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礼貌地向李平问好,李平看了眼袁宁,没有搭理,坐下了,端起杯水喝了一口。袁宁一愣,也没在意。厉害的人通常都有点傲气,很正常的!

比赛时间一到,袁宁专心下了起来。下着下着他渐渐摸清了李平的水平,发现李平比黎雁秋要差一些,他应对起来还算轻松!看来可以赢!袁宁在心里想着,落子却更为谨慎。

李平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也许是屋里的暖气太高了吧!李平抬手擦了擦汗,暗暗数了数,自己已经落后十五目半!

除非袁宁后面出昏招,否则他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可李平明显感受到袁宁的下法比一开始更冷静、更锐利了,全然没有因为领先而松懈,让他想挽回一点掩面都找不到机会。

李平投子认输。

李平是外地来的,领队人一直在外面看着呢,看见李平步步败退,不由吃了一惊。李平是他们棋协挖出来的天才,平时在省里比赛都是赢多输少,几乎没有败绩,怎么会输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有十六岁了吗?

李平一出来,领队人就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发挥失常。刚才一语不发的李平终于开口:“不是。”

领队人想问更多,李平却不说话了。刚才他绝对不是发挥失常,在和袁宁对局时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与袁宁的差距。那少年棋路灵活多变,心态却又谨慎小心,逼得他不得不一退再退,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李平坐到一旁,继续回忆着刚才的棋局,思考自己该从哪里开始反击最恰当。

这时比赛场地门前突然一阵喧哗,原来是一个骊国选手从里面出来了,有几个小姑娘和带着相机的记者围了上去。那选手也是个少年,看上去比袁宁还要小一些,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崔俊贤”三个字。

几个小姑娘都很激动,围着崔俊贤叽叽喳喳地说着骊国话,吵得李平脑仁发疼。而随行的两个记者对着崔俊贤咔嚓咔嚓地拍照,然后采访他比赛感想。崔俊贤头发微微卷曲,打了个响指,小姑娘们就静了下来。崔俊贤这才回答随行记者的话。

回答的大意是第一战非常轻松,对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接下来肯定也会非常轻松。能不能拿到名额?那还用说吗?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名额,他的目标是亚联赛冠军!本来他可以直接进决赛,但他还是来参加挑战赛,就是为了能一路过关斩将,漂漂亮亮地从挑战赛赢到决赛!

李平听得额角直抽。这口气也太大了吧?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孩!

崔俊贤接受完采访就去休息。

李平好奇之下去借了比赛录像来看,发现崔俊贤确实挺厉害,怪不得才十几岁就是专业九段!他对比了一下袁宁和崔俊贤的实力,发现两个人应该不相上下。他们都才十五六岁啊!等长大了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平第一次感觉到围棋这条路的艰难。在省里比赛时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了不起的天才,如今到了亚联挑战赛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比赛陆续结束,开始第二轮,第一天只比两场,分别淘汰了两批人,只剩八个人可以进入下面三轮比赛。李平本来该回去了,但他没走,坚持到看完第二天的比赛。

袁宁和崔俊贤一直和对方错开了,第二天的比赛结束后果然剩下他们两个。

袁宁连续比了两天,有点疲倦。最后一轮比赛将会在下个周末进行,到时候会定出十六个进入决赛的选手。第四轮比赛结束了,袁宁才有时间去了解其他组的结果。

得知周聿林和黑面都进了挑战赛的第五轮,袁宁高兴地祝贺他们。黑面说:“我是侥幸而已。”他遇到的对手都不怎么强。

周聿林则说:“你下一轮的对手不简单,我看过他几场比赛录像,棋路很难捉摸。听说他是‘鬼王’的徒弟,你要注意一点。”

袁宁一愣,点头。一听“鬼王”两个字,就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鬼王风格鬼奇,连肖盛昶都吃过他的亏!

黑面也担忧地看向袁宁。

袁宁很想得开:“我参加这次挑战赛本来就是为了提升一下棋力,要是能遇到厉害的对手不是该更高兴吗?”

袁宁也很想在亚联赛上为国争光,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周聿林、黎雁秋,还有跟着前辈游历归来的邱东,哪个不比他厉害多了?袁宁没有太大压力,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周聿林和黑面听袁宁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袁宁不管是领先还是落后都沉得住气,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吧?

