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是这样——”

挥舞着手中一册图书,激动的水臣稍稍定了定神,有些没头没脑地跟主公禀报:“报龙君,微臣刚在这本『天河秘考』中发现,原来在那银河之源的西诲边有棵神树叫『穹桑』!”

“穹桑?”

“对对!”

“呃……就算穹桑又如何?”

听得仇虖之语,四渎之主忽然有些失望。见他如此反应,那仇虖忽然清醒,赶紧把自己的发现一口气说完:“主公莫急,且听臣说完。臣下今日在珍珑阁中偶尔寻到这本『天河秘考』,一读,才知这银河源穹桑果,不仅如传说中那样食一枚便可与天地同寿,它还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病症!”

“哦?!”

“嗯!臣仔细看过书中注释,这里还有特别注明,说专可解世间一切惑乱邪魔之症!”

一边说着,仇虖一边把书册翻到那页给龙君看。龙君接过来认真一读,便忽然掷书于地,鼓掌大笑道:“果然!”

一语说罢,玉殿中顿时沸腾;所有人愁容一扫,欢呼雀跃!

只是,高兴得一阵,老龙君第一个冷静下来,忽想到一个问题,便拉过仇虖问道:“银河源——莫说是银河之源,只这银河,据说是星光灵魄汇成的天河,乃宙宇间最缥渺灵幻之地,连我这样的积年老龙也只当它是传说——你说这样的银河咱们怎生去得?”

一句括。便如一盆冷水浇下。醒言、雪宜顿时呆住,只有那琼肜还在拍手欢跳。不过,听得龙君这疑问,那仇虖却胸有成竹,躬身行了个礼,才从容说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微臣早已查清。请主公放心!”

仇虖侃侃而答:

“来玉殿之前,猜得主公有此一问,便去书阁中翻检银河天宿之册。经查阅得知,要去天水银河,须待八月中秋。八月中秋十五之夜,将近子夜时月华最盛,月亮最圆;此时天顶之中织女、河鼓、天津三星,恰运行至各自本宫,呈等距三角之形。所谓『积女出,河鼓动,天津开』,此时若有三位至澈至灵的仙真男女,运无上法力,感应三星,集帝一于绦宫,列三元于紫房,吸二耀之华景,登七元之灵纲,则一道灵明津渡凭虚而生,连通天地,冲破太虚,无论身在何地,瞬即可达天河!之后乘天槎,溯银河,达西海,攀穹桑,摘灵果,沿路而返,则公主之疾指日可愈矣!”

“……很好!”

第十六章 仙路不知行远近,人生若只初相识

不知存在于天外何处的银河,平静浩瀚。星座变幻,星光摇漾,无尽宇宙的星辉汇成光的海洋,流淌出银色的河流,静静地横贯在天上。闪烁的星光映射成星河的涟漪,狂乱的星辰风暴奔涌成河流的浪花。充盈于整个宇宙的光芒都在这里耀亮,这里是宇宙鸿蒙最光明的精华。

乘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船,缓缓漂行于仿若亿万只萤火虫聚成的星河上。从宇宙深处吹来清寒的风息,吹过肌肤,吹过发丝,吹来宇宙里最神秘的悸动和叹息,一点一点蔓延到整个心房。在宽阔而璀璨的美丽银河中溯流而上,便连最活泼的少女也温柔安详,依恋在哥哥的怀中,蜷着足儿静静凝视船舷边的浪花,看它们闪亮如银色的精灵一般。

人间带来的水晶神舟,沿着银河溯流而上,渐渐驶向银河源。在那里有星河发源的光辉海洋,海洋边星沙上矗立着翠碧的穹桑,高八百余丈,孤独茫然,奔涌的星空海洋上投下它青碧的影像,神圣博大。当缓缓驶近了梦寐以求的穹桑,这载着人间访客的晶舟便在闪耀的星沙上搁下。

“这便是穹桑么?”

原以为见过南海烟涛中的翠树云关,自己已见多识广;等亲见传说中宇宙的树本,醒言却猛然惊呆。

亘古恒在的神株,直指穹宇;绿采缤纷,妙姿陆离,天机作色,星河耀容,既清高又恬静,静静矗立在银河的源头光海的边上。蓄雾藏光,碧华婆娑时,直与星宵争丽。

到了穹桑,也不待醒言分派,琼肜便欢呼一声,手疾眼快,唰唰两声将足下绣花鞋儿蹬给雪宜,光着脚丫,两支雪白的羽翼转眼撑破背后衫子,还没等醒言反应过来,“呼”的一声已飞在半空天上。

“醒言哥哥,雪宜姊!琼肜先去摘那治病的果子了!”

