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皇上来长春宫,还说起去永春园避暑一事,瞧这日头,一大早便这般毒辣,也是该挪挪地方了。”

方才那位嘴快的翠衣女子颇有些期待地问道:“皇后娘娘,那咱们何时出发?”

“不出意外,应是半月之后出发,随行名单本宫拟了一份,不过皇上的意思是,此次后宫不多带人,只点了淑妃、兰妃、俪嫔、纯嫔,还有穆贵人。”章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庄妃留在宫中料理宫务,佳贵人,你是庄妃宫里的人,便也留在宫中陪陪庄妃吧。”

噢,原来那位翠衣宫妃是佳贵人。

明檀没出声,暗自掰算着……只点了五位,那加上这位不打算带的佳贵人以及留下料理宫务的庄妃,就是七位妃嫔,听皇后娘娘这意思带得还挺少,那这后宫妃嫔加起来,少说怕是也有二三十位了。

她正想到这,章皇后又看向她:“对了,王妃,皇上也给你家王爷安排了住处,若是得闲,你也不妨与王爷一道至永春园中小住。永春园最是清幽,景致也好,当是散心也不错。”

明檀忙弯了弯唇,起身规矩福礼:“是,圣上与娘娘费心了。”

……

明檀巳初进宫,近午时,才从长春宫中出来,没等她长舒口气,便听后头出来的佳贵人也不避讳着就出言嘲讽道:“陛下是多久没来长春宫了?不过就是前日来小坐片刻,皇后娘娘便这般翻来覆去地提!”

明檀:“……”

在后宫如此嘲讽皇后是可以的吗?

正当明檀疑惑着,又有人上前与她搭话:“定北王妃。”

她回头:“淑妃娘娘。”

淑妃莞尔一笑,望了眼不远处的佳贵人,贴心为她解惑道:“佳贵人是陇西杜家的姑娘,入宫也不久,性子是直爽了些,若有什么开罪之处,想来不是故意,王妃不用往心里去。”

陇西杜家,百年望族。

难怪在宫里头说话还这么无顾无忌。

只不过,佳贵人哪里就开罪她了,莫不是指佳贵人先前那句“定北王殿下倒真是个爱才之人”?

明檀不由得回想起了当时那一瞬的微妙气氛。似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指向……兰妃。

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又温柔笑道:“皇后娘娘说,王妃爱茶?本宫那儿恰好也有些新得的敬亭绿雪,不如一并包了送予王妃吧。这后宫之中,最擅品茶的是兰妃。本宫这木舌头,一贯是尝不出什么好赖,送予王妃,倒省得让本宫平白糟蹋了。”

又是兰妃。

明檀仿佛明白了什么,静了片刻,她不露声色地回道:“淑妃娘娘太客气了,既然最擅品茶的是兰妃娘娘,这茶,送予兰妃娘娘想来更为得宜。”

淑妃仍是温柔笑着,不过略添了几分勉强与自嘲:“本宫有的,兰妃又怎会没有?”

明檀闻言,轻笑了声,声音还是一贯的柔软清净,听着却有些意味深长:“那娘娘有的,又怎知臣妾没有。”

淑妃一怔。

明檀却不再与她多打机锋,行了个平礼,径直离开:“府中还有要事,臣妾就不多留了。”

方才在长春宫中,最先夸她有才的便是这位淑妃娘娘,随后那佳贵人嘴快接了一句,也是淑妃最先望向兰妃,再到提醒她佳贵人那话有开罪之意、主动提及兰妃也爱品茶——诸般种种,这位淑妃娘娘都在不动声色引导她去联想,她家夫君是不是与兰妃有什么?

