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引子:尾犯序

我们曾遇见成百上千个爱情,不幸的爱情,却只有一个 —— 求之不得:
十年苦读,一朝得中,却仍然不能天长地久地拥有一个人;
天下至尊,一呼百应,却始终换不回曾几何时的枕席情浓;
浪子回头,只为伊人,近到只差了一步,可是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为了爱,你能放下什么,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占有,他说:“没有任何人会像我一样,爱到需要杀死你!”
放不下执着,她说:“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可以选择,死别的是她还是你。”

然而——
为了他,她放下了青楼里千金一笑,放下了贵族姬妾的情海翻波;
为了她,他放下了龙椅上九五之尊,放下乐权力家族的护身命门。

只因为——
他们在彼此的脸上认出了宿命:
“只要有你的地方,纵然是地狱,对我也是极乐。”

二女对坐,青田与喜荷。
谁也不曾想过,一生中竟会直面身份一如对方之人——青田是娼妓,喜荷是帝国的国母。
中间一条长桌将两者隔开,桌上一只金匣。
黑色的面纱与长久的停顿后,喜荷再度开口:“这个,他托我转交给你。”
青田怔望,抖动着伸出手去揭那金匣。
于是匣子便如一本书似地徐徐被开启,书里的故事,自引子,细说从头。


