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甩去脑中莫名的思绪。

他才不会妒忌那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家伙。

虽然那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家伙隔着电话也能影响到袁宁。

*

圣罗伦堡。

普尔曼家族。

男孩推着轮椅上的男人走出户外。城堡附近有个辽阔的湖泊,两人走到湖边,高大的雪松披着冰棱,湖面也结了冰。男孩深吸一口气,松开轮椅后的两个扶手,伸展手脚做起运动来,他耍得是从保镖那学来的军体拳。

男人静静地看男孩耍完整套拳,才缓缓开口:“关于你的家人,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第36章 需要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男孩站定,认认真真地看着男人。

这个人虽然双腿不便,却成为了普尔曼家族的掌权人,旁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几年前刚废了双腿时有人在他面前嘲笑他,他当场让人打断了对方的两条腿。第二天那人的家人带着他来道歉,没错,就是道歉,被打断了腿,却还得低头向男人道歉。

这种狠辣又专横的脾气很不好。男孩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记得了。”他来到这边时还小,病刚好就偷跑到街上,天下着雪,他穿得单薄,差点冻死街头。男人出现在他眼前,没把他送回那个医院,反而把他带了回来。

他试图回想过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不过每次一想就脑仁发疼,慢慢地也就不去想了。男孩看向男人,从他有记忆起,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个外表温和、内里狠厉的男人。

男孩说:“我晚上想吃石锅鱼。”

男人说:“你让人做就好。”他对吃的不甚上心,男孩喜欢吃什么厨房就做什么,城堡里的厨师已经成了中餐高手,即使被辞退了也可以去开个地道的中餐厅。

男孩点头,跑到轮椅背后,把男人推回城堡那边。城堡那么大,他却不爱到处乱跑,每天不是跟着保镖练防身技就是到书房看书。

边往回走,男孩边说:“义工申请批下来了,接下来两周假期我要去完成接到的任务。”这边不过华国年,没有长长的寒假,不过也能有两周的假期。学校安排了一批义工任务,让学生不至于荒废了整整两周的假期。

男人说:“我会让人送你过去。”他让男孩推自己回书房。男孩坐在一边,拿了本书,陪男人一起看文件。

男人忙完堆积的事务,抬眼看去,男孩正认真看书,阳光正好,让眼睫和鼻梁在男孩脸上投下淡淡阴影。东方人的面孔辨识度理应不高,男孩却长得白净可爱。

即使忘记了不少事,这孩子的言行举止却还是展现出了他良好的家教。凭着这出众的模样、优越的家境,应该非常容易找到男孩的家人。

只是,他为什么要去找?

既然男孩已经忘记那一切,不如就这样让他忘下去。反正那样的家庭想要再生一个孩子是很容易的。

反正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男人放下手中的笔,淡淡地开口:“走,推我去饭厅。”

男孩眨巴一下眼,跑了过来,推着男人去饭厅吃饭。厨房果然准备了石锅鱼,调料都是按男孩的要求加的,上桌之后喷香扑鼻。

管家在旁不甚赞同地说:“加这么多调料,完全掩盖了鱼肉的鲜美。鱼鲜应该少放些味道重的香料,最好是清蒸或者清煮。”

男孩直接把石锅搬到自己面前:“我会吃光的。”意思是您不用操心了,我绝对不会用这浓烈的美味强奸您的味蕾。

管家:“…”

这黄种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就说了要收养也该收养个脾气软和点的。

*

袁宁发愤图强没两天,就发现自己门牙松动了,又过了几天,他突然掉了两颗牙,齐整整的,一点都不疼,就是说话漏风。章修文还在陆续换牙呢,自然没有人嘲笑袁宁,章修严怕袁宁乳牙掉得不彻底,腾出时间带袁宁去看牙医。

袁宁心底有些忐忑。他跟着章修严到了讶异那,看见几架大机器整齐地摆在那儿,有牙医正在工作,开着亮亮的灯,手里拿着嗡嗡作响的小钻刀。袁宁有点害怕,伸手拉住章修严的衣角。

很快有牙医过来为袁宁检查,牙医看了看袁宁的口腔,发现里面清洁无比,夸道:“不错,小朋友肯定每天都认真刷牙。他的牙齿脱落得很自然,新牙已经在长了,过几天应该就能看到它们冒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拍个片看看牙根的情况。”

