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泰就藩后第一次回长安。一路走来,李泰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很想去找李元婴问个清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啊?我不叫你幺叔了,叫你祖宗行吗?!

可到了长安,李泰心里那点气突然没了。

要不是他父皇想让他去,李元婴再怎么说都没用,说到底,这是他父皇的意思。是好是坏,是高是低,其实都是他父皇一道旨意的事,逮着李元婴恨实在没意思。至于父皇,那也不是他能恨的。

李泰规规矩矩地接旨,规规矩矩地准备,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基本没和任何人接触。李二陛下两年多不见这个儿子,觉得他瘦了,人也消沉了,有些心痛,留他说了会话,但父子间终究没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李承乾本来听说李泰回来就很担心,再知晓李泰被李二陛下留下,心里更担忧李二陛下会因为李泰撒个娇又把李泰抬起来。这种事他以前经历过太多回,由不得他不多想。

就在李承乾坐立难安之际,贺兰楚石找过来说侯君集想和他见一面。

李承乾和侯君集没什么接触,但贺兰楚石是他身边的人,又是侯君集女婿,他想了想,叫贺兰楚石把侯君集带到东宫。

侯君集是来投效李承乾的,实在是他被压着没事可做,想走走东宫这边的门路。别看他位列凌烟阁,实际上现在只是个没实权的富贵闲人,这样的日子叫他如何过得甘心?

侯君集朝李承乾抬起自己的双手说道:“殿下,你看我这双手可还用得?若殿下用得上,单凭殿下差遣!”

李承乾心中一跳。他稳住心神劝勉了侯君集一番,说来年朝廷征高丽,必定有这双手的用处。

侯君集见李承乾只说朝廷,不提其他,心里有些失望。若不是没自己的机会,他怎么会来投效李承乾?他跟着李二陛下打天下的时候,李承乾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以为东宫在军中没什么得用的武将,只要自己表露投效的意图李承乾肯定会万般热情,不曾想李承乾居然连拉拢他的姿态都没摆。

侯君集不好拉下脸再说什么,想到李泰回京之事,便说起另一件事:“听闻魏王回京后不曾来拜见殿下?当真是目无兄长!”

李承乾道:“青雀此番回京是有要务在身,既已见过了,就不用另外拜见了。”

侯君集意有所指地道:“这‘要务’可是滕王替他求来的。”

李元婴这人侯君集看不透,但自从李元婴来狱中劝他认罪,他对李元婴便多了几分关注。经过这几年的观察,侯君集发现不知是有意的还是运气着实好,李元婴行事看似没有章法,实际上却每次都十分巧妙地踩在安全线上。

既然投效东宫不成,侯君集想往李承乾心里埋根刺,让李承乾警惕警惕李元婴这个邪乎的家伙。

这小子整天左右逢源,做什么都像在玩儿,偏李二陛下惯着他,李承乾又和他亲近,着实让人碍眼!

李承乾客客气气地送走侯君集,想到侯君集最后提起了李元婴,心情居然奇妙地安定下来。

对啊,这事是李元婴提议的,李元婴总不会害他,他担心什么?何况青雀现在也不是当初的青雀了,哪怕他还是对东宫之位有想法,也没人再往他身上下重注了。

李承乾豁然开朗,每日勤勤恳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务,见着李泰也能摆出好兄长的架势询问侄儿们的近况,还问他可有请得名师,没请到的话可以从弘文馆拨人过去,幺叔说了,好的老师很重要,给侄儿们开蒙一定要选对人。

李泰着着实实被李承乾的好哥哥好伯父作派恶心了一把,只想早点出使去!

这家伙该不会是跟李元婴学的吧?!

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关心起他儿子来了!

李二陛下对此却很满意,觉得承乾总算有点兄长的样子了。他们兄弟间哪怕有些嫌隙,也不必延续到下一代,回头让小孩子凑一起处一处,两家的关系自然回来了,也算是另一种和美圆满。

李二陛下一高兴,终于把让人把让李元婴就藩的旨意拟了出来。

只不过这旨意才送到中书省那边,房玄龄等人就炸了,联袂找李二陛下提反对意见!

