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翻天倒海的可怕天变面前,原本心思活泛的少年此刻心中翻来覆去的,却也只剩下这一个简单的想法。

就这样懵懵懂懂,面对着席卷而来的风雨海浪苦苦支撑,这时却突然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紧咬牙关,努力在扑面而来的浪潮狂风中屹立不动的少年,忽然之间,却只觉自己的内心突然悄悄起了些变化——

只不过一瞬间,这位从来开朗豁达、洒脱不羁的良善少年,却忽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肠猛然一阵剧痛;然后那仇恨、怨毒、憎恶、贪妒,种种负面的阴恶的也许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过的险恶情绪,这时却像脚下的潮水般汹涌漫过心底!

“那楚怀玉、竟想娶敌国女子?莫不是心怀不轨。他——”

这样无稽的念头才想到一半,心地陷入莫名狂乱的少年却突然感觉到,手中那口紧攥的封神剑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细密而剧烈的应手传入,如一个清晰的信号,瞬间就让他清醒过来!

“呼……”

一待神思清明,刚刚长吁了一口气,却感觉到手中瑶光竟像要脱手飞去,大惊之下醒言赶紧用力将激颤的瑶光握住;谁料才一用力,那封神剑身却猛然向上一扬,“呼”一声挣脱他手掌,剑锋向上昂然飞到身前这高耸的礁岩上方,剑身幽光闪耀,剑尖直指东南!

“坏了!”

忽见瑶光剑脱手,醒言正是暗叫不妙,心道这会儿漫天风雨狂飙,要是这剑一个顽皮飞到千波亿浪中去,自己还去哪儿才能寻得着?

只是,正当他着急起身离地而起,身形紧随到那脱手飞出的瑶光扑到近前,却诧异地发现它并未就此逃窜,而是一动不动,静静地停留在半空疾吹的风雨之中。

见得如此,醒言自知其中有异;片刻后凝视瑶光,却见她修长的剑身上紫电耀映的光芒渐去,转而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见得这样,醒言一时也不及多想其他,便赶紧上前,将这静若处子的古剑握在掌端——当这枚通灵的剑器再度入手,早和它心意相通的少年主人,此刻却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乎在这一刻,自己和这神秘的剑器不仅心意相通,还血肉相连!

“噫……”

握着瑶光,感受到指尖那份温柔的清凉,醒言一时竟好像听到冥冥中一声召唤;于是抬起左手,抹去眼前雨水,在劈面而来的狂风骤雨中努力睁大双眼,他便看到那幅终身难忘的情景:窜若乱蛇的紫电已渐渐隐去,头顶广袤的苍穹又沉浸入一片死静的沉寂。在四周仿佛能将心底最深处染黑的黑暗之中,那大海的尽头,从那天之东南,厚重云空中隐隐射出几道红光,带着血一样的殷红。当天空这样的血光透现,那一直肆虐的雨浪狂飙忽然平息;原本惊天动地的风雨,突然隐去,让四围陷入一片绝对的静谧。在这几乎不能忍受的死寂之中,南天那几朵隐现的红云忽然变得清晰,游移成一个图案,眼,耳,口,鼻,眉,粗疏的云光散落五处,组成一张巨脸的五官,生动活泛,狰狞可怖,正朝天地八荒静静地凝视——

“唔……”

远在天边的巨脸,却仿佛就在眼前;铺张半边天的面容,却好像在单跟这弹丸小岛的渺小少年对视,嘲弄、讽刺、不屑、憎恶,种种叵测的神色溢于言表,似乎什么都是,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轰!”

一瞬间,在这样死寂一般的无声境界中,醒言却突然听到一声崩石裂云的嚎啸,面目狰狞的魔王放声狞笑,肆无忌惮的音波轰击万里,激起千层浪,卷起亿丈血,一切都颤栗,一切都粉碎,一切都寂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从这场噩梦中清醒过来。看看南天,却已是云开月明,海天清明;低头看看手中剑器,发现她静静躺卧,已如一段顽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回首望望身后,女孩儿们眼中俱皆迷离,旁边的骕骦驹垂头丧气,一切都已归了静寂。

“难道……只是幻梦一场?”