来都来了,自然是查个彻底最稳妥。章修严让袁宁去拍片,自己则把袁宁的具体信息一一登记好。不一会儿,袁宁就自己拿着结果跑过来,把结果递给了牙医。牙医说:“我的判断没错,”他指了指结果上的牙根部位,“这就是新牙。”

袁宁两眼发亮。

章修严又询问牙医换牙期的注意事项。

牙医说:“注意不要吃太多甜食,可以多吃些能锻炼、刺激牙齿的耐咀嚼食物。等新牙长出来了,可以增加些玉米、苹果、芹菜之类的。”

章修严向牙医道谢,领着袁宁出门。中途见到超市,章修严又领着袁宁去买新的牙膏、牙刷,甚至还买了个新的漱口杯。结账之后,章修严说:“以后得继续好好刷牙。”

袁宁很感动,一口答应:“好!”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要不要给姐姐他们也买一套?”

章修严看了他一眼。

袁宁马上补上:“还有大哥!”

章修严想了想,推着购物车过去,给全家都选了新的牙膏牙刷毛巾漱口杯。到家之后,袁宁提着大购物袋跑进屋,给大家分发礼物,边分发边夸章修严:“都是大哥挑的,大哥挑得可仔细了。”

章修严额头青筋跳了跳,避开薛女士感动的亲吻。他严肃地说:“我马上要十四岁了。”意思是不能随便亲了。

薛女士瞪了章修严一眼,开口指使袁宁:“宁宁,帮我亲哥哥一口。”

袁宁觑了眼章修严紧绷着的脸,壮着胆子爬到沙发上,身体前倾,亲章修严脸颊。章修严有心避开,又怕袁宁从沙发上栽下去,只能由着袁宁在自己脸上吧唧一口。

章修严耳根发烫,板着脸看着袁宁:“为虎作伥,白疼你了。”

“为虎作伥,”袁宁听到个新词,好奇地追问,“什么意思?是哪个伥?大哥你能教我写吗?”

“…”

章秀灵笑眯眯,跑过来说:“宁宁我会,我教你写!”她让袁宁伸出手,在他掌上写出个“伥”字,“以前有人被老虎吃了,死后变成鬼魂替老虎哄骗过往行人,让他们也成为老虎的食物。这种鬼魂就叫做‘伥’!”

袁宁明白了,立刻严肃地反驳章修严:“妈妈不是老虎,”他瞄着章修严,“我也不是伥!”

章修严说:“性质同等恶劣。”

晚上薛女士早早回了房,坐到阳台的椅子上,看着远处出神。章先生处理完公务过来,看见薛女士神色不对,不由走出阳台,在薛女士旁边坐下。

薛女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章先生紧紧握住。

薛女士说:“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

章先生注视着她。

薛女士说:“自从宁宁来了以后,修严开心了很多,这两年来他一直没笑过。我当时…”

章先生拍拍她的手背:“他像我。”章先生顿了顿,“现在挺好的。”

薛女士心中一松。是啊,现在挺好的,只要不刻意去挖开伤口,只要不去注意大儿子有意无意的回避,什么都挺好的。她轻轻靠入章先生怀里,低声问:“鸣鸣还能不能回来呢?”她对大儿子的伤害,她心中潜伏着的伤痛,也许只有小儿子回来的那天才能真正消散。

章先生说:“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会安慰人,永远都实事求是。章先生沉声保证,“但是只有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不管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和修严都会追查到底。”

薛女士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另一边的章修严正在给袁宁讲解习题。自从袁波提到“预习”这件事,袁宁就上了心,恳求齐老师帮自己找来下学期和二年级、三年级的课本,开始自行学习。于是他每天除了保持阅读的习惯,还多了提前自学一项。

袁宁攒了不少问题,敲响章修严房门,向章修严求助。章修严自然不会拒绝,他替袁宁解决完所有疑难,才发现已经十点了,早过了袁宁的睡觉时间。

章修严问:“刷牙了吗?”

