寻常人,不用说自己安排的那些催情香,怀春草,只要见到相互的容貌,又到得暗室之中,早就贪得一时欢愉男欢女爱去了。这般看来,这几个看似简单的小儿女,铁定是哪处仙兵神将蓄意装扮,变着法儿要来击杀自己!

想至此处,那树灵老妖便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霎时如堕三九冰窟之中!

不过,毕竟这老树妖有三千多年的寿纪,这其间为尽快增加自己修行,残害生灵无数,可谓穷凶极恶;见自己大限将至,又如何肯束手就擒?见醒言在后面追得急了,他那满腔的凶心倒反被激起。

于是定了定心神,这犬面老树妖便看到前面山谷间有一处平坦的河谷,顿时心生一计,按下云头,朝那河谷中飘然落去。见他朝山谷中逃窜,醒言自然不舍,也跟着朝下追去。

暂略过老树妖如何作法害人不提,再说小琼肜。这身量短小的小女娃,自告奋勇挡住那满山遍野而来的山精木怪,过得这许多时,不仅毫不落败,反而还越战越勇,竟将那满山面目奇诡的草木魍魉,追杀得木断枝折,四下奔逃!

起初时,这四海堂主座下“张琼肜”,率领着她那两只听话的火鸟,抵挡住铺天盖地射来的松针木刃飞砂走石,得了些喘息空当,便奋起反击,竟仿着哥哥在火云山剿匪最后的派头,呼喝着仅有的两名部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复向那些山魈木怪杀去!

而她们人数虽少,却恰是那些山精木怪的克星。这两只朱雀火鸟烈焰扇腾,所到之处自然烧得山林中神哭鬼嚎,山精树怪四下奔逃,不敢阻拦。而偶有穷凶极恶的山魈,逃过朱雀喷吐的火焰,死命朝这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冲来,却不料这小女娃凶猛程度竟不亚于自己,还未等自己靠到近前,便已扑过来一阵拳打脚踢,其间又是金木水火土五花八门的小法术一齐出笼,总叫自己讨不到好去。

在这场奋不顾身的打斗中,不知何时琼肜背后的衣袄已“嘶啦”一声撑破,从中生出两只洁白的肉翅,不停扑扇,向外荡漾一圈圈圣洁的光辉。而在那斗得兴起之时,这面如粉鼓圣灵一般的小女娃,见有那面目可憎的山魈木怪攻来,竟猛扑上去一把抱住,呲开满嘴雪亮的小虎牙,朝它们脖项一口咬下!瞧她那凶狠神情,就好像一头急着想试牙的小乳虎!

——若是此时让醒言看到这样情景,则任他如何想象也想象不出,平日在他面前那般乖巧可爱的小女娃,竟还有这样勇猛凌厉的一面!

于是在琼肜小妹妹勇敢的冲杀下,原本在木灵老树妖千年经营下阴秽四塞的山场,早已是黑烟四起,一火而空。那些残存的山魈树灵,在这场杀伐中早已被吓破了胆,四下仓惶逃窜,往别处山川溪谷逃生养命去了。而在这场风卷残云般烧过的山火之后,原本松柏掩盖的山场中又露出雪白的骸骨,层层叠叠,触目惊心。想来,这些就是被占山为恶的山魈树妖吸尽精血的生灵了。

不过此时,琼肜并来不及去计较这些妖怪究竟害了多少人;见这些坏蛋妖怪四下奔逃,没一个敢再来和她打过,她倒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堂主哥哥雪宜姊去追那个老妖怪,琼肜立即奋起身形,跨在其中一只火羽飞扬的朱雀身上,口中呼喝着自己也不知道含意的音节,朝那个正和雪宜姊斗得难解难分的水精大姐姐扑去。

等琼肜飞到白石山顶近前,刚要上前攻杀,却听雪宜姊朝她喊了一声,让她先去帮堂主。听得她提醒,小女娃这才如梦初醒,道了声“姐姐你新换的衣服好漂亮”,便赶紧竖起耳朵,在空中听了一下,然后立即朝刚才醒言和树妖相互追下的方向飞去。

再说醒言。见那老妖堕下山谷,他便也赶紧急追下去。

“咦?这是什么地方?风景倒好。”

刚一落地,醒言便惊讶的发现,自己忽然已置身于一片绿茵草坪。稍抬眼朝前望望,竟见得草坪上生着一片果林,林间枝头结满火红的柿子,一看便让人觉得馋涎欲滴。

在这芳草如茵的草坪上转了几个圈,赏了会儿野花,醒言便觉口渴,不觉自言自语的说道:“呣,追得这许多时,口也渴了,便去那柿林中歇歇,摘些柿果吃。”

说罢,他便信步走入果林,抬手朝那树间的果实摘去——

“哈哈!看来先前还是本仙高估了。原来此人是三人中功力最弱的!”

