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是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

  “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话,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瞟了林仙儿一眼,又道:

  “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在“格格”地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飞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将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越多,吃的亏就越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举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得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漂渺,很虚幻,他几乎已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含蕴的情感却深遽如海。

  但若非痴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