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如此,醒言有些着急;只是烟波路迷,往来逡巡,找了半天还是不见女神踪迹。这时正当醒言还要细找,却忽在风浪涛声中听一声嘤嘤的哭泣。

“嗯?!”

听得异响,醒言便跟琼肜招招手,兄妹二人各持刀剑,无比娴熟地从两边循声包抄而去。一路蹑踪潜行,等绕过一个高扬的波峰,这警惕万端的兄妹俩便忽见水浪波涛中跪着一位女子,看样子姿容姣好,只是衣裙褴褛不堪,正低着头对着波浪不停地哭泣。

见得这样,醒言便收了刀剑,好心开口问她:“不知这位姑娘,因何事啼哭?”

听得有人说话,那女子着忙停住哭泣,略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看向这说话之人——

这一瞧不要紧,那女子见了醒言模样打扮,却忽然大惊失色,霎时如见毒蛇的小白兔,又似被毒虫蛰了一下,忽的弹身而起,仓皇想要逃去。谁知慌乱之间,她却被水浪一绊,“扑通”一声摔在海波之中!

“呃!”

见得这样,醒言倒有些莫名其妙。扬袖定住眼前波涛,对着光滑的波镜照了照,却见自己今日悉心打扮下,正是仪态庄严;虽然英风扑面,却是一团和气,和平时也差不多,并不吓人。

见得如此,醒言更加疑惑。正待开口再问,却见那位刚刚还惊恐万端唯恐避之不及的奇怪女子,不知是否缓过神来,突然间又像疯了一样,穿过海涛扑了过来,一跤摔在醒言面前,直挣扎了几下才终于勉强摆出跪拜的姿势,却又不能保持,五体投地,只得探手抓住醒言的裤脚,口中还未说话,却已是嚎啕大哭!

只是,今日正是大事当前,南海中又刚刚发生这么多风波,醒言正是机警异常,如何能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扯住裤脚?当即,那女子刚一抓住他裤脚,他立时抬起右脚,“啪”一声腿起脚落,等旁边琼肜转着脸儿看清时,那清秀女子已被醒言踢在三丈之外!

“咄!”

平日的温和少年,这时候却大喝一声,高声叫道:“这位姑娘,有什么话请说,再勿近前!”

“……呜呜呜!”

听他这一声断喝,那面容憔悴的姣丽女子忽然一愣,也有些清醒过来;只是这时纵有满腹话儿,还没开口却又呜呜啼哭起来,想停也停不住。

见得这样,醒言终于判明这女子应该无甚恶意,当即便在旁边耐心等着,准备弄清这啼哭女子刚才为何见到自己这般激动。

耐心等过一时,那女子终于止住哭泣,稍能正常说话。从她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话语中,醒言知道她原来叫“月娘”,是那孟章生前的侍奉丫环。

得知来人姓名,又听了半天,醒言才从那夹夹缠缠、谦卑无比的话语中,得知这月娘丫环用意其实很简单。听她说,虽然旧主人恶贯满盈,该当被龙婿仙君杀掉;只是她顾念主仆旧情,看张醒言能不能大发慈悲,准许她将旧主人尸体收敛,不受风吹日晒浪打鸟啄之厄。

刚听月娘这般说时,醒言倒有些奇怪;为什么孟章尸体收敛还要来问他?不过转念一想,他立即明白其中关窍。

原来那孟章恶贯满盈,惹下天大祸害,也给南海带来空前绝后的浩劫,死后自然是不得顺利下葬。听过月娘的陈情,醒言倒觉得现在战后诸人还算仁慈,只留孟章尸身在海中漂流,没将他碎尸万段。再听月娘诉说几句,有些奇怪的少年才找到南海四渎之人为何如此仁善:那横扫千军的孟章乃醒言亲手所杀,为了表示感激和敬意,无论海内海外天上天下,只有张醒言一人有权处置那孟章遗体。

听明白这关节,醒言当即笑笑,根本不作多言,便袖出纸笔写下谕令一道,交予月娘。醒言告诉她,从现在开始,她拿着这道谕令,可随时去将孟章尸体舁归安葬。

见得醒言这么好说话,月娘又惊又喜,迟疑了半天才接过谕令,又反复看了几遍,才千恩万谢而去。

暂不说月娘如何处置孟章遗体,再说醒言身边那小女娃。刚才眼见月娘求情,琼肜忽然想起一事,这几天事忙,都差点忘了问;此时想起来,她便赶紧问醒言:“哥哥,为什么上次在那坏蛋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把他杀死?”