第 164 章

一道正式诏书的颁布, 并不是李二陛下叫人拟好就成了的, 还得经房玄龄他们的手盖个戳, 确定没问题, 再发到门下省让门下省审核审核, 不行的话还是得打回重写。

把守着门下省关卡的不是别人, 正是经常摆黑脸的魏征。这些年惨死在魏征手上的诏书多不胜数, 它们死得很有意义,给魏征提供了许多开喷素材。

李二陛下虽然觉得这老魏脾气又臭又硬, 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谁叫魏征道理讲得那么好听, 看事情又看得那么准,真换了他还有谁能做得这么好?

这次诏书虽然在房玄龄那边就卡住了,但房玄龄觉得有必要把魏征拉下水, 要不然可能劝不住李二陛下。

魏征一看诏书内容, 也觉得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炸得很有道理。

这诏书是让李元婴就藩的,但是李二陛下不仅把原定的滕州给了李元婴, 还把原来齐王的封地也分拨给李元婴!齐王前两年造了个反, 人没了, 朝廷一直没把这些地方分给别的藩王, 那一片都和滕州连着呢, 而且比滕州更加宽阔富饶!

早几年给李元婴封在滕州时,李二陛下对这个弟弟还没有这么偏爱, 所以选的地方虽还算好,却不怎么大。李二陛下对着舆图一琢磨, 觉得这么小的地方太委屈他幺弟了,大手一挥,将齐王封地和周围的地方全往李元婴手底下扒拉。

这么多弟弟里头就这一个是他一手养大的,封地怎么能小,封地就要大!

州县要多,占地要大,怎么气派怎么来!

滕王府早前已经叫人修好了,就不换了,还设在滕州,但是管辖的地方一定要多。至于什么年纪小没经验,他给配备一批人才过去帮着管,多大的地方管不好啊?何况李元婴自己也扒拉了一堆人让人家跟他走,这不正适合吗?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很完美,一点问题都没有,挥洒自如地给出内容让岑文本拟旨。

岑文本捏着鼻子把这诏书写好了,面无表情地递到房玄龄他们那边去。不能让他一个人看到李二陛下这令人惊叹的绝妙想法!

这可真是平地一声雷,直接把房玄龄他们给炸懵了——

李二陛下居然把大半个河南道划到李元婴封地里去。

房玄龄几人齐齐带着诏书去堵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想象着他那糟心弟弟拿到诏书得乐成什么样,结果房玄龄他们都堵着他说把这诏书打回重写。

李二陛下不高兴了,不许他去打高丽就算了,怎么还不许他给弟弟把封地扩大点?这要是不把封地连到海边去,还造什么海船?肯定得连过去!

李二陛下又和几个心腹要臣杠上了,两边都寸步不让,绕着李元婴的封地大小吵了起来。

不管魏征几人怎么说,李二陛下都坚持认为给李泰他们封地多大,给李元婴也可以多大。更让人气结的是,过来旁听的太子更阔气,非常豪爽地表示把整个河南道交给李元婴都没问题。

哪怕自家要把孙女嫁给李元婴,魏征也觉得这对父子俩不是中了邪就是昏了头!

当事人李元婴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等旨意呢。直至长孙无忌提醒魏征去找李元婴说说这事,魏征才黑着脸叫人把李元婴找来,和他说明他就藩的事卡在这么个环节。

李元婴一听,觉得他皇兄和大侄子真好,居然悄悄给他弄个大封地。他高兴到不行,还埋怨起魏征来:“这么好的事,你们做什么拦着?还不兴皇兄多给我分点地方了!”

魏征觉得这姓李的一家子都不可理喻。

好在魏征知道李元婴一向吃软不吃硬,忍着开骂的冲动从各方面给李元婴分析了一通,远了说会埋下祸患,近了说会招致不满,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整个大唐都不够分的。

当初李二陛下想要搞刺史世袭制,把诸王和勋贵都弄成世袭刺史,就遭到了长孙无忌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们自己放弃这个世袭机会,为的就是不开这种坏头。现在李二陛下又凭着自己的偏爱划给他大半个河南道,他们怎么能不劝阻?

