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绷着脸说:“跟你学的。”

袁宁眉开眼笑。

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躲在被窝里闹腾了半天才终于餍足,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袁宁与章修严一起朝着目的地出发。他们没开车,坐火车去的,大半小时就抵达周围的地级市。这边是怀庆著名的水泥产地,火车站四周到处都是高耸的烟囱和大大的厂房。

出了火车站,不少中年妇人热情地迎上来,殷勤地问袁宁和章修严要去哪,不等袁宁两人说话就报出自己的车经过哪些地方。

这是小地方的常态,火车站外头永远守着这么一些人,男的负责开车,女的负责拉客,有些是黑车,有些则是公交,每次火车上的乘客一下车都会被热情地为主,给你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样的热情让章修严有些吃不消,袁宁却如鱼得水,他笑着挡开大部分拉客的妇人,挑了对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司机夫妇,准备坐对方的小三轮先去招待所安顿下来。

袁宁给钱给得爽快,负责拉客的妇人喜笑颜开,叮嘱丈夫一定要好好开车,务必把人送到地头。小三轮的车厢向后开着,可以看到沿途的景致。袁宁有些惊讶地说:“这里的路倒是修得不错,是标准的双向六车道啊。”

很多小城镇的城市规划做得不好,车道很窄,只适用于城市发展初期,若是城市越来越发达,经济越来越好,有车的人渐渐增加,那样的路就不再适用,稍有状况就会拥堵。光看这条笔直宽敞的路就可以看出修路人是很有远见的。

“小伙子有眼光!”开小三轮的司机说道,“这路是曹市长在这边的时候修的,好多年了呢!现在曹市长已经去了省里,”说到这里他又感慨道,“曹市长是好官啊!”

袁宁心中一动,看向章修严。

章修严朝他点点头。这司机说的“曹市长”正是曹方正,曹方正曾经在这边任职来着,不过已经差不多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能在那时就给这座小城修这么一条好路,说明曹方正确实是踏实做事的人。

司机大多都善谈,洋洋洒洒地给袁宁和章修严介绍起这边的情况来。这里前几年被发现适合做水泥,一座座山就被炸开了,城里还好,到了下边才真是一天到晚轰隆隆地响。几个大水泥厂建起来了,城里和乡下的楼房也建起来了,就是有一点不好,灰尘大,屋子一天不擦就蒙着一层灰。

司机正讲到兴头上,招待所就到了。袁宁和章修严要了间两人标间,把行李放好,摆出地图标上自己的所在地。

“大哥你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袁宁早就发现章修严愁眉不展。

“事实上这次不单是下乡那么简单。”章修严叹了口气,“还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象牙发现的矿业污染问题吗?”

袁宁点头。那时他发现象牙它们得了怪病,正好章修严给他请的家教又是研究农业这一块的,所以发现那一带出了问题,取缔了南郊的污染企业。

章修严说:“不久前曹叔接到旧下属的举报,说这边有人偷采稀土矿。派人下来调查后关了几家厂子。结果前几天举报信又寄过来了,说情况没有改进,那几家厂子是冤枉的。我想着周末也没什么事,亲自过来看看情况。”

袁宁一下子明白了:“你怀疑曹叔身边有人给这边通风报信?”袁宁也见过曹方正两次,知道曹方正人如其名,做什么都方方正正的。

章修严说:“若只是这件事,我倒还不至于怀疑谁。”章修严脸色微沉,“问题就在于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

来到怀庆以后章修严做事少、观察多,两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他了解清楚曹方正的为人。连陈谦一个外来户都能发现问题,曹方正不可能发现不了!

偏偏曹方正看起来好像根本不作为。

章修严说:“具体怎么样,还得先看看再说。”

袁宁点头,又问:“大哥你准备直接找过去吗?”