未等醒言回答,她先歪着脑袋猜道:

“是不是哥哥说了什么可怕话儿,就把他吓死了?”

“……哈哈!”

其时醒言正目送月娘远去,忽听琼肜这话,当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过笑声方歇,转脸瞅瞅晨光中这如同敷了一层烟霞胭脂的粉玉娃儿,他心中倒想到:“是了,气死孟章这事,大抵也只有琼肜与羲和能看出!”

原来,上回除了琼肜和羲和,其他人都离得太远。大多数人只见得醒言靠近孟章,只稍一俯身,那不可一世的绝世恶侯就立时绝气身亡。目睹那情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孟章能够毙命,又是神威卓绝的四渎龙婿施了什么不世法术。所以这事情,除了羲和、琼肜看清,其他人都不知道真正发生何事。

现在终于听得琼肜疑问,醒言便告诉她:

“琼肜,上回哥哥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孟章坏蛋毁掉南海龙宫、杀死千万南海龙族的事情告诉他!”

“嗯……嗯?!”

琼肜听了却更加迷糊,眨了眨眼问道:

“哥哥,那孟章不是坏人么?坏人听了这话怎么会吓死?”

“呵~”

醒言也猜到琼肜会有此一问,便跟她认真解释道:“琼肜,你不知那孟章先前作恶,只是差了念头,被那恶灵蛊惑。为非作歹之时,孟章、恶灵实为一体;但等我施出『天地往生劫』、将那恶灵斩离,孟章己回复了正常的神智。所以,即使他那时依然很坏,也只要我告诉他先前他对自己族人做了什么,便足够让他悔恨得心脉尽碎!”

“啊!这样啊!”

听得醒言解释,琼肜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只是转念又一想,她却还有些想不通:“哥哥,那既然坏人已经后悔,为什么不让他保证以后不做坏事,一定要杀他呢?”

“呵……”

醒言耐心解释:

“琼肜,有一句话说得好,『树德欲滋,除恶务尽』;这话意思就是,像这样坏了心肠干下不可饶恕之事的坏人,他必须得到报应。所以哥哥才杀了他!”

“噢,原来是这样啊!”

听醒言这一解释,琼肜终于恍然大悟,只觉得她自己已经全部明白。当即,她便欢欣鼓舞,一心陪着哥哥再往神女姐姐约定之地行去。不过,她却不知道,对她刚才疑问,醒言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藏在心底。

“唉,那孟章害了这么多亲族,又恢复了正常神智,即使我不杀他,他又如何能活在这世间!”

只是这答案颇为深刻,若是说与琼肜听,不惟解释不清,还会让她更迷糊。

且按下他们这边不提,再说刚才离去的那位龙宫侍女月娘。自得了张醒言大人的准许,这已十分憔悴的女子鼓起全身气力,一口气赶到孟章尸体漂流处,跟守卫的兵将说过,便背起那僵硬的尸体往大海深处行去。

一路彳亍而行,感受到背后之人冰凉的身躯,这忠贞的侍女便心潮起伏,不能平静。她怎么也不能想到,这前后不过数天,便风云巨变,天人永离。

这几天中每回想起所有这些事,试图理清其中的脉络,这曾受孟章恩宠的侍女便感觉天晕地旋,一团迷糊。

是啊,她月娘一个小小的侍女,如何能想清这所有变故?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好人。孟章是好人,四渎龙君是好人,这张醒言更是好人。可是为什么这些好人之间会变得这般仇恨,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为什么不能安享这美好的晨昏雨露,一起好好地过活?

