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怀里抱了只鸭子。

  鸭子……

  炎拓托在手里,真是好一阵恍惚。

  第二个,涨红了脸鼓起了腮,背驮一只行李袋,手拖一只行李箱。

  这是拿行李箱取笑他吧,炎拓哭笑不得。

  第三个,黑巾蒙面,蹑手蹑足,跟做贼似的。

  想起来的,这是影射他上回夜半跟踪?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真是让炎拓笑趴,那是床塌的瞬间,床上的他惊慌失措,抬手翘脚,别提多滑稽了。

  笑够了,往袋子里张望,有一瓶黏胶,这是如何粘贴都给他考虑到了,还有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炎拓拿起来看。

  ——摆件一个200,车挂800。看不中请寄回,看中请付款,非常欣赏请额外打赏,艺术无价,一只手的艺术家不容易。

  末尾附了个支付宝账号。

  好么,在这等着他呢。

  炎拓拿起手机,一笔一笔给聂九罗转账,每一笔都注明是哪一个,钱货两讫。

  打赏必不可少,毕竟“非常欣赏”,炎拓起初键入“666”,待付款时,心里忽然柔软。

  一只手的艺术家。

  昨晚上,她写纸条,都要他帮忙摁住纸端,一只手,捏出这么多,即便是熟能生巧、专业擅长,也是很不容易啊。

  于是又加了一个“6”,让一只手的艺术家多赚点吧。

  ……

  这头,聂九罗一天内第二轮下楼三匝走完,正窝在大帆布椅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卢姐剥冬笋。

  卢姐说了,今晚上要做笋丝小炒肉。

  看着看着,手机进消息了,不止一条,是一条连着一条,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聂九罗拿起来看,脸上的笑渐渐没藏住。

  卢姐好奇:“怎么了啊?”

  聂九罗秀眉一挑,神采斐然:“我赚钱了。”

  卢姐说:“你不是经常赚钱吗?”

  顿了顿又提醒她:“赚钱这种事,家里高兴就算了,在外头不要这么笑,人家会说你为了点钱就乐成这样,一点都不艺术。”

  ***

  炎拓转账完毕,先把车挂挂上,又用黏胶挨个把摆件粘上仪表台,车还是那辆车,瞬间就不“素”了。

  还想拍张照片给艺术家反馈个买家秀,手机响了。

  林喜柔。

  炎拓顺手接起,语气平和:“林姨。”

  林喜柔的声音也是一贯的柔婉:“小拓啊,拜访的事怎么样了?”

  炎拓笑:“郑州那头去了一家,今晚准备再去一家,其它的,就安排公司中高层代表一下,或者发点年礼意思意思得了。”

  林喜柔也笑:“面子给到,走两家就行,事了了早点回来,你是老板,要学着让自己轻松,让别人做事。”

  ……

  挂了电话,林喜柔点击鼠标,电脑屏幕上,那段暂停了的视频重又继续。

  这是段监控,斜上方视角,能看到炎拓站在培植室的门口,几乎一动不动。

  顿了会,林喜柔再次点击暂停,看屏幕上的炎拓。

  边上的熊黑清了清嗓子:“按时间推算,那天是狗牙醒来不久,我们正在里头跟狗牙说话。”

  林喜柔没吭声。

  熊黑:“我打电话问过,他这趟出去真是拜访合作方的。郑州那头的老板还跟我说炎拓那天喝醉了,叫了代驾。”

  林喜柔嗯了一声:“小拓,这是想干什么呢?”

  熊黑想了想:“他会不会是对我们太好奇了?”

  林喜柔摇头:“好奇得有个限度,他这,不叫好奇。”

  熊黑没耐性:“林姐,与其猜猜猜,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林喜柔说:“别。”

  她关掉视频,面色淡淡的:“就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又问:“机井那头,怎么样了?”

