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果弯起眼睛,介绍道:“罗域,是我的,好朋友。”

没想到这样一句真诚的话一出,却惹来一片大笑,尤其是黄茂霆,他差点笑得没从椅子上跌下去。黄茂霆一边拍大腿,一边擦眼泪,好半天才止住了没完没了的趋势。

“哈哈哈哈,没、没想到……你们是好朋友啊!!好朋友??什么样的‘好朋友’?坦诚相对?无话不谈?真没想到罗域和傻子这么有共同话题啊,哈哈哈哈……”

然而晓果对于他们这样的反应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脸上礼貌的笑容勉强维持着,左右看了看,鼓起胆子问:“你、你们……看到他了吗?”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老师也不见了,而附近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也找不到罗域了。

黄茂霆听见这个问题表情做作,转头问两旁的群众:“你们看到了罗域了吗?他怎么没有来啊?”

没得到回答后,黄茂霆对着晓果两手一摊。

“啊呀,罗域好像不见了。你说,他会不会跑去领养另一个傻子?然后把你丢了呢?”

说完,他自己又跟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浑身抖动的笑了起来。笑声虽不至尖刻,但却跟被扎了一半口子的气球似的扑哧扑哧得往外漏气,听得晓果有些不适的往后退了一步。

黄茂霆瞧他模样,又忽然正色道:“这样吧,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让人替你去找找。”也不等晓果点头,他就自己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片刻说,“你跳个舞好了,你平时有没有给罗域跳过?扭扭屁股扭扭腰,应该不难吧?”

他说着又去向一边征求大家的意见,可是在座的这些人也是见过世面读过书的,而且多比黄茂霆要大。虽也对罗域不喜,意思意思开他两句玩笑也就罢了。但对眼前人,既然知道对方是特殊人群,再进一步耍着玩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有人看不过眼的劝了起来:“行了行了,黄少,随他去吧,我们喝酒。”

“是啊,别欺负人家了,一会儿罗域说不定就找来了。”

做和事老的边说边招呼服务生想把晓果再原路带回,谁知黄茂霆听着却不高兴了。

“这话怎么说的,搞得罗域来了我就怕他似的?哎,你不能走。”他已经是七分醉了,不至于失去基本的行动力,但是脑子显然比平时更不受控制了。

他追着晓果问:“小傻子你会不会跳舞?你自己说。”

晓果被他一把抓住衣服,朝前拽了两步,趔趄了一下才站稳。对着那张酒气熏天又面皮涨红的脸,晓果有点紧张,但嘴巴里还是认真的回答:“我……我还不会。”他想说,跳舞等我下次再表演吧。

晓果脑海中想到的是他以前在天使之家的时候,老师们也会定时搞聚会让大家都上台去表演,晓果每次都是最大方的那一个,虽然也有些害羞,但是他的歌常常能得到很多人的好评。但是那些人大概不知道,晓果为了每一次的表演,回来都会苦练很久很久。

然而他的诚实在黄茂霆眼中却是推脱的借口,对方不快地甩开晓果的衣服,哼哼道:“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难怪罗域不要你了。”

这话一出,立时惊到了晓果,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小判断,晓果语带肯定地回复:“没有的,罗域……让我来玩。”意思就是他相信罗域不可能不要他。

黄茂霆被两边人一直没停下的叨叨烦得不行,又见这小傻子不仅不好骗而且还会顶嘴,一时也觉得没劲透了,于是憋着口气对他挥手。

“行啊行啊,罗域没不要你,那你自己去找啊,我看你能不能找到。”

没想到这个提议正中晓果下怀,他当下便转身跑了。不过晓果并没有从来路返回,他反而跑向了露天派对的更深处,在一群纸醉金迷衣香鬓影中找起了根本不存在的罗域。

眼见如此情形,有人想要拿起电话打算搬救兵,手却被黄茂霆拽住了。

黄少有时糊涂,有时莫名蹦出来的理论却听着颇有些道理。

“你瞎起劲什么,要找罗域?你看看场子里有多少罗家人在,他们一个一个都不急,哪轮的到你们来多事?”

此话一出,两旁人不由朝周围看去,果然见角落好几处都有罗家人,罗泰融、罗泰华、罗宝蝶,罗宝凡,哪一个不在看着,或许从晓果进来他们就注意到了,但是没一个人出来哪怕说上一句话,各自脸上的表情或许比黄茂霆等人还要冷漠。

打电话的人默默放下了手。

而晓果在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派对中心后,着实忐忑起来。昏暗的灯光,闹腾的音乐,奔放的舞姿,也许对场中人是刺激,是情调。对晓果来说,却是另类的陌生和惊吓。他想避开这一切,却怎么走都走不出这怪异的包围圈。

晓果紧紧抱着怀里的圣诞老人寻求某种稀薄的安慰,嘴巴则嘟嘟囔囔地叫起了罗域的名字。可他低切的嗓音在漫天喧嚣的音响声中被遮盖得无踪无迹,包括他脖子里一直在发出铃声的手机。

不知不觉,晓果竟走到了那冒着五彩光晕的池塘边,原本还算勉力克制而下的恐惧,在那一刻却猛然爆发了出来!

