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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前倨而后恭,忽然变得如此热情,李寻欢反而怔住了。

  梅大先生已一揖到地,道:“李郎休怪小弟方才失礼,只因我这兄弟实在太不成材,两年前带了个人回来,硬说是鉴定书画的法家,要我将藏画拿出来给他瞧瞧,谁知他们却用两卷白纸,换了我两幅曹不兴的精品跑了,害得我三个月睡不着觉。”

  李寻欢失笑道:“梅大先生也休要怪他,酒瘾发作时若无钱打酒,那滋味的确不好受。”

  梅大先生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想必也是此道中人了。”

  李寻欢笑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道臣是酒中仙。”

  梅大先生笑道:“好好好,骑鹤,先莫洗梅花,快去将那两坛已藏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取出,请李探花品尝品尝。”

  他含笑揖客,又道:“好花赠佳人,好酒待名士,在下这两坛酒窖藏二十年,为的就是要留着款待李兄这样的大名士。”

  梅二先生道:“这话倒不假,别的客人来,他莫说不肯以酒相待,简直连壶醋都没有,只不过,李兄此来,却并非来喝酒的。”

  梅大先生只瞧了李寻欢一眼,就笑道:“寒鸡之毒,只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李兄只管开怀畅饮,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

  草堂中自然精雅,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也极香洌。

  酒过三巡,梅大先生忽然道:“据说大内所藏的‘清明上河图’,亦为膺品,真品却在尊府,此话不知是真,是假?”

  李寻欢这才知道他伯阖待客,其意在此,笑道:“这话倒也不假。”

  梅大先生大喜道:“李兄若肯将之借来一观,在下感激不尽。”

  李寻欢道:“梅大先生既然有意,在下岂有不肯之理?只可惜,在下也是个败家子,十年前便已将家财荡尽,连这幅画也早已送人了。”

  梅大先生坐在那里,连动都不会动了,看来就像是被人用棍子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不住喃喃道:“可惜,可惜,可惜……”

  他一连说了十几声可惜,忽然站起来,走了进去,大声道:“骑鹤,快将剩下的酒再藏起来,李探花已喝够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没有‘清明上河图’,就没有酒喝了么?”

  梅大先生冷冷道:“我这酒本来就不是请人喝的。”

  李寻欢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他觉得这人虽然又孤僻,又小气,但率性天真,至少不是个伪君子。

  虬髯大汉却已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喝道:“没有‘清明上河图’,连解药也没有了么?”

  这一声大喝,震得屋顶都几乎飞了起来。

  梅大先生却是面不改色,冷冷道:“连酒都没有了,哪有什么解药?”

  虬髯大汉勃然大怒,似乎就想扑过去。

  李寻欢却拦住了他,淡淡道:“梅大先生与我们素不相识,本来就不是定要将解药送给我们的,我已叨扰了人家的美酒,怎可再对主人无礼。”

  虬髯大汉嗄声道:“可是少爷你……你……”

  李寻欢挥了挥手,长揖笑道:“限未逢君有尽时,在下等就此别过。”

  谁知梅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来,道:“你不要解药了?”

  李寻欢道:“物各有主,在下从来不愿强求。”

  梅大先生道:“你可知道若没有解药,你的命也没有了么?”

  李寻欢微笑道:“生死有命,在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

  梅大先生瞪了他半晌,喃喃道:“不错不错,连‘清明上河图’都舍得送人,何况自己的性命?这样的人倒也天下少有,天下少有……”

  他忽又大声道:“骑鹤,再把酒端出来。”

  虬髯大汉又惊又喜,道:“解药呢?”

  梅大先生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了酒,还会没有解药?”

  第七回 误伤故人子

  李寻欢喝了酒,解药的药力发动得更快,还不到六个时辰,李寻欢已觉得体力渐渐恢复了过来。

  这时天刚破晓,虬髯大汉虽熬了一夜,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只不过酒喝得太多了,头有些痛。

  梅二先生也用手捂住脑袋,喃喃道:“该死该死,天又亮了。”

  虬髯大汉道:“天亮了有何不好?”

  梅二先生叹道:“我喝酒就怕天亮,若是天不亮,我一直喝下去都没关系,但只要天一亮,就会立刻头疼,连酒也喝不下去。”

  李寻欢本在闭目养神,此刻笑了笑,道:“岂只阁下,喝酒的人只怕都有这毛病。”

  梅二先生道:“既是如此,趁着天还未大亮,赶快再喝两杯吧。”

  李寻欢笑道:“你我如此牛饮,大先生见了只怕要心疼的。” 

  梅二先生道:“所以他早已躲去睡觉了!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李寻欢喝了杯酒,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梅二先生凝注着他,忽然问道:“你这咳嗽的毛病,已有多久了?”

