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一声,这一脚正踩在赞全篇左足腿弯处,赞全篇“哇”地叫了一声,痛得跪地抚腿,漫天扇影,也全不见。

关贫贱这时也吊起了左腿——他虽然打倒了赞全篇,但是一条左腿,也痛得入心入肺。

众人见这后生小子,在危急之下,居然战胜了云天功云三王,现下又打倒了赞全篇二王,不禁眼珠直了起来,不能置信。

耿奔眼见这小子变要伤在老二惯使的一式“扫叶腿”下,居然还能借势反击,以腿搏胆,反伤了赞全篇,可谓胆色过人。

耿奔即驰马行近,道:“壮士好身手,刚才我的两位兄弟,多有得罪,请壮士见谅。”

关贫贱这时对云天功、赞全篇的武功,也十分钦佩。云天功的武功,自己单凭“青城剑法”,恐怕还真胜不了他。至于赞全篇虽诡计多端,扫自己的一脚,原来是十拿九稳,但分明没有用全力,看来是不想令自己重伤,所以自己那一脚踩下去,也没出尽全力,否则赞全篇的左腿,非得废了不可。

细察这几人态度,绝不似盗匪打家劫舍那么简单,而青云谱人们,对他们甚为拥戴,哪似是受歹人欺凌的样子,

关贫贱也不是蠢材,见耿奔礼下于他,便抱拳道:“这位耿大王

耿奔上前,握住他手,呵呵豪笑道:“叫我耿奔,否则,唤我兄弟也可。”

他仰天大笑之际,胸臆门户大开,关贫贱若要在此时制他,可谓全然未防,关贫贱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不禁不惭,道:“我……”

耿奔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道:“我这两位兄弟,一位本性多疑,一位凛性鲁莽,却都是真英雄、硬好汉,……他们以为你是乔装来探的官兵,所以出手重了些,却也都给你关兄弟破解了,这实在是一场误会,还望关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在心上。”

关贫贱赧然道:“我一上来,就贸然出手,是小弟的不是。……我听人家说,这儿有股贼匪,欺压百姓,所在这才……”

耿奔却笑了起来:“盗贼?”

众人都起哄大笑,有个乡民道:“耿大王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天帝菩萨,你自己才是盗贼!”

又有个说:“耿大王若是盗贼,咱们都是贼的。”

还有个乡民说:“府城里的话,哪能听得人耳?可笑啊可笑。”

连那戴老爹也说:“小伙子,你打抱不平,可打着了专替人抱不平的耿大王头上啦。”

众人七口八舌,说得关贫贱很是不好意思。耿奔一场手,声音都低了下去,乡民看来对耿奔十分唯命是从,心服口服,耿奔笑道:“看兄弟你也不是不明事理,数典忘祖的人,敢情是受人利用,方才因侠义心肠来此地……我们都是汉人,鞑子侵占我们的田陇,又杀我族人,奴役百姓,饱施淫虐,我们岂能就范。这青云谱是京师边陲,所以官兵凡征苛税,都到这儿附近的几条村落来压榨,眼看田都裂了,河都干了,雨都不下了,这些穿兽皮的人还扬着鞭子来打百姓的主意……关兄弟,你想。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而不团结起来救他们呢?”

耿奔说得一双虎目,热泪盈眶:关贫贱也听得热血奔腾,喃喃地道:“我不知是这样的:我不知是这样的……”

耿奔点点头道:“我知道关兄弟不知道。这时候,虽出不了萧秋水、方歌吟、方振眉这等不世人物;但是,我们也可以凭热血一腔,不惜去闯,为天下百姓作点事呀……这里防备森严,是因为最近京里又要征复税,外加甲箭税,则是回回从中剥削的,这里的无告乡民,如果交不出来,则只有在死一途,所以我们就在这几个村子间纠合众力,抗得一时,就是一时,所以我们这一股人,又叫做:‘无命盗’,因为大家都不要命了,居然敢反抗蒙古人……今日你忽然出来,所以才教大家误会……”

关贫贱深信此言,失神地道:“原来这传闻中所谓一般流寇,挟持乡民的事……是这么回事?

耿奔又恢复了豪态,道:“管他怎么说去!”