李元婴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听魏征好言好语地给他分析完了,他心里那股子想要大封地的热乎劲也消退了。

他固然对皇位没什么念想,但他不能担保自己儿子个个都优秀、个个都拎得清,要是生出个不肖子孙,好事也会变坏事,还不如别搞特殊。儿孙之中要是真有哪个是能耐的,大可自己想办法拼出头;至于那些没能耐的,有皇室尊荣给他们沾沾就好了,给他们留那么大的封地做什么?平白害了百姓!

总的来说就是,有能耐的不用靠他留什么,没能耐的留给他们守受不住,还会让旁人眼红!

李元婴想明白了,唉声叹气地点头说:“我晓得了。我还想着那么大的封地,我和姝妹妹多生几个孩子都够分呢!”

魏征脸皮抽了抽。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已经想着要多生几个孩子了!生孩子那都是在鬼门关打转!

李元婴见魏征脸色不太好,赶紧不再和魏征畅想有儿有女的未来,拍着胸脯给魏征保证自己一定尽快把大封地的事推拒掉,绝不开这个坏头。

李元婴也没骗魏征,知晓就藩旨意为什么一直下不来之后他马上去找李二陛下,表明自己不需要那么大的封地。

李二陛下被长孙无忌几人堵着劝了几天,都生出点逆反心理了,一心要杠到底。听李元婴自己跑来说不要,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

李元婴察言观色,知道李二陛下是杠了两场都没杠赢,心情非常糟糕!他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李二陛下说了,才说道:“皇兄您要给我大封地,大可以等我将来立了大功才分给我!现在您就把好东西一股脑儿全给我了,以后还能赏赐我什么呢?”

李二陛下见他自信满满,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立了大功”,刚才的恼火顿时烟消云散。他指着李元婴说道:“你对自己倒是有信心!”

李元婴道:“那是当然,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谁会相信你!皇兄您等着,我一准给您立大功!到时要是再有人说您不该给我大封地,我就带人去揍他们,不,我叫人去他们家门口泼粪!写大字!扔死鸡死狗死老鼠!”

李二陛下听前头还挺感动,听到后面就开骂了:“给我闭嘴,你从哪听来这么些腌臜手段?!”

李元婴乖乖住嘴。

李二陛下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太对了,李元婴好主意不少,歪主意更多,闹腾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真要把大半个河南道划给他糟蹋,指不定会有多少百姓遭罪。他说道:“行,这事我会再和房卿他们商量商量。”

李元婴点头如捣蒜,又说:“那我可以有个小小的要求吗?”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婴眼巴巴地看着李二陛下:“我听说就藩后是不许擅离封地的,但是我得去泰山看看,也想去海边耍耍,要不怎么给皇兄您修路造大船呢?要不这样,不用把这些地方划归到我封地里,只须许我在这些地方自由行走就成了。”

这事李元婴本来就准备和李二陛下商量的,现在有了现成的机会他自然要抓紧。

李二陛下点头应下李元婴的要求,让他回去等旨意。

李元婴不要大封地,只要在河南道内自由行走的权利,房玄龄他们商讨了一会就答应了。

这事好办,李元婴好歹是个进士王爷,给他加个有巡察职责的官职便是,不算搞特殊。要是别的藩王也想要这样的权限,那就叫他们也考个进士!比起李二陛下的弄出来的大手笔,李元婴这个要求实在太好打发了!

争议告一段落,就藩诏书很快在各处盖好戳,送到李元婴手里。这份诏书上自然都是溢美之词,李元婴听完都没太懂,拿到手里重看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提的要求全满足了,自己和李二陛下要的人也全在随行名单上!