章修严摇头,说:“当然不是。”他打开行李袋,扔给袁宁一件格子衬衫,看起来有点旧,颜色微微发沉,衬得人皮肤都暗了些。

章修严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

袁宁忍不住盯着章修严直看。

章修严抬手往袁宁脑门上敲了一记:“换衣服。”

袁宁吃痛地捂着脑袋,偷瞄一眼章修严宽阔的胸膛,笑眯眯地换上章修严给的格子衬衫。

章修严对着换好衣服的袁宁左看右看,发现这小混蛋看起来还是细皮嫩肉的,穿上旧衣服也掩不住那张脸蛋的光彩。

章修严默不作声地取出准备好的帽子,牢牢地扣到袁宁脑袋上。

袁宁笑弯了眼:“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章修严严肃地说:“收山货。”这边山确实挺多,地也肥,能收到的山货不算少,每年入夏后都会有下乡收山货的人。这样的身份最适合到地方去查探情况。

袁宁抓住章修严的手瞅了瞅,发现章修严手上皮肤的颜色比自己的深了不少,马上知道章修严来怀庆之后基本没有停下过——都是想办法隐匿身份到处走。

袁宁往章修严手背上亲了一口:“大哥辛苦了。”

章修严:“…”

袁宁跟着章修严一块去二手车行,买了辆七成新的摩托车,又去农贸市场弄了两个大箩筐和几个麻包袋,有模有样地把车子改装完毕。两个人正要出发,袁宁就眼尖地看见两个开着同款摩托车的男人正把麻袋往大箩筐里塞。

袁宁拉住了章修严,上前和对方说话,没一会儿就和对方混熟了,热络地提出让他们统一价钱,别破坏“市场”。对方一口答应下来。知道大家都准备去收山货,对方没有防备的意思,大方邀请袁宁和章修严一块走。他们是乡镇的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化学。暑假到了,下乡收山货赚点钱补贴家用,这次来市区是想了解一下这边农贸市场的市价,看看收什么比较划算。

“不过下乡能收到什么还是得看运气。”对方叹了口气,“去年我运气就不太好,有人卖山货给我们的时候把好的都摆在上面,中间全是差的坏的,差点把本都赔了,还得耗油钱。”

章修严说:“学校的工资不够用吗?”

对方苦笑说:“光是吃饭当然够用,可现在要求参加函授培训,得花不少钱,唉,都快供不起孩子念书了——要不然谁愿意风里来雨里去地忙活,”他朝同伴的风向抬了抬下巴,“他倒是没结婚没孩子,可资助了三个小孩,自己吃饭都是酱油拌饭,瞧他瘦成什么样了?假期到了,我干脆拉他一起来了。”

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有些腼腆,朝袁宁两人露出一丝局促的笑容。

有两个熟悉地况的人一块走,袁宁和章修严轻轻松松地下了乡镇,驶过一条条崎岖的山路抵达不同的村庄。

章修严三人负责谈价钱和称重,袁宁一看就挺小,像是跟着过来玩的,笑眯眯地和每一个村庄的人攀谈,一路上竟得了不少指引。同行的两人向章修严夸道:“没想到聊多几句还能发现这么好东西,真是多亏了你弟弟啊。”

章修严点点头,上前准备叫袁宁去下一个地方,没想到刚走近就听袁宁在追问:“还有这事?我可以去看看它们吗?”

第178章 偷采

原来这一带在曹方正的倡导之下, 引种养殖黑头山羊。

黑头山羊肉质鲜美, 能卖出比较高的价格, 有曹方正打开的市场在,销路也不愁。而就在不久之前, 放养在北边草场的黑头山羊无缘无故死了十头,其中包括一群黑头山羊的头羊,整个羊群都有点病恹恹的。