诚然听起来,兰妃与她夫君的确十分可疑,但这位淑妃娘娘也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善茬。

都是天子妃嫔,在宫里头想斗便斗,与她无关,随意。可想借她的手对付兰妃?不好意思,没门。

-

虽然在淑妃面前完全不接茬,但明檀心里还是很难不在意,回到府中,她便第一时间着人去打探了番兰妃的底细。

兰妃的底细不难查,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其爷爷在时,家中最为显赫,因其爷爷曾官拜礼部尚书,还担太傅之衔,是敏琮太子的老师。

敏琮太子,可不就是她已逝多年的公公么。

明檀在榻上,边倚着引枕假寐,边想到这儿,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有人打帘入了里间,脚步声极为熟悉。

江绪撩开床幔,正好与方睁开眼的明檀四目相对。

“夫君,怎么这时候回了。”明檀稍感意外,她还从未在晌午见过江绪回府。

“军中无事,便早些回了。”江绪淡声应着,略略扫了她一眼。

入夏闷热,在屋里午歇,明檀也是穿得过于轻薄了些,脖颈肩骨下方,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头,及近起伏的小山,烟粉色的软纱罗笼着玲珑身姿,腰间系带半散,她那把细软腰肢,瞧着似是不盈一握。

江绪眸光略沉,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怎么没睡?”

“有些睡不着。”明檀毫无所觉,还起身抱住江绪的腰,懒声撒娇道,“夫君困吗?不如同阿檀一道睡吧。”

江绪没驳,明檀便自顾自给他宽起了衣,还碎碎念叨起了今日入宫之事。

她倒也没想什么别的,不过是想单纯地与她夫君一起午歇,顺便拉拉家常,最好能顺其自然不露痕迹地从她夫君口中问得兰妃与他究竟有何渊源。

江绪上榻之后,明檀乖觉地蹭入他怀中,依旧是碎碎念叨做着铺垫,铺垫着,铺垫着……方才说到南律的贡品。

“对了夫君,那匹照夜白小马驹也是送给我的吗?”

江绪“嗯”了声:“有空教你骑马。”

“……”

不必了。

为何总想教她做些不淑女的事!

她径直绕开话头道:“听皇后娘娘那么一说,我从宫中回来便去马厩看了,那小马驹可真漂亮,雪白雪白的,没有半根杂毛,我很喜欢!嗯……那我们以后就叫它‘小白兔’好不好?”

小白兔。

那明明是玉狮子。

他没应声,目光落在明檀蹭得愈发凌乱的衣裳缝隙间,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不知握住了什么,明檀一顿,不可置信地抬眼望他,他轻拢慢揉着,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低低地,带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嗯,确实是小白兔。”

作者有话要说:江启之会ghs了!

注:“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出自白居易《琴茶》

第五十章

晌午骄阳灼人, 树叶被阳光晒得透绿,枝头蝉鸣不绝,透着盛夏将至的慵懒气息。

王府里头, 许多人昏昏欲睡, 可茶水房的差使不比旁处, 时时得候着主子们吃茶用水,虽是犯困,但也躲不得懒。

两个小丫头在炉边打着蒲扇,前头忽然有人传话说,殿下回了, 其中一个丫头便忙着起身,入屋送茶,可没过一会儿, 这小丫头又满脸羞臊地回了茶水房,手中端着的茶也没送出去。

“怎么了?你不是去送茶了吗?”

小丫头有些难以启齿,边拿扇火的蒲扇给自个儿扇着风,边用蚊子般的声音囫囵嘟囔道:“你去外头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一直坐在炉边的丫头好奇,起身出了茶水房。

及至正屋门口, 里头竟传出意料之外的低低娇吟声, 还混着交缠的粗重喘息,天爷啊, 这可是大白天哪!小丫头脑子嗡了下,脸也倏然发热,匆忙回了茶水房。

四下寂静, 只炉上煮沸的热水翻滚,树梢上的知了聒噪,两个小丫头都闹着大红脸打着扇,谁也没吱声,但心里头都不约而同想着:这二位主子也是愈发不避讳了,以前只夜里闹腾,现下竟是连白天都紧着来。

其实明檀也没想到,江绪白天就敢按着她干这种事儿。

平日夜里也就算了,这青天白日的,什么都瞧得分明,委实是羞人得紧。她咬着唇不敢出声,可江绪这人心黑,每每动得不急不缓,待她适应了不设防,又故意来一记重的,弄得她不得不破碎出声。

