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IB的项目开始脑暴,静安在列出导演候选时提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这位女导演是那支获奖音响广告的导演助理,几年过去,她已经从南加大电影学院毕业,处女作即斩获新人奖项。在加州时静安经常跟她见面,两人很早就有再度合作的想法,恰巧她最近刚回国,静安认为现在这个时机再好不过。

  中午Paige请吃饭,美其名曰庆祝她下午即将踏入聚点的办公大楼,静安当然没信,一顿饭吃完又收到她们送来的新婚礼物。

  聚点的办公大楼和想象中没有太大差别,Paige也不是真的要看大楼,她只是想看看大楼里面的人。她一路不动声色地看下来,在进会议室之前无不可惜地说:“最帅的果然留在最后。”

  作为这次聚点阅读项目的负责人,郑暮潇掐点进的会议室,他刚从外面赶回来,进门问候三两句,立即切入会议流程。

  这款阅读产品最终命名为Together,“一起读书”,和聚点最为成功的即时通讯软件同名,翻译过后稍有差别,而他们此次做出的定位调整则是将这两款产品连接起来。

  会议比预想中要顺利得多,微本的方案仍然基于给目标用户讲一个故事,而聚点没有对此提出异议,郑暮潇甚至开玩笑说下一步可以直接开拍。

  两边相谈甚欢,在微本的团队离开之前,静安被郑暮潇带去了他的办公室。

  进门后两人都只是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事实上郑暮潇已经尽力消化了陶静安昨晚在短信里告知他的事实,可即便他试着去打了腹稿,现在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当初他就意外于陶静安对触动那款阅读产品的了解,他也问她毕业后有没有见过沈西淮跟苏津皖,她起初表示否定,经他提醒才改了说法。

  他的震惊自然出于陶静安的闪婚,也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沈西淮跟苏津皖是一对,但现在事实证明是他过于想当然了。

  两人沉默对立着,最终是静安先开了口:“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对他有好感……”

  郑暮潇被她的坦诚逗笑,“我猜也是。”

  静安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郑暮潇见她欲言又止,仍笑着说:“你说过的,你那时候没想过和任何人恋爱,所以也就没有主动?”

  “……可以这么说。”

  她没法透露细节,很多细节说出来词不达意,她也不需要过多交代。

  郑暮潇往后靠坐在办公桌上,深呼一口气说:“心情真挺奇怪的,没想到你突然就结婚了。”

  静安冲他笑,“确实很突然,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郑暮潇再度沉默几秒,又重新站直,“好事儿,”他说着将桌上的袋子郑重递出去,“我跟相宜的一点心意,祝贺你。”

  静安很难拒绝,“谢谢你们,破费了。”

  郑暮潇扬眉,隔会儿笑着说:“沈西淮很幸运。”

  静安怔了下,随即也笑出来,“我觉得我也很幸运。”

  郑暮潇看见她眼睛里亮着的光,有些微妙的心情在这一刻平复下来,即使不清楚其中的故事,他也确定现在他可以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高兴。

  礼物是他跟梁相宜讨论后买的,一对百达翡丽的腕表。他看着陶静安转身走出办公室,一瞬间想起很多读书时的画面,他总是不愿意回忆高中,对他而言整个高中时代像是一块漆黑的幕布,沉重冗余,唯独陶静安在那块布上替他贴上了五颜六色闪着光的亮片。

  陶静安值得最好的人,至于沈西淮是不是那一个,大概没有人会比陶静安更清楚。

  静安提着那对百达翡丽的表回到了对面大楼,她暂时没时间去思考这对表会不会过于贵重,只全身心忙着开一个又一个的创意组会。

  下班时刚过七点,沈西淮提早发来消息,会议有延迟,他预计最早八点到家。

  静安回了句好。她开车去超市买新鲜的排骨和苦瓜,沈西淮的挑食对她来说算不上问题,她反而庆幸以前看的一些猎奇食谱终于有了用武之处。

  他们住在燕南贰号的11号房,静安第一次过来时快要以为自己误闯进了法国新浪潮五虎将的电影,在那之前她并不知道沈西淮的审美可以那么地两极,如果凌霄路8号是北欧,那么11号房就会让人以为自己正身处南法。

