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唱两句,她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看,只见沈西淮正扬手卸贝斯肩带,再迅速往地上一丢,那把被他宝贝得不行的贝斯即刻磕在地面,发出“嘭”一声响。

  紧跟着面前身影一晃,沈西淮快步朝外头跑了出去。

  几人一时迷茫,纷纷喊他:“你干嘛去?”

  没人回应。

  沈西淮压根听不见,耳边有风声掠过,他越跑越快,等下到三楼,百米冲刺般地朝着钢琴房疾冲过去,紧跟着一个急停,在那块玻璃窗前匆忙刹车。

  入目仍是那架钢琴,但弹钢琴的人已经不在。

  整个钢琴房空无一人。

  他心一沉,转身迈向防护围墙,视线先往下,再落向远处,将可以看见的地方统统扫过一遍,来往的人并不多,他焦急地一一确认,确认无果后又立即冲向楼道口,不过十几秒就出了活动大楼。

  往外跑出几步后他倏然停下,面前好几个方向,他压根不确定该往哪个地方找。

  旁边有塑像,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脚踢了过去。

  晏清中学的面积算不上多大,但教学楼林立,几千几万的学生被合理地安排进各个教室,沈西淮分身乏术,从没有这么绝望过。

  他短暂停驻几秒,下意识转身往教学楼跑,然后去图书馆,中途又返回活动楼,最后跑往校门口。

  背上有汗在沉默地往下淌,呼吸声越来越重,最终他脚步一顿,手撑膝盖,在校门口停了下来。

  四周像是在天旋地转,等万物归位,耳边似乎传来沉沉一声响,他直起腰来,慢步走了回去。

  饮料是无意识买的,再回排练室时,另外几人也刚回来,劈头盖脸问他:“去哪儿了你?”

  他不想说话,逼自己开口:“饿了,去吃了碗面。”

  “还以为你发什么疯呢……”

  他听不进去,继续排练的效果极差,几人最终郁郁散场。

  回家前绕路去了附近的影碟店,到家后初中生沈西桐带着数学卷子缠过来,他没心思教她,将房门一闭,任由她怎么敲门也不应。

  连续几天,他将《海上钢琴师》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每每熟悉的钢琴旋律响起,电影画面随即消失得干干净净,出现在面前的是那天的琴房,坐在琴凳上的人似乎具备让人安心的魔力,纤细的手臂微微晃动,还有那张略受惊吓的脸,明明只看了短暂的一眼,细节却仍然那么真切。

  他又去了很多次琴房,只要一有空就往那边跑,但再也没有见到那道身影。

  经过其他班级时他会本能地扫过几眼,甚至抱着希望跑去其他教学楼,一间一间看过去,期待屡屡落空之后,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两天过后,整个校园便彻底陷入沉寂。

  在读大学的斯瑞哥放假回来,小路撺掇着大家一起去法国,跟他去他家的葡萄园捉虫,沈西桐收拾出两个行李箱,连他的贝斯也积极地帮忙装好,司机在柴碧雯的嘱咐下等在家门外,下一刻就要出发,他坐在沙发上却怎么也不愿起来,沈西桐的哭声从外头传来,然后在一阵引擎声中渐渐消失。

  沈西桐那辆硬尾山地是隔天从屋里推出来的,他仔细擦了灰,调整好座椅。白天骑着往外跑,去学校,去琴房,穿过淮清的大街小巷,再原样骑回来。

  钢琴也被他擦拭过,琴谱上《Playing Love》那页几乎要被他翻烂,下班回来的柴碧雯偶尔看着他,大概认定他是个傻子,从波尔多回来的沈西桐起初会来打岔,后来捂着耳朵求他好歹换一首。