当然,她月娘虽然是个小女子,不懂得这些大英雄大人物的世界,但这回发生的所有一切,从结果来看,她也知是自己的爱人行恶。所以,这几天想取回爱人的遗躯,她也觉得十分理亏;虽然也练得一身好剑法,却除了啼哭哀求,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就这样走走停停,哭哭叹叹,半晌后,终于行到一处小小的沙洲。到了此处,月娘一时再也走不动,便将背后的爱人放在泛着白光的沙滩上。晴空下,白沙中,月娘见这熟悉的身躯依旧威猛长大,只是现在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迹,浑没了令人心醉的勃勃英气。

现在,四处只剩下他俩,她终于能轻轻地将他嘴边已经凝固的血迹抹去。也只有到了这时候,苦命的女子才终于敢将那个盘恒心底已久的想法,面对着自己的爱人说出口。

“孟郎……有来世么?若是有,来世我们依旧在一起。那时不要你为我建功立业,只想在每天清晨醒来时,能见到窗台边你为我折的花儿一朵……呵……”

这时眼前日照沙滩,海潮阵阵;说完这句话之后,在月娘那迷蒙的眼眸中,似乎见到躺倒的爱郎,竟突然站起,一双灼灼虎目中充满柔情,一如往昔地深情望着自己。

忽然面对这梦幻一样的情景,年轻的侍女忍不住惊喜地叫了起来:“孟郎,你活了么?没事了么?!”

叫到这儿,女子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直看着的那英俊威猛的爱郎面庞忽然消逝,视线中只剩下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空阔得可怕。

“嗯……”

轻轻地吐了口气,心力交瘁的女子终于倒下;脸上带着安详满足的笑容,在海浪潮声中溘然逝去……

第五章 桃摘玄圃,故家五色云边

轰轰烈烈的南海之战终于结束了。谁都不曾想到,旧水候孟章临终一击,竟让大捷变成惨胜;四渎、玄灵固然折损良多,那南海龙族更是损失惨重。经过战后点检,发现二月初三这场战役中,南海龙域的战殁人数,竟远超他们在这场连绵数月的攻伐争战中死难的总数。

不过,本来那“兵战之场”便是“立尸之所”;这般惊天动地的大战,如此伤亡也算在情理之中。追忆逝者,固然悲戚;若着眼来日,却未必惨淡。旧有的格局渐近腐朽,不经历这一场野火燎原般摧枯拉朽,那些腐旧的人事未必会自行消逝。

细细点检这番大战的功过得失,若说南海大战后得利最多的,却不是那挑头的四渎。玄灵教,或曰玄灵妖族,成了这场战争最大的得益者。

对这些妖族而言,虽然近年自号“灵族”,仿效人间势力成立教门,抱成团励精图治,看起来颇有起色,但实际上,这几千年来形成的“妖孽”形象始终难以改变。

别的不说,这个为兴复妖族而成立的玄灵教,有关教主的人选,便哪怕妖族中再是精英倍出,从不乏智勇双全之辈,结果斟酌到最后,谁也没好意思锐身自任,反是碰上个机缘,遇上那千年难得一遇、向妖族大规模布道的道家堂主,便立即众望所归,在本人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已将他安上教主的名号,被千万个妖灵顶礼膜拜,指引着他们兴复族类的一言一行。

这样颇有些荒诞的情形,若深究起来,其实十分正常。千百年的磕磕碰碰,历经失败挫折,妖族之中的有识之士已经发现,他们最缺乏的,其实并不是那些绝对的力量,而是那些能彻底扭转观念,使妖族能名正言顺的东西。

当然,本来他们对这些虚无飘渺的虚名不以为然,于是在他方势力有意无意的推动之下,再加上本族中确有许多不争气的子民,结果便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在许多地方,妖类几已成了恶势力的代名词!

不过,这样尴尬情形,经南海一役,已经彻底扭转过来!