只是,心中虽然愿意这样认为,但身外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真实;残垣断壁,残骸断木,残肢断臂,还有四下狼籍的废墟中水精妖灵们悲伤地哭号,所有一切都说明,刚才确有一场横扫万物的浩劫。

“唉……”

叹息一声,醒言也没再多作停留,唤起灵漪琼肜,一起坐上金鬣银鬃的风神驹,朝伏波岛中央的龙王大帐奔去。绝尘而去的神驹身后,一路都是哀号痛哭的精灵,许多都抱着刚刚被自己莫名杀死的战友兄弟,痛不欲生!

……闲言少叙。

十二月十二日,就在那场莫名浩劫之后的第三日,九天十地,八荒四方,突然都从那如火如荼的南海风波中接到一道敕令,那先前号称为报离间羞辱之仇、帮南海龙族重立清明之主的四渎龙王云中君,现竟是严重号令,以三千年前那场龙魔大战中龙族军师的名义,号召所有散落天地云泽的龙族将士、四方神豪,一起征讨造下弥天大孽、意图引发亘古未有浩劫的邪恶龙神!

沉重激烈的号令一出,正是八荒轰动、四海震惊!

直到了这时候,那四面八方关联的势力,才记得去翻检当年那场几乎灭绝天地的龙魔大战,细数来龙去脉,重现捡拾起那几乎全部遗忘的久远记忆——

直到这样细细检阅之下,他们中许多人才突然记起,原来当年那场广为人知的龙魔之争还有另外一个称号:“封神之战”。

第九章 锋芒毕露,只为鸿蒙无主

“……传说亿万年前,太初上古之时,天地清浊未分,混沌不明;太初之后,不知凡几,终有一刻,形为之始;鸿蒙初辟,清者为精,浊者为形,神质初分,时光初始,号为『太始』。太始之时,化分宙宇,宇为形质,宙为时刻,二者混同,是为洪荒宙宇。”

“太始之际,宇宙幽清沉寂,惟虚惟无,虽分二仪,不可具体。如此浑浑噩噩,昏昏钝钝,阴阳渐化,二气初分,逐步剖判分离,轻浮浊沉,轻清为天空虚无,沉浊为大地星辰。至此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万物有位,素朴未散,号为『太素』之辰。”

“太素之后,又历十几数亿年,宇宙变化,阴阳交感,终致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至此万物灵长,熙熙攘攘,天地自然,华茂纷繁,号为『太华』!”

说起来,当年的饶州少年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端坐在这素丽庄严的龙王大帐中,听那往日市井小民顶礼膜拜的龙王爷高谈阔论,大谈这宇宙人世的本源。或者,要不是前些日那场席卷天地的诡异剧变,他身前大帐正中那位老谋深算沉着稳重的四渎老龙,也没打算将这陈年古事溯本清源地讲给面前这些相对年轻的神兵将领听。

对于四渎老龙云中君而言,要不是那一天眼见天空如血,冥冥中又听到那牵缠了他数千年的放肆笑声,他也不会跟这些从安稳日子过来的年轻后辈讲那些不愿回首的陈年秘辛。

不过,即使不愿,事已至此也不由得他不将此事挑明。讲到“太华”,脸色凝重的云中君环顾四下一眼,见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便微微一颔,继续宣讲:“其实,自太初至太始,又至太素直至现今之世『太华』,常人只道世间万物自然,无论草木禽兽,妖鬼人神,皆有魂魄,能够思想,便如那天生地养二分阴阳,全是自然而然——其实不然。

万物有灵,这灵魂思想之事有别于形质皮囊。为何一样惘惘然和木石没甚区别的血肉,组合起来便有那样生动敏捷、变化无穷的思想?所有这一切,只因在那太初太始之时,与那些宇宙形质相生相伴的还有那神妙玄奇的精神,便是所谓的『清者为精,浊者为形』。只不过,和世人常以为的『清者为精』不一样,这精神魂魄,本就是独立于气质形容之外,由太初而来,号为『灵母』。太初灵母,在天驱动日月星辰,在地赋万物神魂,喜乐忧怒,蠢圣愚智,正是不一而足!”

大段说到这里,饶是老龙健谈,也不禁口渴,便端起案前茶盏,准备润润嗓子再讲。就在这空当儿,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四海堂主身后的那个“龙婿义妹”,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多文绉绉几乎她全听不懂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在满营众将环列之中,略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问道:“那、龙君老爷爷,说了这么多,口都渴,却和前天怪事有什么关系?”