章修严听到这种情况, 心里咯噔一跳。

袁宁说:“我们张哥是学化学的,在县城里当老师呢,叫上张哥一起去看看, 说不定能看出是什么问题。”同行的化学老师姓张,叫张华, 没结婚, 资助着三个小孩。他看起来不善言辞, 听袁宁提到自己,面色一窘,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听袁宁说张华是化学老师, 那愁眉不展的村民顿时有些心动。这年头老师还是很受尊敬的,尤其是对于这样的山村来说, 一个县城的老师简直是好学问、好人品的代表。村民起身引他们去羊舍, 而同行的数学老师张力不了解这个, 留在原地看着三辆车。

袁宁和章修严跟在村民身后出了村,来到草场附近的羊舍。这边的土地湿润肥沃,草地十分丰茂, 一眼看去青森森一片,满眼都是绿意,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的好地方。

袁宁说:“你们这边的牧草长得真好啊!”

村民自豪地说:“那当然,这前后左右就是我们村有草场。”他指着草场尽头的群山,“你看那边,过了那几个山头就是最穷的村子。村子穷,人也坏,不思进取,看羊肥了就来偷,打再多次都不改!”提到山那边的村子,村民满脸鄙夷。

袁宁来到羊舍前,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叫声。他蹲在一只孱弱的小羊面前,听到了小羊微弱的声音:“水不能喝,水不能喝…”

袁宁有些吃惊,抬眼一看,只见羊群的每一只羊身上都缠绕着一些黑色丝线,本来并不是特别温顺的黑头山羊看起来全都软趴趴地。袁宁扫了扫小羊的背,追问道:“哪里的水不能喝?”

“前面的,”小羊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袁宁,“草前面的。妈妈说不能喝,妈妈死了。”

小羊还很小,表达得不是很清晰。袁宁悄悄给小羊喂了些灵泉水,正要追问村民这边的情况,却听张华已经开口问:“草场里边有小河之类的吗?我看这草长得很好,羊舍环境也不差,说不定是它们喝的水有问题。”

袁宁有些讶异。他也追问:“是不是在山脚那边?”

村民顿时对张华更有信心:“是的,是有条小河,绕着山走的。”他边说边把袁宁三人往草场另一边走。约莫走了十分钟,一条蜿蜒的小河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河的水有点浑浊,张华拧起眉头,蹲下仔细看了看河水里翻滚的泥沙,仰头看向前面那几座山。

村民一脸庆幸地说:“还好我们这山不适合做水泥,要不然我们这边也会建水泥厂。那些厂每天轰隆隆地炸山,听说有些村子新盖的楼房都给震裂了!”

袁宁也往山上看去。等看清山上的情况,袁宁眉头一跳,说:“这不是夏天吗?怎么我看山上的草都黄了?”

村民吃了一惊,仔细看去,发现山上的草确实有些发黄,树也掉了些叶子!村民不敢置信:“不可能啊,夏天山上应该是最绿的才对,怎么会发黄?”

张华说:“我采点水样和土样去市里验一下。”他向村民要了个大大的塑料瓶,洗干净,装满河水,接着又和村民一块上了山,仔细地挖了一袋子土样。

袁宁与章修严对看一眼,跟着回村子。经过羊舍时,那只小羊又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袁宁。袁宁刚才已经往羊舍的水槽里注了一点泉水,羊群的哀叫声小了许多,看起来好多了。

袁宁默默与小羊道别,去与张力会合。听张华说不继续走了,要去市里化验水样和土样,张力叹了口气:“你还是这脾气。以前你在市里上班,就是因为这个被下放到我们那当老师…”

袁宁和章修严对看一眼,都有些惊讶。

张力见他们有些好奇,也就和他们说起张华的事。原来张华以前在市检验局工作,每次听到有人把事情报上来他都如实上交检验报告。上头嫌他多事也嫌他常坏事,找了个由头把踢了出来,还是他一个老领导不忍心看他失业,把他安排到县里当老师!

