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简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个黄衫人对望了一眼,忽然一齐站了起来。

  “笃,笃,笃……”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的左腿已齐根断去,拄着根拐杖。

  拐杖似是金铁所铸,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

  暗淡的灯光从小店里照出来,照在这人脸上,只见这人蓬头散发,面如锅底,脸上满是刀疤!

  三角眼,扫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这张脸上就算没有刀疤,也已丑得够吓人了。

  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难免要冒出一股寒气。

  四个黄衫人竟一齐迎了出去,躬身行礼。

  这独腿人已摆了摆手。

  “笃,笃,笃……”人也走人了小店。

  孙驼子这时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黄色的长衫,却将下摆掖在腰带里,已脏得连颜色都分不清了。

  这件脏得要命的黄衫上,却镶着两道金边。

  青面汉子瞧见这人走进来,脸色似也变了变。

  那辫子姑娘更早已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独腿人三角眼里光芒闪动,四下一扫,看到那青面汉子时,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才转身过:“你们多辛苦了。”

  他相貌凶恶,说起话来却温和得很,声音也很好听。

  四个黄衫人齐地躬身道:“不敢。”

  独腿人道:“全都带来了么?”

  那黄衫人道:“是。”

  独腿人道:“一共有多少位?”

  黄衫人道:“四十九人。”

  独腿人道:“你能确定他们全是为那件事来的么?”

  黄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调查确实,这些人都是在这三天内赶来的,想必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否则怎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

  独腿人点了点头,道:“调查清楚了就好,咱们可不能错怪了好人。”

  黄衫老人道:“是。”

  独腿人道:“咱们的意思,这些人明白了没有?”

  黄衫老人道:“只怕还未明白。”

  独腿人道:“那么你就去向他们说明白吧。”

  黄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缓缓道:“我们是什么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来意,我们也清楚得很。”

  他又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才接着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这同样的一封信,才赶到这里来的。”

  大家既不敢点头,又怕说错了话,只能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几十个人鼻子里同时出声,那声音实在奇怪得很。

  黄衫老人淡淡道:“但凭各位的这点本事,就想来这里打主意,只怕还不配,所以各位还是站在这里,等事完再走的好,我们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绝没有人会来伤及各位毫发。”

  他淡淡笑了笑,接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伤人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的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来太粗,宁可冻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数女人都有这种毛病。

  胡媚这种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弄堂里的风又大,她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着风口,吹了半个多时辰,怎会不着凉?

  平时打个喷嚏,最多也只不过抹抹鼻涕也就算了,但这喷嚏在此刻打出来,却真有点要命。

  胡媚一打喷嚏,头上顶着的铜钱就跌了下来。

  只听“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不但胡媚立刻面无人色,别的人脸色也变了。

  黄衫老人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们的规矩,你不知道?”

  胡媚颤声道:“知……知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发抖道:“晚辈绝不是故意,求前辈饶我这一次。”

  黄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规矩一坏,威信无存,你也是老江湖了,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胡媚转过头,仰面望着胡非,哀唤道:“大哥,你……你也不替我说句话?”

  胡非缓缓闭起眼睛,面颊上的肌肉不停颤动,黯然道:“我说了话又有什么用?”

  胡媚点了点头,黯然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杨承祖,道:“小杨你呢?我……我就要走了,你也没有话要对我说?”

  杨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胡媚道:“你难道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杨承祖索性也将眼睛闭上了。

  胡媚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指着杨承祖道:“你们大家看看,这就是我的情人,这人昨天晚上还对我说,只要我对他好,他不惜为我死的,但现在呢?现在他连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会得麻疯病似的……”

  她笑声渐渐低沉,眼泪却已流下面颊,喃喃道:“什么叫做情?什么叫做爱?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烦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地一滚,滚出七八尺,双手齐扬,发出了数十点寒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那黄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过,似乎想掠人高墙。

  “水蛇”胡媚以暗器轻功见长,身手果然不俗,发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黄衫老人,却只是淡淡皱了皱眉,缓缓道:“这又何苦?”

  他说话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却快得惊人,这短短四个字说完,数十点寒星已都被他卷入神中。

  胡媚人刚掠起,骤然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砰”地撞到墙上,自墙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鲜血。

  黄衫老人摇着头道:“你本来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举。”

  胡媚手捂着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声,一口血。

  黄衫老人道:“但你临死之前,我们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胡媚喘息着道:“这……这也是你们的规矩?”

  黄衫老人道:“不错。”

  胡媚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你们都答应我?”

  黄衫老人道:“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报,我们也可以替你去复仇!”

  他淡淡笑了笑,悠然接着道:“能死在我们手上的人,运气并不错。”

  胡媚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选个人来杀我?”

  黄衫老人道:“那也未尝不可,却不知你想选的是谁?”

  胡媚咬着嘴唇,一字字道:“就是他,杨承祖!”

  杨承祖脸色立刻变了,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害我?”

  胡媚凄然笑道:“你对我虽是虚情假意,我对你却是情真意浓,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黄衫老人淡淡道:“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难道从未杀过人么?”

  他挥了挥手,就有个黄衫大汉拔出了腰刀,走过去递给杨承祖,微笑着道:“这把刀快得很,杀人一定用不着第二刀!”

  杨承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道:“我不……”

  刚说到“不”字,他头顶上的铜钱也掉了下来。

  “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直滚了出去。

  杨承祖整个人都吓呆了,刹那间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胡媚又已疯狂般大笑起来,格格笑道:“你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现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这人总算还有几分良心……”

  杨承祖全身发抖,突然狂吼一声,大骂道:“你这妖妇,你好毒的心肠!”

  他狂吼着夺过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鲜血似箭一般的飞溅而出,染红了杨承祖的衣服。

  他喘着气,发着抖,慢慢地抬起头。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地望着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杨承祖跺了跺脚,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走路时为何那般小心了,原来他们一不小心将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就非死不可!

  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那青面汉子却根本无动于衷,对这种事似已司空见惯,孙驼子只奇怪那黄衫人为何没有在他头顶上也放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长汉子的桌前,在对面坐下。

  青面汉子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孙驼子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了。

  他觉得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人对方心里。

  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地温柔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