与南海龙神作战,不论胜败,本身就是对长期低迷的妖族一个巨大的鼓舞。更何况,在这场神幻大战中许多决胜场面,全是出自他们教主之手!这样鼓舞人心的事迹,已胜过所有中气不足的自吹自擂!

而他们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当南海大战彻底结束后,由四渎龙君主持赏罚,要选出十三位战功最着之人,颁以宝物赏赐;最后千挑万选的结果,他们妖族中居然有三人入选!

原来,正如前面所言,大战之中四渎龙君便曾命其子洞庭君督促龙族神匠铸剑,于大虞泽畔增城之山立铸剑炉,以龙宫秘法采霞铁之精,引神风升离火,淬金砺玉铸剑十二口,预以“出云”为号,饰以美玉霞缨,一俟大功告成便由云中君亲将神剑赐给战功最着的十二人。

也不知是否巧合,就在大战即将结束的一月末,某一天那神剑终于出炉。这样神剑,几若天成,裂鼎出炉时结果如何,神鬼莫测,只知当时剑山崩裂,霞风万里,十数把神兵光莹满天,飞腾于九天之上,风华阵阵,如霞中落雪。等神剑归位,细细点数,发现比预计多出一把,共计十三口。而当这十三把出云剑现于世间,寒气迫人,即使放在日中,或是靠近炉火,那剑刃上依然满覆霜雪,稍一挥动,便是冷气千条,种种雪气彩光射人心魄,十分神异。于是等大事安定,经过认真遴选考量,剔去身份特殊的张醒言,云中君便将这十三口出云剑分颁给十三功臣,他们是:四渎黄河水神冰夷;四渎汶川水神奇相;

四渎谋臣罔象;

四渎彭泽主楚怀玉;

四渎静浪神银霜;

四渎阳澄湖令应劭;

四渎巴陵湖神莱公;

南海伏波岛主孔涂不武;

中土上清宫灵虚真人;

中土上清宫神女张琼肜;

玄灵族麟灵堂主坤象;

玄灵族羽灵堂主殷铁崖;

玄灵族漠北黑水狼王秬吉。

显然,这十三把出云剑虽然本身已是神异,但作为功勋赐剑,意义更不比寻常。对这些得剑之人来说,大抵已不在乎赏赐之物本身的价值;若是宝剑本身,不过装饰洞府,光耀数里,哪及得这般夸耀同侪、千载留名?从此这十三口出云剑的主人名号,便流传于湖海江河,受众人景仰;因着这南海妖神之战的前事,后来这十三人便被称为“出云十三将”。

说起这“出云十三将”,又因赐剑之人云中君曾对张醒言有“我辖云中,君辖云外”之语,于是当传说渐渐久远,这出云十三将也渐被传说成是四读公主的夫君麾下最杰出的十三位将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玄灵妖族而言,除了这些荣耀,妖族还跟其他灵族结下更实际的盟誓。当南海大战落幕,一切尘埃落定,玄灵妖族便和四渎水族、南海龙族、焦侥魔族,以及以上清宫为代表的中土人世,在南海中距离大陆较近的一块海洲上订下盟誓,宣布五族从此结盟,互相敬重,世代永息兵戈。

妖神人魔之间的盟誓,除签下盟书各自收藏之外,还将誓文篆刻于不坏之物,希望世代永存于世间。时至今日,在那烟波之中的海南岛尖峰岭下,游人还能从青梅等树的年轮之间,辨认出一些此地植株特有的花纹,形类古篆。据当地人说,那便是当年四方的神仙妖怪在草木中刻下的结盟誓文。

略去闲言,再说醒言;他那日依羲和神女之约,与琼肜二人来到南海之上,几番徘徊,除了那位孟章旧婢月娘,并没见到许诺之人。当日头不知不觉转到头顶正中央,快到晌午时,他们还没见到羲和任何踪影。