袁宁没想到会这么巧。

张力还得养家,没跟着张华回市区。章修严在和袁宁和张华一块往回开。袁宁和章修严小声商量了几句,在回到市区后邀请张华先一起吃顿饭。

张华有些犹豫,袁宁在树荫下摘掉了帽子:“我们不是去收山货的。”

跑了那么多村子,张华也饿了,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和章修严三人一起找了家小店要了个包厢,坐下点菜吃饭。

等服务员出去以后,袁宁才开口说:“我和大哥是下乡来调查污染的事。”从张力刚才的话里,袁宁敏锐地察觉出张华了解过不少类似的情况。这也是袁宁决定向张华坦明身份的袁宁。袁宁诚恳地望着张华,“有人举报这边的人偷采稀土。”

听到才十多岁的袁宁说出“稀土”两个字,张华对袁宁的话信了大半。虽然国家这几年渐渐意识到稀土的重要性,但很多人还是不了解它的用处和意义。

眼前的袁宁和章修严愿意亲自下乡去了解情况,让张华放下了戒心,闷声说:“我走了不少地方,发现虽然他们没有开山采矿,但却还是有偷采的稀土流入市场。”张华满脸担忧,“我怀疑他们用了新的偷采方法。就像刚才那座山一样,表面上没有什么问题,更没人把它挖开采矿,可是草木都开始枯萎。”

袁宁眼皮一跳:“就像是山从里面坏掉了?”

张华点头。他顿了顿,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我到市里借实验室分析过一座荒山的土样,发现里面有大量腐蚀性的酸。可是并没有开山采矿的痕迹。”

袁宁和章修严都皱起眉头。

张华说:“我一直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学生说他撞见村里的人在山上钻孔。”

袁宁吃惊:“钻孔?”

“用千米钻在山顶和山窝打很多洞。”张华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把酸类从山上的孔里注进去,就可以把矿从山脚的洞里‘洗’出来。这是我的猜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偷采的话,整个山体都会被大量的酸腐蚀,不再适合植被生长。而注入山体的酸类从这些空洞里流出来之后会直接进入附近的土壤和水体,比直接开山采矿污染更严重。”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这样的情况很多吗?”

“一吨稀土可以换十万。”张华用一个数字回答。

财帛动人心。这年头在农村里连万元户都不常有,更何况是十万?至于土地污不污染、山上还能不能长东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可能是外地人、外村人,又或者一点都不留恋故土、赚够了就能拍拍屁股搬走的。

张华说:“和开山采矿不同,这种偷采方法不需要动用大型机械,动静很小,即使走近了也很难发现。”他忧心忡忡,“若是这样偷采稀土的人多了,我们这里的环境就毁了。”

这座已经被密布的水泥厂轰炸过的环山小市,是不是还要被弄得千疮百孔?

章修严说:“可以把你掌握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吗?”他停顿了一下,取出自己的工作证给张华看。

看到上面写着的单位,张华震惊地睁大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自己要年轻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走到那么高的位置。张华平复好心情,说道:“当然可以。”因为在检测局那段时间的遭遇,张华对市里的人并不信任,可又没有门路往上找,只能一个人闷头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张华这边得了一手资料,章修严又亲自去核实了一遍,才在第二天下午带着袁宁回省会。

章修严带着袁宁去拜访曹方正。曹方正不是他的直属上峰,倒没那么多需要避嫌的。

曹方正把章修严整理出来的报告看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章修严:“抽吗?”

章修严摇头。

曹方正把烟放进自己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着,怅然地吞吐了一会儿,才说:“你的运气真不错,下去几次就找到了线索。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脑袋挺灵光,肚子里应该也有点学问,你说他怎么好好的人不当,跑去当贼?”

那边是曹方正管过的地方,虽然已经调离许多年了,听到它如今的情况还是一阵难受。感觉离开时那边还是旭日初升、光明灿烂,现在再一看,它已经垂垂老矣,被搜刮得千疮百孔!

曹方正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哪会明白章修严私底下来找自己的原因?他说:“我会派人下去彻查。你说的这个张华不错,回头事情了了我就把他调过来。这样的人才别人不敢用,我敢用!”