  熊黑掏出手机,给她看现场发来的照片。

  三脚架搭起来了,租用的设备也到位了,就看井里头是不是有东西了。

  ***

  1997年8月28日/星期五/暴雨

  今天早上,又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梦见李双秀从地下扒钻出来,双眼充血,一直掐我的脖子,掐得我险些死过去。

  好不容易睁眼,外头在下暴雨,天都是黑的,屋顶上不断地响雷,响一下,我就哆嗦一下。

  小拓不懂事,还闹着要养小鸭子,我现在哪有心情给他买小鸭子?吼了他两句,他就哭了,哭着喊着要双秀阿姨,问我双秀阿姨去哪了。

  我一下子发狂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过来,狠狠打了一顿,小拓哭到后来,嗓子都哭哑了,远远躲着我,缩在沙发角落里抽泣,心心爬过去,像我哄她睡觉那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小拓的背,咿咿呀呀说:“哥哥,不哭啊。”

  这一双儿女,真是看得我心都碎了。

  我杀人了。

  就在十天前,我把李双秀给杀了。

  其实我没想杀她,这种“不离婚不复合,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视而不见”的日子,我过了好几个月了,敏娟说我做得对,“就是要做他们眼里一根刺,不让这对狗男女如愿”。

  我真是天真,这种关系,用脚趾头想都会出问题的。

  那天……

  导火索应该是我听到李双秀让小拓喊她妈妈,那之后,我整个人就不对劲,心里头涌着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李双秀放水洗澡,我看到她打开壁柜,拿了我的衣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拿别人的用别人的,这么理所当然,她以为她是谁?

  我就跟进了洗手间。

  不记得跟她说了什么,只记得说不到两句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后来,我就把她一推。

  我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她脚下一滑,栽进了浴缸,但我没想到,她会把插电线给带进水里去。

  很可怕,太可怕了,地上有水,我怕……我怕我也会触电,我就跑了,我听到她惨叫,还闻见烧糊的味道了,但我什么都没做。

  后来,我关了电闸,戴上棉手套,推开门看,吓得腿一软,跌坐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我看到她浮在水里,半边脸被烧得发黑,触电会这样吗?人在水里怎么还能烧起来呢。

  我杀人了。

  林喜柔,你完了,你是个杀人犯了。

  我打电话给大山,原来不管我多恨他,出了事,我第一个还是想到他的。

  大山回来之后,也傻了,坐在沙发上,抽了好多烟,我眼睛都哭肿了,哭得头疼,我说:“大山,我去自首吧。”

  大山没让。

  他掐了烟,赶我去带小拓和心心睡觉,还说,你别管了。

  我失魂落魄一样,把小拓和心心圈在卧室里,听到大山在外头忙活,听到他放水,拖东西,听到他开车出去,又开车回来。

  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两个孩子早睡了,我全身打颤,想给大山开门都没力气,他自己拿钥匙开得门,进来跟我说,已经把李双秀埋了。

  远远地埋了。

  他让我忘了这事。

  其实,我该去自首的,对吧?

  林喜柔,你醒一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躲不过去的,自首,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你是误杀,你不是存心的。

  今天的雨这么大,雷这么响,就是为了震醒你的。

  附:大山打电话来了,说今晚要晚点回来。他说雨这么大,他得去埋尸的地方看看,万一尸体被冲出来,就糟糕了。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六卷 】

第82章 ①

  今天天气不大好,早起就阴着,过午时,居然飘开了雪粒子。

  为了方便架设三脚架,机井房的屋顶以及边墙都已经掀开了半爿,阿鹏几个缩着脖子坐在车里,或敞车门、或降车窗,看?四带着两人操作卷扬机、把打捞抓慢慢探下井口。

  让自己人操作打捞是熊黑的意思,他怕井里真的捞出点见不得人的、有外人在不方便,所以吩咐阿鹏安排两个伶俐的现学现操——但打捞这种专业活,哪是记下个操作步骤就能上手的?

  下了两次抓,都是空着回来。

  阿鹏忍不住骂街:“尼玛学文化不行,学手艺也这么费劲,你说你是智障不是?”