  他试过弹别的,隔会儿反应过来,却已经无知无觉弹了回去。

  烦躁,无措,消沉,以及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充斥了那一年的整个暑假。

  他逼自己花很多时间在院子的泳池里游泳,偶尔不再骑着山地车出去,徒步跑过路边一排排高大挺拔的银杏树。

  晚上熄灯后又爬起来,一遍又一遍在纸上临摹那道侧影,又一遍遍在右下角写下固定的时间。

  2009年6月3日,沈西淮在琴房遇见了一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孩。

  一直到九月份开学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第78章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一个身处青春期的高中生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肩膀变得宽阔,臂腕愈发具有力量感,只是随意的舒展动作,精实的身体上便出现灵动而深刻的线条。个头不经意往上蹿,本就局促的校服裤认命地短了一截,绷起的脚踝暴露无遗,仿佛能看见皮肉下沸腾的血液。

  然而人是随性的,潦草的,灰淡的。

  一切又变得无聊起来,和原来的日子别无二致。

  以往习惯踩点的人破天荒早到了一回,校道上寥寥几道陌生的身影,空旷得有些过分。

  班群里早早公布了分班名单,原来的实验班统共五十人,除却一人转去文科,另一人被挤出班级,两个空位被补齐,其他完完全全保持原样。

  沈西淮大步拐进教学楼,一步迈过两级台阶,直奔原来的班级。

  书包挂在肩上,随着迅疾的步伐一下一下打在背上。

  实验班靠着楼道,他一个转弯往前几步,轻车熟路地要往教室后门进去。

  然而门还紧紧锁着,他抬脚往前,视野里不经意出现一道身影,他视线在摇晃中一定,心脏霎时狠狠抽了一下。

  被重新粉刷过的白色墙面之前,一身校服的人微微仰头,正查看张贴在上头的学生名单。

  他呼吸止住,脚步慢下来,起初以为是幻觉,随着距离缩短,在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身影渐渐与眼前那道重合。

  身体是无比纤细的,背脊立得极其笔直,黑色的头发和记忆中一样高高束起,似乎长了一些,以致于发尾越过肩膀,落在身后的黑色书包上。

  他始终不敢呼吸,径直从她身后经过,然后在转身进门之际停住回头,视线继而精准落定,与对面的人相撞。

  刹那间,一切由模糊变得异常具体。

  视野里是一张苏展大气的脸,眉眼干净得超乎寻常,鼻子高挺而秀气,光影落下来,沿着五官线条顺畅地转折。

  短暂的这几秒钟像是狂热的浪潮铺展而去,在炽亮的日光当中被无限地拉长。

  四周是静的,身体却无声地叫嚣起来。像是兵荒马乱,海水群飞,一切事物呼啸而过,脑袋里有野草在疯长,荒野化作绿洲,猛烈的风打过繁茂的枝叶,发出猎猎声响。

  鼓噪之下只有一个念头,他竟然再一次见到了她。

  即便呼吸错乱,表面仍然波澜不惊。

  他听见自己淡淡开口:“早,是转来的新同学?”

  他心脏狂跳,本能地不愿意听到任何否认的答案,不,就算否认也没关系,他还可以问她在哪个班。

  然而对面的人点了下头,“嗯。”

  他心跳再次加速,手指甚至在隐隐发麻,他竭力稳住情绪,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示意,“不进来吗?我给你找位置。”

  对面的人略微迟疑,“老师通知我去办公室等,但是那边还没开门。”

  她眼眸明亮,声音听起来却十分低落。

  “不然你先进来坐一会儿,老师估计还在开会呢。”

  她看上去有些为难,“谢谢你,我还是去办公室门口等吧。”

  沈西淮还没来得及确认,她是不是冲他笑了一下,面前的人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他视线紧紧跟着,脚步不受控地往前,又很快停住。

  下一刻,他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她感应后回头,他慢下脚步,呼吸有些急促,低头看她:“你知道黎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么?”

  她仍是冲他点头,“知道。”

  “我是说……咱们班主任。”

  “嗯,黎厘老师,不是么?”