袁宁没掺和章修严和曹方正的对话。他正在哄小孩玩,哄得小女娃眉开眼笑,一直黏着袁宁要他讲故事。曹老在一边晒太阳,时不时听着孙女跑过来口齿伶俐地复述一遍袁宁说的故事,对这个温和耐心的少年多了几分好奇。

他这孙女向来怕生,没想到才见了一两面就这么喜欢“宁宁哥哥”。

章修严从屋里出来,马上看见小女孩欢喜地凑到袁宁身边,亲亲热热地往袁宁脸上吧唧一下。

章修严:“…”

章修严拒绝了曹老留饭的邀请,拎着袁宁离开。

出了曹家门,袁宁亦步亦趋地跟在大步往前迈的章修严,唇边带着一丢丢笑意:“大哥,你是不是连小女孩的醋都吃?”

“是。”章修严大方承认。袁宁从小很有孩子缘,以前去福利院那边当义工时所有孩子都喜欢袁宁,眨眼六七年过去,那些孩子也十几岁了,偶尔还是会找袁宁去玩。章修严瞅了眼袁宁,“这几年你总是待不住,好不容易在家里遇上了,福利院那边的小孩一喊你你就往外跑。”

再小的小孩也是会长大的!

更何况那些小孩都叫嚷着要嫁给袁宁——更过分的是,还有要娶袁宁的!

袁宁心头一跳,想到这几年来的挣扎与疏远。他小声说:“是大哥你先这样的。”

章修严沉默下来。

袁宁一向最敏感,察觉他在刻意拉开距离之后就乖乖地站到了他划出的界线之外。

章修严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认真承认错误:“对,是我先这样的。”他说,“我们自己去吃饭。”

袁宁笑吟吟地拉着章修严去吃路边摊,各种小吃一种种尝过去。平时章修严可不爱这个,每次听袁宁要去吃也不认同地皱眉。这次章修严很配合,袁宁买什么他就吃什么,乖乖接受袁宁的所有投喂。

章修严厨艺不行,嘴巴却挺刁,烤得太焦、味道太重、油味太腻都被他尝了出来,本来袁宁还乐滋滋地折腾章修严,眼看一个个摊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袁宁只能鸣金休兵,免得章修严接下来去要对方出示卫生许可证和营业资格证。

章修严眼底暗含笑意。

袁宁说:“这些东西就是要烤焦一点、味道重一点才好吃啊!”

“因为这样才能掩盖食材的劣处?”章修严不客气地指出事实。

“…”

“大哥你这样很不讨人喜欢的。”袁宁十分严肃。

“我又不想讨人喜欢。”章修严自认从来都不是讨喜的人,父母把他当大人看待,弟弟妹妹敬他怕他,周围的同龄人不是对他敬若神明就是畏若鬼神。从小到大也只有那么一个小混蛋喜欢黏着他、喜欢和他亲近,觉得他也会软弱、也会需要安慰。

袁宁瞄着章修严微微绷紧的侧脸,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恨不得凑上去亲一口。袁宁小心翼翼地牵住章修严的手,在夏夜的街道上信步闲行。往来的行人不算少,有的拿着烧烤在吃,有的啃着玉米棒,有的舔着冰棒,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他们交握的双手——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感叹一句“你们兄弟俩的感情真好”。

等临近江边,袁宁两眼一亮,跟着章修严走到码头。怀庆有不错的水网,水路运输非常便利,宽阔的江面在月色下泛着柔波,温柔地接纳着四面八方归来的客船与货船,偶尔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渔船。所有船只有序地停靠在码头附近,有卖力气的力夫还在连夜搬货,有些东西得及时入库,否则会坏掉!

码头上有个工头模样的人在旁边叫喝:“那个棒棒!说你呢,动作小心点,把货弄坏了卖了你也赔不起!”