袁宁点头。

章修严说:“睡在这好了。”他帮袁宁把课本合上。别人家的孩子想让他坐下来看看书都难,袁宁却不同,刚才讲了那么多内容,袁宁肯定没办法一下子消化掉,回房后绝对会继续琢磨。

章修严去刷了牙洗了脸,换上睡衣出来,果然见到袁宁又把书打开了,脸上满是纠结。章修严走过去,啪地把书合起来,把台灯关掉,再将人捞进怀里,抱上床。

袁宁被抱进熟悉的怀抱,小声说:“大哥,我是不是很笨?”大哥都给他讲得那么明白了,他却还是没完全弄懂。

章修严说:“再不睡觉会更笨。”

袁宁:…_(:3」∠)_

也就是果然很笨。

袁宁靠进章修严怀里,乖乖合上眼睛睡觉。

黑暗之中,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的发顶,久久没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强迫自己闭眼,缓慢入睡。四周黑黢黢一片。

章修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天边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闪电倏然照亮眼前的一切。

薛女士的脸清晰可见。

薛女士一把推开他:“每年你都会和鸣鸣一起回去,这次你怎么可以正好不在!”薛女士满脸都是伤心与谴责。

是啊,他为什么正好不在?正好碰上他的小学毕业旅行,正巧就碰上那几天,他本来不想去的,栾嘉却说想和他组队,他也就答应了。答应了的事怎么可以不做?他去了毕业旅行,正好就不在…每次都在,就那次不在…

薛女士哭得伤心,不让他靠近。

章秀灵和章修文上前抱住薛女士。

她们哭成一团。

她们像一家人,他像是外人。

章先生站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想的。”

不是他的错。

那为什么妈妈怪他?

薛女士伤心的脸一直在他眼前回放。

“你为什么正好不在!”

章修严猛地睁开眼。

袁宁坐在他身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章修严哑声说:“怎么醒得这么早?”

袁宁说:“大哥你做噩梦了吗?”大哥把他抱得很紧,他有点喘不过气。等他睁开眼,却看见章修严眉头紧皱,好像连梦里都不开心。

“没有。”章修严把袁宁拉回被窝,“本来就睡得晚,再多睡会儿。”

“等等。”袁宁翻身下床。他跑了出去,蹬蹬蹬地跑下楼,倒了杯牛奶热好,端回章修严房间。见章修严没睡回去,他把牛奶捧到章修严面前,“大哥喝点,喝点就不会做噩梦了。”

章修严接过那热乎乎的牛奶,心里像打翻了什么东西,酸涩的感觉蓦然泛开。他握着暖暖的玻璃杯,说道:“天气冷,快回到被窝里来。”

袁宁手脚并用地爬上床,钻到章修严身边,跑下去一趟,他手脚变得冻冰冰的。章修严感觉到了,三两口把牛奶喝光,躺回被窝,握住袁宁的手帮他暖回来。

袁宁顿了顿,大胆地把小脚丫也贴到章修严身上取暖。大手裹着小手,小脚黏着大脚,章修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安稳。

他需要这样被人需要。

天色蒙蒙亮,章修严才叫醒袁宁。袁宁跑回自己房间,三下并两下地换好衣服,跑出房门,就见到章修严也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外等自己。袁宁心里很高兴,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而高兴。他拉起章修严的手往外跑。

冬天起来晨练的人依然不少。

每个人口里都呵出一团白白的水汽。

袁宁和章修严一起慢跑,不时和路过的人打招呼,不管是老人还是中年人——或者半大少年,袁宁竟都能喊上一声,对方也都笑着回一句“宁宁还是这么早”。连带地,永远绷着一张脸的章修严偶尔也会被人问候几句。

章修严盯着袁宁的小脑袋,突然希望这样的日子不要太快结束,袁宁不要长大得太快、不要被更广阔的世界吸引,能一直这样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边,每天和他一起早起锻炼。

章修严喊:“袁宁。”

袁宁转过头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蹲下帮袁宁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

袁宁乖乖说:“谢谢大哥。”

章修严倾身上前,在袁宁脑门上亲了一口。

袁宁一愣。

他也抱住章修严脖子,往章修严额头上回亲了一下。

虽然大哥什么都不说,但他知道大哥心里有很难过的事。

妈妈说过的,亲一亲就不会再难过。

第37章 过年

寒假过半,年关将近章修严领着袁宁准备年货。虽然大多数东西都会由沈姨置办,但他们得去姥姥家一趟,带去的礼品还是自己挑才能表达心意。章秀灵和章修文被提前接回本家,只有薛女士领着他们回去,薛女士自然没精力考虑这些。

袁宁与章修严坐在书桌前,章修严说,袁宁写,提前把要买的东西分门别类地列在纸上,不到半小时就把购物清单给写完了。章修严叫上李司机出门,到超市和市场按照清单一一买完,还能赶上家里的饭点。

章修严与薛家姥姥那边通了电话,再次确定到达的时间,就与薛女士一起出发。薛家在另一个市,几乎跨越整个省,他们到傍晚才抵达那边的市区。薛家的宅子位于老街区,位于大学附近,是栋独门独户的老房子。

