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突然的告白像寂静深夜一道清脆的铃声,“叮”地敲在佟贝贝的听觉神经上,一下令他定住了。

  秦岭坐起身,坐在床边,用没有吊盐水的手拉住佟贝贝、握住,四目相对,默默地倾诉:“我喜欢你,我比你还要不想离这个婚。”

  “但是我当时没有办法。”

  “我可以跟自己说离婚是假的,但我不能绑着你,万一最差的情况发生,你会陪着我跟我一起倾家荡产。”

  “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更不能让你下半辈子跟着我吃苦。”

  “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以为跟你商量,你能接受,会同意这个决定。”

  “但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抗拒。”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非常希望你能听我的,我也不认为那么大笔资金上的窟窿你能帮到我多少。”

  “但我提离婚,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出于我的真心,出于我对你的喜欢,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能好好的。”

  “我也不是把你当温室的花,觉得你不能和我一起扛事情,也绝对没有低看你的意思。”

  “我就是想保护你。”

  “以喜欢的心情,爱你的立场保护你。”

  佟贝贝长这么大,被追求的次数数不胜数,却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长的一段告白。

  还是来自秦岭的告白。

  他错愕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回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还是身后的门外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才令他一下回神。

  然后,佟贝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变红了。

  秦岭直接给看笑了,伸手,捏捏那张通红的脸:“知道我喜欢你,这么不好意思吗?”

  实则一直注视着贝贝,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微表情,更怕眼前的伴侣露出反感。

  佟贝贝没有反感,他就是……就是……

  他也不知道“就是”什么。

  可能是还没消化过来?

  佟贝贝:“你,躺着吧,先把水挂完。”

  佟贝贝没对这番告白有其他表示,当面只说了这些,至于内里——

  听到告白的那一刹那他心跳很快,听完之后心跳依旧快到不规律,至于别的,他暂时没有,但至少之前的气怒已经烟消云散——也可能思绪全留给了消化秦岭的告白,没工夫留给生气了。

  秦岭始终看着佟贝贝。

  他没躺回去,还坐在床边,眼睛一瞬不瞬。

  佟贝贝错开目光,侧过点身,好不容易退下去一点的红热又在脸上重新烧了起来。

  佟贝贝唰一下起身。

  秦岭随着他的动作抬头,问:“去哪儿?”

  佟贝贝转身就走:“卫生间。”

  没留神脚下,直接被凳子绊了一跤,“啊!”

  佟贝贝:……

  秦岭:……

  秦岭忍俊不禁。

  佟贝贝走出病房、走上走廊。

  秦岭喜欢他?

  秦岭竟然……

  喜欢他?

  喜欢?

  他?

  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两个小时后,水都挂完了,佟贝贝开车,带秦岭回家。

  路上,沉默了一段,秦岭坐在副驾转过头,缓缓道:“我现在跟你说了我喜欢你,你也知道了,有什么想法吗?”

  佟贝贝开着车,注视着前方,没做声。

  秦岭:“贝贝?”

  佟贝贝还没做声。

  秦岭:“老婆?”

  “啊?”佟贝贝这才扭头,面露茫然,回过头像是才发现前面倒数的绿灯跳成了黄灯,一脚刹车急急踩下。

  两人同时被安全带勒着往前猛的一倾。

  佟贝贝才回神,问秦岭:“你说什么?”

  秦岭:……

  敢情刚刚一路都在发呆?

  秦岭解下安全带,道:“能开吗?我来开吧。”

  佟贝贝摇头:“不用。”

  回家,安顿好秦岭,佟贝贝犹豫了。

  秦岭:?

  秦岭扫过沙发旁,发现豚鼠笼子不在,一下猜到贝贝今天怕不是要住回金恒府。

  他立马“嘶”了声,抬手捂胃。

  佟贝贝:“怎么了?还不舒服?”

  秦岭故作难受的表情:“嗯。”

  佟贝贝走近,扶他,说:“上楼躺着吧。”

  秦岭没动,扭头看他,也没提金恒府,直接问:“那我今天能跟你一个卧室吗?”