棒棒指的就是码头那些力夫,出卖力气的。因为常年拿着根大棍棒系上麻绳来挑货,所以很多人喊他们“棒棒”。

袁宁和章修严对看一眼,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力夫们干的都是力气活,大夏天的,肯定累得汗流浃背。他们要是牵着手走过去未免太刺眼。

两人走出一段路,袁宁开口问:“大哥,你是不是连曹叔也不相信?”即使章修严第一时间拿着张华了解的情况去找曹方正,袁宁还是看得出章修严对曹方正的戒备。

章修严并不想袁宁太早涉及这些事情,说:“没有什么相不相信的。走到他们这个位置,有时候注定要对一些事情妥协。”

想要做到想做的事,必定要做出相应的牺牲。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冒险的博弈,而曾经十分关心、十分在意的东西,也许会渐渐变成博弈之中的筹码。

当一些人或一些事已经成了“筹码”,便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时刻挂心。就好像玩惯了几百万的豪赌之后很少会再在意几分钱的输赢一样。

袁宁隐约能明白章修严的意思。既然章修严不希望他太早掺和进去,袁宁也不多问,笑眯眯地牵着章修严的手沿着格子路往前走。

难得大哥愿意放下工作陪他散步,什么都不要想!

已经入夜了,江岸这边人不算多,两人走到一处瞭望塔下时,袁宁发现瞭望塔的阴影把光线都挡住了,底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袁宁心猛跳几下,拉着章修严停了下来,勾住章修严的脖子准确无误地亲了上去。

章修严被袁宁吻了个正着,有些担心左右有人走过来。可在察觉到袁宁正恶劣地舔吻自己嘴唇时,章修严哪还忍得住?他把袁宁抵到墙上,狠狠吻了回去。

袁宁脸上烫烫的,伸手紧紧抱住章修严,直到章修严亲完了都不愿意放开。不远处响起了行人的脚步声,章修严伸出手把袁宁挡在怀里,不让人看清袁宁的模样。

他们所在的位置非常昏暗,经过的人也没特意看向他们,但袁宁的心跳还是比平常快了几拍。等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袁宁才把脑袋从章修严怀里抬起来,偷偷瞄向章修严。

见章修严没生气,袁宁乐滋滋地说:“大哥我们回去了。”

第179章 忙碌

章修严到曹家拜访, 与其说是与曹方正商量, 倒不如说是一种宣告。第二天一上班,章修严就正式忙碌起来,他新官上任后基本没动过的部门成员经历了一次结构大调整, 升的升、压的压,气氛顿时变了。

袁宁这个临时的“实习生”也不得不去办自己的事。

省级的比赛自然不可能由袁宁一个人做决策,黎云景派了一个评审团过来, 袁宁既然提前到了,落脚的地方自然由袁宁来打点。这时间也巧,一批华侨与外商正巧被领到这边来视察, 正巧挑上袁宁选的酒店,即使袁宁已经提前两天预定, 酒店那边还是打电话向袁宁致歉, 说本来为袁宁腾出的房间要换给这批到怀庆来投资的华侨与外商。

袁宁跟着章修严实习了这么多天, 自然知道怀庆如今正陷入缺乏投资的困境,也没在意, 更没去深究为什么一个那么大的酒店居然少那么几间房, 麻溜地换了一家酒店重新给评审团定房间。

出门在外,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反正又没什么大不了。

袁宁并不知道的是, 在龙泉大酒店的经理办公室里, 一个十七八岁的微胖少年哼笑一声,对着挂断电话的经理问:“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没?”

经理擦了把汗,对少年完全没辙:“小祖宗, 他带的是书法总协的评审团,接待这个评审团对我们好处很大…”

微胖少年瞪他:“我问你话呢,他说了什么没?有没有求着你给他房间?”