北京,庙右街。
街口是始建于唐贞观年间的一座真君庙,历经了百年的朝代更迭,香火已不如旧日繁盛,庙南的这条街却成了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此刻时值正午,林立于街边的酒家无一不人满为患。就在这无数的红男绿女间,总有谁和谁蓦然撞了个面对面。于是,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一对男客沿着楼梯走下,年轻的那个扭头神往道:“才过去的是谁家小姐?样貌当真不俗!”
一旁年老些的压低了声音,耻笑道:“谁家小姐会往这饭庄里头跑?这是来‘应条子’的。”
“应条子?”
“呵呵,真是个傻小子。京中的妓院将客人留宿称作‘住局’,窑姐儿外出应酬称作‘出局’,出局必须由客人写请柬邀请,这请柬就叫做‘局票’,也叫‘条子’,‘应条子’就是窑姐儿应召陪客。”
“才那位姑娘是窑姐儿?窑姐儿竟有这么阔绰的排场?”
“窑子分三六九等,窑姐儿自然也贵贱分明。那最下等的窑子是‘老妈堂’,窑姐儿全是些老丑不堪的。高一等的是‘下处’,里头的女人大多略有姿色但年岁已长。再高一等的‘茶室’中,就尽是青春妍丽之人。顶级的妓院专有个名儿叫做‘小班’,小班中的妓女以南国佳丽居多,因此也随了南边的叫法,被尊称为‘倌人’。小班倌人不仅个个容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达官贵人们宴客多要请她们侑酒助兴。方才那一位就是问鼎花榜的当红倌人,槐花胡同的怀雅堂段家班,花名‘青田’。”
“叔叔,照您这么说,我也可以写条子叫这位段青田姑娘出局?”
“休得胡闹,你爹这次让我领你进京是有正事要办,可不是访翠眠香来的。你年纪尚轻,过两年,叔叔再带你好好地见见世面。”
……
男人间这一番私语的工夫,那女子早已娉娉婷婷地上了二楼。她后面跟随着一班娘姨丫头,有捧拜匣的、捧手卷的、捧毡包的……最前面引路的是一位身着雪青小褂、月白六幅裙的大丫鬟,她怀抱着一把束于囊中的琵琶,絮絮说道:“这顿饭好生奇怪,做东的是乔运则相公,请的却不是祝一庆大人。乔相公高中头名状元,祝大人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照道理,乔相公要称祝大人为‘座师’,今儿也就算是谢师宴。可分明听说祝大人不过是作陪,另有一位贵客驾临,不知会是谁?”她转眸一望,却吐了吐舌尖笑出来,“我晓得,姑娘的心上从没贵客贵得过咱们乔状元半个铜子儿。”
一听“乔状元”,青田就轻斜了婢女一眼,耳下的一对玉蟾折桂耳坠欢欣地摇动起来。她两眉秀长,双眸清亮,白皙的脸面上施一层浅红胭脂,乌发高绾着苏样髻,身着一袭织金缠枝花细绸子窄袄,绉纱的长裙随脚步而轻扬,整个人仿似是一阙顿挫的柳永词。
“青田姑娘进来,旁人退开。”满壁雕花的深深廊道里守着好几名佩刀护卫,将一众侍婢挡在了雅间的门外。门缓缓地开启,青田独自移身而入。
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地下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雪白色的粉墙,墙上横一轴唐寅的仕女,正中是一张圆桌,罩着瑞草葫芦闪缎锦绣桌围,桌上摆一席精致的酒宴。
席宾只有寥寥数人,陪坐席末的就是新科状元乔运则,秀眉隽目,不过二十出头。他对面那年过五旬的长者便是祝一庆,官居礼部尚书。祝一庆的背后,有谁叫了声:“青田姐姐。”
青田回以一声:“惜珠妹妹。”
惜珠柳叶眉、吊梢眼,斜插着一朵白芙蓉。她也是一位名满京师的倌人,且与青田自五六岁起就一道学艺,正出身于同一家小班,算是一山难容二虎。只见她虽然摆出了一脸的热络,身子却向前头的祝一庆偎过去,佯笑道:“祝大人,昨儿您老明明吩咐的午时一刻,这时已酒过三巡,青田姐姐才姗姗来迟,面子竟比三爷还要大呢。”
祝一庆慈眉善目的,只打个哈哈,把手冲着席首一张,“青田姑娘,快来见过三爷,呃——,王三爷。”
两名伴酒的娈童间,王三爷踞坐在正中,看年岁约莫有二十七八,肤色略黑,眉目生得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一股奕奕逼人的英气,神色倒十分淡淡的。青田不认识这位王三爷,但她成日打交道的不是高官就是贵戚,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既然一品大员祝一庆也对该人谦恭有加,又姓“王”——京中再无第二个王家,乃头一号豪门望族,权倾朝野。
她心内一凛,立时就娇滴滴地万福下去,眼波流闪出万种风情,等闲一睐使人瘦。
“见过王三爷。”
从青田出现在门前,王三爷只深望了她一眼就转开目光,想来是见惯了各色佳人,对怎样惊人的美貌也只视若等闲。此时也不过把双目向这里掠一掠,可有可无地点了个眼皮,就再不曾朝她多瞧。
惜珠却在另一头紧盯住青田不放,一双艳眸中满是讥诮,“三爷有所不知,青田姐姐的吹弹歌唱样样出色,莫说在我们怀雅堂,就在整个槐花胡同的小班里也是首屈一指的,有‘花魁娘子’的雅号。她肯定是故意迟来,存心讨罚。不罚她好好弹一套大曲,倒辜负了她呢。”
青田与惜珠自幼不和,没一天不勾斗上几回合的,早听出她明里是称赞自己的才艺,实则是暗指自己恃仗花魁的身份摆谱迟到。当即娇笑一声,轻巧地避开了舌锋,“休提吹弹歌唱,只听妹妹这话就知道,同她比起来,连讲笑话我也望尘莫及。贵人在座,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故意迟到。原是琵琶的弦断了,临又换了一套弦,所以耽搁了一阵子。”
祝一庆显然也不愿横生事端,只理一理长须,顺着青田的话接道:“讲笑话也好,平日里就算了,今儿三爷在,迟到可不像话。”
乔运则也即刻在一旁温润一声:“老师此言有理,方才大家联句作对,雅也雅了,不妨就来个俗的清爽一下耳目。”他转面青田微微地一笑,“就罚你讲个笑话吧。”
二人暗暗交了一个眼神,眼神里满是老辣而醇厚的默契,像没有个几十年酿不出的酒。青田心知这场迟到风波就此揭过,便笑盈盈地捧上一只小小的豆蔻盒。倌人陪酒有一条规矩,所侍奉的是哪位客人,就要将自己的豆蔻盒子摆在哪位客人的面前。但看青田先把手中的盒子放来了乔运则的杯盘边,便告坐于他肩后,作势一叹:“情愿领罚。既然我来晚了,无缘见识方才诸位的巧对,只好说个《拙对》的故事博大家一笑。说是河南一个员外,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员外出上联说:‘门前细水流将去。’儿子对下联说:‘屋里高山跳出来。’如此文理不通,把员外气得痛骂了儿子一顿。这一天,父子二人去道观里拜客,一个道士出门迎接。员外一见就哈哈大笑说:‘我冤枉儿子了,屋里高山跳出来,果然是有的。’原来呀,这道士名号‘高山’,是个跛子。”
房间里不知怎地一下静极,唯有那王三爷笑哼一声,拈起了手里金红两色的珐琅杯,“道士腿跛,过门槛,得跳。‘屋里高山跳出来’,两位没听懂吗?”
“嘿嘿,是。”
“哦,呵呵。”
零碎的笑声中,青田见大家全显出一种极为惶恐的神色,正感到迷惑不解,屋外走入了一名仆从向王三爷附耳一阵,三爷懒懒地放下酒杯,“有事,告辞。”
祝一庆急忙提身,“我送三爷。”殷勤尾随间,一面冲诸人将袖裾一拂,“你们待着,不必送了。”又转头朝三爷咕哝着什么就往外走。
青田也随着众人一并起身行礼,“三爷慢走。”但只顷刻间,她的目光就悚然巨变,但看王三爷一站起,肩背挺拔,身材高大而魁梧,可每等左腿迈出,右腿才稍显拖拉地跟上,一步就带着右肩稍稍地一沉。但这跛行的姿态却并未流露出丝毫不雅,反而充满了权势的威严。
王三爷稳稳地跨过门槛,随后把头拧回,冷飕飕地道:“乔公子,多谢你这顿饭。”
乔运则的满腹文章都在舌尖打了结,只能冲对方和头也不回的老师祝一庆的背影,头碰脚地弓下腰。
漫长的死寂后,小娈童中的一个绞扭着两手,声音荏弱而惊惧:“青田姑娘,你可闯大祸了。”
青田只觉心口像是被填了块冰疙瘩,齿关都打起颤来,“王三、王三爷?他、他不是——王家三公子?他是——跛子三?”等候在雅间外的侍婢们有几人探足而入,最前头的小鬟看着还不满十岁,童言无忌地发问:“跛子三是谁?”