  ?四被他吼得恼火:“有本事你来,有专业打捞的不用,非要?子上,?子要会这个,早当上打捞队总经理了。”

  边上人爆笑,阿鹏袖子一撸,大步跨出车子:“我来就我来,瞧你这丧气劲儿。”

  也阖该阿鹏长脸,第一次尝试,打捞抓就稳当下去了,钢丝绳放到一定深度,阿鹏毅然落爪:“我敢说,肯定捞到东西了。”

  有几个人凑到井口边看。

  是捞到东西了,卷扬机回摇,打捞抓挟着一大蓬朽烂玩意儿上来,不知道是破布还是烂草,反正几乎沤烂成了泥水,全程滴滴拉拉,那味道,熏得几个人差点吐了。

  阿鹏悻悻,?四却琢磨出门道来了:“鹏哥,你这一抓,抓得都是轻的,肯定是浮在水面上的,还得再往下放,深里才可能有东西。”

  是这理儿,阿鹏第二抓又下,还不忘开赌:“大小空啊,买定离手。”

  一干人诚心挤兑他,争先恐后买空,阿鹏来了脾气,心说,?子非给你们抓个大的。

  他咽了口唾沫,钢丝绳一直往深里放,然后再次落爪,缓缓回摇。

  机械操作跟人力操作不一样,如果是纯用手拽,可以通过手上的力道判断有没有带上东西来,但机械么,带上个百十斤跟带空没什么两样,所以一群人又蜂拥到井口——由于此趟是开了赌的,利益相关,还有人开了手机电筒,拼命往下照探,一边照一边吼:“空!空!空!”

  阿鹏守在卷扬机边不动,他觉得领导嘛,就该表现得沉稳一点,是大是小是空,自然会有人给他答案。

  果然,没过多久,那一边倒的“空”声就被七嘴八舌的议论给取代了。

  “哎呦,有东西哎。”

  “卧槽,真有,大个儿的,鹏哥发了!发了发了!”

  “什么玩意儿?麻袋?黑不溜丢的。”

  ……

  随着打捞抓的渐渐升起,腐臭味越来越重,众人心头泛起了嘀咕,心说这要是吊起个死鸡死鸭可就晦气了,有个胆大的争为人先,身子趴地伸长手臂、将亮着光的手机尽量往下送,送着送着,周身一个激灵,手机险些掉落井下,“妈呀”一声,爬起来就跑。

  边上的人一半不明所以,一半以为他是在演,都没当回事,直到打捞抓逼近,才如炸了锅的蚂蚁般,嘶叫吼骂着乱作一团。

  阿鹏觉得好笑,伸长脖子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手上操作一个不稳,刚出井口的打捞抓带着捞起的东西,向着最近处的一个人直扑过去,那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裤裆都湿了一块。

  阿鹏终于看清楚了。

  打捞抓抓起来的,是半具焦瘪的尸体:是半具没错,估计是抓齿抓合时力道太大,把一具硬生生给抓开了,而抓起的这半具,是上半身的,两条焦黑僵硬的手臂恰从抓齿中探出来,像是要扑攫什么,脑袋已经完全是个骷髅了,却又有一层焦黑的皮肉包裹其上,眼鼻口处都深陷,几条红虫正张皇地爬进爬出。

  阿鹏吼了句:“镇定!都给我镇定!”

  然后哇地一声弯下腰,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

  蒋百川也说不清,这是自己被抓的第几天了。

  比坐牢还不如,坐牢的人还能透过窗户看日出日落、推算被囚禁的天数,哪像他,一天到晚见不着日光——别说日光了,连灯光都少见。

  不过,他的日子比起初要好过点了,自打那次见了炎拓、而炎拓又吩咐他“尽量装死”之后,他的大部分精力,就用在了如何假扮“奄奄一息”上,这“奄奄一息”为他赢来了稍微像样点的餐食、粗糙的包扎和一个带盖的尿桶,也让他稍稍捡回点当人的尊严。

  还没死就好,没让他死,就说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蒋百川渐渐乐观:?话说,含垢忍辱,卧薪尝胆,只要最终能脱困,那这些暂时的困苦就不算什么。

