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着了这种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

  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鬼狱,还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永远未曾得到。

  龙啸云的拳紧握,声音也有些嘶哑,道:“我虽不杀你,也不能放你。”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还有被你利用的价值。”

  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无论龙啸云如何伤害他,出卖他,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说过一句伤害到龙啸云的话。

  龙啸云的拳反而握得更紧,因为只有在李寻欢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贱。

  所以李寻欢那种伟大的友情非但没有感动他,反而会更使他愤怒。

  他紧握着拳,瞪着李寻欢,缓缓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人早就想见你了,你……你或许也很想见他。”

  屋子很大。

  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很小的窗户,离地很高。

  窗户是关着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门也很小,肩稍宽的人,就只能侧着身子出入。

  门也是关着的。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愿人看出这墙是石壁,是土,还是铜铁所筑。

  角落里有两张床。

  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干净,却很简朴。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账册、卷宗。

  一个人正站在桌子前翻阅着,不时用朱笔在卷宗上勾画,批改,嘴里偶尔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着的!

  因为屋里没有椅子,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坐下来,就会令自己的精神松弛,一个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错误。

  一点微小的错误,就可能令数件事失败——这正如堤防上只要有一个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溃。

  他的精神永不松弛。

  他永无错误。

  他从未失败!

  还有个人站在他身后。

  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枪杆。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打着转。

  他眼睛连眨都未眨。

  蚊子停留在他鼻尖上,开始吸血。

  他还是不动。

  他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第五十四回 交换

  这两人自然就是荆无命和上官金虹。

  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简朴。

  这简直是谁也无法想像的事。

  因为金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种工具,女人也是工具。

  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中都是种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顾。

  他惟一的爱好就是权力。

  权力,除了权力外,再也没有别的。

  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力而死!

  静。

  除了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

  灯已燃起。

  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已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

  他们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也觉不出饥饿。

  这时门外突然有了敲门声。

  只有一声,很轻。

  上官金虹手没有停,也没有抬头。

  荆无命道:“谁?”

  门外应声道:“一七九。”

  荆无命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帮主。”

  荆无命道:“是什么人?”

  门外人道:“他不肯说出姓名。”

  荆无命道:“为什么事求见?”

  门外人道:“他要等见到帮主之面时才肯说出来。”

  荆无命不说话了。

  上官金虹忽然道:“人在哪里?”

  门外人道:“就在前院。”

  上官金虹手未停,头未抬,道:“杀了他!”

  门外人道:“是。”

  上官金虹突又问道:“人是谁带来的?”

  门外人道:“第八舵主向松。”

  上官金虹道:“连向松一起杀!”

  门外人道:“是。”

  荆无命道:“我去!”

  这两字说出,他的人已在门口,拉开门,一闪而没。

  要杀人,荆无命从不落后,何况,向松号称“风雨流星”,一双流星在“兵器谱”中排名十九,要杀他并不容易。

  来找上官金虹的是谁?

  找他有什么事?

  上官金虹竟完全不在意,这人竟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这人实已没有人性。

  他的头还是未抬,手还是未停。

  门开,荆无命一闪而人。

  上官金虹并没有问“死了么?”

  因为他知道荆无命杀人从不失手。

  他只是说:“去!向松若未还手,送他家属黄金万两;向松若还手,灭他满门。”

  荆无命道:“我没有杀他。”

  上官金虹这才霍然抬头,目光刀一般瞪着他。

  荆无命面上毫无表情,道:“因为他带来的人,我不能杀。”

  上官金虹厉声道:“世人皆可杀,他为何不能杀?”

  荆无命道:“我不杀孩子。”

  上官金虹似也怔住,慢慢地放下笔,道:“你说,要见我的人只是个孩子?”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荆无命道:“是个残废的孩子。”

  上官金虹目中射出了光,沉吟着,终于道:“带他进来!”

  居然会有孩子来求见上官金虹,这种事简直连上官金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孩子若非太大胆,就是太疯狂。

  但来的确是个孩子。

  他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他日中也没有孩子们的明亮光彩,目光呆滞而深沉。

  他行走得很慢,背也是佝偻着的。

  这孩子看来就像是个老人。

  这孩子竟是龙小云。

  无论谁见到龙小云这样的孩子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的。

  上官金虹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般射在龙小云脸上。

  无论谁见到上官金虹这种锋利逼人的目光,纵不发抖,也会吓得两腿发软,说不出话来。

  龙小云却是例外。

  他慢慢地走进来,躬身一礼,道:“晚辈龙小云,参见帮主。”

  上官金虹目光闪动,道:“龙小云?龙啸云是你的什么人?”

  龙小云道:“家父。”

  上官金虹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龙小云道:“家父若来求见,非但未能见帮主之面,而且还可能有杀身之祸。”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龙小云道:“三尺童子,性命早已悬于帮主指掌之间,帮主非不能杀,乃不屑杀!”

  上官金虹面色居然缓和了下来,道:“你年纪虽小,身体虽弱,胆子倒不小。”

  龙小云道:“一个人若有所求,无论谁的胆子都会大的。”

  上官金虹道:“说得好。”

  他忽然回头向荆无命笑了笑,道:“你只听他说话,能听得出他是个孩子么?”

  荆无命面上全无表情,冷冷道:“我没有听。”

  上官金虹凝视着他,面上那一丝难见的笑容突然冻结。

  龙小云虽然垂着头,却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感兴趣。

  上官金虹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不说话,是你最大的长处,不听人说话,却可能是你的致命伤。”

  荆无命这次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又沉默了很久,上官金虹才回过头,道:“你们求的是什么事?”

  龙小云道:“每件事都有很多种说法,晚辈本也可将此事说得委婉些,但帮主日理万机,晚辈不敢多扰,只能选择最直接的说法。”

  上官金虹道:“很好,对付说话噜嗦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龙小云道:“晚辈此来,只是要和帮主谈一笔交易。”

  上官金虹道:“交易?”

  他脸色更冷,缓缓道:“以前也有人和我谈过交易,你可愿知道我对付他们的法子?”

  龙小云道:“晚辈在听着。”

  上官金虹道:“我对付他们,也只有一种法子,乱刀分尸!”

  龙小云神色不变,淡淡道:“但这交易却和别人不同,否则晚辈也不敢来了。”

  上官金虹道:“交易就是交易,有何不同?”

  龙小云道:“这交易对帮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帮主威震天下,富可敌国,世上所有的东西,帮主俱可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