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夫妻资产被排查的过程中,父亲大量转移财产给情人与私生子的事全然败露,这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以忍受他常年对她的冷暴力,也可以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有私生子,那些所谓的委屈她都能咬碎牙吞进肚子里,但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在陪他一步一个脚印奋斗至今,甚至一起承担巨额的担保债务,可辛苦打拼来的一切竟被他默默转移到那个女人和贱种的名下,让他们去坐享其成,发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惨痛下场令她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她发疯般地跟父亲无休无止地争吵,长久以来的抑郁症也因此被激化,她的行为变得愈发古怪与偏激,直到有一天她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积蓄彻底失踪,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她身在何处,更没有人想过去找她,等王骁歧察觉到这件事时她已经失联了半月有余,他质问父亲为什么不去找她,得到的回答尽显薄凉,毫无一丝顾念,同时提出了离婚诉讼。

  “这些年她闹的还不够么?疯子,最好永远别回来。”

  王骁歧只身去报警,停课去寻找母亲,奔走在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与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生怕母亲在病情恶化下想不开出意外。

  后来母亲再出现是在警局,她并不是作为被找到的失踪者身份,而是涉嫌故意伤人被刑事拘留,她选择了最为极端的一个解决方式,开车冲向了那一家三口,想要同归于尽,三人均为重伤,那个只比王骁歧小几个月的弟弟伤势尤重,被当场撞飞的他即使经过抢救,还是全身瘫痪成了一个植物人,父母辈的恩怨毁掉了他的下半辈子。

  后期经过警方的调查,母亲除了重度抑郁,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有精神病史,被鉴定确认她开车时是发病后的意识不清晰,也使这起案件有了一丝转折,可那个女人得知后不服审判,而父亲毅然决然地与她站在了一起,提出与母亲正式离婚的同时与她一道上诉,请求法院以故意杀人未遂重新予以母亲重判。

  母亲的事使王骁歧无暇再顾及学业,他不顾导师的劝阻从A大研究生行列自行退出,一夜之间从人人眼中所谓的天之骄子沦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而母亲的案子得继续请诉讼律师,还有和父亲一起背负的那些银行债务、过桥资金,他需要钱,急需要。

  那段时间几乎是疯狂地投简历,即使不是研究生身份,以他的本科学历也很快收到了国内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试用期内,公司HR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赤裸裸揭露了他是老赖以及杀人犯之子的事实,高层立即找他进行谈话,他没有退路据实坦白,在场的所有人面面相觑,眼底对他的欣赏显而易见地淡化消逝。

  试用期后他并没有被公司录用,成为了实习生中学历最高却最先被淘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跌破眼镜,云里雾里,只有他自己深知原因,背调没通过。

  之后又陆续收到几家头部IT公司的offer,但那封匿名信都会在他试用期内如约而至,他被一个个公司踢出局后在某一天接到了一通电话,那个女人在另一头声嘶力竭地告诉他。

  “这些年我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都败她所赐,可当年明明我跟他才是一对,是你那个恶心的妈从我身边抢走的了他,抢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她又把我的家毁了,毁了我儿子一辈子!那我就要毁了她儿子!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好过!我要摧毁你王骁歧!摧毁你!摧毁你!”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所谓的报复,但王骁歧没有被阻碍他继续投简历求职,他开始将目光转移到一些小公司,那时的窘境于他而言没有过多的选择,只要能快速有一份工作能有收入,他已经不在乎是不是知名大企业,直到有一天他进入一家国内新晋IT咨询公司面试,遇到的主考官是自己的直系学长,也就是现在的高总高尚。

  面试结束后两人在市中心的高档咖啡馆见面,高尚一派精英人士端坐着的形象与他当时的捉襟见肘的落魄模样大相径庭,他问他要喝点什么,王骁歧只要了一杯免费的冰水,高尚招来waiter帮他点了杯冷萃,开门见山道,“我之前听说你被四大拒了,还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他是从IT巨头公司出身,有这方面渠道知道一些消息很正常。

  王骁歧点头,高尚抬眉,“怎么回事?”