李元婴高兴到睡不着了,第二天就开始跑来跑去和认识的人道别,表示自己会想念他们的。

虽然李元婴嘴上这么说,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李元婴一点不舍都没有,整颗心都已经不在长安了!与其说他实在告别,不如说他是在到处炫耀自己马上可以自由玩耍!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遍地撒欢,觉得这小没良心的当真没心没肺,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对这地方却一点眷念都没有,就藩的日子没定下来前他就天天来找他明示暗示想去封地,定下来之后更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李元婴把能想起来的人都告别个遍,毫不意外地多捡了几个人才。

比如欧阳询的幼子欧阳通,欧阳通今年不过十九岁,还未及弱冠。

这几年欧阳通一直在苦练书法,但是眼下他遇到了瓶颈。得知李元婴要带着一批青年才俊前往封地,欧阳通也起了跟去开阔开阔眼界的心思,毕竟他一个人出门母亲不放心,跟着这么大一队人马母亲总能放心了!

李元婴一家一家地挖过去,就藩队伍越发壮大。到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才想起自己没好好和李二陛下话别,赶紧拎着醇厚甘美的高昌葡萄酒去和李二陛下把酒夜谈。

李二陛下本来没给他好脸,但李元婴一向最能迎难而上,愣是磨得他没了脾气,兄弟俩坐下来聊到夜深,没说什么家国大事,只聊什么拔胡子什么气走先生。

到李元婴要回去了,李二陛下才绷着脸要他去了封地不可任性,要当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

李元婴自是满口答应,撒腿跑了。

第二日,李元婴便要启程去滕州。一大早李元婴就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宫,他带的人多,带的东西也多,长长的车马长队便从天街头延伸到天街尾,引得不少百姓跑出来围观,看得目瞪口呆。有人闲着没事数这车队到底带了几车东西,数着数着自己数晕了,只能放弃!

再看看人,马车里的看不到,但骑在马背上的人有男有女,都长得极俊,气度不凡!以前他们可都不知道长安城里藏着这么多俊男美女啊!

这都是谁?!

有的人消息灵通,告诉身边的人这是滕王要就藩了,一传十十传百,出来围观的人全知晓了,自然都感慨李二陛下对这个幺弟的疼爱——

瞧瞧吧,这是给了多少宝贝、给了多少人啊!

除了出来惊叹惊叹的百姓,还有一些受过李元婴恩惠的人一路送到城门外,依依不舍地看着车队往外走,瞧着倒有几分万人空巷的架势。

李承乾亲自送李元婴到城外,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行到长亭外便不能再送了。他有些舍不得李元婴这个幺叔,李元婴却很潇洒:“承乾你回去吧,我们要走了,这么多人堵在城门外不好,回头老魏要说我们扰民了!”

李承乾便不再相送,驻马看着李元婴领着他那长长的就藩队伍往东行去。

第 165 章

李元婴说得好听, 说是会天天写信回长安, 可事实上长安离滕州并不相近, 否则魏征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阻李二陛下的泰山之行。

李元婴的就藩队伍着实庞大, 走到哪都备受瞩目, 为了不惊扰沿途百姓, 李元婴下令说除了女眷们去驿站休息之外, 李元婴都领着人在县城外安营扎寨,免得一群人呼啦啦涌进去把人家的县城挤满了。

唐观等人还好, 和李元婴凑一起玩多了, 对于扎营之类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很是利落地配合侍卫们选营地扎营。

欧阳通和卢照邻等人对这种事就陌生多了,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处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李元婴自是不会冷落朋友们,而且难得有他能摆显的机会, 他也很乐于表现, 很臭屁地过来指导他们一起搭营帐。

卢照邻算是知道李元婴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了,李元婴显然一开始就没打算住驿站, 早把要用的家伙都准备得满满当当。

既然是跟着老师王义方一起上的贼船, 卢照邻不好说什么, 只能趁着还没入夜筹备离京后的第一次露营兼野炊。

李二陛下点给李元婴的藩佐不仅是李元婴自己相中的王义方, 还有几个同在弘文馆的学士, 对于藩王来说规格算是非常高了。许是李二陛下亲自过问过,点的学士都不是张口经义闭口经义的迂腐之人, 李元婴没叫他们动手,他们便歇在李元婴叫人先行打理出来的落脚处坐下看年轻人们忙碌。

李元婴挑人自是年轻的居多, 年长的少,年纪稍长的只有随行的禁卫,比如李靖儿子李德謇算是所有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一群鲜活的少年人高高兴兴地在营地里跑来跑去,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跟他们一起开心起来。

王义方也在观察李元婴。

长史这份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遇上个安分的藩王还好,遇上不安生的藩王可就糟糕了,你劝阻吧,可能让他记恨你;你不劝阻吧,回头出事了李二陛下清算你。总之,这事实在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李元婴这人比较复杂,说他名声坏吧,有的人又对他赞誉有加;说他名声好吧,骂他的人又多不胜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那种会安安静静待在王府里啥都不干的安分藩王,光是这次就藩闹出来的动静就可见一斑!