“哈!”

听琼肜问话,刚抿了一口茶水的老龙君抬眼望去,正见小女娃一脸迷惑,满眼茫然,便笑言答话:“抱歉,本座倒忘了琼肜小妹妹。咳咳,老夫一讲到古事,便不自觉引经据典满口文言,听得琼肜茫然,确是本座不对。好,既然这样我就浅白说来——”

“说到那万物灵母,虽然她在世间衍生喜怒哀乐、聪智蠢笨,诸般情绪天赋,似乎其中种种正负善恶一应俱备。只是,便和世间万物一样,这灵魂情绪之事也分阴阳;在天地间,这灵母却是阳和一方,主正直良善;虽然包含善恶喜怨,都只不过是人生在世应有之意。”

“但在那天地初始之时,阳生灵母,和她对立的却是一样极端毒恶阴邪之物,乃天地宇宙间最阴邪恶毒神气的集合,少数知道它的呼之为『淆紊』。”

“说来也似缘法使然,这淆紊,天地太初初生之时,却比灵母出世慢了片刻,便在这须臾之间,被那灵母洞察详情,怀着慈悲心肠,以我等无法想象的力量将它封存于宇宙星辰之间,让淆紊不得将整个天地宇宙湮殁于阴冷寂灭之中——据传言,封闭淆紊之所,是宇宙星河间一些奇异的所在,里面似乎有奇妙的神灵守卫,据说严密得连光都逃不出来!”

“那后来它逃出来了吗?”

这问出众人心声的话语,正是琼肜说出。到了此刻,这个蜷伏在醒言席畔的小听众已完全忘记自己开始的疑问,全神贯注投入到老龙王讲述的神奇故事中,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那说话的老爷爷生怕漏掉一个字节。

再说云中君,听得琼肜紧张相问,再看看座下部众同样紧张的神情,他便也正了正神色,继续缓缓道来:“呵,说起这淆紊,和那灵母一样,都是天地初生之物,奄有宇宙本源之力。据老夫所知,这样宇宙本源之力,几可以操控宇宙,让日月逆行,时光倒流,其威力即使是我等人间神界最猛烈的法术,都根本无法匹及。具体威能,本座也未曾见过;不过诸位只要知道,即使再是当今神豪,也没人能有这样力量。当然,这样力量那淆紊却有;即使被拘押在连光也逃不出来的永闇之地,到最后他还都是逃出来。只是,经过其间十数亿年的拘禁,淆紊力量已大打折扣;因此虽然逃出,几经争斗每次都还是被那灵母降服,一次次被重新拘抑。”

“就这样几经反复,到了近世,也就是距今大约几百万年前,这淆紊被灵母几经追逐,穿过无数的日月星河,终于到达我们这洪荒大地风海川泽。几经争斗,历经不知其数的烈火遍地、洪水滔天、冰河万世,毁灭了又重生了我们这世界成千数百回,这淆紊最后终于被灵母制服,再次被拘禁,就押在——”

“鬼灵渊?!”

这一回,脱口搭话的却不是琼肜,而是她堂主哥哥。满营众人众,和那些活了几千几百岁的妖神相比,除了琼肜之外便要数他最不沉稳。因此,当老龙君说到关键处卖了个关子正等让众人猜测接茬时,便是醒言最先沉不住气,脱口搭话——醒言一言既出,便听云中君赞道:“正是!”

乐呵呵看了自己这乘龙快婿一眼,又见帐门内透进的日光影子逐渐东移,老龙君便加快了交代原委的话语:“三千年前,我龙族与西南焦侥之地的魔族大战,起因便是为这鬼灵渊中锁絜的魔灵。那鬼灵渊,虽然号为鬼族圣地,但若向前再追溯几万年,其实该是灵母封禁淆紊之地。那些鬼灵,则大都是当年灵母、淆紊大战波及的上古生灵的精魂。”

“在龙魔大战之前,差不多更早一千多年,我龙族便遭神灵托梦,神灵自号『灵母』,遍述往事,说到自己跟那不世恶灵争斗,颇为疲惫,暂要沉寂几千年,因此那鬼灵渊中本能灭世的恶灵,便托我龙族暂管——若是溯本清源,我等世间万灵都是这灵母后裔,龙族也不例外;因此灵母所托,龙族自然万无推辞,便接下这托付。此后又过了大约八百年,那安居焦侥魔土的强大魔族不知怎么也得了淆紊托梦,诳言说他是魔族之祖,现在遭人陷害,被囚于大海东南的鬼灵渊中,命他们速速援救——