  沈西淮说缺不少东西,可静安没发现需要补上什么,他也说新房子有点乱,静安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干净整洁的了。

  淮清的冬天太冷,院子里那块地暂时没法种上蔬菜,静安打算明年开春再作研究。她进屋先去看阳台上的植物,秋海棠过了花期养不成,沈西淮说他明年再给她养,现在先养点别的。她把部分植物搬进屋里,靠窗的桌上摆着她刚买来的缝纫机,衬衫还没来得及开始做,桌子是从意大利运来的giorgetti,她昨晚试着用了下,暂时还没有产生任何与它价钱相符的感受。

  客厅里那台巫1900是沈西淮从8号带过来的,静安需要思考Together宣传片的背景音乐,这一次她没有从唱片架上取下黑胶,而是连上蓝牙听路易·威登在2008年推出的那款虚拟产品。

  舒淇的声音充斥在屋内,静安一边准备食材一边思考,Together意在凸显朋友之间的分享,或许可以通过影像的方式将分享的故事具象化,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在这支宣传片里拍电影……

  她暂时任由自己肆意地思考,将排骨摆上铺满苦瓜片的碟面,西桐也喜欢吃这道菜,她将多出的那份外加杏仁豆腐放进食盒,又打一份什锦汤和两份米饭,连同切好的水果一并装好。

  她穿好外套出门,拎着盒子走去6号。西桐住的房子要大上许多,远远就可以看见高高的屋顶。

  刚才那辆蓝色的斯巴鲁仍旧停在门口,院门没有落锁,静安站在门口按门铃。

  先跑出来的是binbin,兴奋地连汪几声,眯着笑眼往静安怀里扑。

  静安把口袋里的牛肝冻喂给他吃,抬头仍不见人出来,于是往里走几步,打算直接把食盒放在院子里的圆桌上。

  还没放下,里头传来脚步声,静安抬头看过去,正要喊人,一道意料之外的细瘦身影出现在门口。

  静安一时愣在原地。

  那人穿贴身的高领毛衣和笔直的丹宁长裤,长发散在身后,看上去略显颓唐。手里夹一支兀自燃着的细烟,眼睛在白色的雾后微微眯起。

  静安并不确定门口的人还记不记得她,很快开口打招呼,“你好,我给西桐送点东西。”

  里面的人仍站着没动,浑身透出清冷的气息,隔会儿才迈着台阶走出来。

  她边走边将手里的烟灭了,声音透着沙哑,“进来吧,她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静安默了两秒。

  对面的人这时笑了,“陶静安,不记得我了?”

  她一笑,那颗泪痣愈发生动起来。

第54章

  作为晏清中学2011届理科实验班的学生,对陶静安的印象大概都类似,刻苦,漂亮,郑暮潇的同桌——抑或是女朋友。

  苏津皖也不例外。即便她曾经很想要认识陶静安,但一直到高考结束她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她没有主动与人认识的习惯,大多时候都比较被动。

  她记得那一年尤其热,复习书堆在桌上快要挡住看黑板的视线,唯独她的桌子有些格格不入,桌面尤其空旷。艺考成绩在一个月前已经陆续公布,六个全校第一的成绩仍然没有让她得到父母的支持,但她从弟弟那儿收到了六份不一样的礼物,这让她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手臂上的伤口是几个月前留下的,早已经愈合,是爬墙时不小心刮伤的,那天她流了很多血,也掉了不少眼泪,一直从家里掉到学校,她不想进教室,坐在礼堂后的台阶上对着那道伤口哭了很久。好在疤不明显,细细一条,以后有的是办法可以盖住。

  教室里很安静,即便是考前最后几天,埋头复习的人仍然占了大数。她看不下书,习惯性往左后方看,书本挡掉那人的大部分身体,修长有力的手臂横在桌上,霸道地露出一截来,压在手臂上的则是那颗脑袋。这是他惯有的姿势,起初她误以为他在睡觉,有几次发现他只是睁着眼睛在放空,视线无意识朝着某个方向。他头发总剃得很短,应该是为了方便踢球。那双塞在课桌下的大长腿很是憋屈,校服裤对他来说太短,细瘦的脚踝连同白皙的皮肤被迫露了出来。她只看两秒,想起那位有些“变态”的足控导演昆汀,匆匆收回视线。