  他短暂沉默后,将自己目前的背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与其日后被揭露不如一开始自己坦白,把选择权交给他。

  咖啡到了,高尚坐姿朝后微让,只淡淡说了一句,“错不在你,我不在乎那些虚的,只看重人的本质和能力。”又将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推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欢迎你加入一唯。”

  与此同时,许意浓的父亲也赶至A市约他见了面。

  那天下着雨,许父一脸凝重,风尘仆仆地赶至两人约好的茶馆,他站在门口想替他接伞,却被婉拒,许父收起伞轻轻甩了甩放置门口,王骁歧便拉门邀他先进,“叔叔,先进去吧。”

  两人落座后,服务员给他们倒茶,许父先开了口。

  “骁歧,你家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C市就这么点儿大,但凡一有个风吹草动的新闻,很快就传遍了,更别提是轰动全市的担保圈案。”

  王骁歧沉默地将倒好的茶送至他手边,他却没接,而是直截了当道,“叔叔说话直啊,今天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

  王骁歧无视着手指上沾染的茶渍,颔首,“您说叔叔。”

  “我们家呢你也知道,书香门第,祖祖辈辈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是简简单单、清清白白过日子的平凡人家,像我们这种家庭,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就是名声最重要。说实话,我跟你阿姨也从来没指望浓浓能嫁入什么富家豪门,就想着只要门当户对真心待她就行,我们俩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幸福快乐最重要是吧?”

  王骁歧再次点头。

  “她这孩子啊,从小就犟,认准的事会去钻牛角尖,她那会儿告诉我们她早就谈了男朋友,还是奔着结婚去的,说我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你说我跟你阿姨还能怎么办?只能说那就先看看孩子吧。”他这才举杯喝了两口茶,“见到你之后,讲老实话,对你这个孩子,我跟你阿姨是绝对满意的,不然照你阿姨那个挑剔劲和我们夫妻的个性,在跟你爸妈初次见面搞得那样僵硬后也不会松口答应你们俩的事。”

  王骁歧沉了沉眸,仿佛已经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

  “叔叔也知道你不容易,以前的种种我们想着只要浓浓觉得幸福,我们都可以让步,谁让她喜欢你喜欢成那样呢?”老许沉了沉眸,“这做生意,起起伏伏也很正常,如果只是单纯生意上的事我跟你阿姨也能理解,可你家现在的情况,弯弯绕绕一波几折,都涉及到命案了,现到如今真不是我们寻常老百姓内心可以承受得起的了。”他将茶杯掷放在桌上,长叹了口气。

  “浓浓的奶奶知道了你家一连串的事后,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进了医院,可能都熬不过这次,每次一醒就哼哼叨叨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绝不同意你们这门婚事。我作为儿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因为这事真的愁伤了身。”他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当然,她奶奶是年纪大了说胡话,我们是相信你为人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事情一码归一码。就算以后你可以不在C市工作,甚至不在国内工作,但你不可能割舍掉你的家庭真的一走了之,只要你属于那个家一天,你、你的妻子、孩子一辈子都会被定上一颗难以启齿的钉子。浓浓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女孩,又是拿各种奖,又是跑去东京的,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争一口高考没考好的气,眼看她就要做到了,日后也会有很好的前途,你忍心看她付之一炬,毁于一旦,被人指指点点吗?”

  许父的一字一句都令王骁歧如鲠在喉,他无力反驳,甚至在那一刻是感同身受的,他已经被毁了,怎么能让她跟着他一起下坠,她应该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而不是因为他的家庭去承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流言蜚语。

  可是,她现在是他唯一的一缕希望了……

  “骁歧,我作为长辈真心希望你能闯过这关,重新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但作为一个父亲,你觉得我现实也好过河拆桥也罢,我只说一句。”他滞了滞终是说了出来,“有缘无分的事,就别再执着了。”

  他当时僵坐着,下意识地说,“可浓浓她,在等我。”

  许父皱着眉头摆摆手,“你们现在还年轻,以后你们就会知道时间现实得会让所有东西淡化,包括感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你们都会遇到比对方更好,更适合的人。骁歧,你这么聪明一个孩子,能明白吧?”