此时在那数十丈开外,立在绝对安全距离之外的木灵老妖,见得少年步入自己匆匆设下的幻境,竟丝毫不疑,便乐得哈哈大笑。得意之余,见少年已走到自己陷阱幻阵的阵眼垓心,老妖心中说道:“好个不知事的短命后生,看来没经历过这样高深的幻境吧?今日本仙我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到得这时,只要那少年伸手摘下那实为石砾的柿果,自己这毒棘幻阵便会全部发动,转眼这可恶的生灵,便会被千万根剧毒的荆条贯穿而死!

“快摘!快摘!”

到得这节骨眼儿上,饶是老树妖数千年的修为,也禁不住心急气躁起来。

而就在这时,这千年老妖木灵公凋寒,忽听得远处有呼呼破空之声;抬头一看,正是那小丫头在阴暗云空下飞天而来。

“此时赶来,怕也晚了!”

见琼肜来迟,老树妖忍不住阴恻恻脱口嘲笑。正在这时,却听得前方远处有声音说道:“琼肜,泼水!”

“是!”

正紧张无比的急待少年触动阵眼时,这老树妖忽听得远处这两声轻快迅疾的对答。

“哈~泼水?就是泼冰也救不得你!”

虽然不能触动阵眼,但现在少年已步入幻阵中央,自己稍一操纵便能让他骨消肉化,尸骨无存!只是这样,他死得便不那么痛苦罢了。只是……

正当木灵老树妖撑开枯树般的手臂,急赶着在空中划圈作法,也眼看到那一道道荆棘从地底钻出,毒牙一般朝幻阵中央的少年身影咬去——但老妖此刻心中却悚然一惊:“不对!刚才少年那声音位置虽远,但好生不对!”

这念头刚起,他便再没想下去。只不过转瞬之后,他便忽听得自己咫尺之旁,忽有人冷冷哼了一声。一听到这满含嘲弄的冷哼声,这位正疑神疑鬼的老妖精,顿时便惊得魂飞魄散!

只是,还没等木灵凋寒来得及向后急避,便只觉得颈前一寒,然后便高高飞起,翻转着看到了自己眼前所有真实的情景。原来那瞬水而来的少年,早已如旋风般横剑掠过,奔到自己身后数尺!可叹这千年老树妖木灵公,害人害己,正如后人赋中所云:“幻影凋寒,一千年而作盖。

流形入梦,三千载而为公。

负栋梁兮时不知,未学春开之桃李。

冒霜雪兮空自奇,遂如秋堕之梧桐!”

第五章 杀途驻步,观幽花之明灭

且说那木灵老妖凋寒,施出毒棘幻阵想让穷追不舍的少年骨消肉化,谁知到头来自己却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千年老树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少年明明就在自己阵内,为何最后却从别处出现。

老树妖凋寒并不知道,跟他对敌的这少年,自从有鬼王相随,便大致留意过鬼王幻术之理;上次为了身入魔洲险地,又作了好些准备,早就跟宵朚详细研习过迷术幻术。因而,虽然学过没多久,但本人用心,再加上这半路降来的鬼术师傅非同小可,醒言于鬼幻之术上造诣已是不凡。这老树妖仓促布置出来的毒棘幻阵,又如何瞒得过他的眼去?

刚才,只不过是醒言略施小计,便反倒让凋寒自己产生幻象,以为醒言已轻易踏进他布置的幻阵陷阱。而实际上,醒言只不过一直在旁边看他表演。等到琼肜赶来,这俩默契非常的兄妹,才一个泼水,一个水遁,就和平日玩闹的古怪内容一样,瞬即迫到树妖近前,转眼就将他斩落尘埃!

再说犬面老妖凋寒,被醒言一剑砍翻,身首分离时那腔子里立即喷出三尺多高的绿光,接着整个瘦长的身形,便像被抽空一样,那袭绿袍呼一声委顿在地。片刻之后,这袭铺盖在地的绿袍底下,便朝四外迅速蔓延出许多粗大的树根筋络,一路推开河谷沙滩上的石砾,匍匐延展出去约有半丈多长。在此之后,所有筋络便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蜿蜒,静止在地表不动。

而此时,那道从老树妖颈腔中喷出的绿色烟光,却也一样静止不动,不凝也不散,如一段发光的碧玉柱,荧荧杵在脚下这片河谷旁——在现在这样阴暗的云天下,旁人很难看清,在这段荧光闪动的光柱中,还隐藏着一双毒色的眼睛,宛如兽目鬼睛一般,在内里烟光弥漫的碧绿光中飘飘忽忽,几乎淡不可见。

“好看!我摸摸!”