经理哭笑不得:“没有,这附近还有莲华大酒店在呢,他们不住我们这儿还可以住那边。”协会与商会那边联系颇为紧密,许多商家都愿意优惠甚至无偿接待他们。本来他们酒店也是准备招待得隆重一点,没想到老板儿子横空杀出来,非要他们把评审团赶跑。

想到溺爱儿子的老板夫妇,经理根本没办法分辨什么,只能依言照办。

微胖少年听经理这么说,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记住了莲华大酒店的名字就跑掉了。

经理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去做自己的工作。

暑假一到真是让人头疼,假期快点过去吧!

袁宁根本没想过有人从中作梗。他果然与莲华大酒店那边达成友好的协议,酒店为他们提供免费的食宿,他们则配合酒店参加一场晚宴,算是给双方都做一次宣传。这种双赢的好事儿袁宁自然不会不答应。

袁宁干脆利落地把评审团的落脚点打点好,去车站与评审团其他成员会合。

这次评审团的成员还有个袁宁的老熟人,米焕然。米焕然已经成熟了不少,见到袁宁后高兴地和袁宁拥抱了一下。其他人袁宁多少也有些交情,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前往怀庆书法协会。

怀庆书法协会的会长早早在那里候着了,听人说评审团到了以后亲自迎了出来,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握手。协会的管理制度虽不如别的单位严格,但总协的地位和地方协会的地位依然是截然不同的,怀庆这边能上送多少名单得看是不是能过评审团这一关。

怀庆书协会长显然下过功夫,对评审团的成员有了基本的了解,即使是对年纪特别小的袁宁和米焕然都十分热切,丝毫没有因为年龄而看轻他们。

评审团虽然只负责评审,但怀庆这边也会把比赛流程拿出来给他们拿主意。事实上比赛还是其次,重点是通过比赛挑选出一些人记入人才培养计划,这一点对于要考大学和要进入工作岗位的人来说格外重要,因为政策上对人才培养计划里的人非常优待!

尤其是怀庆这边正面临产业转型,文化这一块急需获得大量的补充人才,上面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派来的评审团成员都是最认真踏实和独具慧眼的!

袁宁知道章修严接下来的规划,对评审团这边的事情非常重视,忙活到中午才有时间和章修严通个电话。章修严也忙得没有下班时间,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就近解决吃饭问题。

因为文化馆和书法协会都在市区的另一端,一来一回会耗掉不少时间,袁宁晚上跟着评审团入住莲华大酒店。莲华大酒店的负责人非常懂得把握机会,当晚就为评审团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双方握个手,拍个照,剩下的就由袁宁和记者商量着发挥。

米焕然给袁宁留着座位,等袁宁和记者沟通完,说道:“怪不得老师把你派过来,这种事我们可干不来。”官面文章就是要写得冠冕堂皇,写得太实在了根本通过不了。米焕然从小沉浸于书法里,对这些事情很不感冒。

事实上协会里的大部分成员也是这样。黎云景正是看出这样的弊端,才会逮着袁宁让他居中调和。

袁宁说:“会长大概是觉得我脸皮比较厚?”

米焕然说:“老师是觉得你最机灵。”

袁宁笑眯眯。

袁宁和米焕然年纪最相近,被分在同一间房。两个人拿着房间钥匙正要上楼,一个微胖的少年蓦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袁宁一愣,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微胖少年哼了一声:“不认识我了?我告诉你,怀庆这边是我的地盘,你这次撞到我手里来了!”

袁宁哑然失笑。他认真说:“我觉得我可能不认识你。”

微胖少年涨红了脸,瞪着袁宁老半天,梗着脖子说:“当初我们还在华中省时,你爸爸一句话就让我没办法去望先小学读书!”

