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让为朱公候掌刑,一向以心狠著称的躲在暗影里的吴遇青都骇得双腿发抖。
这是什么样的刺杀?什么样的仇恨?他们要杀的是朱公候,杀不了他,也要毁了他心爱的一切。
朱公候如何不怒?
怎能不怒?
——当然大怒!
这些久已镇在他泼天富贵、翻江权势下的地下恶鬼们想造反了、他们!
朱公候一怒之下,首先提升了公候府的护卫总管,他在这一连串的护卫中有功;又贬了刑房主管,因为怯懦;最后饰斥消息头目,还杀了护驾不力的右卫王颜。
朱公府中登时一震。
公候已怒!
他还做了一件小事,就是葛老儿护卫苏绛唇有功,不幸身死,只留下一个小孙儿,应苏绛唇之请,把那葛老头儿的小孙儿小再招进了公候府,就在苏绛唇的院中当差。
想起苏绛唇,朱公倾心里才略微平了一平,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哪怕他贵为公候,但想再找到这么个人,也不容易。
这就是诸候之怒。
他让全南昌城都知道,朱公候已经动怒!


第二章、垂青
1、两个名字的女人

公候动怒,
绛唇寂寞。
铁骑横出,
朱门紧闭。
朱公候知道苏绛唇的寂寞吗?
不知。
那么有谁知道?有谁知道?有谁在乎这如水的月色中我如水一样的心事?
……
苏绛唇在月下沉思。
苏绛唇是一个有着两个名字的女人,一个是‘绛唇’——“绛唇、绛唇”,朱公候的声音在华堂盛筵上、帘幕低垂时、歌舞方浓处、桃红柳媚中一声声地叫着,他宠她,这“绛唇”两字伴随着旁人的艳羡、蛾眉的嫉忌、南昌城中人的仰望,在朱公府内时时在飞。那时,杯中的酒荡了,和苏绛唇的眼泛成同一种潋滟。
只是没有人会注意、那潋滟后的醉。
就象没有人会注意那绛唇后面的沉静、与其实疲倦的妩媚。
只是另一个名字久已无人叫了——苏绛唇叹了口气。

“绛唇、绛唇”。
朱公候的声音在鱼水欢浓、衾枕堆叠中响起。
苏绛唇一般只是静静地听——他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她心里冷静得当他叫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一个十三岁进府,被他派教师调教得歌舞双绝,然后偶然遇到他,就被他留了一宿,然后再遇时惊艳,赐名‘绛唇’,以后拨了一个院落给她住的女人。
梦后楼台高锁
欢醒帘幕低迷
朱公候在极欢娱中睡了,发着轻鼾,那时、苏绛唇总睁着眼,睁着眼,一直睁着眼。他们上床常在午后,她常睁着眼直到落日。
——那个叫‘绛唇’的女人是她吗?她问自己,她听到心底深处有一个久被拘禁、未曾释放的自己在哭泣,那个十三岁的从没有机会长大的自己在哭泣。
于是,在这寂寂的夜,在柳边花外,她单衣薄衫、在凉风初起时,会去努力想听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把她另一个名字提起:
“若妍、若妍……”
风杂着,她听不到呼喊。“若妍、若妍……”
苏绛唇的两滴泪滴下来。
滴在风声水里。

2、小再

小再的人就象他的名字,毫不出色。
但那可能是你没仔细看,你若仔细看下去,他这么一个十九岁的男孩,那么单稚的鼻、孤俏的唇、清凉的双眼、斜剔的眉……
你就会看到一种秀。
那是——骨秀。
骨中的秀。
但再往深处看呢?

小再分在苏绛唇的院中裁花,还有就是洒扫。从他来后,花没更艳、但叶生长得更姿肆了;鸟鸣叫得也并不更多,但飞舞活泼了。风在他的指间流过,他很少说话,但风怕他寂寞,有意和他嬉戏着,撩动他的衣衫,吹乱他的头发,他的眉在风中,一抹如山色。
这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儿。没多久,上上下下的人就变得对他印象很好,因为他是一个沉默的、没有侵犯性的人。
朱公府中这样的人不多。
所以,小再成了一抹看不见的空气。每个人都知道他在,但每个人都不知他在哪里。每个人都不觉得他讨厌,甚至有点讨喜,每个人都对他没有意见。
小再住在苏绛唇的院落。
那个院子叫——梨花院。

3、惜、象一条虫一样爬进一个女人心底

苏绛唇把小再视为一个小弟弟。毕竟,他的爷爷是为她而死的。
她的心底是孤独的,也很情愿有这样一个小弟弟。
否则,那晚的花房她就不会进去。
她走进花房时,花房内满是被竹帘筛得匀整的如银的月光,又被花叶弄成斑斓。
小再正很甜也很乖地睡着,被子很乖整的盖着他,真象一个乖乖的小弟。这时,苏绛唇看到露在被子外面的他的一只脚。
月光下的脚。
苏绛唇想给他盖上,脚凉了好容易伤风的,然后她却愣住。
那只脚好瘦的、清拨的、稚弱的伸在那里,一只拇指微微翘起,上面是那么瘦硬的腕,它白皙地露在被子外面,象在诉说着什么,牵动住苏绛唇心底最深处。
一场孩儿一场梦?
苏绛唇猛觉心中一痛。
——惜、象一条虫一样爬进一个女人的心底,找最柔弱处咬了一口。
没有人能够躲开,何况是女人。
可那痛,有一点幸福的含义。


第三章、死士
1、尸刺

那个刺客是被抬进朱公府的。
一清早,朱公府的家人打开外宅的大门,就见他和透青的天色一起站在了朱公府的大门前。
他的脸是透青的。
他说:“我来下书。”
朱公府的家人慌忙秉报。然后,留在门口的家人就见他已掏出了一颗药、青色的药,然后、他一口吞了下去。
然后,他就僵直不动。
朱公府的侍卫出来招他进去时,他依旧不言不动。
直到侍卫很小心地碰了碰他,才发现他肌肉已僵。那是什么样的毒药?竟有这么烈的毒性!片刻之间,能让人的肌肉僵直,而人——
是站着死的。
站立的姿式可能是因为不甘与恨。
于是他被横着抬进了朱公府,‘千户门’内‘百丈厅’。
‘百丈厅’中,朱公候的脸也铁青。
这是第九根“刺”。第九根“刺”下的战书只有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东山猛虎食人
西山猛虎不食人
南山猛虎不食人
北山猛虎食人
无抬头、无落款,朱公候不懂,站在他身边的尉迟罢也不懂,没有人懂。而刺客的脸已透青,这是第一个有脸的人。
但是青面。
青得有如没有面。
朱公候一怒,拨出佩剑,一剑就向那具尸体扎去。
公候府总管尉迟罢忽叫了一声:“小心!”
但已来不及,那一剑刺中,从刺客身上就溅出了一蓬青血。朱公候一愣,下意识一避,衣袖挡脸,尉迟罢已叫道:“他服的是‘回天九五还阳散’!”
他话声未落,就见那第九根刺已一偏头,一口咬在朱公候腿上,齿深及肉。
朱公候痛叫一声,疾退,他一退之疾,竟然拨下了那两颗刺客咬入他腿肉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