晓果先是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水池,面色褪成雪白,紧接着便忍不住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他一边叫,一边像失了导航的小汽车一样开始到处乱跑。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周围的关注和不满。有人被撞,有人被踩,不知是哪位极其不满的被害人对这辆小汽车实施了暗地里的报复行为。晓果只觉得背后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他本就跑得跌跌撞撞,这一个巨大的外力袭来,立时就让他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不偏不倚地身边的池塘栽了下去!

那一刻,大片的水花被猛地溅起,众人只见那个入水的孩子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喊叫声,仿佛包围他的不是冷水,而是烈火一般。他四肢不停挥舞扑腾,似是想站起,又似是想把缩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停止了挣扎,喧嚣的动静如来时一般蓦地消失了。

晓果的手幽幽飘荡在池面上,原本紧紧攥在他手心的圣诞老人,一点一点脱力地从那苍白的指尖离开……

杭清其实也在这个派对上,但是她始终背对着整场栖息在最角落的吧台处和一个大客户聊得非常投机,直到那喧哗声起,她才发现场内似乎出了事。

杭清循着那过大的动静来到包围圈外,伸手拨开围观的人群,就见正中的池塘里面飘着一个人?!

她也去过罗家主宅数次了,然而在可惜地阴错阳差之下,她并没有见过晓果。但这却不妨碍杭清的行动,无论是作为一个主办人还是正常人。

“都愣着干嘛,叫保安,救人啊!”杭清喝道。

有人匆匆忙忙出去了,有人却低声地对杭清说:“这个水池很浅的,站起来水都到不了胸口,这人是不是喝醉了?”意思就是大家又不是没在派对上见过这样的混乱场面,其实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

然而这句话却换来杭清的怒目而视:“他都不动了!出事了你负责?!”

说罢她又去看身边那些衣冠楚楚的男士,仿佛不相信他们竟然会如此的袖手旁观。终于看得对方不好意思的打算出手,杭清却见他们还怕弄脏身上的衣服,一颗一颗先要解纽扣时。杭清再也忍不可忍,直接踩着高跟鞋就往水里跨了下去。

不过正待她要行动,一旁却有人更快了一步。

一个身影自大门处疾步而来,在大家都还没发现到他出现时,对方已经扔了手里的拐杖,“哗”得跳进了水里!

第四十一章

不过一眼,杭清就认出了那下水之人的背影,竟然是罗域!

许是太过惊骇,向来反应敏捷的女子这一回却在那儿愣了良久。看着罗域迅速淌到池中,伸手将飘在里面的人拖拽了过来。

水里的人果然已经没了意识,面色唇色都一片苍白,罗域皱眉探了探晓果的鼻息,又去听他的心跳,确认有动静后,这才抱着他勉力退了回来。

方玺也入了水,急急忙忙去接人。杭清被他挤到一旁才猛然回过神来。

看着罗域上岸,她二话不说直接扯了一旁男士刚脱下的衣服就朝罗域身上披去,边披边叫道:“……罗域,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啊?你为什么要下水啊!”接着又朝两旁咆哮,“你们这些蠢货还待在那里干什么!叫救护车!!”

她那喊叫的嗓音愤怒中甚至带出一种凄厉感,哪里还有平时掌管上市企业女强人的模样,加之刚才罗域的出现,将两旁原本看戏的人都吓得不轻。

还是罗域镇定,他虽然脸色很不好看,浑身上下都湿了,被露天的冷风一刮,咬着牙才没有发抖,但罗域还是先将手里的晓果完全交给方老师后,才回头对杭清说。

“你冷静点,冷静点……我没事。”

杭清的眼睛都红了,罗域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周末的救护车太慢,还不如我们自己去比较快,请你给崇光医院的陈主任打电话,如果方便的话,让他把中心医院的刘医生也找来。”

“好……好的,我知道。”

杭清到底不是一般人,失态一瞬,她立刻恢复了理智,拿出手机将一切都告知到位后,又怕自己有什么遗漏,连忙拨了杭岩的电话。

而场内,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那些吓愣的,发呆的,也差不多都回神了。眼看着满身湿漉的罗域站起身跟着方玺步伐不稳地朝宴会间外走去,一时间忽然探出了八百只要扶他的手,其中有保安,有陌生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罗家人。