  他终于可以确认,她确实是要转来班上的新同学。

  他止不住笑了下,“对。”又伸手指向斜对面的教学楼,“就在那个位置。”

  她跟着看了眼,“嗯,我刚从那边过来的。”

  他稍稍一怔,声音有些虚,“我怕你走错了。”

  这一回他可以确定,她冲他笑了,然而等她转身继续往前走,那道背影似乎又落寞起来。

  他现在脑袋不太灵光,没心思思考别的,只站在原地,一边看着她走远,一边拿出手机从班群里翻出分班表。

  视线迅速扫过一排熟悉的名字,然后迅速停在“李森”上,他直觉不是,继续往下,很快定位在另一个名字上。

  陶静安。

  他不自觉读出声来,又读第二遍,“陶静安。”

  他抬头望过去,那道身影在拐角处暂时一隐,很快又出现在连接两栋教学楼的长廊上。

  肩上的书包带往下滑落,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又用力甩了下。

  情绪无处排解,身体止不住地要动,他莫名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手里的包被他晃了几回,又被往上丢出去,再落回手心时,他脑袋里仍是那三个字。

  陶,静,安!

第79章

  沈西淮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但现在他不那么认为了。

  在得知陶静安名字的那刻,他所有的情绪终于有了明确的归宿。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听的名字,无论是姓还是名,都没有比陶静安这三个字更好的了。他也意识到,名字必须要三个字才好听,多一个字累赘,少一个字乏味。

  他努力按捺住心情,然而只是在脑中重复一遍,心脏就又剧烈跳动起来。如果不是有同学陆陆续续上楼来,他大概要忍不住去楼下跑上两圈。

  由于身高的限制,他座位靠后,挨着走道,跟他关系好的那几位围过来,叽里呱啦满嘴跑着火车,他一句也听不进,直到肩膀上挨了好几下,他才抬起头。

  “问你呢,就过去俩月,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刚见你第一眼还以为你刚挖了煤回来。”

  他蹙眉,低头看自己手臂,“有么?”

  “那可太有了,不信你问问苏津皖。”

  说话的人终于有了搭讪的理由,将手里的书往前头课桌上一拍,引得苏津皖回过头来。

  沈西淮并不喜欢被人盯着,但这回任由苏津皖看过来。

  “没什么区别,看不太出来。”

  即便知道朋友们在开玩笑,他听到答案后仍然松了一口气。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在教室门口被频频看了无数次之后,铃声终于打响,班主任进门来,熟悉的人跟在后头。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看着讲台上的人。

  陶静安的自我介绍很短,短到只有名字,班主任大概看不过,帮她补充:“陶静安同学之前是四班的,你们赵老师应该提过,她语文成绩基本都接近140,英语接近满分,你们可以跟人取取经,互相之间多交流。”

  底下学生积极响应,沈西淮却一动不动,四班就在这一层,他找了那么多回,竟然从没有见过陶静安。

  他视线跟随她落座,见她冲她的新同桌示意,然后低头拿出笔和本子,背又重新挺直回去。

  他桌子上仍是空的,见状也翻出根笔,在手里转两圈,又随便抽出一本新书,翻开立起,脸凑过去,只眼睛露出来,仍看着那个方向,然后默默笑了起来。

  后来甚至懒得用书挡。

  他忍不住要观察她,大概是因为刚转来陌生的班级,她话不多,半天下来只跟周边三个人说过话,其他时候都在低头看书。

  中午下楼吃饭,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陶静安始终没有起身,周边的吵嚷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她提笔在书上写着什么,连背影和鬓角的碎发也透露着心无旁骛。后面那几位催了他好几回,直到陶静安放下笔,从书包里拿出便当盒,他才跟着站了起来。

  一群人走在前面,他视线却总往后落,到一楼,陶静安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而是拐弯去了另一边。

  余光里她将一张报纸铺在花坛沿上,打开便当盒之后,腿上还摊着一本书。

  剩下的他没再看见。

  他认命地回头,听见身边人笑:“新同学气质也太好了,怎么以前从没见过?”