  溃痛大肆侵伐着四肢百骸,连同灼烧的肺腑,王骁歧一动不动地定着,有话吞吐于喉间,仿佛时间都要静止,最后也只能说一句。

  “我明白了,叔叔。”

  许父什么时候离去的他不得知,望着早已没有就温度的茶,他也像个无血无肉的空心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颠倒寥落,遍体生寒,落寞颓表。

  从此,他一无所有。

  ……

  立在酒店走廊的王骁歧闭了闭眼,最后一次摘下烟,望着身侧紧闭的那道房门,将烟用指节扳成两段扔进了垃圾桶,一步一缓进入了属于自己的那间房。

第69章

  许意浓的事自然惊动了公司,黄有为立刻给她批了三天假,还安排了酒店,同时亲自上门把她的东西从员工宿舍搬出来。

  “后面你就别住那儿了,住酒店,公司已经特批了。”黄有为想想都后怕,好好的一姑娘来出差,万一人在他手上真出了点什么意外,他可怎么承担得起。

  许意浓默了默,开口,“黄总,你们那儿还能不能调剂出一间房来?”

  黄有为正给她推着箱子,一听仓惶回头,“啊?你,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实在不敢一个人住外面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欲言又止,“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许意浓说话的时候憔悴地垂着眸,在经历了这件事后本就单薄的身子看起来也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看得怜香惜玉的黄有为心一揪,本来就有愧的他胸口一下就软了,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只要你觉得方便,我们都没问题的!”他赶紧拿起手机,“一切我来安排,我来安排。”

  许意浓随黄有为到了中国员工所在的别墅,别墅一共四层,除了顶层是两间房其他楼层都是多间,黄有为把她带到了四楼,他打开一间已经调剂好的房。

  “这层楼房间少,两个房之间间距也大,相对来说隐私性强些,而且对面住的是王经理,你们俩一块儿来的最熟悉,住在一层不会太尴尬,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两间房都没有独立卫生间,只能两人共用一个,不过我想着他很快要走了,到时这儿我也不再安排其他人了,就给你独住。”再看看她,“你要是觉得不行,看看喜欢哪个房间我再重新协调就是。”

  许意浓只大致环视了一下房间,将行李箱拉了进来往墙边一放。

  “不用麻烦了黄总,就这间吧。”

  ……

  晚上王骁歧跟许意浓在楼道撞个正着,两人异口同声。

  “搬来了?”

  “回来了?”

  过了会儿再各自点头,“嗯。”

  “要下去?”王骁歧人杵在楼梯口,他侧过身给她让了让。

  许意浓点点头,“我刚看冰箱里有些食材就自己随便捣鼓了点儿吃的,厨房里还炖着汤。”她抬手将挂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拢至耳后,“你吃了么?要不要一起?”

  “跟他们在公司里吃过了。”

  许意浓哦了一声,“这会儿汤应该好了,我去关火。”

  她从他身旁走过,王骁歧忽而出声,“汤……”

  她回眸,“嗯?”

  “够不够多一个人喝?”

  她安静了许久,对着倏然一笑。

  “够的。”

  到厨房门口,许意浓看到沸腾不已的汤急着要去关火,王骁歧先她一步跨身进去,把火给关了。

  上一秒还顶着锅盖急涌而上的汤于顷刻灭了势气,哗哗啦啦冒着泡慢慢归于平静,一股浓郁的番茄味飘散在厨房内。

  许意浓凑过来伸手掀开锅盖,嘴里嘀咕着,“牛肉粒和土豆丁应该熟了吧?”