一声招呼,小女娃便羽翼翂翍,欢腾飞到那云姆缭绕的碧枝之上,在翠光萦绕的宏枝巨叶来来往往地寻找穹桑神椹。而当她越飞越高,身形也渐渐变小,在那碧玉枝叶中往来穿梭飞舞时,看在醒言雪宜眼中就像只快乐的小鸟。

“雪宜,我们也上去吧!”

“嗯!”

眼看着小妹妹很快便飞进巨树的深处,醒言和雪宜生怕有失,也赶紧御云而起,相继翩跹飞上高空,紧追着琼肜身影,往那翠盖罗伞一样的神木深处飞升。

当他们终于来到银河源头的穹桑,能迅速医治灵漪的灵果似乎唾手可得时,醒言心里却忽然变得忐忑不安。这回来之前他便听四渎中那位博学的水臣说过,银河中那裸独一无二的穹桑神树,每一万年才开一次花,又一万年才结一次果;等果熟之时又有银河中的翡翠神鸟成群飞来将它们啄食吃掉。这样的话既便他们能到达穹桑,也并不一定能摘回桑果。

所以,当醒言开始和雪宜、琼肜一起忙活着在翠玉般的枝叶间寻找果实时,心情反比刚才一路来时更加紧张。眼睛一路东张西望,心中则一路不停向满天神灵祷祝许愿,希望自己能尽快找到神果。

“找到了!”

看来许愿果然有效,还不到半个时辰,正当醒言心情越来越沉重时,便忽听到头顶一声欢呼!

“呃……”

没想到此番银河之行,最终还是靠琼肜天生的技能才找到那只恰好幸存的紫红穹桑果。此后他们又翻遍了整座灵木,希图再找更多,却发现竟然再也找不到第二颗。于是当这只仅存的硕果被四海堂主小心翼翼地装入专门准备的冰晶玉盒中时,他心中怦怦直跳,一阵后怕。醒言害怕的是,万一小女娃刚才找到这颗穹桑椹时,像往日那样顺手往嘴里一扔,先尝一颗……

等到回返之时,心情毕竟更加平静。对着寂静无言的穹桑跪拜了一个大礼,醒言便带着两位女孩儿趟着银河之水,登上水晶舟筏,放舟向来路顺流而下。

在凭空横贯于太虚之中的星河中行船,醒言并不敢太往四外张望,因为身外那深邃空虚的夜空这时看起来格外寂寞,看了一眼,整个身心便会震惊于那种亘古不朽的静默。神魂被死寂吸了,心儿被哀伤湮没,若不是心性已炼得淡泊空灵,怕便会在下一刻纵身跳进无限的星空,与静寂的宇宙一起沉没。

永恒的是宇宙,不灭的是死亡。到这时醒言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那老龙君对他三人训验良久,最后成行都还是百般劝止,忧心忡忡。

想到此,孤寂河流上的堂主心间便有些温暖。看了眼前那两位寂寞清冷的女孩儿,他忽然站起身来,立在这天槎的舟头,毫无顾忌地面对着四外茫茫的宇宙,放声歌唱:“天河流泄归何处,是否人间反复流?

寻超凡只被凡心扰,

妄出尘却被尘世缠。

迷蒙人间皆自取,

落寞苍生几人还。

探幽访和入仙境。

不若淡薄名利相见欢。

酒间弄剑意气发,

孤舟独桨寻源泉。

是非是,

花非花,

愁不愁?

浩荡潦亮的歌声,震动了天宇银河;循规蹈矩的星辰瞬间乱了秩序,应和着宇宙核心传来的歌声发出明亮的嘶吼。星云泛起悦耳的泡沫,彗星呼啸着芬芳的光芒。一个呼吸震荡了一千个世界,一次脉搏穿越了亿万里光年。圣洁耀眼的光明汹涌而来,穿破虚空的星潮将三人瞬间包裹,俄而又消失。瞬间后一切回复本初,众星重归本来严密的秩序,宇宙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改变。改变的只有徜徉星河中的三人,忽然心有所悟,相视微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填满心头,静静地望着对方睫毛上残存的银色星辉,欣然欢乐。

就在醒言与雪宜琼肜享受这万籁俱寂的空灵与祥和之时,忽然那晶舟前平静的星光之水起了旋涡,一个浪潮打来,人和舟瞬间便被卷入一个星华流转的璇光水涡,天旋地转,不知所自,不知所终:等终于转出来恢复神志时,却发现已连人带舟冲到一片雪白的沙滩上,浑身浸透。等好不容易定下神来,醒言望望四周景物、却发现此处离刚才遇上旋涡的地方并不太远;再回头看看琼肜、雪宜俱都无恙,伸手摸一摸怀中的玉盒仍在,醒言便心中大安。