  李寻欢道:“好像已有十年了吧。”

  梅二先生皱眉道:“如此说来,你还是莫要喝酒的好,久咳必伤肺,再喝酒只怕……”

  李寻欢笑道:“伤肺?我还有肺可伤么?我的肺早已烂光了。”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中精光闪动,沉声道:“此间只怕又有远客。”

  梅二先生动容道:“三更半夜里来的绝不会是老大的客人,只怕又是来找我的。”

  其实他直等到现在才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来的人似乎并不止一个,步履都很轻健。

  只听一人朗声道:“不知这里可是梅花草堂么?”

  过了半晌,就听得梅大先生的语声在前厅响起,道:“三更半夜的闯来,是小偷还是强盗?”

  那人道:“在下等专程来访,不但非偷非盗,而且还有一份薄礼奉上。”

  梅大先生冷笑道:“三更半夜的来送礼,显然更没有存好心,各位还是回去吧。”

  那人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只好将这幅王摩诘的画带回去了。”

  梅大先生失声道:“王摩诘?”

  语未说完,门已开了。

  梅二先生皱眉道:“这几人先摸透老大的脾气,投其所好而来,必有所求,我们看看他们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马!”

  他并没有走出去,只将门推开一点,悄悄往外望。

  只见来的一共有三个人,第一人只有三十多岁,短小精悍,目光炯炯,手里托着个长长的木匣子。

  第二人面如重枣,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显然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第三人却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红斗篷上镶着白兔毛的边,看来就像是个粉装玉琢的红孩儿。

  除了他之外,其余两人眉目间都带着忧郁焦急之色。

  那精悍汉子手托木匣,一进来就躬身笑道:“此画乃是敝主人重金购来,已经名家鉴定,确是真品,请梅大先生过目。”

  梅大先生的眼睛早已盯在匣子上了,嘴里却道:“无功不受禄,你们要的是什么?”

  那人笑道:“在下等只求梅大先生指点一条明路,找到梅二先生。”

  梅大先生立刻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这倒容易。”

  他一把将匣子抢了过来,道:“老二,出来吧,有人来找你了。”

  梅二先生叹了口气,摇头道:“好小子,有了王摩诘,连兄弟都不要了。”

  紫袍老人和精悍汉子见到梅二先生,都已喜动颜色,只有那红孩儿却直皱眉头,瞅着梅二先生道:“这人看来脏兮兮的,真会治病么?”

  梅二先生嘻的一笑道:“大病治不了,小病死不了,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紫袍老人似乎也怕这孩子再乱说话,干咳一声,沉声道:“我等久闻阁下回春之妙手,是以特来相请阁下随我等一行,诊金无论多少,我们都可先付的。”

  梅二先生笑道:“原来你连我的脾气都摸清楚了,但你不怕我跑了么?”

  紫袍老人沉着脸不说话,却似在说:“你跑不了的!”

  那短小汉子立刻赔笑道:“只要梅二先生肯去,除了应付的诊金外,在下等还另有重酬。”

  梅二先生道:“除了诊金要先付之外,你可知道梅二先生还有三不治?强盗不治,小偷不治!”

  那短小汉子笑道:“在下巴英,虽是无名小卒,但这位秦孝仪秦老爷子在江湖中的侠名,梅二先生多少总该有些耳闻吧?”

  梅二先生道:“秦孝仪?可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

  巴英道:“好说,正是他老人家。”

  梅二先生点了点头,道:“嗯,这人的名头倒的确不小,好,过几天你们再来吧,到时我若有空也许会跟你们去走这一趟。” 

  话未说完,那红孩儿已跳了起来,大叫道:“这人好大的架子,我们跟他噜嗦什么,把他架回去不就完了。”

  巴英赶紧拉住了他,赔笑道:“若是病不急,过两天本无妨,可是病人受的伤实在太重,莫说迟几天,只怕连几个时辰都迟不得的。”

  梅二先生道:“你们的病人要紧,我这里的病人难道就不要紧?”

  巴英道:“梅二先生这里也有位病人?” 

  梅二先生道:“不错,不将他的病治好,我绝不能走的。”

  巴英怔了怔,讷讷道:“但……但我们那边病的是秦老爷子的大少爷,也是当今少林馆座惟一的俗家弟子……”

  梅二先生也跳了起来,想道:“秦孝仪的儿子又怎样?少林和尚的徒弟又怎样,难道他的命就能比我这病人的命值钱么?”

  秦孝仪已是满面怒容,却说不出话。

  那红孩儿眼珠子一转,忽然道:“你这病人若是死了呢?”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死了自然用不着我再治,只可惜他死不了的。”

  红孩儿嘻地一笑,道:“那倒未必。”

  他忽然一枝箭似的窜人了隔壁的屋子,身法之快,连屋里的虬髯大汉都吃了一惊,巴英望了秦孝仪一眼,两人居然都没有阻拦。

  红孩儿窜到屋里,眼睛就瞪在李寻欢身上,大声道:“你就是那病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小兄弟,你难道想我快些死么?”