  佟贝贝这才想起他最近正气得跟秦岭冷战来着。

  但他此刻莫名就不气了,情绪也没了。

  这么一来,他也做不到故意生气给秦岭脸色看。

  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这么容易跟秦岭和好。

  佟贝贝摇头:“不行。”

  秦岭借着胃疼的“虚弱”,又哄起来:“老婆,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佟贝贝没多言:“先上楼躺着吧。”

  躺到床上,秦岭立马拉住佟贝贝的手:“我已经跟你表白了,你知道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你还这么不理我,我真的特别难受。”

  佟贝贝福至心灵地来了句:“难受吗?”

  胃难受是真的,别的难受不一定吧?

  “你最近看到我的时候,笑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这也是之前令佟贝贝恼火的地方。

  他都气死了,秦岭竟然还笑得出来?

  秦岭不松手,解释:“我那是觉得自己有希望。”

  佟贝贝:?

  秦岭:“我们结婚一年多了,你都没对我发过脾气,我想你可能是不在乎我。你这次发脾气,真的是第一次,我觉得难得,也想着你现在可能是比以前在乎我一点了,就挺高兴的。”

  佟贝贝愣住。

  不生气=不在乎。

  生气=有希望。

  这什么逻辑?

  佟贝贝也道:“你平时又没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秦岭握住佟贝贝的手:“我宁愿你对我有情绪。”

  不提还好,一提到,佟贝贝默默抽手:“最近是有情绪。”

  秦岭一把握回来,从善如流:“我错了,老婆。”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提离婚,会让你和我一起承担,好吗?”

  既然聊到了这儿了,佟贝贝索性问:“我在你心里,是只会煮饭主内吗?”

  秦岭义正言辞地摇头:“没有,绝对不是。”

  佟贝贝:“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弱?”

  秦岭再摇头:“这个也没有,绝对没有。”

  佟贝贝:“但你在医院的时候也说了,你当时确实觉得我没有办法帮上你。”

  秦岭握着佟贝贝的手,语重心长:“没有低看你、小瞧你是事实,也是我对你的态度,认为你无法帮助我,基于这个前提做出决策,是我身为伴侣对你、对这个家在负责。”

  “你也认识我身边一些人,像边总和楚怀严,你可以问问他们,如果现在他们马上破产了,他们会不会做出和我当初一样的决定,还是绑着伴侣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佟贝贝认识林一年也了解闵恒,他摇头:“但他们的伴侣只会比我今天做得还要好。”

  秦岭认可这话,点头:“所以你生气我能理解,我当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希望你也能理解,好吗?”

  秦岭这张嘴不是白长的:“贝贝,我们别冷战了,好吗?”

  “我喜欢你,看到你为我闹情绪我是挺高兴的,但这点高兴怎么跟和你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比?”

  “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会了,原谅我吧。”

  佟贝贝垂眼。

  秦岭哄着:“贝贝,宝宝,心肝儿。”

  佟贝贝抬眼,缓缓道:“我带了几天的衣服回金恒府,牛郎织女也带过去了。”

  佟贝贝:“这样吧,那边我先住几天,等干净衣服穿完了我就回来。”

  等于还要再冷他几天。

  秦岭接受,很接受,且顺坡就下:“好。”

  佟贝贝:“那你休息吧,我过去了。”

  结果佟贝贝下楼,秦岭捂着胃也下来了。

  佟贝贝在玄关换鞋,秦岭跟到门口。

  佟贝贝拿了车钥匙走到电梯口,秦岭站在旁边。

  佟贝贝:?

  秦岭捂着胃,默默来了句:“每天回家都能看到牛郎和织女,突然看不到,怪想它们的。”

  佟贝贝:“……”

  最后,秦岭跟着佟贝贝坐上了车。

  佟贝贝心底嘀咕:什么想牛郎织女,还不就是、就是……

  就是想跟他一起么。

  佟贝贝的耳朵莫名烧了起来。

第44章 他从未在亲吻中有过这种感受。

  回金恒府住的这第一晚,佟贝贝和秦岭睡的一个卧室。

  在医院吊了大半夜的点滴,回家后又在两套房之间来回折腾,秦岭几乎是一躺下就睡着了。

  佟贝贝失眠了。

  他翻身、闭眼,尝试入睡,睡不着。

  再翻身,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轻轻翻身,面朝秦岭,黑暗中用视线静静地描摹秦岭那立体的侧颜,佟贝贝感受到鼓膜上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秦岭,原来已经,喜欢上他了吗?

  佟贝贝第一反应:哪种喜欢?