第80章

  “语文考140的我也从没见过,我要有这分儿,我爸也不至于那么嫌弃我。”

  “那你现在见着了……诶,你们说这种气质叫啥?”

  “说不上来,有点像以前的港星。”

  “我也觉得!感觉——”

  沈西淮伸手轻推了那人一把,“还吃不吃了?再晚点没饭了。”

  “你好意思说?还不是等你这位大爷?开学第一天就赶着写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终于想考第一了呢?”

  其他人笑着推着,“就是,待会儿老实交出你的饭卡!”

  等到了食堂,沈西淮主动交出饭卡,他们又不刷了,说看不上那几毛几块。

  他耸耸肩,勉强从窗口挑了一份菜,几筷子吃完,起身就要走,背后人喊他,他摆摆手说要去排练室。

  去排练室是假,他出食堂后径直往教学楼跑。

  坐在花坛上的人已经不在,他便一步三级台阶地跑回教室,然而座位上也是空的,他低喘着往自己位置上站,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回来。

  陶静安的位置在他左前方,很方便他看过去,他很想看看她的便当盒在不在桌肚,但这显然不妥,他又干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出了教室。

  这回跑去活动楼,原本想去三楼钢琴房,可大门紧锁,压根没人进得去。

  他认命地原路返回,午休时间的教室很安静,他往桌上一趴,抬眼望着那个方向,直到快要上课前,视野里终于出现熟悉的身影。

  他猛地直起身来,看着陶静安侧身坐回位置,低声和同桌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又将头埋回去,肩膀一颤,忍不住笑了。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等晚上回到家,又觉得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快。

  他洗完澡睡不着,下楼去拿水喝,见初中生沈西桐窝在沙发上,正往自己胳膊上涂着什么。

  他径直过去,伸手要拿她的,她往后一躲,“你干嘛?”

  他只说两个字,“给我。”

  西桐忿忿,“你已经够白的了,不给你涂!”

  他仍冷着脸,“是么?”

  “你自己不会照镜子?”

  他讪讪地走了,又百无聊赖地在家里走了好几圈,才关门躺回床上。

  隔几秒翻个身,脑袋里仍然是白天里陶静安的声音,具体到咬字发音,和每一句上扬的语调。

  她人是清冷的,音色却偏暖,像一块刚烤出炉的华夫饼,捏在手里是柔的软的,似乎还能闻到奶酪的香气,他从没听过这么舒服的声音……

  他再次翻了个身,不让自己想下去。

  他开始回忆自己以往的语文成绩,不差,但绝对算不上好——这样再好不过,他可以拿着语文题去问陶静安。

  他听见自己笑出声来,又立即逼迫自己收敛。闭眼之前,他给自己调了五点的闹钟。

  九月份的早上五点钟,太阳还没彻底出来,他骑着那辆山地车出门,一路上有风,到学校不过六点。

  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坐在位置上吃三明治,很快等来第二个人,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上课铃响,陶静安的位置仍是空的。

  早读是语文,他原本打算给自己列重难点,但什么也没做,等铃声一响,他即刻起身,直奔班主任办公室。

  询问的理由是临时扯的,班主任有些奇怪,打量他一眼后告诉他:“她家里临时有事,请假一星期,下周回来。”

第81章

  那是极其漫长的一周——上课,打球,为新生典礼排练……日常的三点一线,乏善可陈。

  天气热得吃不下饭,他跑去校外买冰饮,回来时径直钻进门口的文具店。他进文具店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沈西桐喜欢买上一大堆,他多半捡她挑剩下的,笔好不好写不重要,只要能出墨儿,本子好不好看不重要,只要能往上写字。不过他不爱做笔记,不怎么用得上笔记本。

  他把架子上所有笔记本扫一遍,迅速从中挑了几本。晚上回家,分别写上科目名字,再誊上课堂笔记。

  一周后,陶静安仍然没有回来。又过三天,他坐在位置上听Cream,正冲那个空位放空,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仍是那身干净的校服,背脊挺得笔直,背上的黑色书包没有图案,但整个人看上去很不一样。