当然,那些魔族也非愚人,前后也是几经考量,直到最后看见那淆紊梦中种种示象,竟和本族从不未人知的秘事全部吻合,这才深信不疑,打着解救祖灵旗号,统军攻打被我龙族团团围护的鬼灵渊。”

“至于这场大战结果,诸位也都知道,便是那魔族军师被擒,魔族战败,从此双方偃旗息鼓,再也不计较以前的冲突鏖战。只是,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在这众口相传的结果外,不为人知的却是,那魔族行事果然匪夷所思,居然拼着号称军神的军师智天魔被擒,引开我族重兵,魔皇则统率真正主力一举攻破鬼灵渊外围,突入鬼灵渊,用着那淆紊所谓『梦中神诰』所传秘诀,誓要将这太初恶灵救出——”

说到这里云中君再无停顿,一口气将整件事情结局快速说来:“谁知就在刚将淆紊解放出一点,魔皇首领便觉出诸多不妥之处——也是那淆紊太过猖獗,小看我这洪荒大地诸般生灵的智慧;才被解救出一点,这淆紊便肆无忌惮,竟来吸食魔族灵将的神识,侵占他们的身体!而那魔皇,虽是我对手,但本王也不得不承认,魔族皇者那是何等的英明,只不过在转瞬之间便立即洞察所有原委;而当时就在那淆紊一刹那得意忘形之际,那已经沉睡的太初灵母一缕未尽的神识,也终于穿透淆紊极力布下的屏障,将所有事实原原本本映画在魔皇心中。也就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那魔皇顷刻便判定出真相,当即号令所有魔族悍将凶灵,协助当时正匆匆赶来的龙族主力,一起合力将那刚显出些形状的淆紊重新封印,集合龙魔真力,将这尚是雏形的恶魔再度打回到灵母布下的奇异深渊中去!”

“而因这次大战起因,正是那淆紊蛊惑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统神灵的魔族,说他自己是魔族之主,也就是『万神之王』,因此到最后这场惊心动魄几经转折的征战,我等龙族魔族少数谙知内情的灵将,都把这次惊动甚广的龙魔之争称为『封神之战』。也可以说,是我龙族、魔族同心协力,才能将这蠢蠢欲动的淆紊一时封禁!”

“……”

听到这处,帐中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长吁了一口气。对他们之中大多数而言,不用说灵虚、坤象这样的人间道者、妖界宿耆,即使是龙族中近几百年来崛起的得力神灵,对这些千万年前的往事也才是头一次听闻。

听了龙王这番解释,众人这才对许多往事有了更深的认识;许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此时迎刃而解。比如,为什么见传说中龙魔二族似乎曾打得你死我活,但怎么这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要不怎么上回那魔族的小公主起衅盗马劫人,放到平时几乎能引起两族战争,到最后怎么双方全都将此事揭过,轻轻放下,再没了下文。

不提众人恍然大悟,再说老龙王。到得现在这样紧急时刻,终于将这往日深藏的秘史全盘讲出,他便见自己那宝贝孙女儿从那少年身边飘身而起,来到自己案边给爷爷空盏斟上一杯清香扑鼻的茶水。一边斟茶,这调皮的孙女儿还背着满营众将低声嗔怪自己:“唉,爷爷就是不疼灵漪。以前小时候总讲鬼故事吓人,这样好玩的事儿却只字不提!”

“咳咳!”

看看盈盈笑嗔的宝贝孙女,老龙君蔼然一笑,对着她、也是对着帐下大多数人解释:“呵,这样故事,说来无益,倒添了许多恐惧。那淆紊,乃最邪魔之物,极善惑人;若是知道这典故,便像起了个因头,反而容易应了孽缘,被这邪魔乘虚而入,不仅害己,还要害人,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一直都十分和蔼的云中老龙王,目送灵漪儿款步回到席间重新挨在醒言旁边跪坐下,他脸上便突然换上一副少见的凌厉神色,跟帐中众神厉声说道:“诸位,毋庸老夫多言,前日南海异象,必是那孽龙所为!”