见了这碧绿光柱,琼肜却不管其他,只觉得它特别莹洁可爱,顿时便想奔上去摸摸是不是和看上去一样光滑。

“等等!”

小妹妹这样冒失,自然被她堂主哥哥一把拉住。

将不情愿的小丫头推在身后,醒言编便对着这根烟影迷离的翠色光柱,静静凝视半晌,双目中神光闪动,若有所思。

思忖片刻之后,雪宜琼肜便见自己的堂主,便忽然上前,迅疾伸手,双掌抚上这段光华叵测的翠碧烟光——

霎时间,就如同冰雪遇到滚汤,这段奇异的绿光,在少年泛着清华的双掌抚按下,越缩越短,越变越淡,直到最后一点光气黯然而灭,全部收在少年掌中。

至此,在醒言“炼神化虚”之下,这寿比南山为恶一方的三千年老树妖,就只剩下这些蜿蜒于地表的脉络木筋,以后餐风沐露,与时枯荣,看有没有奇缘再炼灵根了。原本琼肜,看了醒言举动,也是若有所悟,便气咻咻想把老树妖残留的根基一把火烧掉;但刚举起红光闪闪的火刃,便被醒言拉住,转身一起离去。毕竟,在醒言心目中,此时除恶已尽,还要给这天地间的生灵留一线应有的生机。

其后,在经过刚才老树妖布下的幻阵时,醒言看到那毒棘丛中,又散落着一株鲜花。与那些颜色萎败的荆棘不同,在老树妖死后,这株光影隐约的三苞鲜花,却仍然叶色鲜丽,花色晶莹。见得这花奇异,醒言心中一动,便袍袖一卷,将那花草笼来袖里。

从这河谷出来,御剑踏上云光不久,醒言琼肜二人便看到远处一片采气缭绕,其中有一朵瑞彩云光正朝这边飞快飘来。不一会儿,醒言便见到一身冰梅战甲的寇雪宜,正在山风岚烟中朝这边翩然飘飞;在她旁边,又扶持着一人,醒言看得分明,正是不久前才与雪宜对敌的水精苏水若。现在苏水若脸色更加苍白,神色萎靡,脚下虚浮,无力的倚在雪宜肩头,就仿佛被抽去全身筋骨一般。

此时野地汇合,也来不及多言语,只大概说了下各自的战况。从雪宜轻言软语中,醒言了解到,就在刚才不久前,苏水若被雪宜无孔不入、暗藏杀机的灵杖飞花逼得不住后退,但即使险象环生,却仍苦苦支撑。只是,大概就在半刻之前,极力催动风刀霜剑抵挡的水精水若,忽然间呆若木石,然后整个人便倒在一片冰雪之中,不省人事。

听得雪宜之言,醒言略算算,那水精扑地之时,大概也就是老树妖被自己斩杀之刻。显然,应是树妖陨命之时,那操控水精的邪法也随之嘎然而止。

闲言略去,这四海堂三人剪除妖孽得胜归来,一路半云半雾,掠过巍巍群山,朝火黎寨逶迤而来。因水精有孕在身,他们也不敢飞快,只朝火黎寨缓缓而翔。

正在山峦上空飞时,飞在前头的小琼肜,却忽然大叫一声:“有妖怪!”

然后她足下踏着的那只火鸟便羽翼一偏,翩然朝下坠去。见得如此,醒言赶紧吩咐雪宜护住水精,然后两人也跟在琼肜后面,一起朝地上落去。

须臾之后,醒言便看到前面那条山路旁,乱草丛中跪着一个中年汉子,一身短打扮,薜衣葛带,头上带着顶八角虎皮帽,尖尖嘴,圆脸庞。现在这汉子正急白着脸,跟眼前的小姑娘努力解释着什么。而小琼肜此时,则两只小手别在身后,身子左一摇右一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严肃的瞪着眼前这位大叔,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等醒言和雪宜走得近了,便听得那警惕的小妹妹正煞有介事的盘问:“你,真的不是想来害我哥哥的妖怪?——你可不要以为我笨,就来骗我!”

小女娃这话,有她自己的道理。虽然琼肜一直认为,自己也是只有些可爱的小妖怪,但经过一年多来的认真思索,她已得出一个简单而正确的结论:这世上,其实只有两种妖怪。一种是想来害自己堂主哥哥的妖怪,另一种就是像她这样,喜欢自己堂主哥哥的妖怪。

现在,她就在按照这个简单的标准,仔细甄别,看眼前这个着急上火的葛衣大叔,到底是不是第一种不好的妖怪。如果是,她也只好学哥哥样,再来斩妖锄魔了。

许是感觉出眼前这看似幼稚的小丫头蓄势待发,专为某事而来的葛衣山妖不禁冷汗直冒,大叫着冤枉小心解释:“大仙冤枉啊!即使大仙您借我一千个胆,我也不敢有半点害你仙兄之心啊!”