  年轻一辈里,他最看好邢深,他相信邢深一定在做些什么,自己虽然被囚禁,但不代表不能打配合:邢深他们越强,他就越安全,反之亦然——但凡他扛不住,招出点什么,那最终损害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他努力放平心态、坚持良好作息,还为自己制定了运动计划,定时伸展手臂、活动肩颈,防止瘫坐太久肢体无力乃至肌肉萎缩。

  ……

  这一天,他正摸黑做扩胸,忽然听到外头门响。

  不是送饭进来时那种平和的门响,是带着怒气和不祥意味似的,蒋百川心头猛跳,赶紧躺倒蜷缩成一团,装着是在睡觉。

  门开了,灯也开了,昏黄的灯光落了满屋。

  蒋百川听到熊黑吼:“起来!”

  这么大声响,不醒说不过去,蒋百川作懵懂状睁开眼,正想问一句怎么了,熊黑一脚踢了过来,踢得蒋百川肚里翻滚、眼前发黑。

  这还没完,下一秒,熊黑揪抓住他的脖子、拖死狗一样把他往外拖,其它还好,只那只潦草包扎、异常肿大的脚,因着这一通拖磕,痛得他凉气倒抽、满头是汗。

  幸好,只拖到外头的培植室熊黑就撒手了,蒋百川趴在地上,打摆子一样发着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刚一抬眼,就看到一双踝边镶钻的高跟鹿皮短靴。

  林喜柔,是那个林喜柔!

  蒋百川瑟缩了一下,但心底里,他其实很高兴:熊黑生气了,这于他是个好的信号,他们要是一切顺利,才不会恼羞成怒呢。

  他们越狂躁,就越说明,是自己一方占了上风。

  林喜柔蹲下身子。

  熊黑揪住蒋百川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向后拽起,以方便林喜柔说话。

  林喜柔面无表情:“我问你啊,你们有几个疯刀?”

  ***

  收到阿鹏那头的消息之后,林喜柔等不及拍什么特写照片,要求阿鹏就地给她直播。

  尸体的另外半截也已经打捞上来了,和前半截拼在了一起,容貌损毁得厉害,没法通过脸来认人,但从身高来看,疑似韩贯。

  因为普通人被烧死,不该是这样的,这是她的同类,先被杀死,血尽尸干之后,再浇了汽油焚身。

  她远程指挥阿鹏给尸体翻身、做一寸寸的检验,最后在颅顶正中找到一个刀口,刀口处凝着一块半透明的褐黄色——那是残存的最后黏液,板结变硬。

  ……

  你们有几个疯刀?

  蒋百川心跳得几乎蹦出胸腔:对方这么问,足见是聂二在外头搞了动作了。

  他眼眶一热,好丫头,他这些年真是没白对她好。

  他含糊着说了句:“一,一个啊……”

  话没说完,熊黑把他的脑袋猛磕向地面,磕得“咕咚”一声闷响。

  林喜柔皱眉,瞪了眼熊黑。

  熊黑理直气壮:“谁让这?狗不讲实话!”

  说话间,狠狠揪拽起蒋百川的头,刚这一磕极重,蒋百川眼前金星乱跳,俄顷觉得有几道热流,从额上漫下、浸红了眼,浸得眼睛生疼。

  他有气无力:“真的,疯刀就一个。”

  林喜柔冷笑:“嘴这么硬,是想去见你的好朋友吗?”

  什么“好朋友”?

  蒋百川还没反应过来,熊黑已经“啪”一声,甩了一叠照片在地上。

  新打印出来的照片,还泛着彩墨的味道。

  蒋百川刚看到最上头的那张,脑袋就空了。

  那是他的?伙计,瘸爹。

  瘸爹已经死了,空荡荡地吊在树上,或许“空荡荡”这个词儿用得不贴切,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非但死了,还像腊肉一样风干了,脖子因为挂绳拉吊的缘故,拉长得很诡异。