袁宁:“…”

袁宁也想起来了,他去念小学时还挺胆小,当时有个小胖子突然冲上来骂他。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把他挡在身后的郝小岚和应绍荣。

想起那么遥远的事,袁宁有些怀念。虽然后来和应绍荣有过一点不愉快,但两个人现在都长大了,也不算什么了,只是后来他和郝小岚、宋星辰跳级了,现在已经和应绍荣没多少交集。

能在怀庆这边遇到当初的小胖子,袁宁觉得缘分真的特别奇妙。他说:“我不觉得父亲那时候会有空管我的事,这里面应该有点误会。”袁宁朝微胖少年伸出手,“难得在这边见着了,我们不如一笑泯恩仇?”

微胖少年呆呆愣愣地看着袁宁带着微笑的脸庞,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小孩长大了,比小时候看起来更吸引人,简直像是闪着光一样。当初他还只是觉得袁宁普普通通但还算可爱,现在却发现袁宁看起来那么地光彩夺目。

微胖少年绷着脸伸出手和袁宁握手,收回手后本想说几句狠话,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天气变热了,我请你吃冰沙?”他看了眼旁边的米焕然,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你们。”

米焕然感觉这少年直勾勾看向袁宁的目光苗头不对,毫不犹豫地和袁宁一块应邀去酒店的冰品馆吃东西。

微胖少年大方地给袁宁和米焕然点了最贵的冰沙,开始吹嘘自己家在怀庆这边有多牛逼。袁宁微微地笑着,没插太多话,偶尔应一句,偶尔又挖一口冰沙吃。

微胖少年没看见袁宁羡慕妒忌恨的目光,顿时不太得劲,也尝了一口,又开始从另一个方向吹牛:“这酒店做的冰沙比我们家酒店做的要差劲多了!”

袁宁笑道:“你家里还开酒店?”

“是啊,我爸说总不能靠山吃饭一辈子,矿总会挖完的,所以早就开始做别的生意。”提起自己爸爸,微胖少年非常自豪,“我爸可是连省里的大领导都夸过的!”

“确实很厉害。”袁宁由衷说道。资源不是无穷无尽的,来怀庆省这边来投资的商人大多都偏向于资源型,导致怀庆省产业结构的转型久久无法成功。能像微胖少年父亲那样控制住资源暴利的吸引开拓其他领域,实在很了不起。袁宁好奇地问,“你爸爸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微胖少年正得意着呢,听到袁宁这话顿时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支支吾吾老半天,半句话都没憋出来。

袁宁何等聪明,恍然了悟:“龙泉大酒店?”怪不得突然说房间要腾给华侨和外商呢,原来是这家伙闹的。

微胖少年红着脸说:“我当时刚见到你,一时生气就让经理那么干了怎么着!”

袁宁觉得微胖少年挺可爱的,笑着说:“没怎么着,换我我也这么干。”

“对吧!”微胖少年被袁宁的话宽慰到了,“谁都会这么干的。”

袁宁和米焕然忙了一天,要去休息了。微胖少年别别扭扭地说他们以后算是朋友了,让袁宁有什么事就来找他,他家可厉害了。

接下来几天评审团的成员都分开活动,到怀庆各个地区的文化馆开宣讲会,向有需要的人提供相关咨询和指导。

袁宁和米焕然年纪小,都和另一个成员成了搭档,脚不沾地地在市区、县城跑来跑去。

一周下来袁宁和章修严竟连面都没见。

袁宁一回到怀庆省会,就听协会的人在议论几个月前空降过来的“章部长”。

第180章 加班

袁宁一听才知道这一周里章修严雷厉风行地联合其他部门处理了一批厂子, 大部分都被勒令整改, 剩下的则直接淘汰。

名单上的厂子及背后的人齐齐联合起来施压, 结果在与章修严见过面之后反而满面春风地走了,再也没提半句反对的话, 反倒把章修严的话奉若圣旨,说关门就关门,说整顿就整顿, 好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这样的魄力和这样的手腕,让不少人都开始好奇章修严的背景来。就连书法协会这边都有所耳闻,一上班就开始议论上周发生的“大事”。

袁宁不动声色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