  他看着她落座,整理桌肚,低头时一层碎发跟着拂动。

  陶静安剪了短发。

  短得有些尴尬,只能扎起一半,剩下一半散在脖颈后,看上去像一棵橘子树上结出一枚果子。

  她仔细地用纸巾擦干净桌面,然后翻看作业,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有老师从门口进来,同桌戳他手臂,他回过神来,听见耳机里还有音乐,扯下来塞回桌肚。

  课必须要听,笔记不知该不该继续做,他最终翻出本子,一行笔记写得又大又草,边写边想,到底要怎么把书包里那几个笔记本交出去。

  一直到下课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见她仍低头在写着什么,侧脸紧绷,似乎备受困扰,他又坐回去,下定决心午休的时候直接问她需不需要。

  决定一做,心跳忽然就快了起来。他仰头喝水,视线又悄悄落过去,紧跟着动作一止,隔几秒才继续动作。

  一口水终于咽下去,陶静安的同桌也已经将所有的笔记重点划好,然后一并将本子交给了她。

  又连喝几口,他正要收回视线,听见门口传来一道男声。

  “陶静安。”

  他立即抬头往外,门口站着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个子很高,几乎要顶到门框,鼻子上架一副眼镜,眼镜链随着动作在两边微微晃着。刚才那一句“陶静安”他喊得过分自然,显然已经喊过不少次。

  原本是笔直站着的,等陶静安出门站到身旁,他微微弯下腰,脸上带笑,两人说了句什么,紧跟着就一齐去了走廊。

  视野里空了,沈西淮视线顿了顿,正要再拿水喝,肩上又被拍了下。

  是背后的朋友凑过来,“刚才那不是库克船长么?说起来他高一好像是四班的。”

  这一句提醒了沈西淮,库克船长这个外号得名于那位眼镜男戴的手表,这人高一就进了校队,小前锋,打球时眼镜不摘,表也不脱,仍然不影响他疯狂上分。

  身后朋友低低笑了一声,又冲另一个递眼神,声音压得很低,“这哥们儿牛啊,之前比赛的时候不还在衣服上写了谁的名字么?不会是咱们的新同学吧……”

  另一人似是不屑,“是不是都不干你事,化学作业写完了么你……”

  沈西淮没再听下去,早在朋友说之前他就已经记了起来,他跟那位库克船长比过球,输了。比起篮球,他更喜欢去足球场上跑,场子更大,也更注重团队配合。

  他随手翻出一本书来,拿着笔没动。再抬头时,刚才出去的人正进门来,脸上表情比早上来时松动不少,手里拿几本书,像是习题册,大概也有笔记。

  他垂下头,笔落下去,照着那道圆锥曲线题画图,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他又画了好几道抛物线,纸上很快出现罚球线,三秒区。

  中午几个人一道去吃饭,走廊上又碰见库克船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楼道口转弯时,沈西淮回头看了眼,那三人正停在实验班门口。

  天很热,压根没有胃口,一顿饭就喝掉两瓶水,又顶着太阳原路返回,到教学楼下时旁边那几位照样推着挤着,气氛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沈西淮目不斜视,余光里有人并肩坐在花坛旁,一个吃饭,一个喝水,喝水的人拿了书在给旁边的人讲题。

  等回到教室,他取了耳机就又跑下楼,到楼底下放慢脚步,随即一路赶去排练室。

  下午和上午并没有什么不同,晚上回家洗完澡直接往床上躺,隔会儿又翻身下床,把包里那几个笔记本拿出来,丢进抽屉。

  没有人会需要三份笔记。

第82章

  天仍旧很热,体育课上男生们换上球衣在球场狂奔,守门员一个扑空栽倒在草皮上,起身时接过别人递来的水,拧了盖就往对面泼。

  沈西淮正仰头喝水,稍稍往后一退,仍然没能幸免。

  旁边人被牵连,也笑着泼回去,“干嘛干嘛,对我们大少爷有什么不满?”