  蒋百川的眼睛一下子被眼泪蒙住了,他吸着鼻子,着急忙慌地扒弄着那叠照片。

  不止瘸爹,还有他派去南巴?林的那支三人梯队,都死了,脖子上吊着绳,挂在不同的树上,其中一个,头发结成了冰冠,可见南巴?林是下过大雪了。

  最后一张是全景,从远处拍的,四个人的尸体,静静地垂挂在那,让人想起风铃的撞柱,还有机动的旋转木马。

  蒋百川攥着那张照片看,这只是张照片,但他硬是从照片里感觉到了风、雨、雪,还有凛冽的阴寒。

  他满是血的额头抵住照片,呜咽着,压抑地嘶嚎起来。

  林喜柔站起身,冷冷地说了句:“这可不怪我们,我们通知到了,让来南巴猴头领人,可你的人都是缩头乌龟,没一个人去的。”

  蒋百川哽咽到一半,嘿嘿笑起来:“没去是对的,去多一个,死多一个。”

  林喜柔也笑:“是吗,等你被吊在树上的时候,也希望他们不去吗?我再问你一次,你们有几个疯刀?”

  蒋百川吸了吸鼻子:“一个,就一个。刀家人么,就很多,可疯刀,就一个。”

  林喜柔的面色渐渐狞恶:“你当我傻子吗?你说的那个疯刀还瘫着,怎么可能杀了我们的人?”

  蒋百川胸腔内又是一阵猛跳。

  林喜柔用了一个“杀”字,聂二杀枭了?

  真是好样的。

  他心中痛快极了,顿了会才说:“疯刀是瘫着,可他的刀,没在他手上啊。你应该知道,疯刀以血养刀,只要是他喂饱了的刀,即便是落在别的刀家人手上,也是能杀枭的。”

第83章 ②

  林喜柔倒也不可能真把蒋百川送去南巴猴头挂上:挂了四个了,全是挂给自己看的,挂了个寂寞。

  更何况,蒋百川还是个头头,即便挂他,也得挂出个真重量来。

  把蒋百川扔回囚室之后,她问熊黑:“这事你怎么看?姓蒋的有没有讲实话?”

  熊黑说:“听上去,暂时……有点道理。”

  传说中,疯刀疯刀,主语其实在那个“刀”字,刀只有一把,用刀的人一代一代地换——这刀有个特点,饮血才能杀枭,只要用血擦拭过一次,甭管搁上十天半月、一年两年,刀起枭亡。但也有局限,一血一杀,想杀第二个,得再饮血才行。

  熊黑觉得,又到了灵活运用推理的时候了:“那个瘫了的疯刀身边,确实没刀,没准是别人拿了用他的血擦拭过的刀下的手——你想啊,韩贯和陈福是一起行动的,机井里却只捞出了韩贯,陈福去哪了?有没有可能是那把刀只能用一次,用了之后没血饮了,杀不死陈福,所以只能带走?”

  林喜柔沉默片刻。

  有这个可能,但问题在于:对方怎么会找上韩贯和陈福的?

  这两人是去驰援南巴猴头、途经石河县而已,“途经”,在她的理解里就是低调路过,怎么就会那么巧,恰恰撞见缠头军的人,对方手里,还握着一把能杀枭的刀?

  熊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不可能是名单泄露了,如果蒋百川这干人连他们的名单都能掌握,还会被一锅端?

  他挠了挠头,突然心头一紧,抬起胳膊,低头嗅了嗅。

  林喜柔皱眉:“你干什么?”

  熊黑口唇发干:“林姐,咱们身上真的没味道吗?”

  说是和人一样,但他们到底不是人啊,他们有着异于常人的舌头,在极度愤怒或者生死争执时,舌底会奓起短刺,分泌轻则麻痹、重则腐蚀的毒素。

  会不会还有那么一丝丝味道,被某个鼻子已经进化了的狗家人给闻到,这才导致韩贯和陈福……

  熊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林喜柔冷冷说了句:“你怕什么,别自己吓自己,那个所谓的狂犬,不也什么都没闻到吗?”

  “再说了,即便真是这样,缠头军反正也不剩什么人了,有一个灭一个就是了。”

  说到这儿,忽然烦躁:“还没联系上蒋百川的同伙?”

