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的脸红了。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瞧萧十一郎,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吐露了真情。若是已瞧见他,她只怕就不会有这种勇气。

  但现在萧十一郎却距离她这么近。

  她几乎已能感觉到萧十一郎的呼吸。

  萧十一郎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本来看不到我的,现在却看到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否则早已沉下去了,我既没有动,又怎会移动到这里来了呢?”

  沈璧君自然不知道原因。

  萧十一郎道:“这泥沼看来虽是死的,其实却一直在流动着,只不过流动得很慢、很慢,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出。”

  他接着道:“就因为我完全没有动,所以才会随着泥沼的流动漂了过来,若是一挣扎,就只会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直停留在这里。”

  沈璧君没有说话。

  但她的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若是我也没有挣扎,也随着泥沼在往前流动,我现在怎会看到你?”

  萧十一郎道:“前面不远,就是陆地,只要我们能忍耐到那里,就得救了……那也用不着多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他目光不由自主转了过来,凝注着沈璧君的眼睛。

  沈璧君也不由自主凝注着他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仿佛在说:“为了你,我一定能做到的。”

  从眼睛里说出的话,也正是自心底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眼睛既瞧不见,耳朵更无法听到。

  能听到这种声音的人并不多。

  这种声音也是用“心”来听的。

  萧十一郎却听到了。

  过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错了?”

  沈璧君道:“我本来以为天道不公,常常会故意作践世人,现在才知道,老天毕竟是有眼睛的。”

  萧十一郎缓缓道:“不错,所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时,都不能忘记天上有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瞧着你。”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生命,天地间一切仿佛都是死的。 

  泥沼也是死的,谁也感觉不出它在流动。

  “它真能将我们带到陆地上去么?”

  沈璧君并没有问,也不着急。

  她的心很平静,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仿佛就已满足;是死?是活?她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只怕萧十一郎这双发亮的眼睛看透她的心。

  她只怕萧十一郎感觉出她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一定要找些话来说。

  但说什么呢?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可知道这次是谁救了我们?”

  沈璧君道:“自然是……是你。”

  她忽然发觉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急促。

  她的心更慌了。

  萧十一郎道:“不是我。”

  沈璧君道:“不是你?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狼。”

  只有在这一瞬间,他目光仿佛是瞧着很远的地方,缓缓接着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狼带我来的。”

  沈璧君道:“我听你说过那故事。”

  萧十一郎道:“是狼告诉我,这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治愈人的伤势,是狼教我学会如何求生,如何忍耐。”

  沈璧君轻叹道:“要学会这两个字,只怕很不容易。”

  萧十一郎道:“但一个人若要活下去,就得忍耐……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轻视,忍受痛苦,只有从忍耐中才能寻得快乐。”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柔声道:“你好像从狼那里学会了很多事?”

  萧十一郎道:“不错,所以我有时非但觉得狼比人懂得的多,也比人更值得尊敬。”

  沈璧君道:“尊敬?”

  萧十一郎道:“狼是世上最孤独的动物,为了求生,有时虽然会结伴去寻找食物,但吃饱之后,就立刻又分散了。”

  沈璧君道:“你难道就因为它们喜欢孤独,才尊敬它们?”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它们比人能忍受孤独,所以它们也比人忠实。”

  沈璧君道:“忠实?”

  用“忠实”两字来形容狼,她实在闻所未闻。

  萧十一郎道:“只有狼才是世上最忠实的配偶,一夫一妻,活着时从不分离,公狼若死了,母狼宁可孤独至死,也不会另寻伴侣,母狼若死了,公狼也绝不会另结新欢。”

  他目中又露出了那种尖锐的讥诮之意,道:“但人呢?世上有几个忠于自己妻子的丈夫?抛弃发妻的比比皆是,有了三妻四妾,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了不起,女人固然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偶尔出现一个能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要大事宣扬,却不知每条母狼都有资格立个贞节牌坊的。”

  沈璧君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又道:“世—亡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若对自己的配偶都不忠实,对别人更不必说了,你说狼是不是比人忠实得多?”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但狼有时会吃狼的。”

  萧十一郎道:“人呢?人难道就不吃人么?”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狼只有在饥饿难耐,万不得已时,才会吃自己的同类,但人吃得很饱时,也会自相残杀。”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你对狼的确知道的很多,但对人却知道得太少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人也有忠实的,也有可爱的,而且善良的人永远比恶人多,只要你去接近他们,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他可爱的一面,并非像你想像中那么可恶。”

  萧十一郎也不说话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难道他也和沈璧君一样,生怕被人看破他的心事,所以故意找些话来说?

  难道他想用这些话警戒自己?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只喜欢说狼?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萧十一郎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