  守门员委屈,“不满的是我吗?老子就是块肉垫!”

  “哈哈,他最近吃枪子儿了,还是装了火药的那种。不过你这是技不如人,跟他脾气没关系!”

  一众人又笑闹起来,回去时路过排球场,班上女生走得差不多,剩下两个在捡球。

  沈西淮把手里空瓶往桶里一丢,冲旁边朋友示意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三五个男生一块过去凑热闹,帮忙时不忘和女生开玩笑,“下回体育课我们得跟老师提议,让女生去踢球,我们也学一回排球。”

  女生把球往男生怀里丢,“别了吧,中国男足还得靠你们呢。”

  男生笑骂一声,“听你的话我不如被沈西淮冷十分钟,怎么就那么会说话呢?”说着一顿,“诶,陶静安,你觉得呢?要不要试试踢球?”

  被问到的人正要捡脚边的球,闻言抬头时,球已经被另一只手捡起。

  “这得问问大家意见,确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爱打排球。”

  她声音沉静,尾音平缓,沈西淮将球扔进篮子里,“下午放学可以在群里投个票,要是都想踢球,就一块儿踢。”

  见旁边人回头看过来,他视线在她脸上一落,弯腰拎起篮子,“你们回去吧,球我们拿回器材室。”

  “对对,这活儿一直都是我们干!”

  身前的人略微踌躇,然后是低低一句,“麻烦你们。”

  沈西淮低头看她鬓角有些湿润的发尾,别开眼时也压下声音,“没事。”

  男生们去还球,等两个女生走远,立即有人不乐意,“靠,人家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开始悄默默搭话了。”

  “说话怎么了?”

  “那天我开库克船长玩笑,他不好意思笑了,这还不明显么?”

  “谈恋爱就不能说话了?”

  “能当然能,是你不怀好心!”

  男生笑了,“我就说说话,难不成库克船长还能来揍我?”

  “说不准啊,人天天来!”

  那位库克船长连续一周都来实验班门口报到,等人时跟班上男生说玩笑话,存在感强到令人无法忽视。午休时间教室人不满,他偶尔直接进门来,默默坐上一会儿,很快又和陶静安一块儿出门去。

  沈西淮连续几天都往排练室跑,练得狠,好在手指上有茧,感受不到疼。他每天掐点回教室,手机又收到朋友消息,让帮忙带水,他便提前十分钟下楼,经过图书馆时远远看见熟悉的两道身影正从大门口出来。

  他视若无睹,加快脚步跑去学校商店。

  隔天中午照例去排练,天太热,几人都恹恹的,沈西淮见状把贝斯一放,说今天暂时不练了。梁逢君看他像看怪物一样,又笑着说每天就等你这句呢。

  他没搭理,径直拿了东西先走,又一路小跑,上台阶,钻进图书馆的大门。图书馆并不大,很容易找到人,他刷卡进了其中一间,随意抽了本书找位置坐下。

  起初没往那边看,隔会儿见其中一人趴下午睡,另一个仍坐着写题,他视线便肆无忌惮地落过去,薄薄的背脊,专注的姿势,还有被头顶风扇吹得不够安分的头发。

  面前的书摊开,他下巴搁过去,手指在桌面划着,一遍又一遍算那三个字的笔画总数。

  隔天再去,两人变四人,凑一块小声讨论题目。第三天,四人又变作两人,男生在固定的时间点趴下睡觉,睡前脸朝向旁边人,忽然就伸出手去,人也跟着靠近,旁边人迅速偏头躲了下,他却仍悬着手,在她头发上捻下点什么东西,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两人随即一起笑了。

  晚上骑车回家,只沈西桐一人坐客厅写作业,显然是在等他,她捉住他手臂,问他能不能不上晚自习,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他反应过来,点开手机一看,他妈果然发了消息给他,又和他爸分别出差去了。

