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他们赶来时,也觉得很惊讶,因为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在如此衰弱中,仍可置单鹗于死地!

  单鹗的咽喉仍在冒着血。

  一根冰柱,剑一般刺在他咽喉里。

  冰已开始融化。

  栏杆下还结有无数根冰柱,这少年竟只用一根冰柱,就取了号称少林七大高手之一心宠的性命!

  心湖大师望着他苍白失血的脸,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飞根本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凝注着李寻欢,然后他脸上就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李寻欢也正在微笑。

  心湖大师的声音很枯涩,合十道:“两位请到老僧……”

  阿飞霍然扭过头,打断了他的话,道:“李寻欢是不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垂首道:“不是。”

  阿飞道:“我是不是梅花盗?”

  心湖大师叹道:“檀越也不是。”

  阿飞道:“既然不是,我们可以走了么?”

  心湖大师勉强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檀越……檀越行动似还有些不便,不如先请到……”

  阿飞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这不用你费心,莫说我还可以走。就算爬,也要爬下山去!”

  心烛、心灯的头也垂了下去,数百年来,天下从无一人敢对少林掌门如此无礼,他们现在又何尝不觉得悲愤填膺!

  但现在他们却只有忍耐!

  阿飞已拉起李寻欢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走人寒风中,他的胸膛立刻又挺起——这少年的身子就像是铁打的,无论多大的折磨都无法令他弯下腰去!

  李寻欢回首一笑道:“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或当再见,大师请恕我等无礼。”

  心树道:“我送你们一程。”

  李寻欢微笑道:“送即不送,不送即送,大师何必客气?”

  心树也笑道:“既然送即不送,送又何妨,檀越又何必客气?”

  直到他们身形去远,心湖大师才长长叹了口气,他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这“不说”,却比“说”更要难受。

  心烛忽然道:“师兄也许不该让他们走的。”

  心湖沉下了脸,道:“为何不该?”

  心烛道:“李寻欢虽未盗经,也不是杀死二师兄的凶手,但这还是不能证明他并非梅花盗!”

  心湖大师道:“你要怎样证明?”

  心烛道:“除非他能将那真的梅花盗找出来。”

  心湖大师又叹了口气,道:“我想他一定会找出来的,而且一定会送到这里,这都用不着我们关心,只有那六部经……”

  盗经的人虽已找到,但以前的六部藏经都早已被他们送走了,他们已将这六部经送给了谁?

  这件事幕后是否还另有主谋的人?

  李寻欢不喜欢走路,尤其不喜欢在冰天雪地中走路,但现在却非走不可,寒风如刀,四下哪有车马?

  阿飞却已走惯了,走路在别人是劳动,在他却是种休息,每走一段路,他精力就似乎恢复了一分。

  他走得永远不太快,也不太慢,就像是踩着一种无声的节奏,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放松。

  他们已将自己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现在李寻欢正在沉思,他眺望着远方,缓缓道:“你说你不是梅花盗,我也不是,那么梅花盗是谁呢?”

  阿飞的目光也在远方,道:“梅花盗已死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他真的死了?你杀死的那人真是梅花盗?”

  阿飞沉默着,眸子里一片空白。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不知你有没有想到过,梅花盗也许不是男人。”

  阿飞道:“不是男人是什么?”

  李寻欢笑道:“不是男人自然是女人。”

  第二十五回 剑无情人却多情

  阿飞听说梅花盗是女人,不由笑道:“女人再强也不过是女人。”

  李寻欢道:“这也许正是她在故设疑阵,让别人都想不到梅花盗是女人。”

  他轻轻地咳嗽着,接着说道:“那梅花盗若果真是女人,她可以用一个男人做傀儡,替她做这种事,到了必要的时候,再找机会将这男人除去。”

  阿飞道:“你想得太多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也许我的确想得太多了,但想得多些,总比不想好。”

  阿飞道:“也许……不想就是想。”

  李寻欢失笑道:“说得好。”

  阿飞道:“也许……好就是不好。”

  李寻欢笑道:“想不到你也学会了和尚打机锋……”

  阿飞忽然又道:“梅花盗三十年前已出现过,如今至少已该有五十岁以上了。”

  李寻欢道:“三十年前的梅花盗,也许并不是这次出现的梅花盗,他们也许是师徒,也许是父女。”

  阿飞不再说话。

  李寻欢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百晓生也绝不是盗经的主谋,因为他根本无法令心宠为他冒险。”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心宠未入少林前,已横行江湖,若是想要钱财,当真是易如反掌,所以财帛利诱绝对打不动他。”

  阿飞道:“哦?”

  李寻欢道:“百晓生武功虽高,但人了少林寺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心宠也绝不可能是被他威胁的。”

  阿飞道:“也许他有把柄被百晓生捏在手上。”

  李寻欢道:“是什么把柄呢?”

  他接着道:“未入少林前,‘单鹗’的所做所为,已和‘心宠’无关了,因为出家人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百晓生绝不可能以他出家前所做的事来威胁他,他既已入了少林,也不可能再做出什么事来了。”

  阿飞道:“何以见得?”

  李寻欢道:“因为他若想做坏事,就不必入少林了,少林寺清规之严,天下皆知,他绝不敢冒这个险,除非……”

  阿飞道:“除非怎样?”

  李寻欢道:“除非又有件事能打动他,能打动他的事,绝不是名,也不是利。”

  阿飞道:“名利既不能打动他,还有什么能打动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能打动他这种人的,只有绝代之红颜,倾国之美色!”

  阿飞道:“梅花盗?”

  李寻欢道:“不错!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能令他不惜做少林的叛徒,只有梅花盗这种女人才敢盗少林的藏经!”

  阿飞道:“你又怎知梅花盗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也许我猜错了……但愿我猜错了!”

  阿飞忽然停下脚步,凝视着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要重回兴云庄?”

  李寻欢凄然二笑,道:“我实在也想歹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夜,漆黑的夜。

  只有小楼上的一盏灯还在亮着。

  李寻欢痴痴地望着这鬼火般的孤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取出块丝巾,掩住嘴不停地咳嗽起来。

  鲜血溅在丝巾上,宛如被寒风摧落在雪地上的残梅,李寻欢悄悄将丝巾藏人衣里,笑着道:“我忽然不想进去了。”

  阿飞似乎并未发觉他笑容的辛酸,道:“你既已来了,为何不进去?”

  李寻欢淡淡道:“我做的事有许多都没有原因的,连我自己都解释不出。”

  阿飞的眸子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刀。

  他的话也像刀,道:“龙啸云如此对不起你,你不想找他?”

  李寻欢却只是笑了笑,道:“他并没有对不起我……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值得别人原谅的。”

  阿飞瞪着他,良久,良久,慢慢地垂下头,黯然道:“你是个令人无法了解的人,却也是个令人无法忘记的朋友。”

  李寻欢笑道:“你自然不会忘记我,因为我们以后还时常会见面的。”

  阿飞道:“可是……可是现在……”

  李寻欢道:“现在我知道你有件事要去做,你只管去吧。”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吹过大地,风在呜咽。

  远处传来零落的更鼓,遥远得就像是眼泪滴落在枯叶上的声音。

  两人还是面对面地站着,明亮的眸子里已有了雾。

  没有星光,没有月色,只有雾——

  李寻欢忽又笑了笑,道:“起雾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气。”

  阿飞道:“是。”

  他只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连声音都发不出。

  他没有再说第二个字,就转身飞掠而去,只剩下李寻欢一个人,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里。

  他的胴体与生命都似已和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