  锅里的热气随着锅盖的离去蒸腾而出,也直扑许意浓脸上,王骁歧眼疾手快地将她往后一拉,她人跌进他怀里,盖子上的蒸汽汇聚成密密麻麻的水珠滴在许意浓的手上也渗在了王骁歧的拖鞋上,她发现后赶紧站好。

  “没烫着你吧?”

  “有没有烫到?”

  “没有。”

  “没有。”

  接二连三的异口同声均让两人一怔。

  王骁歧先反应过来,将她手中的锅盖抽走放好,许意浓随后重新走到锅前用勺子舀了舀汤,是番茄很足的罗宋汤。

  “我看看内料都熟了没,不行的话还得接着炖。”她用筷子夹出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好像有点硬。”扭头看向身后的王骁歧,“要不你帮我尝尝?”

  王骁歧上前去抽筷子,但许意浓已经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到他嘴边了,她一只手摊托在筷子下面,“这肉粒好滑,要掉。”另一只手夹着筷子在他面前扬扬催促,“快,快张嘴。”

  王骁歧看着她,听话得张了嘴,她喂进他口中专注地观察他表情,“怎么样?觉得硬吗?”

  他说,“我觉得正好。”

  “是吗?”她又把汤勺递送过来,“那,那汤你再尝尝。”

  王骁歧没再就着她手喝,接过勺子喝了尝了一口,许意浓凑上来追问,“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

  她眼底滑过惊喜,如水秋眸,“真的?”

  他颔首,“真的。”

  她赶紧去盛汤,“那你多喝点。”

  王骁歧看她盛了满满一碗,捧都不好捧,便替她拿过端上了桌。

  许意浓递给他一个小汤勺,王骁歧问,“你不喝?”

  “微波炉里还有其他东西,我最后再喝汤。”她说着从微波炉里端出加热好的小披萨,是那晚从便利店买的。

  于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一个吃披萨一个喝汤。

  外面天际暮色正浓,暖色调的灯光把两个人的身影照得老长,曲折得叠交在桌面,小炉上小火继续熬罗宋汤,香气阵阵,烟雾幽幽徐徐,时而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只属于他们俩岁月静好,温馨到好似家的味道。

  暖腾腾的汤入喉,一股温流淌进王骁歧心底,蔓延至全身,味觉久久不散,口有余香。

  许意浓将披萨撕成那种很细碎的一小粒一小粒放在盘子里,发现王骁歧有抬头的趋势,视线亟亟待逃地移开,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发现披萨她一口没动,问,“怎么不吃东西?”

  “我喜欢撕碎了一起扔汤里吃,这样好像自己在吃羊肉泡馍一样。”许意浓撕完最后一小块丢进盘子里,笑笑,“在日本想念中国味的时候常这么弄。”

  他将勺子靠放在碗中,“做菜也是在日本学会的?”

  “嗯,日本公司没有食堂,天天吃外卖也不现实,都是自己带便当。”许意浓将那盘碎沫一股脑地倒进自己那碗罗宋汤里搅啊搅,“不过我也没学会几道,只会捣鼓些简单的。”她自然而然地跟他说起这些,如数道来,“什么糖渍番茄,番茄炒蛋,番茄蛋汤,罗宋汤……”

  她所说的每一道菜里都有番茄。

  王骁歧握着汤勺的手在她的话语中逐渐收紧,望着眼前浓稠的罗宋汤,番茄所残留在食道的的酸感轻轻泛起涟漪,悄悄扩散至五脏六腑,他喉结干涸地微微轻动,再难下咽。

  “你手指是怎么回事?”许意浓突然盯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问。

  王骁歧左肘微动,顺带着覆在碗壁上的左手稍稍往后移了移,轻描淡写道,“受了伤。”

  “很严重么?我看你好像一直裹着创可贴。”

  他沉吟,“嗯。”

  “我就说怎么老远闻到香味,都快飘香十里了,原来是你俩在这儿开小灶呢?闻得我都饿了,明明晚上吃得还不少。”这时,有声音传来,黄有为和其他同事的突然造访打断了他们的独处。

  温暖的气氛戛然而止。

  男人们头伸着东张西望,许意浓立马起身说,“是我做的罗宋汤,锅里还有,大家一起喝。”

  几个男同事早就被浓郁的香味勾馋了,他们相互看看搓搓手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许组长。”

  许意浓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他们不必拘束,给大伙去盛汤前再看看王骁歧,垂声问,“我再给你添一碗汤?”