  沈西桐胆子大,害怕只是借口,隔天沈西淮去学校,放学前还是写了请假条交去办公室。回来收拾东西,到了门口又回头,陶静安和其他时候一样,塞了耳机坐在位置上,无论旁边人弄出多大动静,仍一心低头看书。

  早上没再骑车,跟沈西桐一起坐家里司机的车到校,沈西桐蛀牙,仍然吃糖,不忘给他一把,他转头要下车,又回头把她手里的接过来,另一只手按她脑袋,西桐不耐烦,又在他的坚持下把包里整袋糖都上交。

  沈西淮拿着糖进了教室,在门口略停几秒,开始给每个桌上散糖,到第三排,先分给陶静安同桌,又将指关节轻轻扣去隔壁桌上,等她摘下耳机抬头,他将袋子递到她面前,“吃么?”

  她起初愣怔两秒,再从袋子里拿了一粒,“谢谢。”

  他没收回手,想全部给她,开口却只说:“有不同口味。”

  她只好又拿一粒,语速有些急,“谢谢,够了。”

  他立即将手收回,没再往外散,回位置坐下,陶静安已经重新戴上耳机,低头看着书,那两粒糖被放在桌角,两节课后,糖去了她同桌手里,糖纸则被一并丢进垃圾桶。

  课间操时候的太阳尤其毒辣,晒得人快要晕倒。为了防止中暑,体育老师主动地让学生自由活动,不说踢球,单是站着就要喘不过气,男生们也躲在树荫底下,大口大口地猛灌碳酸饮料。

  沈西淮喝掉一整瓶水,起身下台阶,然后绕着跑道不停地跑圈,朋友们不明就里,却仍然跟着,过会儿就又凑齐两队人,其中一人不幸又当了肉垫。

  头顶几大团火烧云,把天都烧红了,一切事物却比往常还要没劲。

  傍晚和沈西桐一块回家,他没食欲,西桐又劳烦阿姨去做点别的,他没让,在西桐的威逼利诱之下把饭给吃了,吃完去洗澡,洗到一半听见沈西桐在浴室外敲门,他迅速擦干出来,西桐一脸急色,说刚听到阿姨电话,话里似乎提到了医院。

  他眉头一蹙,思索后试探着给他妈发消息,不等回复,他告诉西桐,爸妈确实在出差,没人住院,西桐仍然担心,她爸一身毛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犯了哪样。沈西淮安慰她,要她别乱想,等把她哄睡了,出门给他妈电话,说要去医院看他爸,柴碧雯坚持不让,只说过两天就回来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说些轻松的,开玩笑问他月考是不是又能考第二。

  月考成绩在考后第三天公布,他从上往下看,略过自己,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一一看过分数,再落去排名,35,相比入学考试下降了15名。

  陶静安在考前也请了三天假,他抬头看过去,她背影看不出异常,只一味埋头写字。

  他翻出各科卷子,又找出笔记本,准备把所有题重写一遍。

  旁边同桌刚坐下,看完成绩排名后冲他“哟”了一声,“就没见过这么稳定的成绩,”说着丧了脸,“郑暮潇努力就算了,你这做做样子写了几天笔记,还能考这么好,有没有天理了?!”

  他不置可否,只说:“你考得不差。”

  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喜欢做题的过程。相比过程,成绩对他来说就不那么重要。

  晚上他又体验一遍解题过程,答案根据题目详略有别。睡前给他妈电话,也和他爸聊了几句,他妈跟小路爸妈是剑桥校友,商业管理专业的前后辈,他爸则是剑桥的物理硕士,毕业后在研究院工作,几年后回国创业。父子俩在电话里拎出物理题讨论,听见那头笑声不断,沈西淮暂时放了心。

  隔天到校,同桌正抓耳挠腮解一道数学题,他看了会儿,提笔给他画了条辅助线,他看上两眼,立即恍然大悟,紧跟着又翻出物理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