“老夫这些年云游访酒之余,早就侦得这逆障已受了那邪魔蛊惑,野心熏天,一面多来中土四渎挑衅,一面也一直在想方设法解救淆紊。今日本座便明告诸君,在往日所示那逆龙种种倒行逆施之外,此次我云中君兴兵的最大因由,便是要阻止这不知是非的孽贼!”

到得今日,见那丧心病狂的龙族后辈在鬼灵渊中的动作似乎有了突破性进展,这秉承千年使命的四渎老龙君便再也不作隐瞒,将他发起这次轰轰烈烈讨伐之战最深层的缘由,原原本本明示给四渎、玄灵众人。

听他说完,众皆恍然。这时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在众皆景仰的四渎龙君心中,除了表面那些已足以引起一场征伐的理由之外,内里还有这样不得轻易示人的大道因缘。

到了这时候,这些原本大都只为一族或一人的缘故投身到这场伐逆复仇之战的妖灵人神,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尽皆热血沸腾!

在这之后,老龙君便再度以当年龙魔大战龙族军师的名义,向四海蛮荒发出极为郑重庄严的讨逆檄文,召唤当年所有龙魔之战的遗族精灵,一起再度讨逆封神!

在昭告四方的战书中,四渎又许下重诺,说是对任何在南海建功立业的川泽妖神,都将赏以龙宫珍藏宝物。而对于斩俘首恶水侯孟章之人,更是许下鲛绡千丈、明珠万斛,并会赐海侯之号,领水万里!

而在这丰厚许诺之外,四渎龙王又命其子洞庭君,分派龙族能工巧匠,于大虞泽畔增城之山,立铸剑炉,以龙宫秘法,采霞铁之精,引太阿之风,升坎离之火,淬金波,砺玉砥,炼剑十二口,俱以“出云”为号,饰以丹霞之络,函以青云之鞘,待大军攻克之日,便由四渎龙王将剑亲赐战功最杰出之十二人——对每一个战将豪灵而言,这将是何等的荣耀!

到得这时,除去那鬼灵渊中有可能瞬间毁天灭地的恶灵,似乎所有的形势都在向四渎玄灵倾斜。原来还在声援南海的势力,见了言之凿凿的檄书之后,到此刻大都偃旗息鼓。原本暗中出兵支援的孟章亲近势力,这时也大都原地踏步,逡巡观望,满腹狐疑。而那些本就认同四渎的山海川泽部族,这时便再没有任何顾虑,各个整兵备甲,一队队向南海进击。

到了这时,人间那些不同于上清的道门、山野间那些不同于岭南玄灵的妖族,这时候态度终于转变……所有这些此处暂不赘言;就在这所有如同沸腾起来的战局形势之中,此刻那位本就在风暴中心的上清少年,这会儿自然也在南海风波涛浪中厉兵秣马,只等着云中君一声令下,便要同那些分派给他统领的水族妖灵一起,向南那南海龙域奋勇杀去!

当然,即使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里,醒言还能偶尔忙里偷闲,便抚着他那把当年偶然得来的瑶光封神剑,心中想着云中君先前讲述的那些过往旧事。这当中,偶尔这道门少年还在想,不知那云中君口中沉睡的灵母现在身在何处,是否醒来;如果灵母能醒来亲临此处,恐怕这轰轰烈烈牵连甚广的战事就能早早结束。待想到那淆紊几千年前蛊惑魔族,自称万神之王的故事,醒言忽然又记起,就在三年前那场罗浮山中的嘉元会上,自己隐约似乎听到那捣乱的九婴怪口中咕囔,说是什么要噬取神力破空飞去,重归什么神王大人麾下——不知那那奇异的神怪口中那神王,是不是老龙王所说那淆紊恶灵?

不管怎样,面对这旷古绝今、似乎关系人世天地生死存亡的大战,当年的饶州少年同他现在的伙伴一样热血沸腾之外,内心中对那是否能拯救天地挽回宇宙的宏伟目的,说实话并没有多少概念动力。到现在,他最想做的,还是期望能早日将那肆意屠戮的混账水侯打败,夺回被他掳去的雪宜遗躯,回到罗浮山千年崖上做场法事,让那逝去的冰雪灵魂早日安息。

然后,他便可以和灵漪、琼肜甚至还有那居盈一道,花间明月,松下清风,重新过上那清幽恬淡的生活,岂不是很好?