  这也是他从前对“喜欢”的概念——总觉得这世上的喜欢分很多种。

  婚后的喜欢还分成爱情那样突如其来的喜欢和亲情纽带般那样相濡以沫的喜欢。

  可此刻他却想,他和秦岭之间,gay和gay之间,还能是哪种喜欢?

  喜欢他?

  什么时候?

  哪天开始的?

  多久了?

  为什么?

  怎么会?

  佟贝贝心底溢出无数的问号。

  对“喜欢”这种感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陌生。

  但他对秦岭不陌生。

  不陌生的人、枕边的伴侣,对他产生了令他觉得陌生的感情……

  怎么会呢?

  佟贝贝困惑的同时,心底的感受像蒙着几层纱,他自己都琢磨不透。

  他也说不上来现在具体是什么感受和感觉。

  唯一清楚的,就是秦岭的告白并没有让他生出和从前一般的抵触。

  他也没有下意识就想拒绝。

  至于别的……

  佟贝贝沉下心感受,却怎么也分辨不清。

  次日,佟贝贝睡醒,缓缓睁开眼睛。

  一睁眼,入目便是默默含笑注视着他的秦岭。

  秦岭见他醒了,不待他醒神,凑近便是一吻,边吻边说:“Je t'aime(我爱你)。”

  佟贝贝的心跳在这亲密中直接漏了两拍。

  秦岭的眸光深邃专注,看起来格外的深情,且就这么直白露骨地落在佟贝贝脸上,没有分毫掩饰。

  佟贝贝被这么看着,多少有些臊,也不习惯。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问秦岭:“今天要休息吗?”

  秦岭的眼神一瞬不瞬,注视的目光依旧深情,嘴里道:“不休了。”

  佟贝贝刚要坐起身,秦岭凑近、捧着佟贝贝的脸又是深情一吻,吻罢,语气深沉地说:“贝贝,我喜欢你。”

  佟贝贝的心跳又快了。

  秦岭就着亲昵的姿势,缓缓认真地问:“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讨厌我吗?会吗?”

  佟贝贝抿着唇,没有吭声。

  秦岭又凑到佟贝贝唇边浅浅地吻了一下:“嗯?”

  佟贝贝这才道:“不会。”

  秦岭唇角弯起,单手捧着佟贝贝的脸颊,边浅吻边道:“不要讨厌我,不要排斥我的喜欢,好吗?”

  “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你说过你也会努力的。”

  “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很喜欢你,现在就等你了。”

  “我慢一点,等等你,你努力努力,加把油赶上来,好吗?”

  佟贝贝的心脏快跳不止,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认识秦岭这么久,他第一次知道秦岭这么会说情话。

  他抬手抵住秦岭的胸口,垂着目光红着脸,低声:“好了,你不是还要去公司吗?”

  秦岭注视着佟贝贝:“答应我,嗯?”

  “嗯。”

  佟贝贝起身,顶着一张红透的脸,逃似的,飞快地掀开被子下床。

  他的心口噗通噗通,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

  他站在洗漱间台盆前按着心口,心道一定是听秦岭的情话听得。

  这个男人的嘴到底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会说。

  临到换好衣服要出门去上班了,秦岭伸手又要抱,被佟贝贝伸手隔开,非常理性地劝说道:“我们的事缓缓再说,先把公司那边打理好。”

  秦岭见贝贝表情认真,收回作势要抱的手,想了想,亦认真道:“你跟我去公司吧。”

  ?

  佟贝贝看着秦岭。

  秦岭:“上周你来了趟公司,银行的人是不催款了,现在大家也都知道麓山背靠佟家,有隔壁的樨灵做底气,没那么容易被债务打垮了。但公司现在人心不齐,各方面也都还在观望,你如果在公司,人心方面的情况应该能好很多。”

  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佟贝贝想了想,觉得秦岭的话有道理,外加他本身就有和秦岭一起共担风雪的觉悟,秦岭既然主要“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当天,佟贝贝又换上了西装,在麓山露面。

  进高管专用的电梯的时候,秦岭侧头往穿着正装的佟贝贝身上瞧了好几眼,唇边浮笑。

  鉴于电梯里只有他们外加一个李蒙,佟贝贝察觉到,低声问:“笑什么?”

  秦岭又笑了笑,答:“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么穿很好看。”

  佟贝贝转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秦岭一眼。

  他们身后的李蒙也挑挑眉看向秦岭的背影。

  佟贝贝面露不悦地瞪秦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公司说这些?