……

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

灵金色的夕阳一束束从窗棂间投进来,透着朦胧光晕。

明檀身上被汗水浸得黏黏腻腻,已是累得没有半分力气。

她被抱到静室用了回水,回床榻时,来换锦衾的婢女正要退下,她们一个个的,头都埋得很低,可耳朵都红得不行,显然是见了床榻上那些欢。爱过后的凌乱痕迹有些不好意思。

白日做这档子事,还所有人都知道了。

明檀羞愤不已,落了榻便将自己卷在锦被里头,缩进角落,一时将兰妃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江绪神清气爽地更完衣,望向缩在床榻里侧的那长长一条,问:“不用晚膳?”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餍足。

明檀摇了摇头,极小声地应了两个字:“不饿。”

江绪没勉强:“本王也不饿,那你休息,本王先去书房。”

你不饿,你当然不饿!

明檀边腹诽边咬被角。

-

江绪这一去书房,几个时辰都没出来。期间有暗卫禀事,还有舒景然来找他下棋。

舒景然明显能感觉到,江绪今日心情颇佳,许多话茬换做平日,他最多“嗯”上一声,今日却还有兴致追问一二。

“方才入府时,我遇见了王妃身边那位身手极好的婢女,就是那日在平国公府,救了落水闺秀,替我解围的那位,她……是不是津云卫的人?”

“云旖?是。”

舒景然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声:“王府是怎么亏待人了,还要从外头买烧鸡。”

“你对她感兴趣?”江绪破天荒问了句。

舒景然愣怔,下意识便想否认,可否认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方才在外头遇上那位云姑娘,他主动打了声招呼,人家没什么反应,他提醒了那日平国公府之事,她才恍然大悟。

但很明显,她那日只是听王妃吩咐行事,根本不知,也未曾留意自己是在为谁解围。

末了她客套地问了句要不要吃烧鸡,可嘴上问着,手上却很诚实,半点也没要送烧鸡给他的意思,甚至在他婉言推拒后还松了口气。

这位云姑娘,确实很有趣。

他不自觉又笑了下,但没正面答,只对江绪说道:“倒是第一次见你对这些事感兴趣。”

江绪:“……”

两人都静了片刻。

“其实那日若不是为了帮我解围,王妃也不必遭那番罪。”想起平国公府一事,舒景然有些自责、歉疚,“王妃此刻可在府中?我理应向她当面致歉才是。”

“不必,”江绪垂眸,边落着子边道,“她在屋里补眠。”

“补眠?”

这时辰,补什么眠?

“她下午累了,晚膳都没用。”

舒景然顿了顿,他为何觉得,江启之这话…似是别有深意,解释得这般详细……难不成想让他顺着问上一句,王妃下午为何会累?

想到这,他还真顺着问了句:“入夏天热,晌午日头更是毒辣,王妃做什么累了?”

江绪没再答。

但舒景然感觉他这句并未问错,江启之就是想让他问上这么一句,不答也是故意,从江启之舒展的眉眼中,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些许享受的神情。

-

几近亥时,舒景然才离开定北王府。江绪跟着他一道出了书房,只不过舒景然往府外走,他是往启安堂回走。

夜风习习,暗香浮动。

回到启安堂时,江绪在屋外停步,问了声素心:“王妃可有用膳?”

素心恭谨答道:“还未用膳,王妃一直未起。殿下可是需要用些宵夜?”