一旁的同伴忙一把扪住了她的嘴,那头的惜珠却“咯”地一下笑出了声来,“说来话长。”她声音脆亮,飞天髻间的一只紫金簪喋喋乱闪,“当今幼君临朝,上有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是先皇的正宫,圣母皇太后是天子的生母,人称‘东宫’、‘西宫’,朝廷也分为东、西两党。东党党人就是外戚王家,王家累世巨宦,曾出过五位皇后、四代宰辅,把持大政已近百年,如今以东太后王娘娘的父亲、内阁首辅王却钊王大人为首。至于西太后一党,倚仗的就是这一位!”

惜珠高挑起两眉,将手朝王三爷离去的方向一指,“这一位倒真算半个王家人,论辈分,东太后王娘娘还要叫他一声表哥。他的生母就是王娘娘的姑妈,老王皇后。当年王皇后只有这一个独生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三,本该是以嫡出之尊承继大统的,可无奈老皇帝不喜欢这个身有残疾的三儿子,硬是将皇位传给了庶出的长子,也就是先皇。先皇一共在位四年,就把他三弟给幽禁了四年,后来暴病驾崩,蒙古鞑靼趁乱进犯边境,朝廷屡战屡败,倒多亏那笼中之囚少年时曾在鞑靼做过人质,熟知蒙古的地理军情,自请披甲上阵,挽狂澜于既倒。西太后待其凯旋回朝,便大肆封赏,结党来抗衡外戚王家,以图扶助幼帝、振兴宗室。”