  剩下的汤被王骁歧几口喝光,他把碗交到她手中,低语,“好。”

  许意浓笑了一下,赶紧抢在其他同事前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人一多,一锅汤很快被消灭,大家对许意浓的厨艺赞不绝口。

  黄有为啧啧称叹,“小许啊,你这汤可不比外面的日料差啊,以后你老公可有口福了。”

  闻言,正用双手托着下巴的许意浓将定格在一个方向的视线收回,她大大咧咧地接过话,“那我就先替我以后的老公谢谢黄总夸赞了。”

  黄有为看她心情恢复的样子,神经放松得哈哈一笑,“不客气,不客气,谁娶到你才是真的有福气啊有福气。”

  其他同事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大家打趣说笑着,没人注意到许意浓的目光轨迹游走在某个方向,但对面的人始终埋头喝着汤,无声湮没在一片和谐中,即使距离很近却似隔着浩渺烟波,若即若离。

  她目中有尘埃,收回眸光后也渐失了笑意。

  不知是不是晚上汤喝多了的缘故,翌日一早,许意浓从一阵尿意中醒来,她披头散发地奔向洗手间,门一打开就对上了上半身不着寸缕的王骁歧。

  他刚从外面晨跑回来,准备冲个澡,衣服脱一半她就冲进来了。

  静默一刹那,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交投几秒后,许意浓视线不由自主地上下巡梭。

  平常看他身形料峭的样子只以为里面也瘦骨嶙峋,原来是练成了不轻易凸显的结实肌肉,腹肌混着人鱼线紧绷且分明。

  王骁歧看她一点没有要出去回避的意思,把挂在毛巾架上的T恤取回来利落地套上。

  “要用洗手间?”

  许意浓点着头双脚来回地跺,看上去在憋劲,“三急之一。”

  他拿着自己的东西让给她先用,往外退时她便往里进,狭小的门框口他在里她在外,他往左她正好也往左,他改往右她也同步,他索性直走,她却冒冒失失地脑袋不偏不倚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她吃痛闷哼,他伸手扶着她又松开,本想让停下她先进来,可她已经把身子一侧,背往门框上一抵做出让他先走的姿态。

  “那你先嘛。”

  她刚醒没多久,声音嗫嗫糯糯的状似微醺,轻而易举戳中人心底的那份温软,尾调的那个“嘛”字有带着一缕撒娇,平添了几分暧昧,像一缕羽毛滑过心房,柔柔痒痒,却无法真实地触及缓解。

  王骁歧手中握着汗巾,只得同她一样侧过身,两人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他慢慢往外移,身体挤进门框内后两人像束手束脚的的木偶一下子被捆绑在一块儿,有限的空间下两人中间只有一丝逢的极窄距离。

  这时许意浓伸手挠了挠颈间的痒,无意中把两人的距离缩短,再抬首两人已经面贴面,胸抵胸。

  鼻息若有似无地交缠缭绕,他紧实的胸口触到一团毫无阻碍的软绵绵,还随着呼吸在一来一回有规律地起伏,每一次浮动就更与他的胸膛无缝对接一分,王骁歧整个人像被闪电一击即中。

  因为他的触感已经让他察觉到她睡衣里是空的。

  他下意识地张口蹦出一个字,“你……?”

  许意浓睁着一双睡眼惺忪的圆目仰头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好过去吗?”

