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地方的岩壁折射,声音微微荡着,又随对岩那儿传了回来,沉回动听。

他见小初没有说话,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放到她面前:“小初,你相不相信我……”

只见黑影中的小初不住点头,双肩微微上下抖动着,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在抽泣。

关贫贱可慌了手脚。他不知该不该将大手搭在小初的秀肩上,哄她、安慰她、要她别哭。他一想到要不要把手搭过去,鼻际传来令人心里荡慰的函香,反而退了一步。他只知道小初在黑暗里轻泣、颤抖,但他不知该怎么做是好。小初似在黑暗中等他,或想跟他说许多的话,而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女子的身体。这一刻,他比战场上使出生死一发的一招更难决定。

终于他说:“小初,我师父大概……大概回宴了……我……我要走了……”

小初还没来得及说话,也许,她有很多话要告诉关贫贱。就在这时,惨叫声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似远又近。那凄厉、恐惧、悲愤已极的惨叫声,就似一个人逼着喉咙用尽一切力量将之呐喊出来一般!

 

 

二十 弑师叛徒

 

这声音惨厉惨异,遽然而起,又遽然而止,教人不知从哪里传出来、而又不寒而悚。

小初这时正想说些什么,可是关贫贱此时已然急煞,疾道,“我去看看。”当即展动身形。

小初忽道:“是九霄楼落花亭外的声音。”

关贫贱急道:“在哪里?”

小初当即展开身形,抛下一句:“我带你去。”

小初轻功极快,关贫贱紧蹑而奔,这次飞花袭脸,如雪雹霜,再也不是柔软的了

小初掠至一座耸然楼塔下,倏然而停,关贫贱随她目光望去,大大吃了一惊:有两个人纠缠着,喘息着,一个人面对向他,另一个背向他。

面向着他的人,眼瞳胀大,脸色苍白,全身几乎全在抽搐着。

关贫贱认识这个人。

这濒死的人,便是他师父杨沧浪!

关贫贱惊吼一声,以全身之力,扑了过去。

那背向他的人,乍闻吼声,震了一震,立刻撒手跑了。

关贫贱动作在先,如果全力前掠,就算抓不住他,也足以看清对方的脸目。

但杨沧浪一个人在月色下,跄踉了儿步,双腿一弯,眼看就要扑倒下来。

关贫贱再也顾不得捉拿凶手,马上伏住杨沧浪。

杨沧浪张大了嘴,眼神已开始散乱,他的双手,按在腹中,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动着,极其痛苦。

关贫贱哀叫了一声:“师父……”右手一摸,只觉触手湿漉,一瞥之下,月芒下尽是黑色的液体,自然就是血!

这时小初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清脆地在夜色中传了出去,花林桔枝,纷纷落英,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簌簌。

关贫贱又摸到杨沧浪腹部有一件长形的东西。

短剑!

这一柄剑,已全刺入杨沧浪肚子里,兜搠人胃囊。

杨沧浪左右两则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动着,就是因为这一柄剑,令他无法说出话来!

可是关贫贱也深切地知道:一旦拔出此剑,流血不止,只有加速死亡……

他正就疑难决:杨沧浪望着他,却似有干言万语,颤抖着手指,指着短剑,意思是要他拔剑,眼睛还淌出泪水来。

关贫贱知道:这一把剑已夺去了师父的神,也攫走了他的命,师父连拔剑的气力也丧失了,如果不拔出此剑恐怕师父连最后一句活都没有法子说出来了。

关贫贱下了狠心。

——无论如何,要替师父报仇!

于是他放出了剑!

剑拔出,血飞溅。

杨沧浪张开大口,血却涌到了喉。

关贫贱揽住师父,正在这时,枯枝上忽“喀”地一声,有人惊喝:“在这里了!”

另一人喝问:“谁?!”正是“楚辞一剑”文征常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吆喝,灯光也亮了起来,平一君和邵汉霄,一左一右,各提一个大灯笼。大步而来,原来他们乍闻声、即掠出,仓促间仍不忘提灯照着。

“笃、笃”两声,两人自树上跃落,正是文征常和魏消闲,两人呛地一声,已掣剑在手。

四人包围下,再经宫灯一照,平一君叫道:“是……”

邵汉霄惊呼,“四师弟!”