  班主任把毕业照分发下来,她没能跟身后的人拍成合照,因为她压根没在操场上找见人,不过没拍成也没关系,她随时可以找他补上。讲台上班主任还在讲高考注意事项,要大家提早把一部分书带回家。她再度回头去看人,见他低头在看着什么,表情很是专注。她偏了下头,才见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发下来的照片,她原本想跟他借来看一看,等一下课,照片却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她去帮他搬书,他不让,语气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耐心,她站旁边看着,有人不小心把他书带翻几本,她又忍不住去跟他一起捡,捡了便没还,坚持给他拿下了楼。他家司机等在门口,西桐也过来凑热闹,非要送她回家,路上她随手去翻那本他排练时常用的乐谱,曲目熟悉到可以背下来。

  他在乐队里弹贝斯,会的乐器却不止这一种。偶尔排练前会试一试她的鼓,也会借吉他玩两下,他们乐队吉他手很喜欢Coldplay,可他不怎么感冒,表演他们的曲目也总是勉为其难。但她却在他的乐谱上看见了Coldplay,简谱是他手写的,连线条都画得很好,挤在空白处,一分钟不到的《Parachutes》,加上歌词也只短短几行,这是他在排练室里弹过好几回的曲子。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她把那摞书留在后座,唯独带走了那本乐谱。她一路跑回家,到房间重新将乐谱拿出来,迅速翻至刚才那一页,歌词旁那三个字真真切切,告诉她并没有认错。

  她心跳如雷,将乐谱翻回第一页,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同样的名字出现了十一次,各个角落里的笔迹漫不经心,更像是拿笔的人无意识写下的。

  甚至有一处的后头跟着一句“Don't Worry Be Happy”,这是他们不久前在毕业典礼上表演过的曲目,此前他们从来没有排过这类体裁,就像以前坚持要排披头士一样,这首也是他执意要换。她以为他只是想在毕业前换一次表演氛围,原来只是想给特定的人听。

  那时候她在想,假若陶静安真的有什么烦恼,沈西淮这样的方式大概不比她同桌的一句安慰来得有用。

第55章

  她想不明白那一年为什么会那么热,教室里的风扇作用很有限,额前的刘海很容易就被汗湿。学校将眼保健操贯彻到底,她在环绕的音乐声中偷偷回头,毫无意外地看见身后的人并没有闭上眼,他向来没有做眼保健操的习惯,年级主任巡视时曾经逮到过他,大概是因为他前阵子作为校队的一员在篮球联赛上替学校争了光,他只是被点了下桌子以示警告。

  她跟随他视线看过去,视野里那道背影很单薄,束起的马尾柔顺地扫在肩上,桌角的杯子透明,里面飘着几片柠檬。她看了一会儿再回头,身后的人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他的视线肆无忌惮,也旁若无人,甚至都没有发现有人在看他。她回头闭上眼,眼睛里仿佛有东西要掉出来。她用力摁住眼皮,想要做出一道数学题来,可她只知道一次眼保健操五分钟,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看了多少回,以致于这道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变成无解。

  音乐声停了,身后的人低头在做题,脸上的笑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笑起来尤其吸引人,所以才笑得那么少。她很愿意看他笑,但很难将那五分钟包括进去。

  她重新去看那几片柠檬,再去看旁边正凑在一块讨论题目的人,他们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彼此都坦荡大方,班上同学从不会拿他们起哄,但仍然心照不宣地认为他们是一对。两人共同值日,课间操同进同出,分享一副耳机,一起小声地笑,以及在留言簿上互相提及对方的名字。即便没有在恋爱,也已经在恋爱的路上。

  沈西淮显然没有机会,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低下头去争取机会。

  他一开始留在淮清,后来又去了英国。她隐约猜得到原因,也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

  电影学院的课程格外紧凑,她学表演,乐队主唱在隔壁的导演专业,剩下一个吉他手在Q大学摄影。某天吉他手在群里发了张照片,她第一时间就认出桌面上那个眼熟的水杯。陶静安在R大,但仍然会去Q大的图书馆找郑暮潇一起学习,这并不令人意外,只是这张照片发在群里多少有些残忍。她岔开话题将那张照片刷走,隔会儿再去单独找始终没有出现在群里的人。