滕王府的长史不好当啊!

他好好地在弘文馆当值,李二陛下怎么会突然选上他?难道是魏征提议的?想到曾经想给自己做媒的魏征,王义方觉得好像有点可能。

王义方正琢磨着,李元婴已经摆显完一圈,屁颠屁颠地跑来寻王义方几人说话。这都是弘文馆学士,皇兄把人给他们做什么?当然是让他建大书院的!

李元婴快快活活地安置完自己的小伙伴们,便领着魏姝去见自己的长史和其他学士,以免让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冷遇。

听他们都对在县城外扎营没有意见,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给挑的人都棒极了,又和他们说起他建大书院的构想。

李元婴决定把滕王府后头那一大片山地和平原都划入书院范围,平原上的田地正好作为学田供给书院运转。但凡来读书的、能通过考核的,不仅免除赋税徭役,还可以往家里领钱!

这书院不拘特别去学哪方面的学问,只要有用的都教,有读书天赋的便冲着科举去,没有读书天赋的便学点手艺、学点本领,总归会成长成对大唐有用的人。

书院里的学生既然拿着书院发的钱、吃着书院发的粮,那也要尽点教化义务,在书院学了认字便该轮番回去教人认字,学了算术便回去教人算术,一教十十教百,他要滕州境内再没有不识字、不识数的人!

王义方等人精神一振。明明他们是坐在京畿县城的东郊,没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没有美艳动人的歌姬舞姬,天气已转凉了,吹来的风有点冻人。但,李元婴这番话却驱散了他们所有冷意,甚至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激越翻腾。

李元婴若说要培养多少进士、培养多少国之栋梁,他们会觉得李元婴好大喜功,不切实际,但李元婴说的却是要叫滕州人都识字、都识数!

百姓不识字、不识数是再正常不过的字,农户家出个识字的孩子可都是家里合力供出来,哪有那么容易?若是认得几个大字,又能算数,那就足以去城里当个账房先生了,指不定还特别吃香!

谁要费那个劲教所有百姓都认字识数?

李元婴没那么多想法,他是觉得书像是宝山一样能够承载不少道理,文字更是顶好顶好的发明,但是哪怕他开了图书馆,出入其中的更多的也只是些读书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踏入其中。

这是因为书虽然是宝山,但他们还不得其门而入。像许多养殖和种植经验,其实写下来照着操作就行,但是想要真正教会大多数人,还是得面对面、手把手地教!

李元婴觉得要是能普及基础教育,在滕州境内进行全面扫盲,这样很多事做起来就更方便了!他希望将来他的儿女孙子孙女们出个门,遇到的人都能与他们聊上两句,即使出不了什么鸿儒,那也都能接上话。

封地在哪不是他能选的,但封地的未来是他能改变的。这可是他留给后代的根底啊,当然得好好打基础!

李元婴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把这些考虑一股脑儿告诉王义方等人。他不要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要有那样的好苗子一定双手奉上给他们教导,将来让这些大才报销朝廷。他只希望王义方等人助他搞好教化,不要阻拦他开些杂学课,让学生有什么天赋就学什么。

王义方虽觉得李元婴想得太轻松,但这种有助于教化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李元婴也说了,好苗子会优先挑来学圣人之学,余下那些学个百八十年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教他们学点别的也不错,至少随行的人之中就有一批当初葵园学堂教出来的人。

虽说这批人顶了天只学了三年多,但李元婴让较为年长的那批连学带练,如今也看着都是得用的人才!那些天赋实在差的也在葵园或丰泰楼谋了差使,未来都算有了着落。

以李元婴的身份地位和财力,他想培养人断不会养出废物!