魏消闲诧声道:“你!”

文征常震声道:“你竟……杀师!”

这时又掠来了一人,待看清楚了局势,这人吼道:“关贫贱,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这人便是祝光明。他向来涵养极好,对关贫贱也最赏识,但见此情景,真个怒得头发炸起!

众人委实大过震怒,太过伤心,又太过震讶,所以都说了几句没有意义没有意思的话。但这时关贫贱正在全神倾听杨沧浪说话。

可惜杨沧浪已大过虚弱,无法说出什么,就死了,就算他能说出什么,声音也一样被众人震愕中的怒语声浪掩盖掉。

杨沧浪死了。“礼乐一剑”杨沧浪死得眼不瞑目,脸部肌肉完全歪曲,双目充满不信和愤恨,仿佛还在瞪着凶手。要跟杀他的人拼命。

关贫贱手里执着短剑,师父杨沧浪近十年来对他教导之恩,一一涌上心头,手里仍扶着他,但整个人却呆如泥塑。

邵汉霄道:“关贫贱,你因何作这等事情来!”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是强抑着极大悲怒。

关贫既急道:“不是我,师伯,不是我——”

祝光明怒道:“你手里还拿着凶器,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关贫贱只觉一种极之可怖、惶惧的感觉,如巨大的阴影一般,已压罩了下来,紧紧的箍住他,使他身不由己,动弹不得。这种恐惧不是生死的威胁,而是无常的命运、有口莫辩的冤屈。就像青云谱中害死了耿大王,就似石钟山上误杀了庞一霸,而在这里……

文征常看了看旁边的小初,愤怒得主身骨骼,格格地抖动起来,恍然道:“你就为了师父责骂你几句,就为了跟这小妖女幽会,给四师哥撞破了,你就下得了这种毒手!”

关贫贱全身抖动了起来,喊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文征常“花”地剑锋一划,挺剑要刺,怒叱道:“你还不认!”

魏消闲长身一拦,转向关贫贱,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你没有杀害四师弟?”

文征常悲怒地截道,“证据确凿,我们亲眼所见,还问这畜生干什么!”挺剑又要将关贫贱斩杀。

魏消闲在青城派中,位居第二,名望也仅次于掌门师兄,派中大小常务,多由魏消闲处理,故魏消闲看似鲁英,实小心谨慎,”总要问清楚才杀。”

关贫贱嘎声道:“师父待我这么好,教我成人,我怎会杀他——”说到这里,抚着杨沧浪尸身,声都变了,闻者莫不心酸。半晌他又接道:“我听到惨叫,赶来的时候,那杀师父的人,刚刚逃去——”

魏消闲沉吟了一下,邵汉霄问:“你可看到是谁?”他既然这样问。也就是说,对关贫贱的话自然是将信将疑了。

关贫贱摇首:“没有。那时我心急看师父的伤势……”

邵汉霄皱眉又一剔眉,间,“你一个人赶来的?”

关贫贱道:“不是,我是和她……”忽想起这关系一个少女名节,夤夜与男子在一起,如此说出来不知会下会对她不大好,说到一半,噤口不语。

祝光明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小初又站在他身边,便知究竟,气得长髯激飘,骂道:“你果然不听你师父的话,教女子害了……没想你在山上,老实模样,下山来如此胡作妄为!”

这时几名青城派弟子及劫飞劫等已陆续赴到,听得关贫贱竟然弑师,莫不大感诧异。·

魏消闲沉着嗓子问道:“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可否见着凶手模样?”

小初似乎一呆,怯生生地道:“大爷,小初有话、却不敢说……”

魏消闲即向:“你怕什么?!”

小初眼睛向关贫贱处一瞟,“我怕……”

文征常大步行前,横剑当胸,挡在小初身前,大声道,“你不要怕,事实什么,你就照事实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