黑面说:“你说得对,就当是攒经验。”

三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一阵喧哗声由远而近。袁宁一怔,对这仗势也不陌生,肯定是自带一批热情粉丝的少年天才崔俊贤!

袁宁抬眼看去,只见崔俊贤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崔俊贤走近后,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袁宁,用骊国话说:“你就是袁宁?”崔俊贤带来的翻译如实把他的话翻译出来。

袁宁点头。

崔俊贤说:“下周我会赢你,拿到名额!当然,拿到名额只是我进军亚联赛的第一步,”他指向黑面,又指向周聿林,“你,还有你,你们统统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咔嚓咔嚓。

随行记者忠实地记录着崔俊贤倨傲的表情和话语。

崔俊贤显然只是来放个话,不等袁宁他们回应就转身离去,跟着他过来的姑娘们都用骊国话说着什么,看那崇拜的表情应该是觉得崔俊贤非常帅气!

到崔俊贤和小姑娘们都消失了,袁宁还一愣一愣的。这时黎雁秋走了过来,向袁宁说起崔俊贤的背景:“他父母都是骊国明星。这几年受美洲的影响,骊国的娱乐业越来越发达,明星的讨论度节节攀升。这小孩是童星出道了,后来被鬼王收为徒弟,每次参加比赛在骊国国内都会有一大片报道,夸得他越来越膨胀。”黎雁秋顿了顿,“不过他确实有天赋,要不然也不会被鬼王相中。”

袁宁说:“原来是这样!”他对那些小姑娘非常佩服,居然能为了崔俊贤跟到华国来看比赛。面对教了自己几个月的黎雁秋,袁宁自然不能再说不在乎输赢,他认真保证,“我会好好准备的!”

黎雁秋知道袁宁的性格,也不给他压力。他送袁宁回学校,自己则去了韩家那边。韩老爷子这几天出去了,让他们多回去陪陪李女士。

黎雁秋给李女士说袁宁比赛的事。

李女士很感兴趣:“赢了吗?怎么赢的?”

黎雁秋说:“赢了,这小孩很厉害,他的进步是能看得到的。肖叔看到比赛录像后捶胸顿足,说不该把他分给我。”见李女士侧耳倾听,黎雁秋便多说了一些。

李女士说:“下周你姥爷还得出去一趟,我想去散散心,不如我和你一起去那边文化中心那边走走吧。”她说完又叹气,“我眼睛看不见,会不会麻烦到你?”

黎雁秋喜出望外:“怎么会?您愿意出去的话,想去哪儿我都能陪您去。”

一周的准备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过去了。

期间黎雁秋带袁宁回了几趟黎家,让黎老爷子给袁宁指点指点。黎老爷子很喜欢灵性满满的袁宁,每次临别时都让袁宁常过来,看得黎雁秋都妒忌了:“别人不知道的话,肯定会以为你才是他孙子。”

袁宁笑眯眯:“黎哥你经常回回家,黎爷爷自然不会这样。”

黎雁秋也不是真的在意,他跟袁宁说起李女士会过去看比赛的事。袁宁想起慈和的李女士,说道:“是该带李奶奶多出来走走,她一个呆在家里会狠寂寞,对病情更不好。”

黎雁秋说:“姥姥还想请你吃顿饭,算是为韩盛的事向你道歉。”

袁宁一怔,说:“那天我大哥会过来看我比赛,晚上我们和人约好了去观星,吃饭的话大哥会和我一起。”

“那就一起。”黎雁秋说,“听说很多人想请你大哥吃饭都请不着,不知道这次我沾你的光能不能请到他?”

“这,”袁宁有点犹豫,“我得先问问大哥。”

“有你这么乖的弟弟,你大哥可真让人羡慕。”黎雁秋说。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

回到章修严那边,袁宁和章修严说起黎雁秋转达的话。章修严说:“去一下也没关系。”他们虽然不想和韩家又太深的往来,可也不至于连吃一顿饭都不行。听袁宁说起李女士的事,章修严大致能推测出韩盛一家钻的是什么空子。

李女士性情绵软些本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她是首都韩家当家人的妻子,而韩老爷子爱她重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对她好。韩老爷子那样的人,哪里能弄得清楚李女士藏着的种种愁思?

