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是人或野兽,—都会有种错觉,到了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已安全得多。

  沈璧君颤抖着,伸出手——

  萧十一郎的心还在跳,还有呼吸。

  她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牙齿也在“格格”的打战,仿佛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沈璧君心里充满了怜惜,将他抱得更紧。

  然后,她就感觉到萧十一郎在她怀抱中渐渐平静,就好像一个受了惊骇的孩子,知道自己已回到母亲的怀抱。

  世上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外面还是那样黑暗,风雨还是那么大,虽然她知道敌人仍在像恶犬般追踪着她。

  但她自己的心忽然也变得说不出的平静。一种深挚的、不可描述的母爱,已使她忘却了惊慌和恐惧。

  孩子固然要依赖母亲。

  母亲却也是同样在依赖着孩子的。

  世上固然只有母亲才能令孩子觉得安全,但也惟有孩子才能令母亲觉得幸福、宁静……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她还不太懂得真正的爱情。

  恋人们互相依赖,也正如孩子和母亲。

  闪电和霹雳已停止。

  除了雨声外,四下已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沈璧君也不知道是该再往前面逃,还是停留在这里,恍恍惚惚中,她总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们。

  她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有时人们也正因为会欺骗自己,所以才能活下去,若是对一切事都看得太明白、太透彻,只怕就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她似又回到了深谷里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萧十一郎正在外面建筑另一间,雨点落在山石上,就好像他用石锤在敲打着木头。

  声音是那么单调,却又是那么幸福。

  她眼帘渐渐阉起,似已将入睡。

  她虽然知道现在睡不得,却已支持不下去……

  恐惧并不是坏事。

  一个人若忘了恐惧,就会忽略了危险,那才真的可怕。

  幸好这时萧十一郎已有了声音!

  他身子仿佛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问道:“是你?”

  四下一片黑暗,暗得什么都分辨不出。

  沈璧君看不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自然也看不到她。

  但他却已知道是她,已感觉出她的存在。

  沈璧君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温暖之意,柔声道:“是我……你刚刚睡着了?”

  萧十一郎很久没有回答,然后才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不该来的。”

  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不愿意连累你。”

  沈璧君道:“若不是我,你怎会这样子?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萧十一郎道:“没有你,他们一样会找到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沈璧君道:“我明白。”

  萧十一郎道:“好,你走吧!”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很快的接着道:“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了。”

  萧十一郎从来也未曾听到她说过如此坚决的话。

  她本是很柔弱的人,现在已变了!

  他本想再像以前那么样刺伤她,让她不能不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那些尖刻的话他竟再也无法说出来。

  沈璧君仿佛笑了笑,柔声道:“好在那些人已走了,我们总算已逃了出来,等到天一亮,我就可以送你回去,那时我……我再走也不迟。”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忽也笑了笑,道:“你根本不会说谎,何必说谎呢?”

  沈璧君道:“我……说谎?”

  萧十一郎道:“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明白得很。”

  他声音虽然还是那么虚弱,却已又带着些讥诮之意。

  沈璧君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你死?”

  萧十一郎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们就可以活得更安全,更有面子。”

  沈璧君终于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之意,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曾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回答。

  沈璧君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其实,你用不着告诉我,我现在也已看清这些自命侠义之辈的真面目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他们说的,跟他们做的,完全是两回事。”

  萧十一郎道:“所以他们为了要杀我,必定不惜用出各种手段。”

  沈璧君道:“的确是这样。”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还是走的好,你不必陪我死。”

  沈璧君道:“我不走!”

  她的回答还是只有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决心,比三万个字还多。

  萧十一郎知道自己就算说三十万个字,也无法改变她这决心的。

  他只有一个字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