时近中午,正当他们往来徘徊快有些焦躁时,却忽然遇到些异象。

当时,醒言刚听了琼肜建议,两人一起潜入海中寻找,半晌无功后钻出海面,倚在大浪中,还没等定下神来,便感觉到周围有些异样。原本晴天的晌午,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明媚,一览无遗的海面上奔涌起伏的海浪被照得如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雪,晃得人眼晴直发花;但现在等醒言和琼肜抹去脸上的海水,睁眼看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昏暗,虽然天空仍旧没多少云彩,太阳孤零零地挂在天空里,但不知何时,这轮耀眼的白日已变得灰蒙蒙一片,好像刚才趁自己潜入海中时,蒙上许多灰尘黄泥,完全失去光彩。而这时远处那此漂流的云翳,昏黄流离,衬在同样昏暗的天空背景上,就如同一片片快化掉的薄荷糖。

看到这样异状,正自踌躇间,醒言忽见南边那处火光大起。抬目凝神,只见那大海南面红光艳艳,连绵若帐,奇异的光帐撑开来约有十里。等定神仔细打量,便发现这光帐中间影影绰绰,竟有奇峰连绵,突兀巍峨;其中又有许多火焰喷射,仿佛火山虚空倒影,被这样海市蜃楼般的异象映到了眼前。

看着这海上奇峰突起,醒言一时有些犹疑;正自踌躇迟疑时,忽听到虚空中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张醒言——”

那醇净柔和的声音说道:

“昆仑之门已开,若不惧祸福莫测,便请入此门来。”

“羲和……”

醒言听到这冥冥之中传来的话音,正是前日羲和神女的声音。

听得羲和相召,明白无悟,醒言终于再无迟疑,拉着琼肜的手儿,御剑而起,踏进那万丈红光里!

“轰……”

刹那间,昏暗的时空中一声巨响,仿佛有一道神秘莫测的天地之门霍然洞开,将这俩贸然踏入之人霎时吸入其间!

……

“这是哪儿?”

踏进这神女羲和布下的“昆仑之门”,张醒言懵懵懂懂间举目四顾,只见那周身外似乎无天无地,无上无下,无左无右,到处都只见绵延不绝的熊熊火焰;除了火底那些烧软的熔岩流浆,这天地中除了他这俩不速之客,只剩下一望无边的鲜红烈焰。

这样奇异的烈火空间,并看不到丝毫飞烟火尘的存在;许是因为喷发万丈的焰苗太过炽热,落入其中的一切,无论能否燃烧,全都在一瞬间蒸发成一缕热气,融入到这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

在这样能够烧化一切的火焰山里,感受着那逼人而来的烘烘热气,醒言那奇异的修为下惊人的直觉刹那间超常发挥,躲避烈焰之余,预感到在这样炎烈寂灭的熔岩火山里,即使自己比前几日面对孟章还要超常发挥,在这样炽热无比的烈焰中也挨不上片刻功夫。到那时,一切都寂灭,他张醒言和琼肜都得成为流焰飞灰!

而这时候,醒言抓住琼肜小手在这烈焰交织成的网栅间御剑疾飞,随着他疾驰的身影,那四处焰底流浆的颜色又变得更加明亮艳丽,散发出蛊惑的光芒;似乎只要醒言的目光一对上那无处不在的明艳熔浆,就被深深吸引,不知不觉飞行的轨迹也向那处偏离,整个人忽然理解了扑火飞蛾的心情,要去那明亮艳彩的熔岩浆壁上印下自己的形迹,灵魂则化作一缕烟气,永远留在这热烈奔腾的炎火之山上。

“走!”

面对这样险境,经验丰富的四海堂主毫不迟疑,左手一举,脚下封神剑崩腾而起,如一道闪电般在面前划过,瞬间在那高举的左手五指上划过一道道血痕。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人清醒,再加上太华道力凝神定气的卓着效力,这闯入炎火神山的四海堂主立即摈弃了火灵的诱惑,拉着琼肜如过天流星,从这方圆不知凡几的炎火之巅飞过,将那火灵乱舞的狂暴之山远远抛在脑后!