韩盛一家肯定看出韩老爷子难以接近,就从李女士下手,十数年如一日地与李女士套近乎。这样一来根本不需要韩老爷子出现,外人也会觉得韩盛一家得了韩老爷子认同。

于是即使韩盛父亲他们拿着的是根鸡毛,其他人也会把那鸡毛当成韩老爷子给的令箭!

第二天就要比赛,章修严让袁宁早点睡,养好精神。袁宁钻进章修严床上,要求章修严陪睡。两个人齐齐进入梦乡,“梦里”麦子飘香,感觉又快可以收割了。袁宁躺在章修严身边与章修严眼对眼、鼻对鼻,过了好一会儿,袁宁才开口:“大哥可不可以亲我一下,给我鼓鼓气?”

章修严:“…”

章修严纹丝不动。

袁宁再接再厉动摇章修严军心:“要不等我赢了大哥亲我一下?”

章修严:“…”

袁宁失望:“也不行吗?”

“不行。”章修严无情地拒绝。

在袁宁沮丧地准备休息时,章修严亲上了他的唇。

袁宁呆呆地任由章修严在自己嘴巴里肆意掠夺。

等嘴巴都亲到发麻了,袁宁才回过神来,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大哥越来越坏了!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跳快得不得了!

章修严说:“我亲你永远不是为了鼓励你或者奖励你。”他深深地注视着袁宁,“只会是因为我想亲你。”

袁宁红着脸抱住章修严:“我也是。但是我总是好想好想亲大哥。”

章修严凝视着埋进自己怀里的那颗脑袋,没有继续接话。这里谁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些动物,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要克制。

袁宁见章修严不说话了,也乖乖安静下来,挨在章修严怀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袁宁和章修严都早早醒来,也许是因为睡在空间里,所以他们精神都好得很。由于文化中心那边场地冲突了,所以第五轮比赛安排在下午。袁宁早上和章修严去图书馆查资料,章修严要办正事,袁宁则要了解计算机方面的知识。

甘老教授已经把他推荐上去了,寒假或者下学期他就有机会参加《陶瓷艺术》的电子排版工作!

两个人在图书馆泡了一早上,都做了大半本笔记,获益颇丰。袁宁说:“不知是不是因为泉水的原因,我感觉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好了。”

章修严睨了他一眼:“任何人像你这样把内容捋一遍都会记得很好。”

袁宁:…_(:з)∠)_

下午章修严借了本书,准备边等袁宁比赛完边看。

袁宁到达比赛场地时崔俊贤已经到了,见袁宁有人陪着来,不由嘲笑道:“紧张到要家里人陪着过来?”

袁宁微讶:“你要那么多人陪着过来是因为紧张吗?”

崔俊贤:“…”

袁宁安慰:“不用紧张,挑战赛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像我就一点都不紧张,我本来就是陪着周哥他们来锻炼锻炼的。”

崔俊贤并不想和袁宁说话了。这家伙那只眼睛看到他紧张了?真以为他是他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家伙吗?他从小就在爸爸的戏里客串、在妈妈的演唱会上献唱,还会害怕这小小的围棋比赛不成?!

有些东西是要静心去做的,比如下棋。崔俊贤被袁宁无意间气了一下,一门心思想着要给袁宁一个深刻的教训,让袁宁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结果越是咬牙切齿,越是容易出错,开局没多久就出了个昏招。

袁宁吃了一惊,觉得这不该是崔俊贤的水平——这几天他也看了不少崔俊贤的比赛录像!当然,不管崔俊贤是不是昏了头,袁宁也不会放过领先的机会。

说不定等他赢了大哥又想吻他了呢!

袁宁动力满满,偶尔在崔俊贤思考的空隙望向在外面一边看书一遍听转播的章修严。

崔俊贤很快意识到局势不妙,落子越来越慢。

另一边,黎雁秋也带着李女士过来了。路上有点塞车,他们晚了一点,比赛已经开始。黎雁秋牵着李女士坐下,和李女士解说起电视屏幕上转播过来的比赛情况,说的大多是袁宁那边的。

章修严和他们坐得近,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听到黎雁秋说“他偶尔会往我们这边看”时,章修严的目光从书上抬了起来,看向比赛场中的袁宁,正好捕捉到袁宁看过来的目光。

章修严给了袁宁一个严厉的眼神。

他从小就教育袁宁的,做什么事都要专心!

袁宁:“…”

大哥坐在外面根本没办法专心_(:з)∠)_

而且对手好像比他更不上心,连连出错好几次!