  那无辜的表情怎么看都人畜无害,也让他顷刻失语。

  最终他在这种无可避免的身体摩擦下,无声出去,胸口却像被沸水浇过般,灼热炽烈,滚烫无比。

  反观许意浓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扶着门沿边关门边打着哈欠对他说,“我很快的。”

  王骁歧背对着她笔直往自己房间走,只留下一句,“你先用,不急。”可声音莫名夹带了一丝沙哑。

  等许意浓出来,他人已经不在了,她看到他房间虚掩着的门,走过去敲敲后推门而入。

  王骁歧正站在床头,他好像在往枕头内塞什么东西,许意浓没看清,只看到是厚厚一叠的红色封面。

  他朝她看来,晨光熹微,透着他房内的窗纱朦朦胧胧盖在她身上,随着清风一闪一跃地环绕着她跳动,她穿得是灰蓝色的睡袍式裙衣,胸前的v领半敞,腰间的裙带随意一系,松松垮垮,稍不留意就会解开,一双细长白皙的腿半露在空气中,在阳光的穿透下,娇好的身材曲线穿过睡裙几乎呈透明状映入眼帘,凹凸有致,弧度玲珑。

  她告诉他,“那个,卫生间我用好了,你可以洗澡了。”

  王骁歧站姿僵硬地别了别视线,“嗯。”

  这次她不动他也在原地不动,好像只要他过来她就会吃了他一样,于是她往后退了退,并告诉他,“你好了告诉我一声,我再去洗漱。”

  王骁歧扭头看过来又在她身上秒错开,“你要上班?”

  “嗯。”

  “黄总不是给了你三天假?”

  “可时间不等人,而且我已经没事了。”她说着从门边离开,“你好了叫我。”但她没走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

  “那个……”

  他抬眸无声询问。

  她手握着门把手,在锁眼缝里默默地抠啊抠,“我没有来过英国,周末打算去随便逛逛,你,要一起吗?”

  她主动发出邀请,说完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直跳,也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像是等待一场无声宣判。

  他好像还在整理东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得她快要沉不住气时才终于开口。

  “抱歉,周末我没时间。”

  心底有什么瞬间坠落了下去,但她表面无所容心于其间地耸耸肩,“哦,那算了,我也就随口一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骁歧看着她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吞咽在了喉中。

  #

  许意浓仅隔了一天真的去上班了,一回到工作岗位就跟打了鸡血立刻进入状态,但英国人那边还在持续打嘴仗,她越来越担心这么耽搁下来,即便最后项目启动了,照黄有为所说也无法在两个月内完成系统迁移,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实践中需要处理的细枝末节。

  她继续翻英国分公司以前的资料,有天上班她最晚出门,把东西落在了宿舍,她打转去拿却发现自己忘带了钥匙。

  想了想还是找了王骁歧,此时他人已经快到公司了,接到她的微信语音立马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打的折返。

  一回去就看到她孤零零地坐在别墅大门口,拿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树枝,在地上画啊画的。

  听到声响她抬头,看到是他,忽地咧嘴一笑。

  “你回来啦?”

  这个画面这一刻,让王骁歧定在原地无法再迈出脚步,有风吹来,明明不冷他却浑身发寒。

  许意浓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放下树枝站起身拍了拍手。

  “我出门急,忘带钥匙了,对不起啊,麻烦你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认错的孩子。

  王骁歧缓了缓神问她,“等多久了?冷不冷?”

  她说,“没多久,不冷。”

  他赶紧走到门口给她开门,路过那根树枝的时候顺势垂眼往地上看了看,那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三横一竖。

  他心蓦然一紧,开门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又一阵风吹过,许意浓在他身后打了个喷嚏,他立刻回神继续开锁。

  门一开许意浓就“噔噔噔”跑了上去,而王骁歧却一直站在门口,望着地上那一排简单的笔画失神良久……

  那天又一轮沟通无果后,晚上许意浓独自捧着抱枕窝坐在客厅沙发沉思。

  王骁歧下楼看到人影后将灯打开,他长身伫立在楼梯上,“怎么不开灯?”

  “光线太亮了不利于思考。”她这么回答他,抬眸看过去,“你怎么下来了?”