关贫贱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起来道:“耿大王何不借助‘功术院’和‘振眉师墙’的力量,来保护这几座村落……”

耿奔笑道,“‘功术院’么?‘振眉师墙’么?还有十一大门派么……”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容色甚是疲倦。

关贫贱追问道:“怎么啦?”

耿奔摇摇头,没有说话。在旁的云天功忍不住咕噜道:“这些所谓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沽名钓誉的事,永远跑第一;拼命匡义的事,永远落人背后。”

关贫贱不可置信地望向云天功,云天功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摆了摆手,另一旁的赞全篇却笑着解释道:“那些名门正派,才不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既开罪朝廷,又卖命的玩意,”

关贫贱只觉一阵郁勃难舒,难以宁定,只听耿奔扬声说话,真气十分充沛,字字如雷贯耳:各位乡亲父者,鞑子既毁我田庐,又欲灭我汉族,据悉京城将大举来犯,着耿某万一真的一个有负各位所望,把守不好,请诸位有一技之长的,赶快改行当工匠去……”关贫贱听到这里,更不明白,侧首问道:“工匠?”

赞全篇的腿弯问仍感疼,但已好多了。他也心里暗自感激关贫贱不下重手之恩。他道:“蒙古人是不杀工匠的,他们起于草原,不知器具为何物,一旦得入中原,其起居玩好,以及武器甲箭,都得靠汉人制造,所以鞑子古制,攻城不降者即屠之,却是工匠除外。故鞑子兵有‘匠军’之称。若我们一旦兵败,靴子恚怒我们兵作反,我们死不打紧,但这一村子的人可惨了。所以大王劝他们务工,或可免得一死。”

关贫贱听到这里、感动得已无以复加,抱拳伏拜,向赞全篇、云天功恭声道:“两位义薄云天,教小弟能结识高贤,正是平生之望,但小弟鲁莽胡涂,竟不知好歹,得罪之处,还望两位重罚!”

说着就要拜倒,赞全篇、云天功一个憨直、一个机智,但都是好汉,怎肯接受此大礼,忙左右闪开,一面笑道:“不知者不罪,关兄弟何必多札。”

关贫贱低声道:“小弟知有这等大义勇之人,正要舍命来报效,……小弟这就去与师兄们说,一起过来大王效命。”

赞全篇笑道:“这正是最好不过。”

云天功“哗”了一声道:“师弟的武功就如此了得,师兄一定更了不起。”

只听一人笑道:“青城派若能来,自是强助,实天幸之;不过,你刚才所说的‘得罪’之事,还要你多‘得罪’一次。”

关贫贱听得甚是差愕。转头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耿奔。

 

 

十 耿大王

 

关贫贱不解地问:“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这里的规矩是,只要有心为民卖命的人,不管是谁,武功最高,就可以当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赖,不妨来试试。”

关贫贱的头摇得似货郎鼓一般,道:“怎么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着说:“其实‘大王’也没什么,只是带着一群义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罢了……这儿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宫六院,六千粉黛,我在这里可是跟大伙儿一样,有肉吃肉,没肉吃菜,没菜吃草,而吃的,都要亲手养的,亲手种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这可不是什么皇贤院宣,徽院太常礼仪院劳什子玩意的丧志把戏!”

关贫贱急着摇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这是规矩,叫你试试,又不是真的当上了……你不肯试,别人还以为我这做哥哥的不行呢……”

这下关贫贱可苦了脸色,赞全篇趋近一步,悄声道:“关兄弟,还是试试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坏了这儿的规矩,叫人笑话,大王难做呀!”

关贫贱跟云天功、赞全篇斗了两场,对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来,听到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时故意不赢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请大王指点了。”当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声道:“兄弟,务请全力施为,切莫故意相让,拳脚无眼,请不要客气。”

关贫贱一震,耿奔的话,似已觑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这时二人摆好架式,围观的群众聚精会神,看这青年人:既击败了三王和赞二王,能不能敌得过耿大王?