崔俊贤也很快就注意到袁宁的分神,狠狠瞪了袁宁一眼,认真挽回劣势。

可惜他前面出了几次昏招,袁宁又不是会轻易放过机会的人,后面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缩小差距了——更别提反败为胜!

崔俊贤在中盘投子认输。

袁宁一怔,有点意犹未尽。刚才崔俊贤意识到自己出了错,很快就冷静下来,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水平来挽回局面。虽然没有成功,但也足以让袁宁意识到如果一开始崔俊贤没有出错的话,赢的很可能会是崔俊贤!

袁宁由衷夸道:“你很厉害。”

崔俊贤听到翻译以为袁宁在讽刺,但他仔细盯着袁宁,却没从袁宁脸上半分嘲意。崔俊贤哼了一声,没有因为自己输了就改掉上周的嚣张气焰:“虽然这次我输给你了,但下一次再遇到你我肯定不会输!”

袁宁发现崔俊贤虽然骄傲又高调,但也挺有趣的。他高兴地说:“很期待再和你下棋。”

崔俊贤起身走人。

第五轮比赛结束了——他拿到了名额!

袁宁也离开了比赛室,跑出去找章修严。他没注意到在章修严附近的黎雁秋和李女士,欢欢喜喜地抱住了章修严:“大哥,我赢了!”

黎雁秋讶异,看向被袁宁抱紧的章修严。

他们兄弟俩可真亲近…

第154章 不怕

袁宁和章修严分享完喜讯, 才想起黎雁秋说过李女士会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松开章修严, 看向一旁的黎雁秋和李女士, 脸有点红,不过不明显。他喊道:“黎哥, 李奶奶,你们来了?”

黎雁秋刚才小声和李女士说袁宁出来了,正抱着他大哥章修严, 两个人看起来关系非常好。李女士有些高兴,笑着说:“我一直听着雁秋解说,你刚才下得很好。”

“是对手失误了。”提到对手, 袁宁左右看了看,发现崔俊贤还没走远, 记者们正堵着他拍照, 让他发表没拿到名额的感想。

比起报道少年小天才拿到决赛名额这种毫无波澜的结果, 崔俊贤的失误显然让几个随行记者更加兴奋。

崔俊贤冷着一张脸,不想回应。而那些小姑娘们察觉记者们的恶意, 心疼地要把记者推远, 不让他们再采访崔俊贤。记者们哪肯罢休,和小姑娘们推搡起来, 手一用劲, 竟把一个娇小的女孩推倒在地。袁宁愣了一下, 忙跑过去,把女孩扶起来。崔俊贤也高声质问:“你们做什么?”

黎雁秋请来保安,把闹事的记者赶了出去。

崔俊贤看向袁宁和黎雁秋, 挤出一句话:“谢了。”输了一次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也许他早就该输了,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有人跟着报道,父母也早早给他找了经纪人,把他的一言一行都规划好。他跟着父母露脸的次数多,也确实有了不少狂热粉丝,可是这种时时刻刻被别人注视着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美好。崔俊贤朝袁宁伸出手,“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被别的事情影响。”

袁宁感受到崔俊贤一闪而逝的忧郁,也伸出手和崔俊贤握手。

崔俊贤走了。

刚才摔倒的小姑娘红着脸和袁宁道谢,才追着其他人一起离开。

黎雁秋说:“宁宁你可真受欢迎。听说你有女朋友了,你女朋友肯定得经常生气吧?”

章修严正好和李女士一起走过来。

章修严:“…女朋友?”

李女士:“…女朋友?”

袁宁:“…………”

黎雁秋说:“难道我猜错了?”他瞧着袁宁心虚的小模样,觉得自己应该没弄错才是,“每次快到下课时间你都急匆匆地往外跑,不是去见你的小女朋友是去见谁?”

袁宁有点了解韩闯为什么总对着黎雁秋跳脚了,这家伙告起密来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还好他每次都是去接大哥下班,要不然大哥肯定会生气的!袁宁忍不住悄悄瞧向章修严。

章修严严肃批评:“才十六岁就找女朋友不太好。”

袁宁说:“我没找!”