第十章 翠冷烟光,犹恐芳时暗换

就在云中君将鬼灵渊中秘事明告众人之后第二天,这一整天里醒言都跟着众人厉兵秣马,直忙得团团转,一直到傍晚手头事情稍稍忙完,这才忙里偷闲,和琼肜一道跑去灵漪帐中讨口茶解渴。

许是实在太渴,等到了灵漪轻罗帐篷中,接过她递来的碧螺香茶,醒言也顾不及细细品尝,便大口吹散几缕热气,一仰脖“咕咚咕咚”几声将整盏白玉瓷杯中碧油油的茶水一口气喝光。

见他渴成这样,灵漪儿把手中刚沏好的一小杯香茗递给琼肜后,便去旁边茶柜中取了个大些的茶杯,再给醒言沏茶续水。

等第二杯茶递给醒言,见他这回喝得缓了,灵漪儿便和他随便拉起家常来。说过几回闲话,灵漪忽然想起白天的一个心得,便笑吟吟说道:“醒言,今天闲着无事,我思来想去,却觉出一件有趣事儿~”

“哦?什么事?”

听灵漪儿这般说,醒言便停下手中杯盏,听她下言。

“是这样,醒言,我今天想了想,爷爷昨日说的那『淆紊』和『灵母』,还真是生死对头呢~”

“哦?本来他们就是啊。”

听灵漪这么说,醒言倒有些疑惑。只听灵漪继续说道:“是啊,醒言你看,那『灵母』的灵字,时人为图简便也写作『灵』字;这样一来那淆紊灵母,他们名字头一个字里,不是一个有水、另一个有火?果然是水火不相容啊!”

“哈……这倒是!”

听灵漪这么一说,醒言哑然失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还真有些凑巧。

告诉完这件有趣事儿,灵漪停了停,便起身去梳妆台边,从那只沉碧香匣中轻轻拈出一枝细檀香来,准备点燃驱驱这满帐氤氲的水气海味。抽出檀香,她便小心插在一片晶莹光洁的白瓷香碟小孔里,拿指尖在香头上轻轻一捻,檀香便应手点燃,顿时一缕幽幽的香气散满整个闺帷。

说起来,灵漪点燃的檀香正是四渎龙宫特制的香火;虽说是檀香,制作时却在白檀香粉外加入特殊的香料,按照这些香料的不同,共分为四种,分别名为“春眠之香”,“夏梦之香”,“秋锦之香”,“冬梅之香”,正好对应着春夏秋冬四季寒暑。现在身在南海,天气燠热,灵漪刚捻燃的自然是一枝夏梦之香,其中掺着从春竹青叶中提取的香精,点燃时正是幽香扑鼻,清芬四溢,随着那些缭绕的烟气,倒让人似乎身处竹林,阵阵竹影扶疏,时时竹风吹来,正是一缕香凉,沁入肌理。由于这夏梦檀香最宜仲夏夜点起,烟气清爽,最能助人入眠,因此它还有个别名,叫作“凉梦爽水”。

不过,这样人间难得的龙宫宝香,对于那位正趴在香前出神的小女娃而言,一时并来不及品出这许多玄妙精微之处。琼肜现在留意的,却是那片莹白如玉、光滑如镜的香碟上勾画的几笔图案。

也不知是谁人画就,她眼前这片瓷玉碟上画着的几片零落青竹叶,颜色翠绿欲滴,“个”字形的叶子纹理分明,对着帐中照明的光亮,边缘仿佛还带着几分浮动的暗影,像是真有几片竹叶正飘坠在香瓷碟上,真个栩栩如生,就和真的一样!竹画如此逼真鲜明,倒逗得琼肜几次伸手去摸,总想确认它们是不是真的只是画上去的。

且不说小琼肜对着瓷碟竹画满腹狐疑,再说醒言,等喝了会儿茶,随意想了想灵漪刚才说的话,便受了启发,笑着跟坐在一旁珊瑚石鼓凳上的龙女说道:“灵漪,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你自己姓名里也是水火兼备,十分矛盾!”

“喔?”