  他上个冬假没有回来,甚至拒绝了西桐要去找他玩的提议。离暑假不剩几天,她要问问他回不回国。她很想他,如果他不回来,她就直接飞去伦敦找他,就当提前为了新戏去踩点。

  她整个大学都在不停地看电影,《当哈利遇到莎莉》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让她相信从朋友到恋人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相反地,安妮·海瑟薇的《一天》她不愿意多看一眼。

  她等到了他回国,大概是因为伦敦不比淮清热,他仍穿长袖衬衫,拎一只简易的包从机场里出来。小路用拳头招呼他,他笑着伸手挡了下,然后才挪开视线来看她。视线一如既往淡淡的,却仍旧让她心跳霎时加快起来。来之前西桐还在说她哥烦,现在真见着了,拽着他不松手,甚至抽着鼻子流下两滴眼泪,她只好坐去副驾,在后视镜里看他有些清瘦的脸,他穿蓝色衬衫,露出突起的喉结。西桐将脑袋靠他肩上,一路上都滔滔不绝。

  车子开去小路家,小路把他家在法国波尔多酿造的白葡萄酒拖出来,说是去取杯子,却好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她找去外头,夜里的风有些凉,小路跟旁边的人并肩站在泳池旁边,她默默看着他们抽完一支烟,小路说还想试一试,旁边人没有同意,说抽烟对味觉有损害,他以后是要做葡萄酒的人,要留一个好舌头来品酒。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甚至抽得还很凶。整个晚上他始终在笑,心情看上去格外地好,直到他按着太阳穴醉倒在沙发上,似乎是很难受,眉心蹙起来,脸色尤其惨白。

  小路把他架上楼,说要去外头买点醒酒汤回来。她去给他拉薄被,手碰到他下巴时没有立即收回来。她想,小路家的酒实在太烈了,烈到她有一瞬间昏了头,视野里那张嘴唇很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靠近,他先无意识地翻了身,嘴里溢出三个字。她分明听清楚了,却还是凑过去,听他再度喊了几次。

  其实她已经预料到了,以前她以为他不可能低头,事实上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曾经的很多举动都不是毫无缘由。他甚至主动分担组织艺术节的活儿,文宣说喊不到人,他建议私下打电话跟同学商量,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出电话,但那场艺术节的最后,起初没有参加的陶静安最终出现在了台上。她在候场时甚至录了影,而旁边的主唱一边抱怨沈西淮非要换曲,一边认命地背《A Day In The Life》的词。

  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哈利跟莎莉最终可以在一起,但不是人人都是他们。

  沈西淮那次意外在国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决定一起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并不意外。他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想见的人真的出现在了聚会上,只是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别人。

  陶静安看上去更漂亮了,眉眼间柔和又明媚,似乎比以前更加自信。她曾经想过要不要加她的联系方式,但最后她没有允许自己那么做。

  餐桌上,旁边的人一脸云淡风轻,笑着化解周边同学的误会,可她就是知道他心情很糟糕,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特别难受,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旁边的沈西淮。

  她跟陶静安不熟,却还是突兀地问了她的打算。她本不应该这么做,如果她不问,或许沈西淮就不会去斯坦福。可是谁又说得准呢?

  郑暮潇与梁相宜恋爱的消息传出时,她正处在舆论风口。她以为沈西淮终于要有机会,可只是见他一天又一天卖力地工作。

  她并不知道陶静安什么时候回的国,在街上偶然看见她跟郑暮潇仍在一块,她很是意外。饭桌上她故意透露给沈西淮,但很快意识到他或许早就知道。

  紧跟着是澄清,然后知道他结婚,现在更是意外地碰见了陶静安。

  她知道沈西淮在燕南贰号有自己的房子,不过西桐他们现在尤其敏感,对待她的态度小心翼翼,关于沈西淮的消息一句也不提,似乎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想不开。

  她确实将沈西淮结婚的消息消化了很久,即便早就预想过,也始终没法接受。

  直到看见眼前的人,她终于有了一些实感。

  她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情,只是笑着问对面的人:“不记得我了?”