黎雁秋笑了:“走吧,我在水云间定好包厢了。”托李女士的面子,他也有了到水云间预定包厢的资格。

章修严是开着车过来的,跟在李女士司机的车后面抵达水云间。袁宁和章修严偶尔会过来,廉先生也向其他人介绍过他,所以袁宁一到就有人热情地上来给他们领路,还有人特意过来和袁宁打招呼。

黎雁秋听着他们说话,心中暗暗惊讶。

倒是李女士不太吃惊,毕竟廉先生都直接让袁宁来给她送药了,可见袁宁和水云间的关系非常密切。

黎雁秋定的是芝兰房,是李女士选的。屋里栽着些兰草,散发着淡淡的芳香,若不细闻根本闻不到,但细细一品,又觉得心肺都被它浸透了。

李女士坐定,对袁宁说起选芝兰房的用意:“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袁宁听明白了。

这话的意思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差不多,说的是人要谨慎地选择自己所交的朋友和所处的环境,因为人很容易被身边的人和所处的环境同化。

即使有的时候无法由自己来选择,也要时刻警醒、时刻反省。

李女士说:“韩盛的事,是我糊涂了,或者说我这些年都活得糊里糊涂。一直想和你道个歉,结果那几天又病了,没法出来找你。”

“其实我知道廉先生让我去的地方是韩家的时候,我确实挺反感的。”袁宁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该给的补偿都给了,也有心进行彻底的清整,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那这些事就算揭过了。”

李女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应该也会想办法去改变——现在不就让黎雁秋带她出来多走走吗?人如果总是困在家里,心情很容易变得忧闷,心态和思维也很容易变得狭隘。

袁宁的话坦荡而直接,李女士听着听着眼睛盈着泪水,却没有落下,她努力看向袁宁,终究只看到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也许就是因为她过去十几年活得太糊涂,才会让她现在看不清袁宁的模样。

李女士说:“你真是个宽容的孩子。”

只是这一页揭过了,他对韩家也不会有丝毫好感吧?

她已经从黎雁秋那里了解到章家对袁宁有多好。不管是章家父母还是章家的孩子们,都与袁宁相处得非常好,和庞大无比却没有多少人情味的韩家截然不同。

察觉李女士情绪低落,袁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问了服务员黎雁秋定了什么菜,提出要换一些。有些需要预定的菜对李女士来说挺好的,袁宁要了两种,换下不太适合李女士吃的菜色。

李女士也收起愁绪,在袁宁的介绍下尝起先送上来的腌果子。明明是腌制的果子,在冬天尝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凉,口感爽甜,余甘绕齿,好吃得很。

李女士觉得浑身上下都舒畅得很,对袁宁说:“很好吃。”

黎雁秋和章修严都没怎么说话。

黎雁秋是因为察觉李女士有些不对劲,章修严则是一向都不多话。

章修严自然也发现了李女士眼里只有袁宁,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袁宁从小到大都能让人和他亲近、向他倾诉——不仅是人,还有植物和动物们都一样。要是哪天有人不喜欢袁宁,他才会觉得惊讶。

谁都不再刻意去提韩盛的事,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

李女士舍不得道别,还是袁宁发现章修严和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才提出结束这顿饭各自离开。

章修严和袁宁先上了车,李女士不愿走,一直站在车外看着。

直至黎雁秋说他们的车子已经看不见了,李女士才在黎雁秋的搀扶下坐进车里。她心里茫茫然,脸上的神色也茫茫然。

黎雁秋忍不住问:“姥姥,你很喜欢袁宁吗?”

“是啊,”李女士喃喃着说,“很喜欢,是很喜欢。”

只是那孩子不喜欢韩家,更不喜欢这世上的灰暗面,喜欢光明磊落的活法,喜欢温暖美好的一切。

要是丈夫知道那孩子是他们的外孙,是会疼爱那孩子,还是会迫使那孩子成长成他所要求的模样?

她曾经夹在长子与丈夫之间左右为难,最后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长子。她这么软弱的人,能护得住谁呢?

黎雁秋见李女士又出了神,也不再多问。

很小的时候黎雁秋就感觉出来了,不管是外公还是姥爷对他都不太亲近,也许是因为他的出生让母亲本来就孱弱的身体病得更重?

