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道:“由此可见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只看到这伤口,也就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铃铃只有点头。

  李寻欢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郭嵩阳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

  铃铃道:“不错,我若和人交手时,也不会将背对着人的。”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荆无命所伤的,那么荆无命的剑只有从自己的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对方。”

  他叹息着接道:“自肋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每剑也是自下面反撩上去的,由此可见,荆无命必定已在两人身形交错时的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

  铃铃已听得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他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

  李寻欢黯然道:“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本不该受这么多处伤的。”

  铃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高手决斗,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无论谁的剑法有了丝毫破隙,对方绝不会放过。”

  铃铃道:“这我明白。”

  李寻欢道:“你想,嵩阳铁剑享誉武林二十年,单以剑法而论,已可算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六处破绽,接连被对方刺伤了二十六处呢?”

  铃铃道:“这……这倒的确有些奇怪。”

  李寻欢道:“还有,荆无命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郭嵩阳这二十六处伤口都是轻伤,荆无命又怎会在他接连露出了二十六次破绽后,还不能一剑刺死他呢?”

  铃铃讷讷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李寻欢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这只因郭嵩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铃铃愕然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荆无命刺伤他?”

  李寻欢道:“不错,就因为破绽是他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才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铃铃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黯然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要将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铃铃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她目中又流下泪来,垂首道:“我本来以为这世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人们交朋友,也是为了互相利用,所以一个人若要好好地活着,就得先学会如何去利用别人,欺骗别人,千万不能讲什么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李寻欢叹道:“这些话,自然也全都是林仙儿教你的。”

  铃铃黯然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却已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

  她忽然在郭嵩阳尸身前跪了下来,流着泪道:“郭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是你不但帮助了你的朋友,也使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暮色将临。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行走着,斜阳的余晖照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金光。

  两人都戴着顶宽大的笠帽,将面目隐藏在笠帽的阴影中,一人走在前面,另一人紧跟在身后。

  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都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人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

  有几只昏鸦恰巧自他们头上飞过,走在后面的那人突然一挥手,只见寒光闪动,飞鸦哀鸣,弹丸般跌落到地上。

  那人甚至没有抬头去瞧一眼,还是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紧紧跟随在前面一人的身后。

  生命,在他眼中看来根本就无足轻重。

  他绝不允许任何有生命之物压在他头上!

  树林里很昏暗。

  走到这里,前面一人突然停下脚步,几乎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后面一人的脚步也随着停下。

  西风萧杀,落叶卷舞。

  前面一人正是上官金虹,此刻忽然道:“郭嵩阳的剑法如何?”

  荆无命道:“好!”

  上官金虹道:“很好?”

  荆无命道:“很好,在七大剑流掌门之上。”

  上官金虹道:“但他与你交手时,露出的破绽却达二十六次之多。”

  荆无命道:“二十九次,有三次我未出手。”

  上官金虹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三次你未出手,为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那三次我若出手,便可要他的命!”

  上官金虹道:“你已看出他那些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

  荆无命道:“不错,所以我不愿他死得太快,我正好拿他来练剑!”

  上官金虹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故意露出那些破绽?”

  荆无命道:“不知道,我没有去想。”

  除了杀人的剑法外,他什么事都不愿去想。

  上官金虹道:“他故意露出那些破绽,为的就是要你刺伤他。”

  荆无命道:“哦?”

  上官金虹道:“他自知绝非我们敌手,所以才这么样做,好让李寻欢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就可看出你出手的部位。”

  他抬起头,遥望山后,冷冷接着道:“由此可见,他必定早已知道李寻欢会跟着去的,你我现在若是回头,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李寻欢正在阿飞的木屋中找着柄锄头,正在掘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铃铃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不愿铃铃动手,他要一个人掘成这座坟墓,他该做的事,从不愿任何人插手。

  此刻铃铃忽然道:“你真的要将郭先生葬在这里?”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点头。

  铃铃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铃铃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李寻欢沉默着,不置可否。

  铃铃道:“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郭先生的心意,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荆无命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必定会立刻赶回来。”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们回来时,若是发现郭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我们已来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那么郭先生的这一番心意岂非就白废了么?”

  李寻欢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坟墓已将掘成了。

  铃铃道:“你既是郭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不该将他埋葬在这里。”

  李寻欢缓缓道:“你说的话,我也都想到过。”

  铃铃道:“那么你为何不将郭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去?”

  李寻欢一字字道:“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

  铃铃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就因他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得能瞑目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敢打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荆无命已回过头。

  上官金虹道:“你要回去找他?”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你久已想与小李飞刀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荆无命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更嘶哑,嗄声道:“你怎知我必败无疑?”

  上官金虹道:“你已杀了郭嵩阳,杀气已减,李寻欢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

  荆无命道:“哼。”

  上官金虹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总难免更弱些,李寻欢在那里以逸待劳,又占了三分便宜。”

  荆无命道:“可是你……”

  上官金虹道:“你我若是联手,自然能致他死命,只不过……你怎知李寻欢是一个人去的?他若是和孙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荆无命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

  上官金虹又打断了他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去!”

  荆无命默然。

  上官金虹冷冷接着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但如今你有情。”

  荆无命道:“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