  她自认为这个问题问得并不好,工作室前不久刚发了澄清公告,陶静安即便不记得她这位老同学,也肯定听见过沈西淮的绯闻。

  不等她回答,她很快说:“进来吧,西桐估计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静安这回没有犹豫,跟在苏津皖身后进了屋。

  西桐家的客厅要有11号的两个大,她把食盒放在旁边桌上,binbin不知从哪儿叼来一只胡萝卜玩偶,紧跟着又叼来一只鸭子,显而易见是要她跟着他一起玩。

  静安暂时没满足他的要求,他又凑过来用脑袋拱她,她揉了下他的脑袋,听见对面的人说:“我之前听西桐说了,那个口红的事情。”

  静安有些意外,又听她紧接着说:“网络上的话都不用怎么信,大多都是假的,用不着放在心上。”

  她表面在指ZL事件,静安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嗯,就像你演的那部电影。”

  苏津皖很是意外,“你看了?”

  静安笑了,“我是你的影迷,那部电影我还买了碟片。”

  对面的人笑得十分真诚,苏津皖心里的褶皱莫名被抚平了一些,她开玩笑说:“可能是我最好的一部片子了。”

  “你不打算演戏了么?”

  苏津皖一愣,“当然不是。”

  “那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好的作品。”

  苏津皖这才意识到陶静安刚才那个问题的真正目的,她忽地笑了,“同样的奖很难再拿第二次。”

  “可是拿一次就很厉害了。”静安将黏人的binbin拨开一点点,不过没能成功,“我有个同事叫Leah,她也很喜欢你,在办公桌上贴了你的海报,一直在等你的新作品。”

  苏津皖又是一愣,正要开口,屋外传来车子引擎声。

  前一刻还在黏人的binbin下一刻猛地往外跑,静安跟着站起来,见对面的人正认真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尴尬,便开口说:“西桐回来了。”

  西桐的声音适时响起,“狗崽子你有没有良心?!”

  静安默默笑了,转身刚到门口,又听西桐喊道:“沈西淮你赶紧把他给我带走,我不想理他了!”

  说着声音又立时低下去,可屋里的人仍能听见:“得了,你赶紧走,津皖姐在呢,你们还是不要见的好。”

  静安脚步一顿,在察觉到旁边人视线的同时,停在了原地。

第56章

  静安没有任何经验来应对当下的状况。

  高中时她在台下看过苏津皖打鼓,觉得很酷,后来在加州看了她的电影,开始在Touching上关注她。她总是在听最新和最老的音乐,看最新和最老的电影,见解独到,专业词汇信手拈来。她喜欢Mitch Mitchell和Keith Moon,偶尔会发练鼓视频,也多次在Touching上推荐Lemon Fish,最近一次提及是为他们的二次巡演作宣传,足见她的喜欢程度。但网友们更愿意从另一视角出发——因为沈西淮喜欢,她才跟着喜欢——显然对不久前幽默工作室的澄清公告视而不见。

  静安当然也不是完全地无动于衷,早在高中她就看过听过一些绯闻,只是当时看过即忘。研究生时期有程烟在身边,被迫了解了她口中“天生一对”的一些过往,但程烟提及的内容更像是水中花镜中月,始终带着一层模糊感。静安当时确实介意过,却没有任何立场,也不认为那有太大意义。而时至现在,无论苏津皖跟沈西淮曾经是什么关系,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完全没有介意的必要。

  她跟苏津皖并不熟,但不至于相对无言,可西桐的话让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静安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来不及去揣摩西桐话里的深意,正思考怎么破解眼下的局面,外头又传来另一道声音。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苏津皖的意思?”

  沈西淮的声音不轻不重,却颇具威慑力,西桐顿了下才说:“我的意思又怎么了?我是——”

  “沈西桐,”他直接打断她,“说了多少遍了,别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也别总脑补些有的没的。”

  “我哪里脑补了?!”

  “问问你自己有没有,要不要见面苏津皖有她自己的想法,不是你说了算,她要真不想见我,不会等到现在。当然,如果确实不想见,那我现在就走——”他顿了下,语调终于有了些微变化,“我确实也得走了,你嫂儿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这话又引来西桐的反驳,“我没说不能见,是津皖姐她现在……”

  静安没再听下去,她抓准时机回头,冲旁边人笑了下,“他俩在一起是不是总这样?”