薛家姥爷老了喜欢住在乡下,章修鸣就是在那里出事的。自从章修鸣丢了,薛家姥爷一直很自责,年轻时落下不少毛病的身体每况愈下,第二年春天就病逝了。

薛家姥姥是大学教授,薛家姥爷去世后薛家姥姥没有就此消沉,偶尔学校缺人了她还会回去上上课,甚至带学生做实验。

袁宁到薛家时,薛家姥姥正在打毛衣。她面容和善,体态保养得宜,身上透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见了袁宁三人,薛家姥姥含笑对薛女士说:“你最受不了做这么久的车,去休息一下吧。晚饭还没好,好了再叫你。”

薛女士有点晕车,精神不太好,点头说:“好。”说完她回了自己没出嫁时的房间,放下行李躺上床休息。

薛家姥姥慈祥地打量着章修严和袁宁。她先拉住袁宁的手,长着薄茧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你就是宁宁吧?”

袁宁感觉整个人都被那暖融融的目光包裹起来了。他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满头银丝的老人。他小心翼翼地望着薛家姥姥,点点头,小声说:“嗯,我叫袁宁。”

薛家姥姥拿起手里正在打的背心:“这是我给你做的,马上就要收线了,来比比看适不适合。我眼神不大好了,太复杂的毛衣打不好,只能给你打件背心。”背心用的是蓝色的毛线,毛线软软的,带着点小绒毛。

袁宁没想到这是给自己做的,有点不知所措,愣愣地不知该说什么。他鼻头发酸,望了望章修严,又望向薛家姥姥,说:“谢谢…姥姥。”

薛家姥姥“哎”地应了一声,把毛衣在袁宁身上比了比,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笑着说:“你大哥说的尺寸很准,不大也不小。”

袁宁说:“大哥也有一件,是灰色的。”他记得章修严把那件背心收拾到行李里了。

薛家姥姥说:“是的,大哥也有一件,秋天叫二舅舅给他送去的。”

袁宁说:“大哥很喜欢穿。”

薛家姥姥眼底满含欢喜,语气非常愉快:“你大哥其实挑剔得很,外面买的他都穿不惯。我每年都给他们打一件毛衣。秀秀和修文的也做好了,你们走的时候带上。”

说话间薛家姥姥把线尾收了,收起毛衣针。章修严替袁宁接过背心,让袁宁把外套脱掉。家里有暖气,袁宁穿得不多,里面是件章修严挑的白色衬衣,把背心套进去后衬得袁宁脸色更加红润可爱,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章修严说:“不错。”

薛家姥姥让袁宁转了个圈,前前后后地看了看,点头说道:“宁宁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薛家姥姥张开手,“可以抱抱姥姥吗?”

袁宁扑上前,主动伸手抱住薛家姥姥。

薛家姥姥蒲扇般的手掌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着说:“你四哥若是没丢,也像你这么大了。”薛家姥姥没有小心翼翼地回避,神色看起来温柔又悲伤。

袁宁笨拙地安慰:“四哥一定很快就回家的。”

薛家姥姥心中发软,慈和地把袁宁抱到膝上,问起袁宁都读什么诗。袁宁看的大多是童话和寓言,偶尔也在章修严指导下抄古文练字,古诗古文都能背出不少。薛家姥姥一听就知道章修严花了多少心思教袁宁。

当初章修鸣丢了,家里乱成一团,她是亲眼看着小女儿怎么把章修严推开的。即使她好好开导过章修严,也好好照顾着薛家姥爷,还是无法抹掉这一老一小心中的自责与伤痛。薛家姥爷去了,章修严变得沉默寡言,越来越像他父亲,薛家姥姥一直担忧得很。

眼看章修严终于慢慢走出来了,薛家姥姥自然而然地喜爱上让章修严走出阴霾的袁宁。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她已经看出袁宁是个体贴又乖巧的孩子。

晚上薛家两个舅舅也回来了,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孩子。两个小孩见到袁宁都很喜欢,拉着他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章修严站在屋檐下看着,免得他们跑到马路外面去玩。

到了九点,章修严就督促袁宁去睡觉。两个小孩跟着跑到袁宁房间,拉着袁宁说悄悄话:“大表哥很可怕吧?这么早就叫你睡觉了!”

袁宁说:“我以前在家也是八点多就睡觉的。”他替章修严辩解,“大哥不可怕,大哥可好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能长高!”