  她也是服了:蒋百川的通讯录里,那些本该是同伙的人,要么关机,要么销号,一个都联系不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能想象绑匪抓了一圈人质在手上,却满世界找不到人质家属?

  这让她找谁提交换条件去?

  熊黑说:“都联系不上,不过有一个号码是通的,就是没人接,机主是蒋百川的情妇,叫雀茶,手机上可能加装了定位屏蔽,确定不了位置。”

  林喜柔想了想:“都联系不上,偏偏留下一个,这是为我们留的呢。没关系,不接听可以发消息,南巴猴头拍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发,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缩头乌龟还要当多久。”

  ***

  回程途中,炎拓又拜访了两家合作方,第三天傍晚才回到别墅。

  后车厢里,塞满了各色土特产,都是合作方送的,搁着以往,炎拓肯定不要,毕竟都是不值什么钱还占地方的,但这次全拿上了:有这些,可以证明他真的是办事去的,几个点都打过卡。

  他拎着大包小包上电梯。

  别墅里静悄悄的,有点反常:林伶之前给他发消息说,林姨和熊黑都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冯小姐。

  上了三楼,他把包袋都放进小客厅,搁在显眼的位置,这才一路回房。

  拿钥匙开门时,心中咯噔一声。

  他走的时候,门是反锁的,但现在,显然没有——别墅里各个房间都有备用钥匙,但一般情况下,没人动用,毕竟私人空间,非请勿入。

  炎拓推开门,顺手揿开门边的灯。

  林喜柔居然在!

  她穿很华丽的浅灰色日式绸缎睡袍,睡袍上簇簇樱花,有粉有白,披散的长发微湿,应该是浴后不久,手里攥着一把白水牛角的梳子,正坐在他的电脑椅上,对着未开启的电脑屏,一下下梳着头发。

  因着灯亮,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炎拓吓了一跳:“林姨,你……你怎么在这儿?”

  再一细想,真是毛骨悚然:她进了他的屋子,摸着黑,在那……梳头?

  林喜柔转头看他,款款一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忽然怪想的,就进来坐坐。”

  这也能叫理由?

  但炎拓只能当这理由合理,他附和似地笑笑,又问:“林伶呢,怎么不见她?”

  “我让吕现带她出去吃饭了,谈恋爱嘛,得有个谈恋爱的样子。”

  炎拓简直没法接话,正挖空心思找话题,林喜柔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别站着啊,来,坐过来,咱们说说话。”

  这气氛可真是够诡异的,炎拓拖了椅子过来坐下,闻到林喜柔身上新浴后淡而微温的香气。

  他有点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挪远了些。

  林喜柔仔细端详着炎拓的脸:“我最早见你的时候,你只这么大点……”

  她边说边伸出两只手,比了个长度:“你还记得吗?”

  炎拓摇头:“那么小,哪记事啊。”

  林喜柔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都这么大了。”

  炎拓接了句:“是啊,再过几年,都不好意思叫你林姨了。”

  林喜柔沉默了会,问他:“小拓啊,你觉得林姨是个怪物吗?”

  炎拓笑笑:“奇怪肯定是有奇怪的地方,毕竟跟我不一样。怪物谈不上,那种吃人害人的才叫怪物呢,对吧。”

  林喜柔伸出手,慢慢握住他的。

  她的手冰凉滑腻,让炎拓想起蛇——蛇身慢慢从皮肤上滑过,就是这种感觉吧。

  林喜柔说:“当初,我来到这儿,一个人,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全世界,就看你最贴心、最可爱了,当时你妈妈忙,都是我哄你睡觉,什么话都跟你说,什么苦都跟你诉,那时候,在林姨心里,你就像个小天使一样。”

  炎拓自嘲:“没想到小天使长歪成这样吧。”

  不过也可以理解,小孩儿,尤其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都是天使,他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的确是很萌很讨喜,不要脸地说,自己看了都喜欢。

  就是可惜,年纪小的时候不记事,林喜柔跟他倾诉过些什么,他完全没印象。

  林喜柔没有被他的幽默逗乐:“后来,你渐渐大了,也就不粘着林姨了,兴许,也有自己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