  他抬了抬手中的杯子,“倒水。”

  许意浓不禁笑了笑,“老外都喜欢喝冷的,也就我们中国人不管男女老少走哪儿都喜欢喝热水。”

  王骁歧不置可否地进到厨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杯子,他走到沙发那儿递给许意浓。

  “还在纠结项目的事?”

  许意浓虽然不渴,但还是捧过杯子捂手用,她双膝屈着,身体蜷缩在沙发上点着头。

  “那边现在什么态度?”王骁歧手持杯子立着,背脊挺拔,侃然正色,仿佛其他任何陪衬都显多余。

  许意浓目光牢锁在他周身,大致跟他讲了一下,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态度很强硬,我找不到突破口。”

  王骁歧捧杯抿了一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思路?”

  许意浓敛了敛眉,困惑,“你的意思是?”

  王骁歧掌心扣着杯口,“你们只想着不能向英国人妥协,如果就顺着他们妥协呢?”

  “怎么能妥协呢?妥协还怎么玩?以后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许意浓放下开始冷却的水杯一连三问。

  王骁歧拇指在杯沿轻轻摩挲,“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只盯着一个方向容易困在其中,反其道而行之,你不试又怎么知道一定是盘死局?”

  “……”

  他的这句话一直在许意浓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要空下来就会去搜集英国公司之前的相关资料分析研究,包括英国汽车制造业的各项规定,与国内的再做比对,就这么顺着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信息废寝忘食地不断翻看,三天后她真的发现一道线索。

  再一次与英国人的讨论会上——

  黄有为跟英国人又在针尖对麦芒,轮到许意浓说话的时候,她清了清嗓,朝着对面一众英国人开口,“这件事其实目前就卡在PPR报告的事情上,一直这么争论下去除了耽误时间和项目进度,对我们双方都毫无益处。”停顿了一下,“所以我个人先表个态,为了推进工作开展,我们可以接受英国分公司负责的零件使用PRR报告。”

  正在坐在她旁边喝水的黄有为一听差点一口冒喷泉,他捏着矿泉水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包括其他参会同事都一脸便秘的表情。

  她公然跟他们唱反调站在了英国人那边,这是搞的哪出?

  相反,对面的一帮老外只当她知难而退开始低头示弱,一个个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黄有为正要在桌下提示她,许意浓已经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相信自己。

  黄有为拧巴着眉,张口又闭言,思想斗争挣扎了一番往座席背后上一靠闭了闭眼只往天花板仰头,全权交给许意浓处理,大有天听天由命的意思。

  许意浓抬麦继续,“不过众所周知,我们国内负责的零件是不会使用PRR报告的。”

  对此老外点头,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他们自然不能要求中国总部怎么样,仿佛所有人随着许意浓的让步,默契得达成了一致意见。

  许意浓接着补充,“我已经跟我们的IT同事确认了,这个PRR报告的功能可以在我们英国的分站点系统上单独部署,专门给我们英国分公司的用户使用,但我也了解到PRR报告模板是单独按照用户收取认证授权费用的,现在这个项目的预算,只包含了基础模块,因使用PRR报告而增加的费用,大家可能要考虑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操作。”

  话到此处,对面的老外前一秒还洋洋自得的神情立刻发生了变化。

  刚刚还破罐子破摔的黄有为也突然从座位上一个“挺尸”,再看向许意浓的时候两眼里有两道光在闪烁。

  因为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分公司就是因为资金问题难以支撑正常的经营周转才会被逐影收购的,英国人对这块也很敏感,基本是谈钱色变。

  老外在对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但会议室就这么大,双方只隔了一张长桌,许意浓他们也多少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这块没有预算怎么办?”

  “我们英国肯定拿不出来这钱,到时候还是得跟总公司申请。”

  “向总公司申请,还得打一堆报告,而且能不能申请下来都是问题,别搞到最后无用功。”

  “现在各项研发费用都很紧张,我们钱花在这上面值不值?”