一想到这小女仙不久前,才将一整座山场杀得如同炼狱一般,这葛衣妖神的额头鬓角,早前冒出的汗珠便愈发大起来。

“哦!这样啊……”

听了这理由,似乎有些被打动,琼肜咬着嘴唇呆呆想了一下,便撇着嘴,问另一个问题:“那大叔你为什么要挡住山路,喊着让我们别走?”

原来琼肜耳灵,早就听到云光下山路中,有人喊着让他们“留步”。

“这、这是因为……”

原本口舌便给的葛衣妖,面对着这小丫头,舌头却一时打结,说话好生不利索。不妙的是,见他言语吭吭哧哧,原本半信半疑的小琼肜面上疑色渐渐转浓,愈加紧盯着他;越是如此,这葛衣山妖就越是紧张,眼见着一触即发,不小心就是场人间惨剧。

正当这葛衣妖面如死灰之时,幸好那两个神人也赶来。到得近前,为首那个面相年轻神采丰华的神仙,将这可怕的小杀神拉过一旁,然后一脸和蔼的跟自己问话:“请问这位大哥,不知为何找我们?——您先起来,不用跪着和我们说话。”

听得这声和蔼而亲切的问话,刚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葛衣妖顿时如释重负,感觉自己刚才竟就快哭出来。听上仙命他站起说话,这葛衣汉子不敢不从,赶忙小心翼翼的站起,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许是只想着在这几位神人面前如何守礼,这葛衣汉子倒一时忘了醒言刚才的问话。见得如此,醒言只好又把刚才的话儿重复了一遍,这葛衣汉子才又打开话匣:“禀上仙,小人佘太,在这火连山中修行,从来没做过害人之事。”

在这几个刚在山中降下天谴的神人面前,自然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良善经历给摆出来,之后才能安心继续说明自己的来意:“小人本相是这山中溪涧边的一条蟒蛇——即使小人不说,几位上仙也能看得出来。今天小人冒死挡了几位上仙的云路,就是想奉上一点薄礼,好谢过上仙解救之恩!”

“呃?我们何时救过你?”

听了蟒妖佘太之言,醒言一脸莫名其妙,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又见他口口声声一口一个“上仙”,醒言赶忙谦逊:“佘兄莫要太过誉,我等都是修行之人,你叫我张醒言就行了。”

听得此言,这蟒妖佘太如何相信。目睹眼前这几人的手段,再看看眼前那位神光淡定的女仙身边祥云缭绕、雾彩千条的气象,又怎会是凡间普通的修行人?虽然他道行微末,但此刻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来,这几个神采俊丽的男女,都是那天上降下的神人!

原来此时,雪宜因为身上战甲单薄,玲珑身形一览无遗,现在见有外人,便让身边雪光更浓,细小如尘的银雪如烟云般罩在身畔,再被那流光焕彩的冰甲一照,真个是霞光隐隐,瑞气千条,恐怕就是那天上仙子真正降临,也比不上她现在这样的万千气象。

因此,顺着佘太的目光看了雪宜一眼,醒言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让那蛇妖改变叫法。

再说佘太,见醒言面上露出些疑惑,便赶紧毕恭毕敬的禀告道:“张大仙在上,小人今日挡了仙驾,确是为报救命之恩。上仙您不知道,那凋寒老妖作恶多端,在这火连群峰中营私结党,伙同着他那班子孙魍魉,在山中祸害生灵,截断其他修行灵物的生路,弄得四方早有怨言。只是他们势力广大,那树妖一族盘根错节,我等异类生灵即使心有怨气,也都敢怒不敢言。”

“至于小人我,不怕几位仙人笑话,生性胆小,更不敢和他们争竞。见他们为祸,早就避得远远,寻了一个清净处,准备自己勤谨修行便是。”

“谁知,真应了『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那句话,我竟没想到,我寻到的这个偏僻山谷中,竟长着一株奇草,一茎三花,名为『七叶三花剑詟草』。那花瓣样子,就像晶莹小剑;又传说这草是因为山间灵种,听了路过的神龙吟啸才长成,所以才名『詟』(zhé)。”

许是心中激愤,蟒妖佘太一口气说到这儿,才顿了顿,继续说道:“这草名,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本我刚搬过去时,也只不过看它叶色好看,花香好闻罢了,也没想到它竟是株灵花仙草。要是早让我知道,就是打断我七寸也不敢把家搬到那!”

“哦?这是为何?”

听了这儿,醒言却有些迷惑不解:

“有仙花灵草相伴不是很好吗?据说日夜相伴,可以增进修行。”

此言说完,却听佘太悻悻说道:

“上仙所言极是!只是上仙有所不知,像我这样法力低弱的小怪,遇上仙草反倒是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