“也好,”江绪点头,“多准备些。”

“是。”

素心会意,朝着江绪入屋的背影福了福身,又忙去厨房,着人备宵夜。

她让人备了几道江绪惯用的,还特地备了几道明檀爱用的。

明檀被江绪挖起来用膳时,睡眼惺忪,还有些懵。

她本不想用膳,巴着被角懒懒软软地推拒了两声,江绪也不再唤,只吩咐人将宵夜摆到床边,不多时,葱香小馄饨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瞌睡不由被馋醒不少。

没忍一会儿,食欲战胜睡意,她坐了起来,一点点蹭到床边,和江绪并排坐着,玉白小脚轻晃。

因着刚醒,她有些怔怔的,也不想说话,就安静地盯着桌上的小馄饨,乖巧得像个小宝宝,很是惹人怜爱。

江绪见她盯着小馄饨,不动声色地将馄饨换到了她的面前。

可谁想她竟脱口而出道:“夫君,喂。”

江绪稍顿。

一旁布膳的素心也不由得抿唇偷笑,识趣地往外退。

明檀这声原是因着刚醒,都没过脑子,说完她便迟缓地反应过来了。

可她反应过来的同时,江绪沉默着,忽然将她抱到了腿上侧坐,又略有些生疏地舀着小馄饨,喂到了她的唇边。

明檀怔了瞬,吃了。

紧接着第二勺、第三勺……

馄饨是咸的,可明檀心里不自觉地泛出了丝丝甜意。饱足后,她轻轻抱住江绪,往他怀里蹭,小声撒娇:“夫君,你待阿檀真好。”

江绪放下瓷勺。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明明心里觉得,他娶回来的这位王妃烦琐又磨人,除了行房,最好不要有什么交流,可有时他又总在暗示自己,既娶了她,就该对她好些,不过是些小要求,应也无妨。

她身子往下滑了点儿,他将其抱起,流连在她脖颈,低声问:“想去永春园避暑么。”

“永春园?”明檀忙仰起小脸,眼睛亮亮地点了点头,“今日皇后娘娘也说了,半月之后便要去永春园避暑,还说圣上给你留了住处,让我们得空一道去小住,我晌午本是要和你说的,都怪你……”

她面皮薄,到底是没把话说完,且想起臊人的事儿,身上又莫名热了起来。

江绪却没半分不好意思,仿佛晌午那些事儿都不是他干的,沉吟片刻应道:“那便带你去永春园避暑。”

“好。”

说起永春园,明檀也终于想起了兰妃之事,她在江绪身上腻了会儿,忽然问了声:“对了夫君,你和宫里那位兰妃娘娘相熟吗?”

“兰妃?还算相熟。”

“什么叫还算相熟?”

“幼时她是公主陪读,一道念过书。”

“噢,青梅竹马。”

江绪完全没察觉怀中小王妃的醋意,还回想了下:“她的祖父曾是我父亲的恩师,幼时对我十分照顾,我父亲在时,还有意让两家指腹为婚。”

竟有这般渊源。

“那为何没有?”

江绪没答,但明檀问完便觉失言。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他父亲很快就薨了,他也很快就不是皇太孙了!

她忙转移话题:“夫君觉得兰妃娘娘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夫君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很好吗?”

“才情很好。”

听到江绪夸别的女子有才情,明檀心里酸溜溜的:“那,那我与兰妃娘娘……夫君觉得谁更好?”

江绪觉出问得不妥:“你这是在问什么,有人嚼舌根了?”

明檀不答。

“本王与兰妃仅是相熟,并无其他,当初一道念书的,还有圣上。”

“喔。”

其实就连佳贵人这种入宫不久的妃嫔都能打听到兰妃旧事,明檀就知,她家夫君与兰妃应是没有什么,不然圣上不可能毫无芥蒂,可她夫君亲口说和她自个儿想,到底是不同的。

这会儿听到他解释,明檀心安不少,搂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极小声地吿起了小黑状:“今日在宫中,淑妃娘娘挑拨是非了,一直暗示我,夫君与兰妃娘娘有些什么。”

淑妃?

很好。

“还有,夫君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夫君既觉得兰妃娘娘很有才情,若兰妃娘娘并未入宫,夫君会想娶她吗?我这是

第一回 听到夫君夸女子呢,夫君连阿檀都没夸过。”

“本王记得新婚之夜夸过。”

江绪十分严谨地纠正。

“那除了美,还有没有别的可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