灵漪儿听完一愣,刚想详问,只稍稍动了动心思,便立即想明白醒言话语,嗔道:“醒言休要取笑,不过是凑巧~”

此时这帐中小憩的时光颇为闲适,开了这话头,醒言便一边悠然品茶,一边在间隙说道:“不过要真说起来,这凑巧事儿还真不少。灵漪,昨天不是听你爷爷说到那几千年前的封神战么?倒和我这把铁剑名字相同!”

“是啊!”

正在灵漪接茬答言,却忽听门帘一响,有人高声接话:“不错,是很巧!”

“爷爷?”

灵漪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正是爷爷云中君。

“咦?”

望见爷爷,灵漪儿疑惑道:

“怎么爷爷也有空来喝茶?”

“嗬!先不提喝茶。”

进了帐中,老龙君一摆手,脸色竟十分严肃,跟忙着起身问好的少年说道:“醒言,说起你这封神剑,有一事我倒也要跟你说明!”

“哦?龙君请讲!”

“是这样,昨天我不是曾说过,当年龙魔封神之战,正是因为我龙族曾受灵母托梦,才悉知内情?”

“是啊!”

“嗯,那你可知道,当年我龙族受梦之人是谁?他又在何处被托梦?”

老龙君卖的这关子,显然并不指望醒言回答,便不等他接话,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此事便连灵儿也不知道;当年那龙族受托梦之人正是老夫。当时,我正是在醒言你家马蹄山上歇脚!”

“啊?!”

醒言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不管他愣怔,老龙君目光炯炯,继续说道:

“正因这样,所以几年前因了些机缘老夫与你相识,后来又见你从那座马蹄山上得了那把封神古剑,老夫便早在心中留意,看你这小后生是不是真个得天独厚,将来能有大机缘!”

“……”

没想偶来灵漪帐中喝茶,却听她爷爷说出这番前所未闻的话,醒言一时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搭茬。等稍停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吭吭吃吃说道:“多谢龙君爷爷错爱……可惜后来只怪小子不长进,只是随波逐流,也没什么大机缘……”

“哈哈,你此言差矣!”

云中君忽然抚须大笑,对着醒言,朝旁边那个正侧耳倾听的少女努了努嘴,挤眉弄眼说道:“醒言你也不必太过谦,后来你竟能得我家灵儿青睐,这还不算天大机缘?”

“呃……”

醒言闻言,颜面微红,一时虽然想在长辈面前谦逊一番,却恐一不小心惹恼旁边那位正在低头拈带含羞带喜的小龙女,最后便只得支吾了几声,含混过去。

含混一番,醒言却忽然想起一事,便觉得有些疑惑,问云中君道:“敢问龙君,听您这么一说,我却也有一事不明——既然我这把陈年古剑是从马蹄山上得来,应该有些不凡,怎么当时记得,好像拿剑跟您问起,您却推说它只是平常?”

——说起来,自从这一老一少当年那一番颇有些戏剧性的相识,此后无论是籍籍无名的饶州少年,还是威名赫赫的四渎龙君,两人间的友情也就像忘年交一样,虽然现在因着灵漪缘故,醒言对龙君偶尔还呼声爷爷,但其实还是言语不拘,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并无太多拘束顾忌。

因此,当神光盎然的老龙王听得这后生少年质疑,心中道了声“这娃儿记性真好!”却也毫不见怪。而这老龙君,当年在那饶州城郊中还真被这把韬光养晦的古剑瞒骗过,一时看走了眼,此刻被旧事重提还真有些尴尬。不过,此时在这几个小娃儿面前,万万不可堕了威信,于是这满心尴尬的老龙王也只得咳嗽一声,满脸严肃地跟醒言回答:“咳咳,醒言,其实是这样,当年本龙君并非因为眼拙才那样回答。当时我只是念着,你才是初出茅庐,心志幼稚,若是太过夸耀恐怕于道心有损,反误了你前程——咳咳,这个……仙路有期,皆在自然,绝不是奋力可为,我那可是一片苦心啊!”

“……多谢龙君苦心栽培!”

听过老龙王的解释,醒言不但毫不怀疑,心下反而还感动非常。

此后这老老少少又是一番闲谈,其中倒也没太多要紧事情说到。不过闲聊之中,那老龙王却常常以手扶额,暗道自己这次来,好像还真有什么事情,可是说过这么多会儿话,对那事却全然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