袁宁说得非常认真,两个小孩也产生了疑惑:“那为什么秀秀姐姐和修文哥都很怕大哥呢?”

袁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闷闷地强调:“大哥很好很好。”

两个小孩本来想蹭着袁宁睡,好继续聊聊天,结果很快被他们妈妈拎了回去。门被带上后,袁宁躺在暖呼呼的床上进入梦乡。

“梦里”的黑色丝线又少了不少。象牙告诉袁宁,这段时间陆续有那种美丽的光点飘落,让那黑色丝线融化了不少,池塘里的水已经满了大半,再过一段时间也许鱼儿就能游进池塘里自由生活。

小野猪们已经长出粗粗的硬毛,不再适合被抱起来,它们有了各自的性格,比如最小的老六很像罗元良,一点都不爱说话;最大的老大却是个话痨,每天管着五个弟弟不让它们贪心地喝太多泉水,见了袁宁就滔滔不绝地给袁宁说起罗元良那边的事。

——什么雪太大了白桦林被雪埋了,什么鸭子飞进了山里很少再出现,什么罗元良弄了不少腊鸡腊鸭准备送给袁宁当过年礼物——也不知它到底从哪里知道那么多事儿。

袁宁听得津津有味。知道罗元良的打算后,他也开始攒钱,准备给罗元良买点年货当回礼。

招福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有到“梦里”来,袁宁有点担心。象牙安慰他:“快过年了,谢老先生会很忙吧,它得一直跟着跑,肯定会很累。”

袁宁点点头,又和小野猪们说了一会儿话才从“梦里”离开。

袁宁醒来时,看到窗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他翻身下床,跑到窗边打开窗。冰冷的空气伴着北风涌进屋里,袁宁觉得自己小小的肺叶都被它给塞满了。有点冷,但是很提神,他特别喜欢新鲜的空气,只要呼吸几下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无比。

袁宁麻利地洗脸刷牙,看了看手腕上小小的手表,套上运动服跑出门。时间刚刚好,章修严也正巧打开房门走出来。

袁宁很喜欢这样的日子,高兴地喊:“大哥!”

章修严的心脏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领着袁宁出了门,沿着斑马线穿过马路,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带袁宁进对面的大学晨练。

袁宁还是第一次来,对这宽敞明亮的大学校园充满好奇。他忍不住问:“大哥,这就是大学吗?如果我和袁波都考上了大学,就可以在这里一起念书了吗?”

章修严说:“不一定。”

袁宁拧起眉头,不是很理解。袁波明明说考上大学就可以经常见面!

章修严耐心解释:“大学有很多,有在首都的,有在我们家那边的,也有在姥姥这边的——国外也有很多不错的大学。如果想在一起念书,就得考一样的大学。”

袁宁明白了,用力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要好好问问薛家姥姥到底有哪些大学,回头和袁波商量该考哪个大学。

章修严知道袁宁在想什么,没有打扰袁宁思考。早些了解这些、早些确立目标也不错,至少不会轻易被外面的一切诱惑。

两人绕着校园慢跑,偶尔会见到年纪和薛家姥姥差不多大的老教授踏着晨光在散步。章修严以前常过来,与这些老教授都是认识的,不时停下来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

袁宁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在对方看向自己时立刻跟着章修严喊人。从这些老教授与章修严三言两语的交谈中,袁宁知道章修严以前其实不像现在这样早熟和寡言,有了弟弟妹妹之后虽然渐渐会照顾人了,却也不失孩童心性。有个老教授还说,记得当初章修严经常跟着薛家姥爷来“听课”,帮薛家姥爷把薛家姥姥从学生堆里抢回来——薛家姥姥在学生里非常受欢迎,经常被堵着问问题到很晚。

袁宁听得入神,不时悄悄看向章修严,仔细看着那和章先生一样冷峻严肃的脸庞。原来大哥也有小时候吗?大哥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听起来好像和现在不一样…

袁宁跟着章修严跑回去,薛家姥姥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做早饭。她的厨艺显然很不错,袁宁一进屋就嗅到了扑鼻而来的粥香。袁宁跑进厨房:“姥姥,要我帮忙吗?”

薛家姥姥慈爱地看着袁宁:“不用不用,就好了。这样吧,你把碗拿出去,我这就粥端出来。”

袁宁一口答应:“好!”