李元婴与王义方等人推心置腹地聊了许久,王义方等人也不再干坐着,撩起袖子表示要露一手给李元婴看,给李元婴的野炊大业添两个菜色。

李元婴拉着魏姝一起给他们打下手。

大伙见李元婴和王义方等人都动手了,自是各显神通,把县里能买来的、周围能采来的、水里能捞来的,全给祸害了一遍。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并不算色香味俱全,但没有人在意这点小事,吃的时候都觉得挺香!

李元婴这边还没歇下,他们头一天学人安营扎寨的事就传回了京城,听人说,王学士他们还动手做菜了!

这年头《孟子》还不怎么流行,所以君子远庖厨的话还不是很多男人拿来拒绝下厨的借口,不管男女,会整治一手好菜款待亲友都是值得称道的雅事。

王义方出身寒门,他会下厨倒是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跟着李元婴在野外玩露营!

这个滕王长史真的靠谱吗?不会没两天就被李元婴拉拢过去,李元婴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二陛下对此很快也有所耳闻。他对李元婴这种做法嗤之以鼻,毕竟他年轻时就曾和将士同吃同住,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李元婴玩的都是他玩剩的!

李二陛下回想了一下当年,有些惆怅,想叫个人来陪自己一起回忆回忆,却想到当年陪自己征战天下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外放的外放,留在长安又能来和他说话的着实没几个。他叹息一声,打消了宣人进宫的念头。

结果第二天一早,李二陛下就收到了李元婴的信,李元婴信写得贼厚,对李二陛下一通赞美,大意就是皇兄你太好啦皇兄你怎么这么好!看完好几页浮夸的夸赞,李元婴才说到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他说他昨天邀请王学士几人秉烛夜谈,发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几个学士都很不普通,个个都很厉害,他有他们的帮助简直如虎添翼!

接下来就是李元婴阐述他的扫盲计划,李元婴对他家大书院的规划是比照着国子监的规模来想的,不招个三五千学生绝不罢休!李元婴表示等他去了封地,马上就让阎立德给画个设计图往回送,让皇兄也能第一时间看到书院长什么样!

没错,李二陛下把阎立德塞进了李元婴的就藩队伍里,他知道李元婴肯定得改建王府之类的特意,叫阎立德过去帮他参谋参谋。

最后,李元婴还首尾呼应地狠夸李二陛下一通马屁,表示这才刚走一天,他就十分挂念皇兄,希望皇兄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好叫他能继续当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李二陛下每天收到的各方来信不少,但是,像李元婴这样一句一个皇兄你真好,一句一个皇兄真是无比圣明,一般人真写不出来,人家是要脸的!

李二陛下不觉得李元婴这么写信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被李元婴夸得挺舒坦,他为弟弟着想,弟弟懂他的好承他的情,这怎么能叫不要脸?这叫兄友弟恭,他堂堂天子,理当给天下人做个示范!

李二陛下叫人去把房玄龄他们宣来。

自从昨天李元婴离开长安,整个长安城好像安静了不少,哪怕有些议论声,那也是在讨论李元婴就藩的事。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心情不错,李元婴虽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穷凶极恶的事,但他本身就是个不安定因素,随时能弄出点新动静来。现在,这个不安定因素终于离京了!

许多人都想相约喝一杯庆祝这桩大喜事。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在议事堂前相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这不早不晚的,李二陛下怎么突然宣他们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接触之后就分开了,都没从对方那里得到启示,只能齐齐入内。

长孙无忌坐下往李二陛下手边一看,心里突然咯噔一跳。

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上一次,李二陛下也把他叫过来,然后给他看了封信。

那封信看得他好几天吃饭都不太香!

没办法,实在太恶心人了!

好在这次李二陛下先点了房玄龄的名:“玄龄啊,早上元婴给我写了封信,有个想法我觉得不错,”他让人把李元婴的信拿给房玄龄,“你先看看信。”

长孙无忌笑呵呵地看向房玄龄,幸灾乐祸地说道:“没想到滕王殿下才刚离京就给陛下写信了。”

房玄龄跟着夸了两句,接过信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