  秦岭唇边含笑,没再不正经。

  然而待梯门敞开、即将抬步走出去的时候,秦岭搂了佟贝贝的腰一把,边搂边飞快地说了一句:“真的好看。”抬步走出。

  佟贝贝:“……”

  李蒙:“……”

  就这样,樨灵在外、佟贝贝在内的稳着麓山。

  佟贝贝来公司其实也没事做,依旧待秦岭的办公室。

  不同的是,以前过来,秦岭无论做什么、去哪儿,他都只会在秦岭的办公室,如今是秦岭去哪儿他跟到哪儿。

  佟贝贝看得出来、感受得到,如今麓山各方面都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

  员工层面,观望的、乃至直接在这个时候提离职跳槽的不在少数。

  李蒙跟秦岭提及人事部传递过来的这部分焦虑的时候,佟贝贝就在旁边。

  秦岭听完,眉头都没动一下,说:“跳槽意愿强烈、已经找好下家的让他们走,其他的走正常人事流程。”

  李蒙:“如果申请离职的比较多……”

  秦岭:“不会,公司就算破产清算也要给正常员工三个月以上的赔偿金,现在离职,等于年终的奖金也不要了,不会有那么多人的。”

  佟贝贝看向秦岭,秦岭稳坐大班椅,果断冷静,毫无动摇。

  开会,决策层面,不同人总有不同的看法,争论起来,相互喷吐沫星子的都有。

  佟贝贝转头看去,秦岭支着二郎腿、握着钢笔地默坐静听,但只要他开口,会议室便会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认真地落向主位。

  佟贝贝甚至见到了秦岭发脾气的样子,很凶、板着脸,眼神里都是审视人的森森冷光,语气也冷,骂起人来毫不留情。

  佟贝贝这才知道,从前他在秦岭办公室见到的都不是他真正的工作时候的样子,如今才是。

  难怪以前每次来,秦岭一在公共办公区现身,半层楼的员工都会突然鸦雀无声。

  也难怪一起坐电梯,大家除了一声“秦总”,都不敢跟秦岭多说别的。

  佟贝贝默默地旁观着。

  “佟哥。”李蒙在一旁低声喊。

  佟贝贝没听见,还看着秦岭。

  “佟哥。”

  佟贝贝才听到,醒神回眸。

  李蒙将一杯水递给他,佟贝贝接过,端在手里,目光又不自觉地往秦岭那儿看了过去。

  这日午饭,佟贝贝突然道:“谢谢你从来没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

  秦岭忙了一天,才得空休息,领带扯松了吊在脖子上。

  他听到佟贝贝的话,抬眼,问:“吓到了?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凶?”

  佟贝贝想了想:“还好。”

  秦岭莞尔,知道自己平时上班的时候什么样。

  “别怕,我演的,没真生气。”

  公司上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他要真动情绪,几天还不就被气死了。

  佟贝贝懂了,这大概就是老板的“帝王之术”。

  可惜秦岭没有对感情对伴侣的“术”,很多时候,他看向佟贝贝,都想知道,到今天,在感情方面,贝贝对他到底到什么程度了。

  但其实佟贝贝自己也不知道,他也问过自己,没有答案。

  时间的流水往前,麓山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危机,情势走上了步步变好的轨迹。

  但秦岭和佟贝贝的关系却仿佛一直停步在秦岭表白的那个时候——

  自那之后,白天,秦岭和佟贝贝一起在公司,晚上回家,留给他们的只剩休息睡觉的时间。

  无论是金恒府还是婚房,都一下变得冷清,没了从前的烟火气和温馨。

  佟贝贝蹲不成家、做不成咸鱼,短短半个月瘦了两圈,把秦岭给心疼得不行。

  佟贝贝毫不在意,对秦岭道:“你也瘦了呀。”

  提及自己瘦了,说:“刚好不用刻意减了。”

  年末,春节的到来如同按下了定格键,暂缓了一切。

  秦岭和佟贝贝商量了下,准备一起回乡过年。

  动身前一天,两人在家收拾行李,佟贝贝刚把箱子从储藏室翻出来,秦岭便搂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到了沙发上,“你歇着,我来。”

  秦岭往卧室走,佟贝贝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脖子,问:“你知道要收拾什么吗?”

  秦岭:“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