薛家姥姥看着袁宁迈着小短腿来回拿碗,又想到刚才章修严领着袁宁往回跑的模样。

章修严晨跑的习惯是跟他姥爷学的。章修严两个舅舅都在外地任职,章修严每到长假就会过来陪他们两个老家伙,章修严姥爷最喜欢这个外孙,每天带着他出去跑一圈,逢人就得瑟地夸章修严聪明稳重,什么都像他。

薛家姥姥本来还怕章修严去晨跑会想起最疼他的姥爷,看到有袁宁陪着他跑顿时心安了不少。她看得出来,章修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来到章家还不到一年的弟弟。

这么贴心又听话的孩子,她也很喜欢。

早饭过后,章修严有事和两个舅舅商量,袁宁陪着薛家姥姥包饺子。袁宁还小,捏出来的形状总没薛家姥姥捏的漂亮,但他没有沮丧,认认真真地模仿着薛家姥姥的动作。薛女士喝完粥也加入进来,三个人很快把一家人吃的份都包完了。

时间还早,薛家姥姥把饺子都放进冰箱冰着,坐下和袁宁说话。袁宁还惦记着章修严的话,趁机问起薛家姥姥有哪些大学可以考,薛家姥姥听了觉得袁宁有志气,笑着把国内大学给袁宁介绍了一遍。袁宁边听边记,把薛家姥姥的话都牢牢地记在心底。

薛家两个小孩也跑过来旁听,听薛家姥姥介绍得有趣,当下就嚷嚷着说自己要考哪个大学。袁宁没有和他们一样喊出口,眼睛却熠熠发亮,心里渐渐有了方向。

两个小孩是坐不住的,拉着袁宁去玩儿。薛家姥姥指着客厅的落地窗,叮嘱道:“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玩儿。”

三个小孩齐齐应了,欢快地跑了出去。

薛家姥姥看向一直在旁边旁听的薛女士,开口说:“小幺,你在家时你爸爸和你两个哥哥都最疼你。你要嫁到章家,他们最开始都是不同意的,但我看你确实喜欢,就帮你劝了他们。”

薛家姥姥突然说起往事,薛女士听得微微怔神。她喊道:“妈…”

薛家姥姥说:“在章家那种家庭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容易。兴怀他打心里喜欢你,事事护着你,才让你远离了那些令人头疼的纷争。但你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也该学着成长了。”她抓住薛女士的手,“你本应是他们的港湾,这么说你明白吗?”

章先生是那种利益至上、工作至上的性格,婚姻上却选择了对他前程毫无助益的薛女士,无非是喜欢薛女士的纯善与柔和。

可是本应成为丈夫和儿女温暖港湾的人,却在失去小儿子后彻底崩溃。

薛女士说:“妈,我明白。只是我…”

“不要说你做不到。”薛家姥姥说,“你爸爸去世时,我也以为我会跟着一起走。可有些事熬着熬着,也就熬过去了。有时我回学校上课,也会忍不住看向最后一排,觉得你爸爸还带着修严坐在那,一下课就让修严来和学生们抢人…可是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把日子过下去。”

“我知道。”薛女士鼻头发酸,“这样的话,兴怀也说过。我保证,不管有没有鸣鸣的消息,都会养好身体、养好精神,好好照顾孩子们。”

“这就对了。”薛家姥姥拍拍薛女士的手背,“鸣鸣是你的孩子,他们也都是你的孩子,不要因为失去了鸣鸣就忘记这一点。”

袁宁和薛家两个小孩回来时,薛家姥姥正在整理相册。薛家姥姥向袁宁招手:“宁宁过来,来看看你大哥小时候的照片。”

袁宁两眼一亮,跑了过去,趴到桌边看向薛家姥姥打开的相册。照片上的章修严和他差不多大小,衣服虽然也挺正经,但脸上多了几分稚气,丝毫看不出如今的冷厉。

小时候的大哥看着也软乎乎的。

薛家姥姥边往后翻,边给袁宁说起章修严小时候的事。

袁宁听得入了神。

原来小时候的大哥是这样的!

章修严从楼上下来,看见的就是袁宁两眼放光,指着相册里一张照片问:“这光屁股的小孩是大哥吗?”

章修严:“…”

袁宁感觉周围的气温倏然降低。他瞄了眼脸色很臭的章修严,跑过去说:“大哥你忙完了!”

薛家姥姥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章修严觉得自己兄长的威严在袁宁面前永远只能丢盔弃甲、节节溃退。他说:“我这就去买个相机。”

袁宁有种不妙的预感。

章修严瞅着他悠悠道:“给你拍点光屁股的照片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