“雪宜、琼肜——”

刚要说话时。却见二女浑身星水淋漓,灿烂的星河波光耀映下竟是曲线毕露,曼妙玲珑。因为模样实在尴尬,这一下饶是醒言和她俩平素亲呢,也不敢一时转过头去,就坐在这星河滩边等她们褪下衣裙将水拧干穿好后再走。

一旦涉及女孩儿穿衣系带、整理妆容,正是费时。正当醒言等得有些无聊时,忽见那星光河流的下游竟远远走来一位女子。

“呃……”

一路行到现在,这寂寞星河上从未见人。这时醒言看到一位女孩儿独自溯流而来,顿时大为惊奇。

也不用等得醒言起身相迎,那女子见这边有人,转眼间已飘飘走到近前。等她靠近,借着光辉灿烂的星光一看,醒言只见这妙龄女神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神态缥渺,如落雪映霞,正是清丽非凡。

“这位小哥——”

纤丽如画的女子走到近前,却先开口,跟醒言屈身优雅地福了一福,便柔声说道:“您刚才是从那边过来么?”

这女子指着兰花纤指,朝醒言刚过来的方向遥遥一指。

“是啊!姐姐有什么事么?”

这时醒言也已站起来。见她多礼,也客气地还了一礼,彬彬有礼地答话。

“是这样,”

只听那女子说:

“妾身瑶姬,偶来此地游玩,不想于水边失落纨扇,不知您有否见着?”

“这……”

醒言凝神想了想,便如实回答:

“未曾见过。”

听得醒言之言,那瑶姬一脸失望,合掌谢了一礼,也顾不得跟醒言身后那两个女孩儿打招呼,便又往那银河上游自顾寻去。

“呵呵,瑶姬。也不知是哪方神人……”

正在醒言望着那女子背影忖念时,不防那女子又转过身,瞬时飘回到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跟自己问道:“你们……也是从人间来么?”

“正是!”

“那……你们还是快回去吧。”

“哦?为什么?”

醒言大奇。

“嗯,不知是否瑶姬多话,我只是见你们一身水流,舟覆沙滩,看来应该是刚被近处的『璇光星旋』吸入。”

“哦?那又如何?”

醒言听了仍有些不知所云,便听那偶然遇见的神女瑶姬续道:“呵~看来您还不知,此处这璇光星旋看混同时空之效。每坠入一回,虽然看起来只是片刻,我们那人间已过一纪多……”

“一纪……十二年?!”

“就是十二年。嗯,瑶姬也不多打扰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也着急找我那爱扇去了。再见!”

千娇百媚的神女扬长而去,浑不觉那位被她抛在身后的年轻人,忽已是目瞪口呆,俄而又脸色铁青……

略去天上,再说人间。

就在醒言琼肜他们离开后第二年的夏天。这一天,虽然骄阳高照,那鄱阳湖畔的马蹄山中却是凉风习习,舒爽清凉。在马蹄山半山腰的一块平坦方田上,那位四海堂主闲不住的娘亲,不管家中富饶,也使着几个丫鬟,却仍是裹着一方蓝布头巾,亲自来这片自家的瓜田豆棚中捉虫拾掇。

这时正是下午,虽然豆棚瓜架的绿荫中颇为清凉,忙得久了,老夫人仍觉得有些炎热,出了些汗,便暂时歇下。在丝瓜架下的瓜田旁边长满野花的田埂上随便铺下一块粗布旧围裙,她便坐下来休息纳凉。

在这样寻常的午后,正当老夫人歇过一阵觉得凉快许多,刚要站起身来继续劳作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小儿的哭啼。

“咦?!”

大夏天这样偏僻的山田中怎会有小孩啼哭?

正当老人家以为自己上了年纪便有些幻听时,却见那眼前绿油油的瓜蔓丛中竟忽然露出一张粉妆就、虽雕成的粉嫩脸颊,转眼就爬出一个似乎还没满周岁的幼童,咿咿呀呀舞舞爪爪地朝自己努力爬来!

“哎呀!”

见到瓜田中忽然爬来一个粉嫩小童,醒言娘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谁家的小孩?那做娘亲的恁个不小心!”

慈祥的妇人埋怨一句,赶紧站起身来,弯腰抱起这粉玉般的娃娃。说来也怪,刚刚还啼哭不停的小娃儿,一到她怀中,竟忽然住了哭泣,一张小胖脸儿揪成一团,还对她“咳咳咳”地笑了起来!

“哎!”