黎雁秋从小就明白没谁会理所当然地对你好,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韩闯越来越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总是“有所求”。一直以来都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韩闯,也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很想要什么东西”的滋味吧…

既然李女士喜欢袁宁,黎雁秋免不了和李女士说起更多关于袁宁的事。

这孩子从小就是事故体质,总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好在有章家在,每每都圆满地解决,还给章家带去了不少机会。以前章家大伯和章怀兴还是平分秋色的,这些年来章家大伯已经渐渐淡出所有人视线,若不是时不时会闹出点丑闻来,恐怕谁都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袁宁自己也很了不起,不仅牧场和水云间有合作,还是书法协会最小的成员,代表省里参加过不少活动。做起事来也很有章法,应该是章怀兴和章修严从小培养出来的…

李女士认真地听着,心里又是伤怀又是欣慰。

伤怀的是,给袁宁庇佑的本应是韩家;欣慰的是袁宁那么讨人喜欢,和养父母一家相处得那么好,而且成长成了那么出色的人…

“那就好,”李女士说,“这样就很好。”

*

袁宁和章修严都没想太多。他与章修严提前抵达集合场地,从车尾取出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各自背在身上,与其他人打招呼。

章修严和袁宁是来奉命来陪章家三叔的岳父霍老的,章家三叔夫妻俩在跟同一个项目,有时几年都不能回家,章先生让袁宁两人来陪陪老人家。

霍老已经快七十岁,退休后喜欢上观星,叫人在这边弄了个小型观测台,每次算好日子就爬上来看星星。

陪同的人不止是袁宁两人,还有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其中几个看起来身手不凡,不太像是普通人,肯定是精挑细选出来保护霍老的。

霍老话不多,见袁宁和章修严来了,便数了数人数,准备往山上的观测点出发。

袁宁这几天也了解了一些关于天文的事,还在天文台体验馆开放日抽空去了解观星仪器的使用方法。他本来想和霍老说说话,却发现霍老身边围着太多人,他们根本挤不过去!

袁宁和章修严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去凑热闹,并肩走在人群的最后方。

天有点黑了,山路铺着薄薄的雪,这两天都很晴朗,雪化了不少,并不厚,走起来不算太难。

袁宁悄悄牵住章修严的手。

章修严怕袁宁摔倒,也就反握住袁宁地手掌,牵着他往山上走。两个人一个背着帐篷,一个背着其他东西,负重都不小,稍稍落后于其他人。

山上很静,连虫儿都不再鸣叫,只有树枝折断的声音隐隐从林间传来。再往上走一些,树木逐渐变少,视野才渐渐开阔。

这边远离城市,没有城市带来的光污染,天穹是一片纯净的深蓝,像是美丽的绸布一样笼罩在大地上方。

冬季银河仿佛已经开始下沉,有一小截藏到山野之下。只不过那白茫茫、光灿灿一片的星海,依然是城市里很难见到的景色,袁宁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拉着章修严喊:“大哥,银河!”

袁宁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前面的人都听见了,免不了觉得袁宁小孩子心性。他们都跟着霍老来过许多回,看见银河时早就没了初见的惊喜,听着袁宁满含喜悦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们仰头看去,只见半截银河悬在天上。

人对美丽的景色也是会麻木的吗?

可是仔细看去,还是觉得璀璨星河美不胜收。

一群人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彼此相互帮扶着到达山顶。

其他人都拥簇着霍老去摆弄仪器,袁宁和章修严还是挤不进去。他们也不着急,欣赏了一会儿山顶的星空就熟练地搭起帐篷来。

章修严背上来的帐篷很大,他们两个人可以挤在一起。等他们忙碌完了,霍老那边才忙碌起来。

袁宁见观测仪器那边空了,不由跑过去问旁边的技术小哥能不能教拍摄星空。

技术小哥帮袁宁把相机连接在仪器前。

袁宁很快掌握了仪器的用法,兴奋地和章修严轮流观察,把一些特殊星星的位置告诉章修严。

章修严对天文不太了解,不过还是顺利找到了袁宁所说的星星:牛郎、织女、冬季大三角…

袁宁把自己的发现都拍了下来,才取回相机,对着章修严拍了几张。

星星很遥远,章修严很近,近得比满天星辰还要闪耀。

这时其他人被霍老赶过来观测。

袁宁见霍老只剩一个人坐在那儿仰头看着天穹,侧影有些寂寞,不由拉了拉章修严,和章修严一块走了过去。

袁宁和章修严都没说话,只是坐到了霍老身边,试着用霍老一样的角度往星空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