  ……

  一时间,他们内部开始各执其词。

  几分钟后,对方为首的人开口,“这件事现在还无法直接给出答复,我们需要会后再讨论一下。”

  许意浓颔首表示可以,但她不忘提醒,“大家的时间都很紧,我们的BOM与IT方都已经给到了最大的支持,所以也希望尽快看到你们的态度,最好明天就能给我答复。”她边说边扭头跟黄有为对视,“不然我们这边也不好跟总部交代,是吧?”

  黄有为会意地配合她,“对对对。”他跟对面诉苦,“都是为了工作,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大家互相理解,互相体谅。”

  英国人面面相觑,最终答应最迟明天给他们答复。

  会后,黄有为跑上来追问许意浓。

  “你用增加费用来制约他们,虽然是个好办法,也让他们一时自乱了阵脚,可他们要是咬死跟总公司申请这项费用,这项目不就又要耗着了吗?”他依旧一筹莫展,“那搞了半天,只是在嘴皮上压了他们一头,过了把嘴瘾而已,可最后不还是你的你,他的他?”

  许意浓捧一只手插在裤袋,一只手夹着文件材料,走得不急不徐,她唇角微抬,势在必得,“不会,他们一定会向我们妥协的。”

  黄有为不解其意,“怎么说?”

  “我这几天收集了很多这家公司前期的资料,也在抽烟的时候跟他们这儿的员工闲聊过一些事情,从侧面了解到他们被逐影收购时双方签署过一个对赌协议,协议里提到英国分公司未来一年的毛利率达到20%就会发放股权给一些骨干员工。像你说的,其实他们想要向总公司申请这笔预算并不难,无非就是时间问题,但这帮英国人也很清楚,多余的支出会影响英国分公司整年的利润率,如果因为这比支出,导致他们拿不到股权,岂不是亏大发了?”许意浓再看他,“所以当我知晓PRR报告需要收费时,就借这个事做了下文章,你觉得是固执己见要用PRR报告跟我们对着干重要,还是拿到股权重要?”

  “妙啊!妙啊!”黄有为听完双手一拍,茅塞顿开,“小许你这是打蛇打到就七寸,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立了头功一件呐!”

  两人经过IT部的时候许意浓往里看了一眼,视线落在某处座位的身影上,她语气平静地回应黄有为,沉稳如常并不急着高兴,“等明天他们答应了,才是真的落地。”

  果不其然,第二天英国人直接松口。

  “经过我们的讨论,PRR报告我们可以线下完成,再系统归档就可以了,所以之前的提议就,就算了吧。”

  至此,系统合并项目方案最终落地,拖了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质的飞跃,所有中国员工兴奋不已,提议晚上要去Chinatown聚餐庆祝一番。

  许意浓对此暗自松了口气,却笑而不语,趁着他们闹腾的功夫独自去了趟IT部。

  她径直走向王骁歧所在的位置,告诉他。

  “两国系统合并的阻碍解决了,我们成功了。”

  王骁歧站起来向她道贺,“恭喜,也算了却了你的一桩心头大事。”

  许意浓凝视着他,“其实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王骁歧轻轻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如果那晚没有你的提点,我不会想到用PRR报告做引子。”她顿了顿,“其实,对赌协议的事你也知道对不对?”

  王骁歧淡然抬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提了个思路,仅此而已。”随后拔下电脑充电器缓缓收拾。

  许意浓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再执意追问,她换了个话题,“黄总他们定了中餐馆聚会,估计晚上又要喝酒了。”

  王骁歧拔下插头,抬起眼,“确实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又叮嘱她,“不过高兴归高兴,你不要沾酒,也离那些喝多了会耍酒疯的人远点。”他将白色的充电线一圈一圈裹在插头上,缓声道,“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记得保护好自己,能不沾酒就不沾。”

  许意浓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奇怪,不禁往他那儿靠了靠,“你一会儿不去吗?”

  她越过了他办公桌前的遮挡板,这才发现他的桌上整洁如新,一点儿也不似平时繁忙工作的样子,反倒像是他来之前无人用的空位,她眉梢微蹙刚要发问,他已经开口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