  苏津皖原先怔着,隔两秒也笑了,“嗯,就没法好好对话。”

  静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苏津皖有些意外,“什么?”

  “其实我现在特别紧张。”

  苏津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笑了,“为什么?”

  “我可能还是受了网上那些话的影响,导致我对待这件事、对待你都有一些偏见,所以刚刚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陶静安显然在说谎,苏津皖没有感受到任何偏见,而陶静安的这几句话让她的立场不再那么尴尬。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笑了笑说:“我也很紧张,我说不用在意网上那些话,自己也多少受了影响,也怪西桐,她确实想错了。”

  静安默了默,开起玩笑,“看来我得把饭带回去,不给她吃了。”

  话落,外头又传来不确定的一声:“陶静安?”

  静安一愣,又听西桐抬高音量:“别转移话题!嫂儿她不在!”

  她立即往外走了两步,喊住外头的人:“西桐。”

  西桐当即愣在当场,“嫂儿……你……你真在呀。”

  静安径直走出大门,她知道对面的人在看她,但没有看回去,只冲西桐解释:“我给你送了点排骨,放在屋里了。”

  西桐仍然有些慌,又往门口瞟了眼:“是……”

  话没说完,屋里的人出现在门口,“西桐,快来帮我开下地暖,我没找着开关。”

  静安冲苏津皖笑了下,又回头看西桐:“快去吧,我们也回去吃饭了。”

  静安说着要走,裤脚又被binbin咬住,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用力往回拽,似乎是不愿意让她走。

  旁边西桐只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她心虚地说道:“嫂儿,哥就是来接binbin的,你帮我把他收了吧,不用给别的,两口饭喂给他就行。”

  静安笑出声来,去揉binbin的脑袋,“binbin,跟不跟我走?”

  binbin一对眼亮晶晶,往静安手上舔了下,又自发自动地往外跑。

  静安跟上去,binbin跑几步就又回头,等她跟上他的脚步,才又继续往前冲。

  两栋别墅离得并不远,狗绳还在身后人的手里,静安没去要来。binbin来回闹腾,一不小心把他的小胡萝卜拱到了旁边的花坛里,她弯腰要去帮他捡,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腿弯一热,紧跟着就被身后的人抱了起来。

  静安在天旋地转间惊呼一声,“你干嘛?”

  沈西淮紧紧箍住她腰,语气淡淡,“没干嘛。”

  静安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却没像往常一样靠过去,只双手不得不环住他脖子,低声说道:“放我下来。”

  “不放。”

  静安恼了,“待会儿被人看见了。”

  沈西淮笑了,“没其他人。”

  静安无言几秒,“我想自己走。”

  身前的人这时低头凑过来,鼻子尖碰着她的,气息落在她脸颊一侧,“为什么不看我?”

  静安仍然只看着他衣领,“……不知道。”

  说着只听面前的人“噢”一声,她没听明白,刚一抬头,面前的人已经吻过来,只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静安急忙锤他肩膀,捶完唇上又是一热,她只好偏开头,他又跟着亲一下。

  静安彻底恼了,“能不能先回家?”

  沈西淮笑出声来。

第57章

  静安最终自己走了回去。

  院子里几枝腊梅散出香气,是柴碧雯连同那只陶瓷小瓶一块儿送来的,binbin围着金黄色的花瓣打转,鼻子凑过去嗅呀嗅。

  静安推门进屋,身后的人跟过来,捉住她手往沙发带。

  “说会儿话。”

  静安被按到沙发上,跟身前的人对视一眼,她往外看,“binbin还在外面。”

  沈西淮在她对面坐下,朝外喊了句,binbin不出两秒就出现在门口,一路狂奔了进来。

  静安去揉binbin的脑袋,刚揉两下,手被对面的人捉去。她大致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却迟迟不见他开口,她忍不住抬眸看他,只见他忽然站起身来,往她身边坐下时,她腰上一热,下一秒就被迫坐到了他腿上。