“哦,”那小鬟扎开两手,倒抽一口凉气,“原来他……”

“没错,不姓‘王’而身为‘王’,非乃‘王三爷’,却是‘三、王、爷’。”惜珠驻足于青田身前,抚一抚对方袖上的洒金线滚边,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姐姐,你若依时前来,就能听见祝大人提前向咱们交待三爷此次白龙鱼服之举。可惜呀,姐姐是花魁娘子,动不动就要搭架子迟到,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也罢了,一看人家假托姓王就当是东党王家人,不曾想‘巧对’真成了‘拙对’,弄巧成拙。当年有不开眼的趁龙困浅滩时拿这不雅的诨号在背后取笑,眼下也早落得满门抄斩,姐姐今天竟敢公然嘲弄,不知会是何等下场?”

另一个看着老成些的娈童赶紧把青田裙间的闪金双环绦一扯,宽慰道:“别听惜珠姑娘开玩笑,青田姑娘不必担心,开席前祝大人千叮万嘱过的,今儿与三爷共宴之事不准咱们外泄半个字。听见了吗你们,啊?想惹上杀身之祸,那就只管往外讲。”他环视屋中的众婢,厉色警告,又转向青田低语:“也就是说,咱们从未见过三爷,既然从未见过,又何来冒犯?再说姑娘本是无心之失,三爷也不会自贬身价跑来同咱们这样的人计较,只是……”他叹了口气,瞄了瞄始终保持着沉默的乔运则。

惜珠又“咯咯”地笑了,她抄起两臂,浓香逼人的脸蛋依然凑着青田,却把一双艳丽而残酷的眼睛直直盯住了乔运则,“是啊,状元公,青田姐姐是您叫的条子,这笔账看来要记到您头上了。想您寒窗苦读十载,难得一朝金榜题名,更难得的是祝大人这位座师的赏识之情,破例为您亲自引荐,本该是一步登天的,却不想青田姐姐的嘴一张,就替您把朝廷战功赫赫、炙手可热的皇叔父摄政王,得罪了个底、朝、天!”

在惜珠尖锐的嗓音中,青田终于失魂一震,移目看向乔运则。那俊雅的男子空自怔立在门前,腰身仍沉沉地躬曲着,如同背负着一份巨大而沉重的、从天而降的厄运。

窗外一阵温风,卷过了四月的艳阳。

2.

倏忽间,已至午后的日影狭长。

先见一带一望无际的红墙碧瓦,正是巍巍帝阙——紫禁城。又见城中一座宏殿,蓝地立匾上三个祥和的大字:慈宁宫。

层层的殿堂深处,一位男子立于当地,赫然乃席间的“王三爷”,却改换了一身八宝立水的亲王常服。

“臣齐奢,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

自一道五色的盘金绣幕后,传来了一个神秘而动听的声音:“皇叔父摄政王免礼。赵胜、玉茗在这里伺候,其他人都退去廊外。”

余人散尽,只剩下一位太监与一位宫女,他们也一同走去了隔间外,将门掩起。

足足过了整一个时辰,门才重新打开。齐奢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卷黄轴。

“备轿,去老四那儿,德王府。”

一天已近终结之时,夕阳西坠。

暮色泻入了德王府的寝殿,齐奢手托黄轴昂然直入,“奉圣母皇太后慈谕赐帛。”

正坐当中的德王齐奋已完全被来者的投影所笼罩,他的面目干枯而憔悴,眍的两眼里闪动着阴暗的光,嘿嘿干笑了数声道:“终于来了。给我定了什么罪名?”

“贪黩逾制。”齐奢平视着前方,四平八稳,“德王府私用大内陈设铜龟铜鹤,私藏玉珠,较之御用旒冕明珠更大。僭妄不法,其心可诛。”

“胡说!我府内什么时候有铜龟铜鹤,又有什么大珠?!”