罗域谁的帮助都没接受。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罗泰融他们,包括隐在远处角落里,想把自己缩起来的黄茂霆一行。

罗域对他们抬了抬嘴角,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自己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下了楼。

车子已经在大门前候着了,方老师听从罗域的意思将晓果放在车后座上,吩咐司机直接朝医院驶去。

罗域整个人在挨到椅背的瞬间狠狠打了个冷战,他呼出一口气,又咳了两声,将晓果的头抱来放在了腿上。

晓果的眼睛嘴巴都是紧闭的,眉头也紧紧皱着的,从那凝固的表情中能感受一二他入水时究竟有多害怕。

罗域伸手去摸晓果的脸,晓果整个人的温度比自己还要冰。罗域又去捏他的耳朵,这一次无论他怎么使劲,晓果都没有像以前笑着给予回应。

不知是不是生理上的消耗让罗域的眼前有些发黑,他看着晓果的轮廓在慢慢地变浅,就好像要和某种黑暗融化在一起了。

罗域心口一跳,低下头,将唇落在了晓果同样冰凉的前额上。

罗域轻轻说:“你……一直都那么勇敢,别让我失望。”

司机老李将油门踩得扎扎实实,车子一路飞奔,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崇光医院的门口,也就是上一回罗域检查身体的地方。

医生已在外候着了,晓果和罗域一下车就都被推进了检查室。

呼吸有些困难的罗域接上了氧气罩,他看见杭岩和刚到的杭清自另一头匆匆走来。

杭岩没了以往的吊儿郎当,表情严肃地对躺在床上的罗域说:“先做一些简单的常规测试,看一看情况,明后天再安排做个全身检查。我刚跟re通了电话,他也和陈主任聊过了,你放心,如果有情况,他会随时飞过来。

罗域看着他,片刻,伸手慢慢将面罩揭了下来。

“刘医生呢?”罗域问。

杭岩一愣:“他不在a市。”

罗域道:“把他找回来。”

杭岩说:“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会办的。”

罗域却摇头:“不是一会儿,是现在。刘医生到了,我再检查。”

一旁的杭清满脸焦急,似是想说什么,却见自家哥哥只皱眉思索。

杭岩想了一通才沉声说:“罗域,你不能这样玩笑,命是你自己的!”

罗域竟然被他这一句说笑了,他甚至对杭岩挑了挑眉,满眼都写着四个字:我不稀罕……

在杭岩凝重的脸色中,罗域幽幽道:“那就别让你当初跟我说的那些天花乱坠,都变成一场笑话……”

罗域说完又把氧气罩戴了回去,示意护士先推他进病房换衣服。

杭岩看着罗域决心已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然而若论执念,自己从来拗不过对方,无奈之下,杭岩只有先去想办法把刘医生给找回来。

而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杭清脸色只比杭岩更难看,在对方挂上找人的电话后,杭清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杭岩却良久都未回答,就在杭清已是快没耐心时,杭岩一开口竟然是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罗域喜欢种海棠吗?”

杭清呆了下,不待她回答,杭岩就抢白道:“可我从来就觉得海棠和他一点也不配,硬要说得矫情些,他该种蝴蝶兰。家养的蝴蝶兰有时明明在你想他死的时候,只要根茎入了水,蝴蝶兰就能奇迹般的一日一日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然后生根发芽,开出艳丽的花。而热带雨林中的很多蝴蝶兰,明明生命力应该更加旺盛,可你以为他单独也能好好活着的时候,蝴蝶兰却是一种虚弱的附生植物,他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撑下去,他需要依附在另外更坚强的树木上,靠着别人来接近阳光,延长生命。多么复杂的花啊。”

杭岩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接着感叹了一句。

“或许说到底,只看蝴蝶兰……想不想活了。”

杭清眼带茫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在杭岩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杭清忽然问:“所以,是……晓果吗?”

那让他更接近阳光的植物?

杭岩没有说话,他只是脚步微停,接着又重新迈出,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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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医生是a市颇为知名的心理方面的专家,他当晚就从邻市赶到了中心医院,在两方医生合力地检查下,得出晓果目前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他当时似乎受到了特别大的惊吓,在摔下池塘后没多时就昏了过去,这也可以被解释为晓果精神对身体的另一种保护机制。身体感受不到,心里也就不会继续害怕了。不过晓果具体的精神状态还要等他醒来才能知道,刘医生觉得,不排除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可能。

杭岩一得到消息,便立即传达给了罗域。

罗域靠着床架,胸口起伏很大,呼吸也很重,可他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痛苦之色。思索片刻,他终于挽起衣袖给医生抽了血,期间还笑着问杭岩:“看你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绝症也才刚好呢。”

杭岩气得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