见得这样,老夫人更加心疼,赶紧利索地钻出瓜棚,穿过田地,一直走到山路边,一边张望一边喊道:“谁家丢了小孩?这是谁家的小孩?”

没喊几声,忽然山路下边那山岩后便转出一个紫衣少女,慌慌张张地朝这儿边跑边答应:“是我家……咳,是我刚走失的小孩!”

有些埋怨的老夫人听了这答应,刚想责怪,转脸一瞧那那女子,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慌张奔近的俏丽女孩儿,竟是紫发紫眸,虽然模样儿十分水灵好看,却和中土之人相貌大异。乍看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妖精。不过看她也不像坏人,估计可能是哪个番邦跑来的女人。

“谢谢这位大婶!”

正当醒言娘胡思乱想,那紫眸丽女奔近,一边道谢,一边把那小娃从妇人怀中一把抱过。等抱到臂弯中,这紫发少女便腾出一只手,高高举着,对怀里的小娃作势恫吓:“小坏蛋,真顽皮,就和你那混蛋爹爹一样。这回又不声不响跑掉,看阿姨不打你!”

玉手高举半空,气愤地数落,只不过到最后还是没舍得落下。

听了这紫发女孩儿的话,醒言娘倒有些犯迷糊。她也不知这妙龄女子和这小娃什么关系,正心中猜测时,忽然听得一阵脚步轻响,那边山石后又转出一位女子,借着阳光一看,肌肤如雪,身形娇娜,正从那下边山路急急走来。待她稍稍走得近些,便朝这边问道:“莹惑妹妹,孩儿还好吗?”

“……还好还好,一直很好。没走丢!”

“那就好。”

相比古灵精怪的紫发少女端庄多了的媚丽女子听了,便放下心来。等她到了近前,也不知想起什么,便跟醒言娘行了个礼,温声问道:“这位老妈妈,请问张醒言家还有多远?”

“……张醒言家?”

“是呀!”

“呵,张醒言家离这儿不远,那边就是。”

醒言娘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也没多问什么就给她们指了路。那俩女孩儿谢了一声,便一前一后又往山上行去。等她们走时,醒言娘细看看,才发现后来的那女子背上还束着一个布背裹,其中缚着一个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囡,正吮着指头朝她呵呵傻笑。

“咦……”

醒言娘见了,心中啧啧称奇:

“这是谁家的媳妇小孩?看这俩娃儿,无论男孩女孩都生得这么好看!”

醒言娘看得别人家小孩可爱,忽然触景伤情,想起自家心事,便不自觉叹了口气。叹息完,却忽然记起好像有哪处不对。用心想了一会儿,她才猛然醒悟:“她们……找我家干啥?”

一想到这,醒言娘再也无心干活,赶紧收拾收拾便追着那两位女子跑向家去。一路走时,偶尔离得稍微近一些,还听到那个恬静一些的女子一句迟疑的话语从风中传来:“莹惑妹妹……你说我们这样不带礼物,空手上门,好吗?”

“哎呀!汐影姐姐你真是!”

没想到那紫发少女听了非常生气:

“姐姐呀,一定就是你这般客气,才会被那好色之徒欺负!”

“……”

“妹妹你别这么说他……”

闲言少叙。过不多久醒言娘便见到那俩女孩儿走到自家石坪前,还没等自家那位正巧在场上拾掇菜蔬的丫鬟问话,那个紫发少女便一把将怀中幼童交给那雪靥女子,如一阵旋风般急冲冲跑到大门前,叉腰大嚷:“张醒言!你这个无耻之尤的坏蛋,快给我出来!”

“哼哼!你出来看看你干下的好事!”

“快出来!快出来!”

对小魔女这一番连珠炮般的叫嚷,场上那小丫鬟一时便被惊呆。其他的丫鬟听了也从屋里纷纷奔出,聚在门槛旁。却被不速之客凶巴巴的气势吓住,一时没人敢上前接话。小魔女怒气冲天兴师问罪之际,倒是她后面那位显然的苦主觉得不太自在,可怜巴巴地出声劝解:“莹惑妹妹,你别这样讲他。那回真不怪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正当汐影小心地替醒言开脱,一不留神,没想到怀中那淘气的小孩儿却趁机挣脱,落到地上,满场无边无际地乱爬,一边爬一边快活地咿呀哼唱,顿时把本就乱作一团的场面搅得更加纷乱。

在这番热闹中,那位紫眸的小魔女听了姐姐开脱之辞,虽然不太赞同,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叫骂。她一边帮心慈面软的姐姐满场追那淘气的小侄儿,一边撅着嘴气鼓鼓地留神盯着那半掩的房门,等那负心贼出来时竟也有些紧张。

“嗯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