只是,才过火山,还没等松一口气,却又是一样异样的感觉袭来。清凉,爽惬,仿佛汗飞如雨的大夏天忽然踏入风吹千里的竹海,一种惊人的清爽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尤其刚经历那烤炉般的坎离真火烘炼,再突然遇上这样清新凉爽的感觉,身心如何舒适,已非言语可以表达;否极泰来般的惊喜之时,甚至有为这片刻清凉而死的感觉!

只不过,这样让人迷醉的惬意,配合着万丈之下那鹅毛不浮的弱水之渊,这截然相反而来的清凉沉醉就变成另一种致命的寂灭。

昆仑天墟外围炎火之山下的弱水之渊,平滑如镜,水光如黑宝石般幽深,漫流环绕在天墟外,源流不知几百里。这与炎火之山一道考验闯入之人能力心智的弱水之渊,扰如热恋中情人的多情眼眸,幽重而含蓄。清滑透彻的深渊水面不起丝毫波纹,似乎一眼便能见底,但不知何故,如此清纯见底光洁如镜的水渊,看去却如黑缎丝绸般凝重。即使有幸能行到此处,也看不到自己丝毫的倒影。

“其水有灵!”——当醒言充满着愉悦快意从火山之巅向弱水之渊堕落之时,他心中充盈着一种莫名的感动。沉默无言的水渊,倒映到脑海之中,却仿佛现出一位幻丽出尘的神女身影。缥缈的女神,脸上焕发着圣洁的光芒,用最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唱着委婉的歌曲。快来吧,快来吧,当污浊的身躯重归圣洁的怀抱,一切无谓的烦恼都归于虚空的烟尘,我将伴你沉睡在这永眠之地,直到世界的终日……

“我来了,我来了!”

应和着心底这样迷人的歌调和呼唤,醒言如一片秋叶从高山坠下,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朝万劫不复之地欣喜地落去。

“哥哥!”

忽如一声春雷响起,就在虚空中的黑点快坠入深渊之前,几乎只剩几尺几寸,那浩渺无涯的清光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就好像掠海而过的白鸥,伸展着初丰的羽翼,从醒言飞坠的身下滑过,一把将他承起,翙翙羾羾,如一团被狂风推着的白云,从幽深的弱水渊谭翛然出岫,在半空飞掠而过,投向远处烟云迷漫的高空!

……昏昏沉沉,直到良久之后——

“哥哥,你不用谢我!”

当醒言清醒过来,跟琼肜道谢时,她却毫不居功。他们现在正在这奇异空间中一条云路边休憩,靠在一块光泽的玉石边,醒言惊魂甫定,忙着安神定魂,琼肜则东张西望,十分好奇。不过,即使琼肜四处瞻看,也看不到什么。他们现在身外到处都是涌动的云雾,铺天盖地,丝毫看不到远处。

在这条云路边休憩,停了一会儿,琼肜偷看了一下醒言神色,见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便自告奋勇去附近找些能压惊的食物。没等魂不守舍的四海堂主反应过来,好心的少女已弹身而起,蹦蹦跳跳走入云雾之中,再不见踪迹。

琼肜去后,这一回醒言倒没担心太多时。不到一会儿的工夫,琼肜便从弥天漫地的大雾中显现身形,两手中各举着一只硕大的雪白果物,朝这边飞跑过来。一边跑时,琼肜两眼不离手中果子,倒似怕它们飞掉。

“这是什么?”

等琼肜走近,醒言看清她手中攥着的果物,看形状倒像两只丰满的桃子;不过看颜色光泽,又不太像,醒言便不敢确定,问琼肜道:“这是桃儿么?”

“是!”

琼肜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清脆答道:

“这是好吃的玉桃!”

“哦?莫非真来到西昆仑?”

先前已经历炎火之山、弱水之渊,再听琼肜这么一说,醒言对照以前看过的典籍记载,心道自己怕是真已来到那众仙之地、天神之墟的仙山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