  沈西淮原本觉得面对面说话更有利于沟通,但坐在陶静安对面让他不那么舒服。现在总算舒服了,他一下一下捏她手指,陶静安显然烦他了,用了力要抽走,他没让她如愿,将她整只手握住。

  静安不止想抽出手,她还想起身,但都没能成功,她见他一脸笑意,似乎觉得逗她很好玩,等一开口又立即敛住神色。

  “你觉得沈西桐怎么样?”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静安怔了下,很快开始思考。她跟西桐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西桐自来熟的性格让她们迅速熟络起来,她表达感情的方式极其直接,心中想什么,嘴上基本就会说什么,从不掩饰自己的感受,语速也飞快,经常让她认为面前是一只小黄人在跟自己说话。她跟Demy在某些地方很像,有时候并不讨喜,但她没有Demy身上的那种尖刻,即便Demy的尖刻也只是他的保护色。

  那次匆忙在医院见面,柴碧雯给静安送了一条手链,上面镶了粉钻,静安怕丢了,始终没戴上。隔天西桐给她送了一条项链,她也不打算放在身上,但西桐坚持说只是70分的碎钻,要是丢了她再给她送条新的,边说边直接给她戴上了,又威胁她,说要是发现她取了就不再理她。

  西桐的直接多少会给人带来负担,但对静安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喜欢观察人,西桐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观察对象,她直面她丰富的表情,充沛的精气神,对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有了进一步理解和新的定义。

  她冲对面的人回:“我觉得她很好。”

  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意外,沈西淮看着她,语调平淡:“嗯,我觉得她有点烦。”

  静安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环住他脖子,“怎么烦了?”

  “怎么都烦,从小就烦。”

  他仍是那副腔调,静安又笑了,“她小时候什么样?”

  “爱哭,黏人,”沈西淮语速很慢,“她买过一只鸭子,非要给它东西吃,那只是一只玩偶。”

  静安没忍住笑,“很可爱呀。”

  沈西淮并不想笑,却又不自觉跟着陶静安笑了下,但很快收住。

  “换个角度就没那么可爱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她很在意朋友,总想为朋友做点什么,有时候又积极过头,容易忽视朋友的想法。”

  静安不再笑了,默默听他说下去。

  “她跟苏津皖认识很久了,和苏津粤在一起之前她们就是好朋友。”他指腹在她衣服上摩挲,语调如常,“她认为苏津皖现在不想见我,但那只是她的个人想法,不代表苏津皖的意志。”

  同样的话静安刚才已经听过,她垂下眼眸,下一刻又被面前的人抬高下巴。

  他脸色比刚才更加严肃,“我跟苏津皖从来没有在一起过,高中的时候组了乐队,每天一起排练,所以总被人误会。西桐跟她关系好,总想撮合我跟她在一起,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我跟苏津皖只是朋友,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静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事实上她并不需要这样的解释,沈西淮针对绯闻进行回应的采访她看过好几次,澄清公告她也看过,更加重要的是她可以完完全全感受到沈西淮对她的好。埃莱娜·费兰特说爱情不仅仅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这听起来或许有些消极,爱情确实会令人盲目,但即便看不见跟听不见,她也更愿意相信切切实实感受的力量,那种感受有时候远比看见和听见的要来得真实。何况她不认为自己盲目,沈西淮对她的好也随处可见。

  不过现在沈西淮对她袒露,她也并不拒绝,她认为当下比过去重要,但不可避免地对沈西淮的过去有好奇。她原本以为他跟苏津皖在一起过,现在沈西淮却告诉她,他跟苏津皖从来不是男女朋友。这让她很是意外。

  她也听出了一些他没有直接说出来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恰恰是西桐要撮合的理由。

  屋里安静得有些过分,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只旁边binbin察觉到不对劲,叼着那根胡萝卜一动不动地望过来。

  是沈西淮先打破沉默,笑着看她:“我说得还可以么?”

  静安忍不住笑了,这算是什么问题,难道还需要她夸一夸他么。

  他那张很是帅气的脸又凑过来,“别生气了。”

  静安往后躲,“没生气。”

  他将她摁回来,嘴角噙着笑,“没生气为什么不看我?”

  静安眨着眼睛想了想,随即笑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看你?”