齐奢向旁边移开了半步,他身后的奴仆便鱼贯而入,将禁内之中的各色陈设、装满珍宝的数只漆盘一一摆放在齐奋的周围,随即游魂一样散去。

“现在有了。”齐奢宣告。

齐奋不可思议地四顾一番,一阵瑟缩,跪地抱住了齐奢的两腿,“老三——三哥,我错了,四弟错了!当年你和先帝争夺储位,我不该帮着他,后来你被圈禁那几年,我也不该那么整治你,但你不也关了我这么些年吗?你瞧瞧我如今这副惨状,比你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我一条生路吧!”

齐奢冷漠地俯视着,“请德王尊奉圣母皇太后懿旨。”

绝望在齐奋的脸上一分分蔓延,他抖索着嘴唇猛一把就将那黄轴掀翻,咆哮着跳起来,“什么圣母皇太后?詹喜荷那个荡妇!她为了对抗母后皇太后和王家,早在先帝尸骨未寒时就和你暗结奸情、里应外合。这几年你们的威势一天天壮大,礼部一位清吏不过在床帏间悄悄同夫人议论了一句‘墙有茨’,第二天就被充军新疆。你手下那班无孔不入的镇抚司密探能堵住天下人之口,可能堵住我的嘴吗?我敢说,你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头衔与其说靠军功卓著,倒不如说靠床上卖力挣来的,连你这道‘懿旨’也是陪詹喜荷睡了一觉才讨到的吧!跛子三,你不顾忌先帝,也该顾忌你死去的王妃,她可是詹喜荷的亲姐姐。你这算是小叔奸嫂,还是姐丈偷姨?如此罔顾人伦,简直连槐花胡同的婊子都不——”

话尾未断,齐奋的咽喉已被一只极强悍的手一把扼住,齐奢的另一只手顺势从墙上抄下了一把挂弓,弓弦套住对方的脖梗反向一绞。肩臂处的衣裳因巨大的发力而高高鼓起;待到肌肉疙瘩松开时,似有另一个解不开的心头的疙瘩跟着一并松开。

他朝一旁轻抛开手内的弓,“周敦,何无为。”

应名而至一位双目浑圆的年轻太监与一名英气矫矫的带刀侍卫,太监将一条黄绫布飘然展开,侍卫接手托住了德王齐奋,将其已折断的头颈缠入了长绫,挂上梁。

至此,骨肉相残的场景落幕——夜幕。

一轮明月照耀着巍峨宏丽的摄政王府,远远地先传来蹄铁声,就见齐奢不疾不徐地驱马前来。按理,摄政王驾到,府前的一条路就该清街,但齐奢素喜微行,最讨厌出警入跸那一套,因此只有十来名便装的侍卫骑马簇拥在他左右。马队方至府门外,蓦地里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正横身挡在了齐奢的马前。马儿受了惊,半身都腾起在空中,颈下的银马铃“哗哗”震响。齐奢拉着缰低喝一声,一个回旋间便稳稳立定了坐骑,手一撑,翻下鞍,骑术漂亮而精湛,但再往前跨出两步,就显露出右腿微微的跛态。随行的侍卫们见惊了驾,一拥而上吆喝着去打拦路之人。齐奢眯起眼,出声制止,语气里有些意味使得一字颇显深长:“你——?”

侍从递着灯笼,照出了一位揽衣跪地的年轻女子:素衣素裙,长发披散在两肩,清冷的面貌与白日精描细画的美艳大相径庭。她膝行到齐奢脚前,磕下一个头,“贱妾段氏青田叩见皇叔父摄政王,贱妾自知今日在酒宴上失言,罪无可恕,只是此事与乔公子绝无干系,恳求摄政王明鉴,有何责罚,贱妾皆愿一命承当。”

听到后半句,有一声冷哼自男人英挺的鼻准内发出:“一、命、承、当?一个妓女的命,好值钱吗?”