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来,这一步平平无奇,然而气势逼人,关贫贱从未跟如此气魄凌云的人交过手,只见这人,神定气足,满脸红光,一道青筋,却横在额中央闪了闪,便在这时,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使得关贫贱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关贫贱一退七尺,耿奔却又跨了一步。

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关贫贱面前。

关贫贱这时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过去“这时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为之夺的气魄镇住,出手再不敢有轻忽之处,可以说是全力施为。

青城派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从名闻天下的“青城九打”中变化出来的,关贫贱使来,虽不如二师兄盖胜豪中规中矩,但论变化多端,因招生招,盖胜豪又怎及得上关贫贱。

关贫贱因被耿奔气势所逼,所以一上来就一连九招九式、擒拿扣锁,闪电般连锁住耿奔的手、腕、时、臂、膀、腋、肩、膀、膊共九处,但是就在锁中的刹那间,耿奔只用力一甩,关贫贱但觉一股无匹的大力震来,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脱了。

关贫贱着实大吃一惊,出手盘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没怎样,只一甩就甩脱了,并把关贫贱带得跄踉欲跌,

耿奔的出手,实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气势,使关贫贱招架无从,只有一味逃闪,耿奔应付裕如,低声道:“关兄弟不妨用剑。”

这一句提醒了关贫贱,呛然拔剑,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剑来再打,这使得夫贫贱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剑。“呛”的一声,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剑又按下。

耿奔笑问,“怎么?又不出剑了?”

关贫贱道:“耿兄也没有兵器,”忽然跃起,倏地出手,这一下可谓快极,耿奔醒觉之际。“啪”地脸颊已中了一巴掌。

原来这便是关贫贱自习的“神手拍蚊”,蚊子飞得极快中,仍然能一击而中,不过这一招速度虽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难以运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脸颊中“啪”地着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却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后继续进攻,不浮不躁,仍然进退有度,中规中矩,关贫贱至此,方才完全心悦诚服了。

原来关贫贱这一掌,打在众目睽睽耿奔的脸颊上,他是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说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显大方也断不再打了。何况关贫贱那一掌击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热辣辣一阵,在武术上压根儿起不了什么效用,却让外人看来是他输了一招似的。关贫贱一时技痒,使出了“神手拍蚊”,打着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讵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继续打下去;不但继续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气馁,不因掌掴而气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认输不打,也不急复此仇,全力攻击,仍然气定神闲,按照规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这次打下去,关贫贱见耿奔如此一丝不苟,也认真起来,拳来脚在,扭打相扑,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笃诚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让,反而没的辱没了对方的诚意。

两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两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为动。然后耿奔连退三步,“嗒”地一声,四手松了开来,他哈哈一笑,道:“关兄弟好武功!”

关贫贱却没有说话,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众人欢笑道:“大家都见到了,”他说着用手指着自己脸颊,笑道,“这位关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关贫贱乃是没答肌耿奔宣布道:“我败了。”

忽听一声干涩的声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来嘶吼道:“不!不!是我输了。”

叫的人正是关贫贱,众人刚才还见他好好的,怎么忽尔又如此不济起来?这只有关贫贱心里哑子吃黄连,甘苦自知。他掴耿奔一掌,快是够快了,但要快就运不上力,聚力就不够快。打到后来,耿奔的出手虽不够快,但一旦两手相交,关贫贱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来,关贫贱魂飞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开,但被耿奔双手如蟹钳一般夹实,哪里抽得开来!

关贫贱这才知道,这耿奔的内力,可谓无对无匹.自己的内劲与之一比,简直是萤火日月之别。他周身骨骸,却不是内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这才墓然醒觉,耿奔要将他身上少许功力,授了给他,关贫贱只道自己无功不受禄,此惊非同小可,出尽吃奶之力,拼命才推开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话,不但替他圆了面子,甚至说是关贫贱赢了:要知道关贫贱掴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这暗下的内功力远胜关贫贱,众下可瞧不出来,关贫贱正想开口否认,怎奈一股新的内息,未纳入丹田,几走忿了气道,好不容易才说出声来,但唇焦舌燥,语言不清起来。

围观的人都大是差愕,独是关贫贱,知道自己这一身微末功夫,实与耿奔相去太远,而对方待自己仁厚义尽,心下百感交集。

这时只听关贫贱要哭一般的声音道:“不……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