  又问:“我就算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沈西淮一噎,又听她正经说道:“我没生气,就是觉得太尴尬了。”

  “嗯,以后别理沈西桐,她太烦。”

  静安轻轻揪住他衣领,“才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因为你才那么尴尬。”

  沈西淮忍住笑,郑重地点了下头,“那还是生我气了。”

  静安也忍住笑,故意将他衣领一摔,又在他肩上拍一下,忿忿道:“随你怎么想。”她说着要起身,“我饿了,要去吃两碗饭。”

  她的表情和语气完全跟生气没有关系,沈西淮没让她走,他去亲她,静安故意躲开,反而方便了他的吻落在别处。沙发窄,但勉强够两人挤在上面,静安被压着,两人渐渐动情,直到binbin凑过来舔静安的手,静安才用力推了下身上的人。

  沈西淮将她手捉起亲了下,“先去洗澡,晚上再加道菜。”

  他买的食材还在车上,而车还落在西桐那儿。他回去取,见西桐丧着一张脸正从屋里出来。

  手里的花是鲜切的,她正打算送去11号,现在正好给她哥。

  “不是给你的,是给嫂儿的。”她见她哥表情不像刚才那么难看,垂下脑袋说:“我怕津皖姐太难过,一个人憋着要出问题,就一直想喊她出来玩,这次终于说动了。刚刚她也批评我了,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你让嫂儿别生我气。”

  沈西淮把花接过来,“嗯,她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西桐急忙抬头,作势要捶她哥,最终只是理屈地指了指他敞开大衣里的衬衫,“口红印……”

  沈西淮没往下看,“以后是不是能消停了?”

  西桐戳她哥胳膊,“我早就消停了,今天是个意外,我确实不希望你跟津皖姐见面,至少现在还不行。”

  “早晚都要见,有什么不行?”

  “结婚的是你,你当然行了!”

  沈西淮不打算继续跟她说下去,上车前回头:“明早来接binbin。”

  binbin的地位在家里是越来越高了,西桐有火发不出,只大声应道:“噢!”

  沈西淮笑着将车开回去,屋里陶静安没去洗澡,正跟binbin在客厅里玩。他站旁边默默看了会儿,拎着食材进了厨房。

  陶静安喜欢吃岭南桂花札,他吃过不少回,却是第一回 做。鹅肠切开铺平,里面放上馅料,卷好后烤熟切片,很快就上桌。

  静安手里拿着沈西淮送的相机,拍完binbin拍晚饭,最后再对准对面的厨师。这位厨师站着没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人,以前他用的也是哈苏,只是那时他并不能像此刻的陶静安一样正大光明地去拍她。

  他正想得出神,对面的人把相机递过来。

  “我跟binbin都还没有合照,你帮我们拍一张。”

  沈西淮没接,他把挽起的袖子顺下去,希望陶静安能想起点什么,但她只是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下,仍把相机递着,笑着问:“能不能帮忙?”

  沈西淮最终接过相机,他迅速拍了几张,没给她查看的机会,捉着她到旁边的架子旁挑唱片。

  他将一张披头士的取出来,“听这个?”

  静安听过太多次,但仍然说:“好。”

  她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沈西淮却注意到其中微妙的区别,“不想听?”

  静安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于是坦白:“听过好多次了,想听别的。”

  沈西淮笑着将唱片塞回去,“不喜欢披头士了?”

  静安也笑了,“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们,高中的时候我有一个索尼A800,我妈妈给我提前导入了一些音乐,里面就有很多披头士,我没时间去删,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

  沈西淮没说话,那款黑色的索尼A800他曾经跟她借过,里面确实大部分都是披头士。

  静安不见他动,默默看了他几秒,又从旁边紧紧抱住他腰,“你想听的话我们就听,滚石评出来的最伟大的专辑,每次听都会有新的感受。”

  沈西淮暗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脸,“那你最喜欢听谁?”

  “嗯……好像没有最喜欢的,大学的时候喜欢听Pink Floyd,研究生听了很多Stevie Wonder,”她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花心了?披头士我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的!”

  沈西淮最终笑了,这回不再亲,直接往她嘴角咬了下,力气并不小,紧接着说:“那听Stevie Wo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