  红孩儿道:“一点也不错,你死了,那脏鬼才肯去替秦大哥治病!”

  他嘴里说着话,袖中已飞出三根很小的袖箭,直取李寻欢的面目和咽喉,不但奇快奇准,而且劲道十足。

  谁也想不到这看来十岁还不到的小孩子,竟是如此心黑手辣,若非李寻欢,换了别人只怕立刻就死在他的箭下。

  但李寻欢只一伸手,这三枝箭便已到了他手里,皱眉道:“小孩儿已如此狠毒,长大了那还得了!”

  红孩儿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有了两手捉箭的功夫,就可来教训我了么!”

  他身子凌空一翻,手里已多了两柄精光四射的短剑,不等这两句话说完,已闪电般向李寻欢刺出了七招。

  这孩子不但出招快,变招快,而且出手之狠毒,就算多年的老江湖也要自愧不如,每一招出手,都好像和对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恨不得一剑就将李寻欢刺出个大窟窿来。

  李寻欢叹道:“看来这孩子长大了又是个阴无极。”

  虬髯大汉浓眉紧皱,道:“阴无极虽有‘血剑’之名,却还不肯妄杀无辜,但这孩子……”

  红孩儿冷笑道:“阴无极又算得了什么?我七岁时已杀过人了,他呢?”

  他见到李寻欢仍然坐在那里,但他连变了七八种毒辣的剑招,仍无法伤得了他,下手便更毒、更狠。

  李寻欢苦笑道:“不错,阴无极年幼时,只怕也没有他如此狠毒。”

  虬髯大汉沉声道:“此子长大,必是武林中一个大祸害,不如……”

  李寻欢道:“我只是有些不忍。”

  红孩儿连攻一百招犹未得手,也知道今天遇见了难惹的人物,连眼睛都急红了,咬着牙道:“你们可知道我父母是谁么?只要你们敢伤我一根毫毛,他们不将你们乱刀分尸,大卸八块才怪!”

  李寻欢脸色一沉道:“如此说来,只准你杀人,别人却不能伤你?”

  红孩儿道:“只要你有这么大的胆子,杀了我也没关系。”

  李寻欢默然半晌,缓缓道:“我此刻还不愿出手,只因你年纪还小,若有人严加管束,还可成器,趁我还未改变主意时,你快走吧。”

  红孩儿也知道自己是万难得手的了,一招收剑,喘息着道:“你的武功真不错,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李寻欢道:“你问清我的姓名,难道还想报仇么?”

  红孩儿面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你饶了我的命,我怎么还会报仇呢?我只不过真佩服你,我一共刺出了一百零七剑,你却连动都没有动。”

  李寻欢目光闪动,忽然一笑道:“你想不想学?”

  红孩儿大喜道:“你肯收我做徒弟么?”

  李寻欢笑道:“我若能替你父母管教管教你,你以后也许还有希望。”

  红孩儿不等他说完,已拜了下去,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拜”字刚出口,又是三道乌光自他背后急射而出,竟是巧手精制的“紧背低头花装弩”!

  这孩子居然全身都是暗器。

  李寻欢这次才真吃了一惊,若非身经百战,反应奇迅,这一次只怕要伤在这恶毒的童子手里。

  红孩儿一击不中,又挥手扑了过去,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我父母管教我,也配收我这个徒弟?”

  虬髯大汉面笼寒霜,厉声道:“此子天性恶毒,豺狼之心,留不得!”

  李寻欢叹了口气,反手一掌挥了出去。

  秦孝仪和巴英明明已知道红孩儿在里面要杀人,但两人还是心安理得地站在那里,纹风不动。

  梅大先生看那幅画更已看得痴了,别的事他全不知道。

  梅二先生目光闪动,道:“你们带来的小孩子要杀人,你们也不管么?”

  巴英摊开双手笑了笑,道:“老实话,这孩子的事谁也管不了。”

  梅二先生冷笑道:“他若被人杀了,你们管不管?”

  巴英笑而不答。

  梅二先生道:“看你们如此放心,显然是认为他的武功不错,只有杀人,绝不会被人杀死的,是不是?”

  巴英忍不住笑道:“老实说,这孩子的武功的确还过得去,有很多老江湖都已栽在他手上,何况他不但有个好爸爸,还有个好妈妈,别人吃了亏,也只有认了。”

  梅二先生道:“他父母难道也不管么?”

  巴英道:“有这么聪明的儿子,做父母的怎么忍心管得太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